十六
北京机场，北风呼呼地刮着，国际国内南来北往的旅客迎着寒风，缩着脖子，拖着行李箱，行色匆匆地赶往各自的目的地。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停在机场跑道边，车里坐着陆道培血液肿瘤治疗中心的医生和护士。 璐璐乘坐的航班准时到达北京机场，下了飞机旋梯后，医生护士将璐璐抱进救护车让她躺在担架上，快速给她输上液后，便一路鸣笛风驰电掣开往陆道培血液肿瘤治疗中心。
治疗中心坐落在河北燕郊的燕达国际医院，是专门主攻血液系统疾病及恶性肿瘤的诊断及治疗的一家民营医院。中心的领军人物陆道培是中国工程院院士、国际著名血液病专家，是亚洲造血干细胞移植成功第一人和不断推动者，也是我国血液肿瘤免疫治疗的先行者。在璐璐尚未到来之前，陆院士和中心主任童春蓉便仔细研究了璐璐的各种检验报告，制定了初步治疗方案和抢救措施。
上午11 点 20 分，救护车到达医院。医院硬件设施很好，璐璐一个人住一间病房，病房宽敞明亮，卫浴设施一应俱全，设病床一张，护士办公桌一张，沙发一对、陪护床一张。璐璐看了看室内环境，脸上有了笑容，很快躺在病床上，对妈妈说感觉很好，心里很高兴。听璐璐这么说，大家心里也感到一丝安慰。一会儿，七、八个医生护士走进病房， 立刻进行各项检查，并做了骨穿。骨穿结果很快出来，初步诊断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分型为 L3。下午四点，医院紧急加大药物剂量，监测抢救手段同步进行，四个护士守在病床边随时观察情况，派一个护 士 24 小时值班守护。护士极有爱心，对璐璐细心呵护，紫影、三嫂、小许等人在病房内悉心照顾。
第二天上午，医院紧急会诊，陆道培院士亲自主持，认为四川某著名医院在分型和融合基因图谱判定上有失误的地方，用药也趋于保守， 错失了三次做移植的机会，其中一次是指标只有 20% 的时候，一次是使用氯法拉滨后情况有所缓解，应再次使用氯法拉滨，然后做移植。另外孩子复发后就应送到北京治疗，现在迟了。制定了 VP16方案，紧急采用抢救性治疗，加大药物剂量。下午 3 点，孩子进入重症监护室，三嫂、小许穿白色防护服照顾璐璐。如果这一关璐璐能够挺过去，就可以上氯法拉滨， 现在是风险与机遇并存。
下午六点璐璐的头部开始肿大，情况非常危急，立刻进行 VP16方案，上 300 毫克的化疗药，这个剂量很大，可能会引起肾衰竭，脾破裂，输入保肝肾的药物后上化疗药，璐璐表现得十分坚强，与病魔作着顽强的抗争。紫影在病房陪着璐璐，也很坚强，可大家的心却揪得很紧。
凌晨 12 点，忻诚、小姨乘 9 点的航班到达治疗中心。长长的走道上，静寂无声，灯惨白地亮着，玻璃窗外，风动树摇， 两人急切的脚步声打破了医院的宁静。在病房外，忻诚和张冀不期而遇。 这是他俩的第一次见面，尽管有些尴尬，但随着两人的手紧紧相握，两个男人的心因对璐璐的爱而连在一起。张冀握着忻诚的手，说了声：“伍哥，谢谢你为璐璐所做的一切！”忻诚笑笑，使劲握了一下张冀的手说：“不用谢的，我们都是璐璐的父亲，我们都爱她，目标是共同的——不惜一切代价救她。”两人正说话时，童春蓉主任从璐璐的病房出来，见忻诚张冀都在，语气有些急促地说：“璐璐情况危急，肿瘤已压迫气管，致胸闷，呼吸困难，不能躺下。现在使用的药物已是非常大的剂量，癌细胞却依旧在疯长，已经没有办法，也许患者会熬不过今晚， 你们做好处理后事的准备吧！”这话如刀子般刺入人的心中，在场的人都悲痛流泪。忻诚说，恐怕要研究一下璐璐的后事处理。紫影提出璐璐最爱的玩具是芭比娃娃，立刻买一个她最喜欢的蝴蝶仙子，趁现在人还清醒，买了放在她怀里，随她一起走。忻诚马上打电话托在京的朋友到北京友谊商场为璐璐买了一套粉红色的公主裙、鞋袜和蝴蝶仙子等衣物、玩具，并特意买了一个用真发做的长发发套。紫影抚摸着孩子的衣服鞋袜，仔细检查着，抚平了每一个皱褶，把发套的头发梳理顺滑后编成两个小辫，别上漂亮的发卡，一切准备停当后，突然泪如雨下，哭出声来。在众人劝说下擦干眼泪进入重症监护室照料璐璐。
当晚，张冀的大姐从成都赶到北京。所有人几乎一夜未眠，在提心吊胆中挨到天亮，小姨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告诉大家璐璐用药后情况改善，现在比较稳定。一会儿，我的丈夫从医生办公室出来，说陆道培院士和童春蓉主任决定对璐璐进行抢救性移植，分两步走，首先抽张冀的血分离出干细胞移植到璐璐身上，再进入移植仓将紫影的骨髓移植给璐璐，并对移植舱和医护人员进行了安排，因移植时正值春节，意味着医护小组所有人员不能休假。
很快紫影、张冀、璐璐骨髓配对的检验报告单由四川某著名医院传给了北京陆道培血液肿瘤治疗中心。
璐璐的情况继续向好的方向发展。2 月 4 日上午 10 点，丈夫给我打电话说，璐璐头顶和脸部的肿消了不少，能自己下床，还能吃点东西，这让我们似乎又看到了一点希望。可就在此时，陆道培院士告诉紫影，经过治疗抢救小组连续不断反复研究确诊，璐璐患的是“伯基特淋巴瘤”，这是白血病中最难治的一种，在欧洲人群中有治愈的个例，但在亚洲人中目前还没有治愈的，就是做了骨髓移植也会复发，现在是不知孩子能否走到骨髓移植这一步。璐璐的主治医生认为做骨髓移植也只是安慰家属，没有多大意义。但我们总盼望着出现生命的奇迹，不愿放弃， 表示要坚持到最后。
2 月 8 日，张冀的干细胞输入璐璐体内，这相似于 一个微移植，用好的细胞去冲璐璐体内的坏细胞，为骨髓移植赢得时间。 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在心里祈祷：“但愿璐璐的生命能出现奇迹！但愿能走到骨髓移植这一步”！
正当我在家里因不能亲自前往北京看望璐璐而心情焦急又无奈时， 忻诚突然回到家里，说临近春节，公司有急事要处理，所以急匆匆回来， 处理完后今天便要返回北京，问我想不想到北京看璐璐。
“想，特别想，但我这腿不能走路咋去呢？”我摸着那条伤腿有点泄气地说。“把轮椅带上我推你去，航空公司会给腿脚不方便的旅客提供特殊服务。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我们全家人都到北京陪璐璐过年！”我只觉得 一股暖流在心间荡漾，我那个“好”字还未说出口，泪水便模糊了双眼。
晚上 9 点半，当我和忻诚来到燕达国际医院 6 楼陆道培血液肿瘤治疗中心移植舱，在探视窗看到璐璐时，见她呼吸有些急促，但不哭不闹的，很配合护士。压抑多时的泪水突然奔涌而出。我哭着呼喊璐璐，可她哪里听得见！我多么想去亲吻一下我的孙女，可那厚厚的玻璃把我们隔绝在两个不同的空间，怎能有肌肤之亲！璐璐看到了我和忻诚，朝我们挥手。护士阿姨凑近她耳朵问是谁来了，她说“是外婆和爸爸来了，外婆的腿摔伤了还来北京看我，我好高兴呀！我想坐外婆的轮椅回家。”又对着探视窗指了指我，给我做了个要坐轮椅回家的表情和动作。这时探视窗的电话响了，护士要忻诚进入移植仓，说璐璐想看看爸爸。忻诚赶紧到护士站进行全身消毒，穿上防护服进入移植仓。璐璐见爸爸来到身边，高兴得咧开嘴笑了笑，伸手拉住忻诚的手，连声叫着爸爸。忻诚握着璐璐的小手，眼里浮上一层泪光，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一边应着璐璐，一边说：“璐璐乖，病治好了爸爸带你回家”。当忻诚离开移植仓后，璐璐对紫影说：“妈妈，我不姓张，我姓伍，我的名字叫伍雪轩”。过一会儿，又对紫影说：“妈妈，以后我要做个小奶娃儿来投你的胎。”这话让紫影大吃一惊，心想：“这孩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她这样的年纪是不应该知道什么投胎这种事的，难道孩子是在给我留下遗言么？孩子是多么喜欢这个家，多么不愿离开这个家啊！”紫影一边想着一边流泪，哽咽着说不出话，对着璐璐一个劲地点头，好不容易控制住情绪，才开口对女儿说：“好的，璐璐，你永远都是爸爸妈妈的女儿， 我们永远爱你！”说完，便含泪在璐璐的额上轻轻地印上了一个吻。
我们离开探视窗时，紫影叫小姨出移植仓和我们一道回宾馆休息， 可小姨却执意不肯，说离开了一旦璐璐出现紧急情况多个人多个帮手。 紫影急了，给我打电话说三嫂、小许和她三个人都是轮流休息，只有小姨在里面连续呆了几天，累得腰椎病发作，必须去看医生，可小姨说春节期间只有值班医生也做不了检查，已经开了些药先控制一下，叫我们不用管她。于是我给紫影小姨打电话说：“现在正是璐璐危急关头，如果你再病倒那就雪上加霜，我们就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 见我态度强硬，才走出移植仓换下防护服回宾馆休息，但第二天早晨我 醒来后却不见她的身影，她还是放心不下璐璐，又进入移植仓了。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早晨起来，丈夫推着轮椅又把我送到移植仓的探视窗前。璐璐正坐在床上，喝着苹果汁，看起来精神比昨晚要好。我用探视电话与她通话，告诉她今天是大年三十，我们来陪她过年，并将各位亲戚朋友和我们给她的压岁钱红包展示给她看。璐璐很高兴，笑了一下。我说很想抱抱你，但进不了移植舱，她告诉我说想外婆想外公。我丈夫是个不太容易动感情的人，听到这话竟也流泪抽泣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