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评《多少楼台烟雨中——刘亚丽书法艺术创作浅论》

沈林沼(常照)

 

        古时候,书法家不是一种职业,也不似今天这般的高大上。与之较为相近的职种,比如像收钱代写书信,或者过年写写对联等。书法家成为一门职业,大抵不过近几十年的事罢了。

        中国书法家的职业化道路,没少受日本的影响。日本书道家的职业化演变历史颇似茶道与花道,以及日本传统舞蹈和古典音乐,一开始大多以开馆授徒的方式,以教学为目的而一代代体系化传承下来。不过在中国, 这些大都是历史的空缺。我们今天所看到的中国传统书法,更多的是停留于形态审美的世界里,而在纯艺术化乃至职业化层面上,直到二十世纪中叶为止都算不上是形成了一种主流性的社会需求。

        原本六、七年前就打算写一点关于刘亚丽书法的文字,但却迟迟下不去笔。我平常总对周围人说:书法者,小器也。那么什么是大器呢?答:通过书法而悟道的过程,是大器。

        悟道直通禅定。参禅有许多法门,书法可以是其中之一。早年间看刘亚丽的书法,篆隶楷行草中,我最喜欢她的隶书,同时又隐隐约约感觉她的行书其实才是悟性最高的。刘亚丽的隶书秉承自她传承一脉的古“天蚕”字体,几十年如一日,也算到了稳稳妥妥的地步。再说行书的世界,实在是太过深奥,因为有了天下第一行书、天下第二行书等等先人们的存在,犹如太行王屋二山,断了后世所有书家会当凌绝顶之念。然而,长年来我一直坚持认为,唯有行书的世界才是距离禅法最近的,因为它所讲求的本质,正是“外能离相, 内不着相”。

        不是所有的书法家都具足机缘,能踏上以书法创作而参悟禅学的道路;在这门学问中,神思与意会,都弥足珍贵。经历了这些年的磨练,现在我看到的刘亚丽作品,不啻比以往成熟多了,或许在表相上显得个性淡泊了些,但无疑提升了圆满度。只有艺术上的成熟,才能让观众有所感悟。这就如同爬山,书法家与观赏者彼此从不同的路径攀登上来,在山顶,看到同样的天地。

        用文字描绘禅,本就荒谬;而用文字描述刘亚丽的书法,或许不亚于这种荒谬。刘亚丽近期的作品从外观上说,她的天蚕体隶书越发的宁静随和;而行书则更多了几分率真甚至是无欲无求。我想她内心必定是更为超脱了。只有超脱的人,才能过上云淡风清的日子,手握无轻无重的笔。

        自从中国的文字书写脱离了刻刀而归于笔墨时起,受中国式象形字体的制约,为了更加清晰完美地表达文字的内在涵义与属性,所有的书写形式,都在力求把字体写得“好看”。因此,好看的书写效果排在了审美标准的第一位。试问:书法是什么?书法就是把原本没有“长相”的字,写得长相好看。从相貌平平到相貌出众、美若天仙,这个过程就叫作书法的艺术创作。然而,无论好看的字或是不好看的字,它们都永远停留在一个“相”上,汉语通常词义中的这些个“表”与“相”,其实也就是佛法中所言之狭义的“相”。

        外能离相是为禅,内能不乱是为定,“禅定”就是这么来的。按《金刚 经》所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那么两千多年来,人们所不断追求的“好看”的字,是不是真的就是好看呢?回答这个问题,就要看对于“相”的理解了。书法中的“相”,是架构、形体、笔力、笔锋、笔势,以及字与字相互之间的关系等等,所有这些的终极目标,都是为了达到观赏层面上的某种审美要求及标准。佛法中的“相”,可以简单理解为外在表象(相);而所谓的“破相”却恰恰与此相反,如果具体到书法的层面上,它是指不介意于以上诸多形态层面上的美学要素,而是脱离或者超越了规范与模式化的体系之后,重新构建出的另一种平衡与圆融的表现状态。

        我以为刘亚丽基本上做到了这一点。 看她现在的字,往日的文雋之风与秀雅之气锐减,做到了几分“无意”,由底层的“无意”而衍生出些许“无相”。我们知道,“无相”就是“破相”的目的。 再说说刘亚丽书法的心性。“无相”的世界是由什么支撑的呢? 答案是,心性。换句更为准确的话说,无相的基础是心性。曾几何时,世上开始流行起了心学。所谓“心学”者,无外乎心相之学,它与心性之学不是同一个级别。把心性之学讲得最透彻的,依然是禅法,即所谓见性明心之法门。 所以,书法中的心性,说穿了就是禅修功力的体现。刘亚丽书法的心性,我以为是在于她开始真正悟出了“破相”与“见性”的内在本质及其相互关系,从而使她的创作得以提升到“白云在天水在瓶”的那个层次,也正是基于她对“相”的感悟和于“心性”的修为,才开创出了当下自身书法艺术的境界与新高度。将无形的参悟付诸于有形的实践,是一件何其高难的事情,就一个书法家而言,这是一种从形而下到形而上,然后再回归于形而下的轮回。同时,这也是一条世所罕见的成功之路。

        “破相”不是为了追求“相”的层面的完美,而在于心性的圆满。如果再武断一些地说,我以此完全可以印证刘亚丽书法创作的成就,已经达到了这一层。能够从书法这样一种如此“外相性”的艺术破门而入,谈何容易?它所需要的除了禅法精深之外,仅凭否定形式主义的勇气,难道还不值得褒奖吗?

        拘泥于书法的形式美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因为“相”一定会产生审美疲劳。当今书坛能懂得这个道理的书法家也许不少,但,能完成蜕变的人,实不多见。书法家作为一种职业,它的难度由此可想而知。古人写字,更多的是考虑突出字义的内涵和意境的魅力,而极少考虑过它的实用价值。以书法而悟道,想来必定有许多人都尝试过。实话说,这是一条艰难的路,搞不好一辈子就废了,如水底捞月镜中观花,大概是需要些慧根灵性的吧。刘亚丽的成功之路,或许能为很多人提供宝贵的启迪与开示。 我想,古往今来的书法大家们,或许都有着同样的取经旅程。

        从楼台到烟雨,我很高兴看到刘亚丽完成了她的蜕变。接下来该是也无风雨也无晴的大彻大悟境地了。无疑,这个阶段将肯定会和以往的修炼大有不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