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裔文学》集锦0001 《微时代VS青春祭》作者:李岘

《微时代VS青春祭》 

一部记述着青春烙印的微时代海外文学佳作


 李岘简介 

李岘(Maria LixianGee-Schweiger),文学博士、美国中文作家协会主席、华文作家、剧作家。移民前曾在中国黑龙江电视台任电视剧责任编辑、编剧十一年,先后编辑、撰写了多部电视剧、电视专题节目及文学作品。1987年加入中国电视艺术家协会和中国戏剧家协会黑龙江分会。移民美国后,担任过美国律师事务所助理、《华美时报》和《华人》月刊杂志专栏作家、NLFP影视公司总裁,并执教于梅萨学院、圣地亚哥大学、M.C学院和T.J法学院。全美华人文教基金会前任理事长及现任荣誉理事长。撰写出版了长篇小说《跨过半敞开的国门》、《微时代VS青春祭》,文集《感受真美国》、《飘在美国》,教科书《美国律师说汉语》等著作。撰写、执导、拍摄并出品了十二集电视纪录片《飘在美国》。主编了文集《心旅》和《心语》;参与编撰了《共和国同龄人大典》和《南加州三十年史话》。著有《美国加州地区华语使用状况研究》、《浅析电视语言的语言符号和非语言符号》等理论专述。在中、美、港、台各类报刊杂志上发表过近百篇不同体裁的文学作品并荣获多种奖项。

 

 继美国南方出版社于2019年出版的《微时代VS青春祭》,不到一年,中国安徽文艺出版社也重磅推出这部小说.

《微时代VS青春祭》以五位主人公的人生经历和命运关联为主线,平视现在,回望青春,立足于他们身处当下全球化的扑朔场境,表现出40年未曾谋面的“兵团战友”,通过微信在美国重聚,在回溯青春苦涩的芳华时,却要面对暮年之际迎临信息时代的尴尬处境。

作者李岘根据自己在美国多年生活的积累,使《微》书的故事游走于美国多元文化的生活形态,生动地再现了作为华裔新移民在美国主流社会结构中的尴尬境遇。书中人物众多,纵横交错的人物关系不仅涉猎到父辈的恩怨和下一代的“三观”,也通过多族裔的描写,展现出美国社会的多元化,以及多种族和多重文化之间的冲突与融合。展现了美国的移民政策和政治正确的矫枉过正,凸显出美国新移民的生存现状与不同阶层和族裔的苦乐人生!

中国世界华文文学学会会长王列耀教授在评介中写道:“这是一部穿行于不同文化时空的流动性文学作品,在异质空间文化碰撞的特定语境下产生出起伏跌宕的故事情节、丰富的人物性格和令人深思的主题。由于这部小说在字里行间处处流动着多元文化的特性与浓郁的族群意识,从而彰显出作者以其独特的视觉形象,解读跨时空、跨文化对新移民的内心冲击和生存现状的影响。尽管书中凸显出五位主人公在‘知青’时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但是以他们为主体的上下三代人,在异族文化的语境中表现出来的无所适从,为华语文学的创作带来新的叙述方式与思想元素。整个故事不落俗套:在动作性极强的结构中,展现出人物的内心感受;在纷繁复杂的人物关系中,梳理出因时空转换与价值观差异所带来的困惑、无奈与觉醒。”

鲁迅文学奖得主张雅文说:“我不得不说这是一部特殊语境下的优秀作品——它突破了海外华文文学早期将东西方文化间的差异与隔阂视为对立的两极来书写移民故事的局限,通过书中的五位主人公和围绕着他们的人生故事出现的几十位不同族裔、不同年龄、不同社会认知的众多人物,以极大的张力表现出不同文化之间的平等对话与多元文化同存共荣的审美意识。勇敢地涉猎和探索了美国多元化的社会问题、多族裔之间的矛盾,及人性在生死存亡面前的本能反应。生动而形象地将新移民在主流社会结构中的尴尬状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加拿大中国笔会会长孙博指出:“目下海外华人的文学创作风生水起,涌现了一批高质量的作品。当李岘博士的长篇小说《微时代VS.青春祭》出现在我眼前时,依然有‘惊艳’之感,令人瞩目。全书故事纵横五十年、横跨中美两国,微信使五位四十年未谋面的兵团战友在美国重逢,他们用暮年演绎出青春的梦想,即使理想再次摔成碎片,也未放弃与时俱进,拼起一代芳华。作者将埋藏于心的青春记忆与游走于美国多元文化的生活积累,编织出动人的“中国故事”,折射出新移民的生存状况与苦乐人生。作品以“离散”的外在生存状态,凸显出以人为本的生命意识和社会形态。小说的结构也是可圈可点,全书八章三十节均以网络语言命题,表现出“自媒体”时代的特点,凸显出主人公在网络时代的尴尬处境。”

该书已由美国最大的连锁实体书店巴诺(Barnes & NobleBooksellers)书店、亚马逊及英国的Book Depository图书网全球发行;中国版除全国新华书店发行外,在当当、卓越网上都可以买到。“旅美作家CWAA有声频道”也在喜马拉雅电台推出有声作品,由国家级主任播音员崔萍女士演播。

 

苦难与辉煌的辩证统一 

《微时代VS青春祭》的读后感

刘丕中

这是一部诱惑人、吸引人、感动人的好作品。我开始阅读前言和目录时就觉得新颖独特,有时代气息。开始因为我眼力不佳(左眼0.2右眼0.5)没有及时阅读,可是,越读越上瘾,不能自抑,直到眼睛昏花时才休息片刻,接着手不释卷地贪婪的抱读着。最后不知不觉地牺牲了三个午睡,一气呵成读完。随着小说主人公的故事情节几次被感动得落泪。正如该书前言所说,写出了“这一代人,用他们的青春为穷乡僻壤带去了现代文明,而自己却要坚强面对理想的碎片散落在信仰的废墟之上。这一代人尽管失去了大好年华,但是绝地而起的意志和绝处逢生的信念,使他们一次次的重生!五个人因时代的变迁和个人的遭遇,从重逢初始‘熟悉却陌生着’到一年里发生的所有事件把大家的命运再度联系在一起的‘因陌生而熟悉’,他们重


新找回年轻时代的友情与同舟共济的信念。并且在短暂相逢的日子里,勇敢地走上美国舞台,用自己的暮年演绎出青春年少的梦想。”这些流畅优美的文字,传递着历史的温暖和情感的厚度。语言简洁,细腻,丰富形象,生动,中西合璧,妙语连珠。无愧为文学博士的大家范儿。我向作者成就点赞!

值得关注书中的家国情怀情结:“薛大鹏将杯中的香槟酒一饮而尽:‘你们也许不太清楚量子通讯、核聚变、微中子、石墨烯及可燃冰这些研究,但是我说的是,这些影响人类未来的科技项目,现在是中国遥遥领先,然而我却失去了参与的机会。’高队长拍案大叫一声:‘说的好!中国只用了三十年就赶上了欧美国家三百年的现代化,而且现在中国科技进步非常快,中国的工业总产值已经超过了美国、日本、德国加在一起的总和……’”,这就赞颂了中国经济社会高质量发展的伟大成



就。

就人物性格特点看,各有不同。如郭燕的自强自立、勤俭朴实的性格和不拘小节、不懂礼仪的弱点;向红的心高才疏、放荡不羁的性格,带来了很多不幸和困苦,直到后来才来清醒过来,回归本来;向阳的心慈面软、勤劳憨厚的性格,死心塌地一辈子照顾患肺癌的余科长和儿孙大军、小兵无怨无悔;小兵的睿智好学,网信助人,显出后生可畏,可喜可贺;薛大鹏的矜持清高,才华出众,成为美籍华人科学家,很有成就感,但因高傲疏忽酿成大错,遭受牢狱之灾,后得益于李沙、汉斯的帮助走出苦海;李沙的助人为乐、积善行德,也给自己带来了很多的苦与乐;汉斯对事业和爱情的执着、专一、豁达,都刻画得鲜活灵动,栩栩如生。

五个主人公各具特点,但也有共同点:讲诚义,重情义、扬正义。集中体现在暮

年重逢时对青春岁月的理想信念在北大荒的情感记忆,懂得了苦与乐相生相伴,苦难与辉煌的辩证统一。不仅为知青岁月的上山下乡正名,而且激励着后人,一代一代接续奋斗!正如《风雨无阻歌》所说:“风也有,雨也有,风雨无阻向前走,磨难中写不朽,奋斗中显风流,阳光普照我们的大地,新的荣光将永恒铸就!”

我相信这部作品会受到爱好文学的广大读者的青睐而畅销。

耄耋老兵  刘丕中

2020、9、15


 

在遥远处回眸

——读李岘长篇小说《微时代VS青春祭》

鲍十

 

自从不做编辑工作以来,已经很久没有阅读中国作家的作品了(似乎不用读就知道了他们会写什么,因此失去了想读的兴趣)。倒是读了很多的翻译作品。包括重读了赛珍珠的《大地》三部曲,以及一些现代东欧作家的作品,比如阿尔巴尼亚的伊斯梅尔·卡达莱、捷克作家伊凡·克里玛和波兰女作家奥尔加·托卡尔丘克等,目的是想给自己补补课。不过最近我读到了李岘的长篇小说新作《微时代vs青春祭》。当然李岘又有些不同,她是一位在国外生活了大半生的海外华人作家。读过小说之后,感觉内心被轻轻地触动了。因为我们大体上是同龄人,共同经历过那个已逝的时代,在很多事情上有相似的记忆,所以觉得有话要说,于是记录下来,与李岘交流。

首先,我在作品里看到了作者的影子。

这部作品的主要情节,是写了以李沙、薛大鹏为主的五个人,在他们的青春年少时期,赶上了“上山下乡”运动的尾巴,并以“演出队成员”的身份从省城被招收到位于边陲的生产建设兵团,在这里经历了他们人生中最初的、大概也是最艰苦的历练,留下了最难忘的记忆。那时,他们当中年龄最小的只有十五岁。从省城到兵团,从日常生活到孤身一人走路,彼时的他们,充满了迷惘、失落、痛苦及挣扎。现实的苍白与残酷,让五个人开始对自己的未来进行奋力地抗争,或出卖友谊,出卖爱情,出卖亲情、家庭等。当然,也有选择用自己的能力在这场“浩劫”中绝处逢生的。而这一切的背后,尽是内心的无奈与无助。

到了恢复高考并可以返城工作的时候,他们有的参加了高考,有的返回了城市,也有的由于种种原因,选择留在了边疆。时代的骤变,自然成了他们人生的分水岭,从而使他们有了各自不同的境遇。在现实的大浪潮中,他们摸爬滚打,不屈不挠,一次又一次地跌倒,一次又一次地从头再来。这也是当年的“知青”群体所独有的生命意识与不屈精神,犹如黑白版画中的一抹淡影,轻盈却耀眼。

此后若干年,在他们每个人都经历了人生的重重忧患并遍尝了生活的苦辣酸甜后,借助“微信”这种最现代的媒介,在异国他乡的美国重新相遇——从而使得一段逝去的岁月被灵魂的微光所照亮并得以复活——然而此时的他们,则已走进了人生的晚景。整部小说正是循着这样一条时间轨迹,描写了他们以及他们周围的人们因被时代的洪流所裹挟而演绎出来的正剧、悲剧和喜剧,同时再现了五十多年来三代人的生活情状,赋予了作品以“时光隧道”般的穿透力。

当然这还不是故事的全部。作品同时还描写和展现了以李沙为主的主人公们在大洋彼岸的生活。不过因为个体的差异,他们的经历和状况也不尽相同(这是必然的)。这当中,有李沙与汉斯的温馨并相对宽裕的中产生活;有向红与流浪画家的爱情,以及她的“灯红酒绿”的工作经历;有郭燕来帮女儿带孩子时所产生的与外国女婿之间的观念之差;还有薛大鹏在美读书并创业。除此,作品还表现了他们作为华人在西方社会中生活时所遇到的种种问题。表现了在中西生活方式、思维习惯、价值观念等方面的夹缝中,他们所能感受到的心理落差与不适。

他们在美国的境况,其实既是中西方价值观的碰撞,也是文化与命运的碰撞。郭燕、向红的鲁莽与对法律的漠视,薛大鹏因“粗心大意”泄露商业秘密而锒铛入狱,小兵的因“小聪明”被拒绝入境的作茧自缚,包括李沙以“在美国生活的最佳方式是遵守法律”法律意识对他们劝解与解围等,或许都是商业文化与浓郁的族群文化的冲突,也是旅美的中国人在两种文化价值观冲突中的自我失落与寻找。

以上,大概就是这部长篇小说《微时代·青春祭》已经表达或想要表达的主要内容。之所以说大概,主要因为这是我对这部作品的理解和概括。而作者本人,或许还有更多的或更深入的想法。因此不敢妄下断言。

而在这一切的背后,在这幅流动的画卷的后面,我确实看到了作者李岘的影子。她把自己幻化为书中的人物李沙,出现在作品中。虽然我并不了解李岘在美国的生活细节,但我总有一种感觉,李沙就是李岘。或者换一个说法,作家李岘,她把她自己的一切,把她的品行、她的气质、她的人生经历、她对自己所经历和遭遇到的各种事物的体会和思考,都转移或熔铸到了李沙的身上。大概也正因为如此,才使得李沙作为一个文学形象变得饱满,也使得整部作品变得扎实、有根基,而非空中楼阁、镜中幻象。我一直赞赏(或遵循着)一个原则:创作需从创作者个人内心的最深处出发,从真情实感出发,从最自己的观察、体验、感悟出发。如此,才可以写出贴心的好作品。

在这部作品里,李岘做到了。

想想作品中那些最真切的细节、最细微的感受、最扎心的情感,如非亲历,是断断写不出来的。

那么,细节从哪里来?答曰:从生活中来,从作家的经验中来,从作家对人物的观察中来——作家对人物越熟悉,能观察到的细节就越多,写起来就越发得心应手,塑造出来的人物也就更逼真、更可感、呼之欲出。毋庸置疑,作品中的这几个人物之所以塑造的好,主要得益于作者熟悉他们、了解他们。我感觉,在这部《微时代vs青春祭》里,李岘所写的,就是她的熟人、朋友、同事、家里人,所以才写的这么好。

说来很多中外文学佳作,很多都有作家自己的影子,有的就是半自传的方式。耳熟能详的如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乔伊斯的《青年艺术家画像》、杜拉斯的《情人》、海明威的《永别了,武器》及他的大量短篇小说、鲁迅的部分小说、萧红的《呼兰河传》等等,可以说不胜枚举。

值得一提的还有这部作品杰出的表现手法。一部小说,尤其是长篇小说,除了要有很好的主题,很好的情节,很好的结构,还要有很好的人物。所谓“好”的人物,一定是丰满或丰富的,一定是生动的,一定是鲜明可感的,或者还有更高的要求,诸如具有多面性和复杂性等等。而要做到这一切,除了作家本人对生活的熟悉以及独特的理解外,还要靠作家花费莫大的苦心,方能使作品自然紧凑、生动活泼的表达手法来完成。

我觉得,朴素与个性化的语言就是这部小说的一个明显特点,并且人物的语言十分贴合人物的身份。比如,李沙的表达温文尔雅、理性中和,向红说话直截了当,郭燕说话简单直白等。但随着情节的发展和人物思想感情的变化,作者在用词和语气的处理上,亦相应有所变化。如,薛大鹏说话(及态度)由知青时期的抑郁平缓,到回国后的趾高气扬,再到出狱后的和颜悦色。李沙的丈夫汉斯语言从原来的沉稳温和,到后来“因爱生妒”的激动恼怒,再到后来生病后的沉默寡言等——而这种“心灵的辩证法”,不仅让我们到了人物的正面,也慢慢地看到了他们发展的反面,同时看到了人物语言和他们所处的时代的特定环境下的心理活动高度一致。

另外,在结构上,作者则巧妙地运用了“回顾”和“穿插”的表现手法,把现在和过去交织起来,以此推动情节向前发展,戏中有戏,显隐交汇,同时充分利用作品中所存在多重人物关系,使作品的主题在激烈的情感和内心冲突中得到集中呈现,扑朔迷离,起伏跌宕,扣人心弦。

或许可以说,正是作品中的这些多元呈现,才让我们真切地感知到了作品所描绘出来的生活的质感、生活的气息。同时,这也是小说的质感和小说的气息。它让我们意识到,好的小说是活着的。

鲍十简介

    鲍十,广州市文艺报刊社原社长、总编辑。出版过中短篇小说集《拜庄》《生活书:东北平原写生集》《芳草地去来》《纪念》,长篇小说《痴迷》《好运之年》,日文版小说《初恋之路》《道路母亲·樱桃》,另有《子洲的故事》《葵花开放的声音》《冼阿芳的事》《西关旧事》等中短篇小说被译为日、俄、意文发表。中篇小说《纪念》被改编为电影《我的父亲母亲》,短篇小说《葵花开放的声音》被改编为同名话剧,电影《樱桃》被改编为同名电视连续剧。短篇小说《冼阿芳的事》2012年入选当代中国文学最新作品排行榜,短篇小说《积万屯·七里屯》2014年入选花地文学榜,中篇小说《岛叙事》入选中国小说学会2018年年度作品排行榜。

(首发《长江丛刊——新文学视野》2021年第一期

 

在异质文化中寻找“我是谁”

——读李岘的《微时代vs青春祭》

缪丽芳

海外华文作家李岘的作品《微时代vs青春祭》是一部主题多元、内涵丰富、结构新颖的长篇小说。阅读它,犹如穿梭于变迁的时间维度,游走于异质的文化空间,经历命运的感叹、心灵的微颤、理性的凝思。随着蘸满深情的笔墨轻轻点染,朴素自然的文字如泉水缓缓流淌,五位主人李沙、大鹏、向红、向阳、郭燕的故事在千丝万缕的联系中一一展开——从“北大荒”共同奋战的有憾青春,到“微时代”美国重逢的尴尬岁月,在碎裂与粘合、跌倒与奋起的循环往复中,抛却了过往的苦痛与仇恨的记忆伤痕,在异国他乡以悲悯与宽容建立起新的精神纽带。

在此过程中,有一条隐约的线索贯穿始终,他们不管是在“知青年代”,还是在“移民潮涌”之中,始终追寻着、探索着那个变化不定却又无法消亡的“自我”,直指人类的永恒之问:“我是谁?”

本书开篇“李沙”名字的演变过程极具哲学意味。“父亲给她这个名字的时候是带着‘草’字头的。文革时,为了避免与俄罗斯的‘喀秋莎’、‘莎莎’等命名字接近,父亲就把草字头的‘莎’换成了大沙漠的‘沙’。”当她嫁给美国丈夫后,戴在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刻着“伊丽莎白”这四个字。这个“莎”字,彰显着西方文化的高雅与独特,她的名字后面也跟上了一连串的后缀“伊丽莎白·李·施耐德”。于是她问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丢掉了自己的中文名字?”常言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但是当人的命运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前进,当自己如一叶扁舟被浪头推送着忽前忽后,不知去往何方,名字不再是关乎根本的生命标志,而成为了权宜变化的生存策略。在父亲的时代里,要靠近沙漠的“沙”来申明思想的纯正,以期在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时局变动中寻求一丝安全,而在踏上异国土地之后,她的名字也需敲上“入乡随俗”的烙印。“伊丽莎白”的身份犹如一层镀金的保护色,让她进入了美国中上层社交圈,然而她又想保有那个在中华文化熏染之下的李沙,这是分裂的无法两全的。融入异域文化,意味着原初印记的消亡,也就是自我的消亡,这对于寻梦美国的开拓者来说,不仅是追求自由、解放、价值实现的过程,也是迷惘、焦虑、自我犹疑的阶段。二十多年前,李岘写作了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跨过半敞开的国门》,用一种巴尔扎克式的严肃笔调,剖析了当时国内观念的保守落后、对人性的禁锢,以及对先进文化思想的渴求。许多青年在惶惑之中,把去美国当做解药,那时的美国梦如一股具有神秘力量的旋风,可以吹落捆缚在身上的锁链,又可以吹醒闭塞不开的大脑,异国他乡像是镶满钻石的宫殿,不惜一切代价要踏入这宫殿的门槛,小说的结尾正是以实现去美国而“尘埃落定”。时至今日,再度回望,李岘在这部新作中有了更冷静深刻的反思,异国他乡并非“梦幻天国”,而仅仅是另一种苦乐参半的人生旅程。不管是去掉草字头,还是加上草字头,她都是被动的、无法自主的。

衣帽间的李沙为迎新晚宴的着装举棋不定。“多年的经验告诉她,只要含中国元素,如各色旗袍或各种大红色服装,保准在宴会上得到好评——亚洲人紧致的肌肤和均匀纤细的身材就足以让进入中老年的白人男女羡慕不已!”社交场上的独领风骚或独占鳌头并没有给她优越感、安全感。“在清一色的白人中间,因为她是唯一的亚洲人,即使她加入美国国籍的时间比认识这些人的时间都长,她还是要扮演着中国使者的身份,满足着他人对中国文化和语言的好奇心。”“旗袍”、“红色”成为了中国元素的象征、标签,如果说在白先勇《纽约客》之《谪仙记》的开篇中,四个女孩在奔赴美国的机场中身着如红云般艳丽的中国旗袍,来自于她们的天真蒙昧、自信洒脱的自发状态,那么李沙是作为一个演员,被众人的目光聚焦和封锁,扮演一个别人所期待的形象。她就是萨义德笔下“想象中的东方”——“东方几乎是被欧洲人凭空创作出来的地方,自古以来就代表着罗曼司、异国情调、美丽风景、难忘的回忆、非凡的经历。”李沙是“被看”的“他者”,光彩照人、优雅自如都在异域文化期待视域的钟形罩之下,她的意志被囚禁,她在热闹与赞叹中孤独。李沙似乎很享受这种生活,被瞬间产生的幸福感所触动,但稍纵即逝的“自我迷醉”却恍然如梦。外在的身份与内在的自我始终没有统一,无法形成真正的归属感,她必须把自己一分为二,一半用来应对外部的环境以求生存,一半用来保存自我,使过去的名字不至于完全涂抹。这种“被看”的情境一度推向了高潮,她身着长袖飘飘的汉服并化着中国古代的妆容站在车水马龙之中,受到众人围观竟导致交通拥堵。在异域目光的包围中,她何其新鲜奇特,又何其渺小无助。“他者”的尴尬处境,是异质文化的包围之下无法摆脱的宿命,而在人群中的“孤独”是一种更加难以言说的隐痛。

李沙在美国是“中文教授”,有确定的中上层身份和经济保障,所以她内心的痛苦更倾向于精神化的反思,而小说的另一个人物“向红”却是在生存线上挣扎,她没有工作,为了通过结婚获得绿卡,不惜嫁给了酒鬼迈克。她把婚姻当做唯一的救命稻草,曲意逢迎、强颜欢笑。“现在你是伊萨贝拉,不是向红,现在你要说英语,不是汉语!”迈克给自己起的名字,她不敢说不喜欢,同样的她也不敢穿西式的晚礼服,而是穿上了一件湖蓝色的印花旗袍。向红是带着身心的创伤来到美国的。在她幼年时期,母亲因为是俄罗斯美女而被关进了劳教所,父亲是个画家,却在母亲平反之后另结新欢,向红在绝望中自杀未遂,后来为了获得香港身份而与人仓促结婚,她的丈夫却想着如何利用她敲诈那位声名鹊起的画家父亲的钱。种种遭遇使向红把美国当做解脱之地,想在这里寻找找一种安定的、一劳永逸的生活,摆脱屈辱与窘迫。 

婚姻是她身份的分水岭,维系婚姻,她就是美国公民、豪宅的女主人;失去婚姻,她就是没有从业资质的夜店按摩女、钢管舞女。当婚姻处在暧昧不明的状态中,她在两种身份间切换。夜店的经历把她“破茧而出”、“展翅高飞”的梦想彻底粉碎,她再次被打回“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原形。

“亚洲人的皮肤天生比白人紧致,所以在昏暗的霓虹灯下,彩蝶舞蹈服的向红在钢管上下翻飞,唤醒了所有昏昏欲睡的男人。”此时,向红的“被看”不仅仅是满足异质文化的猎奇心理,而且成为了“欲望的对象”。他们无法饮鸩止渴,希望看到“蚕茧脱壳”,最后,竟然抓她的乳房,拉她的短裤。人格、尊严,被剥夺得荡然无存,琉璃般光彩夺目的“美国梦”碎成了玻璃的残渣,在北大荒青春岁月里破碎的自我,在另一个时代、另一个国度同样无法复原。

日光在不停变幻着颜色,而在它照耀之下的透明水滴也随之变化,无法知道自己的本来面目。知青时代瞬息万变的外部环境之下,命运是荒诞不可控的,这一代人无法确知“我是谁”。而当把美国当成解药,以为砸碎了一切束缚之后就可以重新挖掘和发展真正的自我,遭遇的却是另一种“封锁”。日光不见了,阴沉的天空下水滴只是混沌的灰色。这是移民内心深处那不见底的悲哀。

与传统小说中以某个人物为主角,其他人物配合其完成故事情节推动的框架设计不同,本书让五个人物都成为故事的主角,互相交织又互相独立,就像雨点初落时湖面泛起的涟漪圆晕,各自成为中心波纹又互相扰动重叠,形成一幅独特的画面。这样的构思更符合生活的本相,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每个人又都是别人人生的配角,由此作者脱离了单角度、单视线的叙事,而进入到形态各异的人物的内心,去追踪他们性格的发展轨迹。相较于她早期的作品《跨过半敞开的国门》,这是一次突破性的尝试,对于以单主角为核心的传统小说来说,更是颠覆性的实验。每一个“他者”都是“自我”,每一个“自我”又都是“他者”,每一个人都在寻求自我的确认。

作者匠心独具地以名字的对抗、较量,作为第一章节的小标题:“伊丽莎白vs李沙”、“长空燕叫vs郭燕”、“伊萨贝拉vs向红”、“笑比哭好vs向阳”、“谁主沉浮vs薛大鹏”意在表明“真实自我”与“身份符号”之间的微妙关系。“伊丽莎白”、“伊莎贝拉”是李沙、向红在美国的身份符号,为其提供了生存便利,同时也封锁了她们真实的内心。“长空燕叫”却是郭燕的“理想自我”。她十五岁就从省城来到“北大荒”,后因母亲的牵连常常与母猪睡在一起。她最渴望的事情就是做一只在长空中畅快欢叫的飞燕,展翅翱翔,吐尽心中的抑郁。同样,薛大鹏不可一世的微信名“谁主沉浮”,展露了他渴望掌握命运、指点江山的豪情,然而实际生活中的他,从小自卑,受人欺负,没有朋友,有如蜷缩在壳中的蜗牛,对外界充满了畏惧与怀疑。两个在生活中最受压抑的人,不约而同选择了最高调的名字,是渴望通过微信命名在虚拟空间中来达成现实中无法实现的身份认同。向阳的“笑比哭好”却有另一番况味。向阳是向红的姐姐,“北大荒”时代,她与余科长发生关系,以怀孕相要挟,使余科长原有的婚姻解体,本以为能依靠婚姻回城,没想到余科长以及他们所生的孩子反而成为了拖累,于是她狠心绝情舍下一切后返城。然而,她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幸福,之后的漫长人生中,在服侍失智母亲的辛劳以及因抛下儿子而不断懊悔的煎熬中度过,她只好寄情宗教,在烧香叩首之中劝慰自己“笑比哭好”。每个名字都是对他们生存状态的一种描述,以一种浓缩的抽象性概括了他们的人生。

他们每个人的悲剧命运似乎都存在一个“始作俑者”。薛大鹏的母亲宋筱钰受到郭燕母亲的陷害,受尽折磨后自杀。此后,薛大鹏性格巨变,从养尊处优到郁郁寡欢。郭燕因母亲的问题,选择在“北大荒”成家立业。向阳、向红则因父亲背叛婚姻,抛弃家庭而走向颠簸流离。然而作者并不想着力揭示人性之恶,也无意于让煽动仇恨,建立“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的逻辑,她更想深究社会性历史性因素对人造成的影响,在一个荒诞的时代,人性被扭曲,罪责并不全由“具体的人”承担,他们似乎是悲剧的促成者,而本身也是悲剧。当他们踏上异国的土地,因着重逢,突然体会到“血浓于水”的温情,在彼此宽恕中抛却过往,建立起新的情感纽带。

多年来,郭燕都记恨着母亲,怪她在文革时干坏事使自己留在了农场,没有返城。她也怪高唱与母亲结婚,老妻少夫的婚姻,让她在农场一直抬不起头,不过这一刻,她感受到血浓于水的亲情和温暖。在美国,郭燕在背井离乡的绝望中宽恕了自己的母亲。当郭母跪在薛大鹏面前,薛大鹏说:“那是一个疯狂的时代,既然我父亲都原谅您了,我想我妈也早就原谅您了。”“干妈逼死了妈妈”,像魔咒一般,伴随着他走过青少年时代,如今,往昔的痛和恨融化在忏悔的温情之中。同样,向阳与唆使她以怀孕胁迫余科长离婚的红姐偶遇,也化解了过去的怨恨。向阳把身患肺癌的余科长接回家中,甚至重新对他产生了爱意。

把往昔的“伤痕”纹理清晰地一一图解,却并不沉溺在伤痕之中,自叹自怜、作茧自缚,用放下、宽恕对待伤害过自己的人,以及过去那个如同站立在地震带上动荡不安、无法确认的“自我”。

如果说在“文革”时期瞬息万变的时局使身份确认、自我认知在不停的流转,那么踏上异国之土又是新一轮的流转。与世界和解、与他人和解、与自己和解,使支离破碎、变幻不定的“自我意象”重新得到稳固和确立,任何一个“自我”都不是孤冷地存在于世界之中的,“自我”在与“他人”的关系中得以完善,得以完全。在此意义上说,《微时代》这部小说是“治愈系”的,在人生的绝境之中寻找出路,在暗黑的夜中寻找希望之光的照拂。即使是在文化差异的婚姻中,李沙和汉斯用各自的母语毫不相让,最后,汉斯对李沙的爱超越了文化的界限和种族的隔阂。

我是谁?——中国人?美国人?舞女?教授?……或许在执着的寻求中,轮廓越来越清晰,也或者仍然模糊不清。然而,在“爱”与“宽恕”中,一切矛盾得到解锁。作者跳出了新移民文学“文化对立”的苑囿,也不再纠结于“落叶归根”或是“落地生根”的困惑,而是以一种更加理性和宽容的心态去描述一个时代里形形色色渺小又独特的人生。正如中国世界华文文学学会会长王列耀在评介中写道:“这是一部穿行于不同文化时空的流动性文学作品,在异质空间文化碰撞的特定语境下,产生出起伏跌宕的故事情节、丰富的人物性格和令人深思的主题。”

评论《在异质文化中寻找“我是谁”》 作者:缪丽芳  演播:崔萍00:0024:17未加入合集

 

缪丽芳简介

缪丽芳,文学博士,安徽省社科院文学所助理研究员,研究方向为文艺心理学、文艺批评。

(首发美国《红杉林》杂志2021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