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袁瑞珍
引子——
圣地亚哥的意外与传奇的叩门
2025年1月7日,当隆冬的寒冷还笼罩着北美大片土地时,地处太平洋西海岸的加州圣地亚哥,灿烂的阳光正照在蜿蜒的海岸线上,金箔般的光线穿过棕榈树碧绿的叶片,洒在翡翠般柔美的草地,洒在三角梅编织的绯色云霞漫过的篱墙上,在盛开的橙色鹤望兰、紫色日中花、黄色、粉色、白色万寿菊的花瓣上流淌。
这注定是一个有着非凡意义的日子。在这座美丽海滨城市的一处宅院里,“美中作协杯——全球首届影视微短剧集文学剧本大赛”线下颁奖典礼将在这里举行。我作为美中作协邀请的颁奖嘉宾之一,也参加了这个活动。此刻,室内宽大的长桌上,摆满了各式茶点,杯中浓郁的咖啡香气和竹叶青茶氤氲的热气在客厅里飘散。出席颁奖典礼的大赛组委会成员,在美国中文作家协会主席李岘博士的带领下,正忙碌着各项事宜,满怀期待地迎接这次大赛的总顾问、好莱坞电影金牌制片人杨华沙女士的到来。
当脸上画着精致妆容,挺括的鼻梁上架着一副棕色太阳镜,身着一件质地上乘的黑色外套,浑身散发着雍容高雅气质的杨华沙进入大门,正准备与等侯在此的李岘主席等人打招呼时,不料踩空了下沉式客厅的台阶,摔在了地下。这猝不及防的意外,让众人惊慌不已,却也让素不相识的我和她,有了交往,并成为在美国结识的又一个朋友。
大家小心翼翼地把她扶起来坐在椅子上,她说:”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了,不要管我,大家忙去吧。”于是颁奖典礼照常开始。杨华沙坐着接受了大赛组委会为她颁发的“文化大使奖”和美国国会议员赵美心博士颁发的“杰出贡献奖”,并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获奖感言。
疼痛在她全身蔓延,但她的脸上依然挂着那抹不变的优雅笑容,额上沁出的细小汗珠,仿佛在述说着遭遇不测时的从容与坚毅。对她一无所知的我,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好感,并隐约感觉这个人身上一定会有不同寻常的经历与故事。
颁奖典礼尚未结束,我突然发现杨华沙女士已不在现场,大赛组委会的人告诉我,已派了一个人和房屋的主人开车将她送医院就诊。不久从电话中得知她手臂和腰部有三处骨裂,需住院治疗。此后,美中作协主席李岘等人分别到医院探望,我也在她住院的第三天带着鲜花、水果去了,同时将自己的获奖散文集《穿越生命》赠予了她。半个月后,她转到康复医院治疗,我又去看了她一次。两次探望中,我们畅谈文学、电影以及我的作品《穿越生命》,更从聊天中得知了她在美国那段非凡的经历。每次探望,她都笑着说这跤摔得适逢其时,是因祸得福,不但与我有缘相识,还避开了洛杉矶山火肆虐的大灾难,否则停水停电的日子真不知道咋过。她说话时,眼中的光在流转,宛如窗外缓缓流淌的晚霞。
她的真诚与豁达又一次让我感动。而她打开记忆的闸门,向我讲述的那段传奇人生,宛如一首激昂的生命交响曲,在我耳畔久久回响。
华清池的“满月澡”——从西安到台湾的文化胎记
西安华县白沙村,一声女婴清亮的啼哭划破夜空,给一对处境艰难的夫妻带来几丝欣喜几丝忧愁。女婴的父亲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国民党军官。动荡不安的时局,物质生活的困乏,离开故土从此漂泊的痛楚以及对未来前景的担忧,困扰着他们,原本应为孩子举办满月酒的仪式只能放弃。母亲给这个女婴起了个好听的名字——杨华沙,意在让她铭记出生地是历史悠久的六朝古都,铭记自己的根在中国大陆。孩子满月这天,母亲带着她专门去了富有深厚历史文化底蕴的华清池,用清澈温热的泉水给杨华沙洗了个“满月澡”。殊不知,母亲以“满月澡”代替“满月酒”之举,竟悄然成为杨华沙生命中最为庄重的仪式——为她稚嫩的身躯镌刻下中国文化的印记。
到台湾后他们住在马祖眷村的军眷院里,作为军人的父亲忙于军务,其身影大多在家书里忽隐忽现。杨华沙在母亲的陪伴下一天天长大,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清纯美丽的姑娘。从小就酷爱唱歌跳舞的她,考上了国立台湾艺术大学影剧系,与日后享誉电影界的电影导演李安在同一个学校学习。此时她没有想到,命运之神已在她与光影艺术之间埋下伏笔。
大学期间,杨华沙采用全工全读的方式,一边攻读大学课程,一边应聘在电台工作,早晚播音,每周工作40个小时。在台湾当时唯一的电视台做节目制作,并担任《艺文夜谈》栏目的主持人。期间曾采访当时的一些文学大家如林语堂及好莱坞明星等,还兼职中华航空公司总裁秘书和公关部主任,全程陪同新加坡总理李光耀的母亲和妹妹到台湾观光旅行,日子过得异常忙碌辛苦。彼时,寻得一份工作实属不易,众人屡劝其弃学安心工作,然影剧专业所蕴含潜藏的无限魅力令她心驰神往,她决定无论前路多么坎坷、忙碌,定要完成学业。期间,适逢台湾影视业繁荣,电影公司找她拍电影。在台北中央酒店大厅,璀璨的灯光下,聚集着好些前来签约的演员。他们的高谈阔论打破了酒店原有的宁静。她静静地听着那些演员的奇谈怪论,突然间,一股莫名的自我怀疑涌上心头,她意识到自己或许并不适合走电影演员这条道路,于是毅然决然地放弃了与电影公司签约的宝贵机会。“那就灌唱片吧!你参加过台湾群星演唱会,歌唱得好,当歌星也不错”。电影公司有人这样对她说。可杨华沙也不愿意,她不想当歌星。“你是学电影戏剧的,既不想当电影演员,也不想当歌星,那你想干啥?”所有关心她的亲人、老师、朋友都猜不透她的心思,而她自己也是一片茫然,她也在问自己:“你想干啥?”
那是一段令人寂寞与苦闷的时光,也是一段理性思考未来之路的日子。她终于想明白,她需要继续学习,需要离开台湾这个弹丸之地,需要到一个更大更广阔的天空去放飞自我。
1969年 5 月的一天,从台湾艺术大学影剧系毕业的杨华沙,带着对未来的憧憬,乘坐从台北飞往洛杉矶的航班,去美国追逐自己的梦想。她陷入兴奋与不安交织的情绪中。舷窗外翻卷的云海牵着她的思绪在飘飞,她想起妈妈告诉她的西安华清池温热清澈的泉水,想起台湾马祖眷村家中父母不舍的叮嘱,想起在台湾度过的童年、少年和青年幸福快乐的学习、生活情景,不禁泪湿眼眶。她轻轻擦去眼角的泪水,又嫣然一笑,似乎与自己的过去做了个深情的告别。
舷窗外,金红色的太阳穿过云层,天边玫瑰色的云霞映红了半个天空,她即将降落在那个陌生的国度,迎接她的,将是全新的人生。
太空喷射中心里的东方缪斯——跨界人生的交响
来到美国,她给自己起了个英文名字Lisa Yang,从此一头扎进工作、学习中,10年没有离开过美国。自1970年起,她便踏入加州理工学院太空喷射推动中心的大门,尽管所从事的工作与所学专业大相径庭,完全不搭界,但她依然勤勉工作了7年之久。但这七年,却成为她人生经历中最珍贵的一笔财富。加州理工学院太空喷射推动中心,作为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的重要合作伙伴,不仅承担着开发和管理无人太空探测任务,还汇集了许多国际顶尖的航天航空专家。能在这里工作,是命运之神对她的眷顾。她做事认真,不怕吃苦,考虑问题周到细致,与专家、教授、同事相处融洽,不仅积累了丰富的管理经验,还将自己的工作做得非常出色。同事们对她既能将严谨的工作方案展现得无懈可击,又能深刻解读《牡丹亭》《红楼梦》《哈姆雷特》等文学作品中蕴含的凄美情感感到惊讶不己,却鲜有人知晓,她深夜伏案,笔端常在不经意间洇开《文心雕龙》的批注,书柜中那些中外文学经典名著书页间,留下了多少读后思考的痕迹。当“阿波罗17号”的火箭推送尾焰,照亮肯尼迪航天中心的发射台时,她怀着难以抑制的心情在日记本上写下:“科技征服太空,艺术征服人心。”
70年代末,她考入美国南加州大学电影电视制作专业学习。当沉下心来学习时,却在80年代初家庭突遭变故,成为带着两个孩子的单亲妈妈。为了抚养孩子,同时保持自己的尊严,她踏上了主持制作广播电视节目的道路。听朋友说卖房子能赚钱,但必须要考执照,她立即参加考试拿到执照,顺利进入一家有十几个分公司的房地产公司,开始了生存与理想的博弈。
别人卖房子要租赁办公室,而她的办公室就是那辆车。每天开着车联系客户,开源节流,竟让她有了不菲的收入。这期间,美国的房贷利息一路增高,很多房地产企业经营困难,她所在的公司破产倒闭。是到别的公司应聘还是尝试自己开公司,她面临着人生的又一次选择。她决定开公司。凭着几年积累的经验和不服输的劲头,迅速崛起,成为了一名房地产开发商。
她的转行和这个大胆的决定,让我心里一震,便问她:“你这界跨得有点猛呀,万一失败怎么办?”“我必须抓住这次机会,无暇顾及可能的后果。其实,做这事不难,看上一块地,就集资买地,请建筑设计师设计图纸,报政府申核通过,取得执照,然后到银行贷款,找有建筑执照的人建房子,建完之后再卖。”她笑着对我说,一脸的云淡风轻。她从事房地产开发,一做就是三十年,这三十年,她的事业做得风生水起,越做越大。
与此同时,冷落多年却仍刻在骨子里对艺术的挚爱,重又在心里泛起波澜。她开始介入一些文学活动,1987年创立南加州华人写作协会任副会长,1991年担任会长。创办、出版、发行文学杂志《文苑》。创立“文苑”文学奖,分别为少年组,青年组、成年组的获奖作者颁发奖金与证书,鼓励在美华人学习和用中文写作。
1978年改革开放初期,中国开始进入一个历史新时期。1979年1月1日中美正式建交,宣告两国关系正常化,开启了两个大国之间友好往来的崭新局面。这时杨华沙突然产生一个大胆的想法,带作家到中国大陆访问,做一点对中美两国文化交流有益的事,便给中国作家协会写了一封信。此信得到中国作家协会的回复,同意她率团访问中国。杨华沙立即在洛杉矶举行新闻发布会,引起各方关注,时任洛杉矶县县长迈克.安东尼维奇也参加了新闻发布会,并对这次美国作家赴中国访问给予很高期待与评价。1993年 4月13日至5月4日,杨华沙率领首个美国华人作家访问团飞越浩瀚的太平洋,踏上了中国这片神奇的土地。中国作协高度重视这次中美文化交流,他们到北京、上海、山东、陕西、杭州等8个城市进行观光交流,受到所到之地作协的热情接待。期间还拜会了中国著名作家冰心,与她深入进行了文学交流。同时邀请中国作家访问美国。1994年6月24日,由著名作家浩然担任团长,陈忠实、丛维熙、吉狄马加等9位中国著名作家组成的中国作家赴美访问团抵达美国洛杉矶,进行为时3周的访问交流。杨华沙热情接待了他们,并精心策划安排了与美国文学界的学术和观光交流活动。同年10月12日至24日,受中国作协邀请,杨华沙再次率团前往中国访问。
杨华沙率团首次访问中国的文化交流活动,当年在中国文艺报头版头条作了报导,盛赞这次访问是“架起中西文化交流的桥梁”。此后,中美两国文化团体互相交流访问频繁开展,开创了中美文化交流新局面。
两次中国之行,她陶醉在祖国壮美的自然和人文风光中,亲眼见到了中国社会正由封闭走向开放,人们思想解放,社会经济充满生机活力,文化领域空前繁荣,中国的各个社会层面都在发生着深刻的变革。她深受触动,内心深处的艺术热情被彻底点燃,毅然决定重拾旧梦,踏上追逐艺术梦想的征程。
从90年代起,她开始创作反映在美华人生活、工作的影视剧本。并萌生将自己创作的剧本《妈妈,您好》,用汉语拍摄制作成电视剧的想法。得益于影视界朋友们的鼎力相助,她将自家变成了拍摄场地,仅耗时两周便完成了一部95分钟的电视剧。由于这部电视剧反映了一个台湾家庭移民美国后,孩子在大学里与美国和中国大陆同学之间,因各自文化背景差异而发生的由对立到理解到成为生死之交的故事。录像带由好莱坞和台湾销售,台湾还将其作为学校的辅导教材。她举办了题为“中华文化统一中国”的讲座,旨在让海外华人领略五千年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和文明演进的进程,呼吁大家继承和发扬中国优秀的历史文化传统。此举受到华裔群体的热烈欢迎。在美国两次领导举办“中国电影节”,选择了《大红灯笼高高挂》《上海纪事》《画魂》《红河谷》等23部影片在全美各地巡映,向美国人介绍中国的历史变迁及中国改革开放取得的巨大成就。她策划了大型歌舞剧《美梦》,该剧巧妙融合了音乐、舞蹈、歌唱、朗诵、戏剧等多种艺术形式,汇聚了海外文艺界的百位精英,共同在舞台上绽放光彩。演出盛况空前,观众赞杨《美梦》彰显了中华民族团结和谐的主题,是人间真、善、美的艺术体现。
这时,又一个机遇向她走来。有一天她偶然看到一则消息,一个国际妇女组织要开展一次文艺演出活动,展现各个国家最具特色的音乐舞蹈艺术。她立刻想到,中国的京剧和古筝,是最具中国特色的艺术形式之一,应在国际上予以展示,让世界各国了解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与艺术,便将认识的一些华人京剧和古筝演奏艺术家组织起来参加演出。艺术家们以其精湛绝伦的技艺和高超的表演水平,深深打动了国际妇女组织的每一位元成员,赢得了他们的广泛赞誉。杨华沙也因此受到了好莱坞国际妇女组织的青睐,被荣幸邀请加入了好莱坞妇女影片协会,并担任国际执行委员会委员一职。就这样,杨华沙以自己的艺术天赋、组织才能和对中国文化的热爱与不遗余力的推广,让自己成功进入好莱坞电影圈,并担任美国传媒集团总裁,成为好莱坞金牌制片人。
血色记忆与金色提案——为历史正名而战
1994年12月13日《南京大屠杀》图片展在靠近旧金山的圣约瑟城郊的库帕提诺展览馆里展出。杨华沙与张纯如的相遇如同两粒火星相撞,点燃了他们生命中的燎原之火。谁也不会想到,这场展览与相识,竟让她们成为为历史正名而战的斗士。
90年代以来,美国华人社团组织会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纪念日,举办侵华日军惨绝人寰的《南京大屠杀》图片展,并召开中文记者会宣传报导,其目的是揭露日本军国主义的法西斯罪行,还原历史真相,告诫世人避免重蹈历史的错误和正义与和平的重要性。每次举办这样的活动,杨华沙都去参加。然而她发现,参与者多为年长的华人,年轻人鲜少关注此展览,用她自己的话讲,就是:“知道这段历史的知道,不知道的还是不知道。”于是萌生应让更多人知道日军侵华历史真相的想法。
1994年12月13日《南京大屠杀》图片展在圣约瑟城郊的库帕提诺展览馆现场举行时,杨华沙在人群中突然看到一位个子较高,面容清秀、披着一头长发的年轻姑娘,便主动与她打招呼。在攀谈中了解到,这位女青年叫张纯如,住在旧金山的硅谷。是美国华裔女作家,获约翰逊.霍普金斯大学写作硕士学位,已经出版著作《蚕丝:钱学森传》。她对杨华沙说,至幼年起,祖父与父亲就不断向她讲述日本侵华时的种种残暴行径,但从未亲眼目睹那些令人发指的图片,这次展览如同一记重锤,深深震撼了她的心灵,让她深切感受到了历史的无情与残酷,更加坚定了她揭露真相,还原南京大屠杀历史原貌的决心,她决定撰写一本相关书籍。这让杨华沙深为高兴,因为她也认为“真相是插在历史咽喉的银簪”。共同的志向,让她们走到了一起。
当年12月,她们就发起成立了一个有40多个国家参与的“世界抗日战争史实维护联合会”,其宗旨就是历史不容篡改,保存第二次世界大战时亚太地区真实情况。成立大会在斯坦福大学隆重举行。来至世界各地的代表纷纷汇聚一堂,共襄盛举。成立大会由张纯如做主持人,那是第一次把她介绍给大家。
杨华沙专门为这次大会写了一首诗《生命的呼唤》:
生命的呼唤
昨日
雪花,落在祖国的大地上,
而我,划行在时间的长河中。
每一个清晨,
我看着这国土上无数凄惨的命运,
每一个夜晚,
我听着这泥土里没有止息的痛苦呻吟。
八年抗战,
多少人回不了可爱的家园,
多少人失去了爹娘,
多少人,流落在异乡,
受尽那饥寒和风霜。
我把自己关在精神的围墙里,
难道我的灵魂永远唱着一曲中华民族的悲歌吗?
难道更让它无尽地羁绊着前进的脚步吗?
今日
冰雪易融水易流,
今日重演钓台悲。
朋友,不错,
你说你是美国人了,
可是,你别忘记,
我们的根还在中国,
那里有美丽的山川,
葱茏的稻麦,宁静的炊烟。
朋友,
不要为中国的统一而迷惘
朋友,不要为看不见尽头而悲伤。
让我们的生命燃烧,
使它发出最大的能量,
永远放射照耀四方。
明日
暴风雨中的雷声特别响,
乌云深处的闪电特别亮。
即使生命像露水一样短暂,
我也要为被压迫的民族呐喊、歌唱!
即使我们是一支小小的蜡烛,
也要照亮那正确的方向。
即使我是岸边的一粒沙,
也能反射出比本身更大的光亮。
在这茫茫的世界上,
共同的命运,
产生共同的思想,
共同的意志
汇成伟大的力量,
让信心和勇气伴随着我们,
我们的心胸燃烧着希望,
我们前进的道路充满了阳光。
这首充满悲情与希翼的诗被作为会议的开场,配上二胡如泣如诉的音乐,在大荧幕上用中英文滚动播放,为大会营造一种很好的效果。美国的一些新闻记者也参加了这个成立大会,在报刊、电台、电视台播出了这条新闻。中国文化部的一位领导(杨华沙曾带团到中国大陆访问,这位元领导认识她)知道后给她打电话,赞扬她们做了一件具有重要意义的事。 这时张纯如也开始了她的文学创作准备工作,杨华沙给予了大力支持与帮助,为她联系到中国南京采访收集资料等。张纯如用近3年时间,独自在中国和世界各地面对面采访南京大屠杀幸存者,收集大量证据,参阅了海量历史文献,于1997年,年仅29岁的张纯如出版了英文版《南京暴行:被遗忘的大屠杀》。作品一经出版便在全球引起广泛关注,被认为是人类历史上第一本全面充分研究南京大屠杀的英文著作,连续13周登上《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并被翻译成15种语言在世界发行。由于长期接触这些血腥的暴行,以及日本右翼分子的恐吓威胁,张纯如的身心受到极大损害,患上严重的抑郁症,于2004年11月9日,36岁的她饮弹自杀。为了纪念这位追求历史真相,坚持人类正义的勇士,2017年4月7日,在中国淮安建造了张纯如纪念馆,2019年11月9日,在美国加州旧金山硅谷中心的圣约瑟市建造了张纯如公园。
杨华沙对张纯如的离世深感痛惜,对美国华人中出了这样一位英雄而深感自豪。与张纯如共同经历的那些往事时常在脑海中浮现。她向我倾述往事之际,眼框已湿润,泪光在闪烁。而在结束对张纯如的回忆时,不经意说出的“我做事就本着一个原则,遵从内心的呼唤,用入世的态度,出世的精神去做事,只要对社会有用的我们就应去做”这句极普通极平淡的话,于我而言,却如洪钟大吕,震撼心灵。她确实是以心为舵,以力为帆,践行此言,以微薄之力,成就了又一件对华人群体意义重大的壮举。
在美国历史上曾发生过一件令华人深感愤怒和耻辱的事,那就是美国1882年通过的《排华法案》,是美国历史上唯一针对一个族裔禁止华人移民的排斥法案。这项法案一直实行60年,直到1943年才被推翻。
在美国有一个具有100多年历史的全国性社团组织“美洲同源会”,1895年由一群出身于美国的华裔年轻人组建,总部设在加州旧金山,目前在全国有20多个分会。其宗旨主要是抵抗《排华法案》与在教育、就业、商业、移民和社会中针对华人的歧视性法律,以捍卫华裔美国公民应有的公平立法和基本权利,维护华人在美权益为宗旨。1998年,有人把杨华沙推荐到“美洲同源会”总部。两年后她便筹备组建了“美洲同源会大圣盖博谷分会”。
“美洲同源会”每2年举行一次全国会员代表大会,每50名会员产生一名代表,参会者要提一个议案。2009年“美洲同源会”总部决定由杨华沙在洛杉矶承办“美洲同源会双年会第五十届全国代表大会”。杨华沙深感机会来之不易,便与“美洲同源会大圣盖博谷分会”的另一名会员代表阮益谦商量,一定要拿出一个特别有分量的议案提交这次全国代表大会。
其实,此时她早有一个议案在心中酝酿,那就是要美国国会就1882年的“排华法案”向全体华人道歉。因为此前旧金山曾有人提出要加州政府就“排华法案”向华人道歉的议案。我们为什么不扩大范围,提出让美国国会就“排华法案”向全体华人道歉呢?两人意见一致,随即联名提交议案至大会,该议案获得大会一致通过。但这个议案要提交美国国会,面临着一个棘手的问题,那就是在美国国会只有亚裔的概念而没有单独的华裔概念。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得找几个在美国最有影响力的团体和请一个对华人友好富有同情心的律师。“美洲同源会”经过一段时间的游说与准备,找到了“百人会”等五个团体,成立了一个执行会,请犹太人马替比尔担任此案的律师。此议案激发了华人的空前团结,最终吸引了165个华人团体共同参与,合力推动其进程。同时也得到国会参议员黛安.法因斯坦(美国人)、众议员赵美心(华裔)等人的大力支持。“美洲同源会”的这一议案需要参众两院的议员签名才能提交国会审议。参众两院有500多位议员,两院办公大楼人来人往,议员们每天工作都很繁忙,要每个议员都签字,其难度很大。于是黛安.法因斯坦和赵美心不遗余力宣讲提案的重要意义,得到议员们的理解和支持。赵美心还特地指派工作人员专门负责,逐一拜访议员以获取签名。最终,此法案由参议员黛安.法因斯坦和斯科特.布郎、众议员赵美心、裘蒂.比格特、麦克.科夫曼等人联署提出,于2011年10月6日、2012年6月18日分别获得参议院、众议院全票表决通过,以立法形式为美国在130年前实行的排华法案致歉。两年后的2014年5月9日,美国劳工部首次将19世纪兴建横跨北美太平洋铁路的1万2千名华裔工人,列入“劳工荣誉堂”。面对“劳工荣誉堂”上镌刻的“中国铁路工人”这六个字,许多华人的后代激动万分,热泪流淌。因为这标志着美国政府正式认可了华工对美国建设成就的贡献。在这一天的劳工部荣誉表彰会上,劳工部长佩雷斯在讲话中说:“中国铁路工人不仅仅是修建了一条铁路,他们还帮助我们兴建了一个国家...... ”2016年,加州将华工对美国的贡献写入教科书,2017年,又将每年5月10日定为铁路华工纪念日。
曾经的屈辱歧视终获迟来的道歉,长久被忽略的历史亦得到了应有的正视。杨华沙和阮益谦提出的这条动议,在华人的团结奋争和赵美心等华人精英的推动下最终成为现实。这让杨华沙激动不已,夜不能寐。那段日子里,华人劳工的身影时常在她眼前浮现,耳边似乎回响着太平洋铁路华工铁锤敲击枕木的铿锵之声。一个想法在脑海中翻腾,她要写一个剧本,把这段历史拍成一部好莱坞电影!
铁轨深处的银幕之光——《铁马金山》的文明对话
随着1869年5月10日,美国中央太平洋铁路和联合太平洋铁路的轨道在犹他州的普罗蒙特利交汇成功,这条长达4850公里的铁路,让美国东西部之间的交通障碍被彻底打破,从东海岸到西海岸的旅行时间由过去的半年缩短为7天。它加快了美国西部的开发,尤其是加利福尼亚州的发展,进一步推动了美国的工业化进程,美国开始驶上经济发展的快车道,为20 世纪的崛起,成为世界超级大国奠定了基础。直到现在,这条横贯东西的铁路大动脉,依然还在服务美国。在太平洋铁路的建设过程中,有 95%的工作是在华工加入筑路大军的4年中完成的。中国华工承担了大量最艰苦最危险的工作。他们不仅在海拔2100米的内华达山脉开凿了15条隧道和50座桥梁,还铺设了1110公里的铁轨。华工们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工作,面对着雪崩和恶劣天气等自然挑战,死亡率高达10%,被美国人称为:“每根枕木下面都有一具华工的尸骨”。尽管华工们为太平洋铁路的筑造倾尽了血汗乃至生命,但他们的壮举一度被历史的尘埃所掩埋,直至近年来,这段历史才逐渐拂去尘埃,重见天日。
当杨华沙踏入斯坦福大学档案馆,目睹那泛黄的工资单上,华工与白人劳工悬殊的与待遇差距时,一股难以言表的屈辱感如电流般贯穿全身,令她不禁浑身战栗。当指尖抚过“每铺一英里铁路就埋葬三名华工”的记载时,她听见那些死去华工穿越时空的呐喊。当她的目光久久停留在华工凭借聪明才智解决施工难题,创造工程奇迹的记录时,《铁马金山》这部影片所要反映和传递的精神内涵逐步形成。不应仅仅局限于展现华工修铁路的苦难历程,而应将它置于东西方文明交汇碰撞的广阔历史舞台,深刻描绘中国文化及中国人民的坚韧不拔、奉献牺牲精神。采用新颖独特、愉悦幽默的方式巧妙应对偏见,化解尴尬局面,通过扣人心弦的故事脉络,展现中美两国人民在历史上结下的深厚友谊,并呼吁双方重建并深化中美友好关系。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在美国的一个同学,得到同学的赞赏,但提出了一个问题即:从台湾来美国的人写电影剧本,这种背景的人想在好莱坞拍电影资历是不够的。他向杨华沙提议,邀请一位在电影界享有盛誉的人来写这个剧本。这个人除了过硬的专业能力外,还须具备热爱中国、对华工有同情心、喜欢中国文化等特质。几经辗转,终于确定由获得美国艾美奖及1988年“最佳影片”奥斯卡金像奖的编剧、导演及制片人巴瑞莫若(Barry Morrow)来创作剧本。他的作品已成为电影历史中的一部分。在过去二十年间他与中国交往频繁,经常在中国大学里讲课,且在2016年前往中国,将自己获奖的奥斯卡金像人,放置于北京传媒大学。
在与编剧巴瑞莫若(Barry Morrow)进行电影剧本构想交流时,杨华沙强调一定要把中国文化的影子引进去,比如在故事中把太极拳、中国的茶叶、中医、中药等加进去,让青花瓷茶具和中药,成为跨越种族隔阂的和平信物,让观众在不知不觉中了解华人的质量与华人的文化。她对编剧说,一定要让美国人看见,那些挥舞铁镐的臂膀,也会在美国的山水间划出刚柔相济的优美弧线......
芭瑞莫若(Barry Morrow)沉浸在那段远去的历史中,沉醉在中国文化的博大精深中,几易其稿,完成了电影剧本《铁马金山》的创作。
这部电影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1865年,随着南北战争的结束,美国迎来工业化的高峰期,对劳动力的需求激增。在这样的背景下,25岁的爱尔兰裔美国青年杰克麦克纳,从战争的硝烟中走出,他前途茫茫,没有家,只有一线希望,就是赶到西部投靠长兄,到深河中挖金块。同时,在中国南京,土匪猖獗,饥荒更使无数老百姓频临死亡。26岁的吴津也正在思考着自己的命运。吴津告诉阿舅,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搭乘猪仔船前往那块金山之地美国加州,把那里的金块带回家来。
这两位青年一个是爱尔兰移民,一个是中国移民,二人虽来自迥异的文化背景,语言不通,且在歧视的阴影中艰难求生,却在共同抵御外界挑战的过程中,彼此扶持,结下不解之缘,成为生死与共的挚友。
他们经历了黄金梦的破碎,留下唯一的一条路,去修太平洋铁路。于是,杰克麦克纳、吴津、阿舅和他们的小翻译——一个十岁街头孤儿潘明,汇同其他华人走上了修造鉄路之途。
华工们在极端险恶的施工环境、艰苦的工作、低廉的工资、老板的贪婪及不同文化背景下,时常发生冲突。他们承担了最艰难的路段,穿越内华达山脉,每天工作十几个小时。铁轨铺设的艰苦推进,使得杰克和吴津经历了人类身体容忍的极限。许多工人死于意外爆炸、雪崩、野熊攻击等灾难事故,也有不少工人逃离施工现场,但他们却坚持了下来,并利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在一场与另一队鉄路工人的「捶鉄轨」竟赛中赢了对方,在极端斜陡的山路上安置铁道,在绝境中爆开山洞,创下了一项又一项工程奇迹。电影还穿插了一些其他故事,如杰克与其兄长的分离,是由于兄长怕别人知道他是爱尔兰后裔而更名改姓;阿舅不幸过世而吴津坚持要将老人遗体运回祖国;大雪纷飞夜晚的围炉煮茶,迎着晨曦打太极拳的凄美情景;美丽少女毛莉,被一个普通的洗衣妇葛丽斯大嫂从妓院里搭救出来,与吴津产生了缠绵悱恻的爱情;洗衣妇成为唐人街的灵魂人物;孤儿潘明在苦难中成长,也许某一天能进入哈佛或耶鲁大学学习的憧憬等。在电影的结尾,杰克和吴津都获得奖赏。当全美横贯铁路交汇,全金的钉子捶进猷他州普罗蒙特里山峯的时刻,杰克及吴津到达金山的梦想终于实现了。在他们埋葬一位曾热心交往的老探矿者时,却发现了比金子更宝贵的东西:他们未来的道路,一个指向弗吉尼亚州,另一个指向中国南京。
杰克麦克纳和吴津是美国历史上的小人物,他们的血汗、笑声和眼泪进入了美国建国的历史,他们不只参与了铁路的建设,还建立了兄弟般的友谊。这种友谊在当今世界中美两个国家,仍具有深远的意义。
杨华沙对这部电影投入了巨大的热情,组建了强硬的奥斯卡金牌影片拍摄制作团队,由赢得十项奥斯卡金像奖及超过十二项奥斯卡提名奖、一项电视制作艾美奖的郝沃克赞京(Howard Kazanian)担任制片人。两届艾美奖得主,以其动作片享誉遐迩并使西部片重振雄风的华特希尔(Walter Hill)担任导演。美国艾美奖及获奥斯卡最佳音效设计奖的理察,安德逊(Richard Anderson)和中国铁路历史影像研究者、自由摄影师李炬担任项目顾问。而杨华沙则得到美国前总统克林顿的鼓励与支持。2018年3月18日,美国国会向她颁发了证书,国会议员赵美心认可美国传播集团(Communication USA Group)总裁杨华沙为《铁马金山》总制片人。同时得到铁路华工后裔、犹他州议员关玉嬚、犹他州电影委员会项目经理DerekMellusde 的全力支持,斯坦福大学华工修建太平洋铁路研究委员会主任、博士、教授Shelleyfishkin先生也特意写函推荐强调拍摄电影《铁马金山》的重要性。目前,这部耗资巨大的电影将由中美合资在美国好莱坞拍摄制作。
从华清池畔的满月澡到好莱坞的星光大道,从眷村竹篱到美国国会的认可,杨华沙用她的生命编织出一张横跨东西方的文化经纬网。为表彰她的卓著成就,中美两国都曾给予她崇高的荣誉,先后荣获美国总统克林顿及副总统高尔共同颁授的“加州荣誉公民”、中国人民报社及中国公益事业促进会“2010和谐中国杰出华人”奖、中国文艺协会42届“海外文艺工作奖”、 美国加州伯克利大学公共健康学院“2014长者领导”奖、美国国会议员赵美心颁发的“2015杰出女性”奖,2019年荣获“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70周年海内外华人楷模肖像邮票人物”、2021年“巾帼楷模,百年绽放,海内外38位杰出女性肖像邮票”。目前除担任美国传播集团总裁外,还是美国红十字会社区亲善大使志工及克林顿基金会大使。
21年,杨女”士荣获巾帼楷模,百年绽放,海内外38 位杰出女
病床上的杨华沙,此刻正沉浸在对自己人生的回望与展望中,思绪在中国文化和好莱坞电影《铁马金山》中切换,精神状态竟然出奇地好,全然看不出疼痛对她的困扰。我看着她笑意盈盈的脸,看着放在她身旁的心电监护仪,那上面不断显示的波纹,此刻在我眼里,恰似她生命的轨道与电影《铁马金山》中铁轨的延伸,它们似乎在光影中融为一体,弹奏出艺术与生命的咏叹调......
作者简介:袁瑞珍,中国作家协会、美国中文作家协会、中国散文学会、四川省、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历任四川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四川省文艺传播促进会特邀副会长、名誉副会长、女散文作家创作中心主任、名誉主任。
出版有《穿越生命》《灿烂瞬间》《剪一片月色藏入江底》散文集和《静看花开》评论文集。
《穿越生命》散文集获中国第八届冰心散文奖。散文、诗歌作品获《中国当代最佳散文创作奖》等二十几项文学奖。文学作品被收入《中国散文大系》等三十几种选本。入编2017中华文学艺术人物年鉴。《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杂志2024年第6期在《中国当代报告文学作家集锦》栏目作为优秀作家推出。系《四川散文名家自选集》丛书副主编、《幽谷深潜》执行主编、《四川散文23家》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