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古风《明月行》

2021年美中作协第十四期征文——诗词

作者:蒋见元

年年岁岁清秋节,

岁岁年年望明月。

莹光一转海上生,

朗朗乾坤皆如雪。

月下独坐思故乡,

故乡应是红艳阳。

相去万里难相见,

日月错如参与商。

一从中原起逐鹿,

月宫更添杨柳绿。

曾为伏虎泪倾盆,

讵料天下莫伊毒。

广寒重霄夜悠悠,

杨柳空对桂花酒。

人间至今归不得,

神州满地狐兔走。

忆昔当年辞海上,

乡心日夜思浦江。

无端更渡泰西水,

却认洛城是故乡。

六十余年月圆缺,

梦里江山锦绣色。

醒来依旧茅舍前,

独对清光吹玉笛。

蒋见元作于 2012 年 10 月 1 日

随笔《古人的情爱尤为浪漫》

                           作者:蒋见元

    西洋的情人节 Valentine’s Day 眼看就到了,一家华人电视台要我帮忙做一档节目,谈谈中国人描述情人节的诗词。我去聊了一会儿,回来把聊的内容整理出来,就是这篇小文。

         中国历史上并没有什么明文规定的情人节,但是这并不证明中国人的生活中没有这类内容,恰恰相反,中国的情人们在感情生活上,并不输于碧眼金发的洋人,也是充满了浪漫与缠绵。现在的商家习惯把七夕(农历七月初七)称为中国情人节,盘算着在那一天大发利市。七夕是牛郎织女相会的日子,但是在那个美丽的传说中,牛郎织女已经成为夫妻了。虽然在洋人的情人节观念中,夫妻也算是情人的一种,但要较起真来,总非正宗。以我的观点,中国历史上的上巳节,可算是真正的情人节。《诗经 – 郑风 – 溱洧》毛序云:“三月上巳之辰,于此两水(溱水、洧水)之上,招魂续魄,除拂不祥。”早在春秋时代,每年三月的第一个巳日,天气已暖,人们纷纷走出屋子,来到河边洗涤祓除寒冬数月的宿垢,有点类似现今的踏青。而春情萌动的青年男女,也就借着这个日子相聚相会,互诉衷情。三国以后,改三月三日为修禊的节日,王羲之《兰亭集序》写道:“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可见这个风俗流传得很久。

         在《诗经》的时代,中华民族还处在她的青少年时期,心中一片纯真和天然,没有那么多邪念,没有那么多算计。年轻人对待爱情,也是自然而然,坦诚淳朴,没有半点做作和忸怩。那时候的爱情诗歌描述的情人心理和行为,真是一派天真,令人动容。

        《郑风 – 溱洧》云:“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虐,赠之以芍药。”暮春三月,河冰已融,桃花水涣涣地流着,男男女女手里都拿着蕳草,来到溱水和洧水边上春游。女的问:“去看看吗?”男的说:“已经去过了。”女的不罢休:“再去看看嘛!洧水岸上,又宽广又快乐。”男女青年们互相调笑着,把芍药草送来送去。瞧,这不是一幅情人节的图画吗?

        《郑风 – 狡童》:“彼狡童兮,不与我言兮。维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一个姑娘爱上小伙子了,偏偏男的没对上眼,弄得姑娘痛苦不堪,连饭也吃不下了。

        《郑风 - 褰裳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狂童之狂也且!”这位姑娘厉害,对小伙子明确表态:你若喜欢我,撩起衣裳渡水过来找我。你如果不想我,难道没有别的男孩子吗?你这个臭小子!这种口气,有没有“后现代”的风姿?

        《王风 – 大车》:“大车啍啍,毳衣如璊。岂不尔思?畏子不奔。谷则异室,死则同穴。谓予不信,有如皦日。”这个女孩子对爱情的表白虽然不失矜持,但更加大胆热烈。她想同他好,又怕他不敢一起私奔,所以一再表白爱情,甚至弄到赌咒发誓。现在的小青年表达爱情动不动海枯石烂,其实远在两千多年前,我们的老祖宗早就发誓过好多回了。

        《召南 – 野有死麇》:“野有死麇,白茅包之。有女怀春,吉士诱之。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厖也吠!”这是说一个青年猎人,在野外林子里遇见一位温柔如玉的少女,就把猎来的小鹿用洁白的茅草捆起来当做礼物,向姑娘求爱。春心萌动的姑娘看到这么个帅哥,自然喜欢,也不问你有没有房子、车子呀,也不问你年薪多少呀,两人就在林子里好上了。姑娘半推半就,羞态可掬:“你慢慢的呀,不要掀我的裙子呀,不要惹得狗狗都叫起来了呀。”放到今天,这简直就是床戏了!可是我们的祖先完全不认为这种爱情有什么问题,孔夫子说:“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食色性也,爱情原是人的本性,本性尽情流露,是一件很美好的事儿。我们中国人的祖先与世界上一切其他民族一样,有过纯洁、坦诚、天真的年代。西洋的情人节有玫瑰、巧克力、烛光大餐,中国的情人们如果能拿着香喷喷的蕳草,与所爱的人在河边倘佯,沉浸在绵绵情语中,沐浴在暮春暖暖的阳光下,岂不是也很美好?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谨以这篇小文,祝天下一切有情人享受情人节的快乐。

 

 

 

 

随笔《乐在加州作野樵》

                作者:蒋见元

    暮春三月,山间草长。去年种的蚕豆已经长到膝盖以上,深紫心的蚕豆花早已开谢,青绿的豆荚鼓鼓囊囊地从豆棵子里纷纷探出头来。心想午餐可以尝个鲜,便拿着小篮子去菜圃兜一圈,摘回满满一篮蚕豆来。剥去豆荚,得了浅浅一盆豆儿,淡青的皮色透着鲜嫩。再去地头掐几根青葱,切作葱花。下锅略略翻炒,去了豆腥气,只剩下豆和葱的香气。

    端上饭桌,再酌一杯梅酒。日本的纪州盛产青梅,是当地的“名物”(即汉语“特产”的意思),所以纪州梅酒特别有名。这次从华人超市看见,颇有久违之惊喜。梅酒只有十二度左右的酒精,与啤酒相仿佛,喝惯白的哥儿们是不屑一顾的,只适用于我这样没有酒量的人。

    豆的香,饭的香,酒的香,浑然一体,既果了腹,也享受了这种闲适的气氛。于我,这样的生活似乎就足够了。于是凑出一绝来:

   青荚紫花逗晓光,盈篮摘取叶犹香。一杯梅酒三颗豆,春雨滴窗入醉乡。

   山间物候迟,三月气尚寒。尤其是入夜后,更显料峭。乘着太阳还没有落山,去后园捡一点柴火。几株枯树,近日被风吹倒在地。拿一把斧子把树枝劈成同样长短的柴棍,再用绳索扎成一捆,便施施然背回家去。年轻时在农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常干那活儿,到老还不免技痒。

    天色暗下来,春寒一丝丝地渗进屋子。把柴火码进壁炉,点起火来,小火苗轰轰地就往上窜,屋子里顿时暖和起来,将寒气挤了出去。呆呆地望着欢快跳跃的火苗,心里什么都不想。似乎有一丝惆怅,但更多的是满足和感恩。四十年前在农村围炉,满脑子想的是何日可以回城。今天在加州的山居围炉,感激命运对我的回护。一盆豆,一杯酒,一炉火,心满意足了!于是再凑一首诗:

   断竹残蕉带叶烧,夜来炉火暖春宵。休辞每日收柴去,乐在加州作野樵。

 

 

    (注:自从加入彩虹山房俱乐部,从如云高手的佳作中受教至深。但由此也误导了诸位,以为我亦是一个书家。其实我只会纸上谈兵,出手便露馅,所以宁可藏拙。奈何被山房主人刘兄催促,只好把这两首小诗抄一遍,权当描红作业。请各位高手书家多多批改。)

 

 

 

随笔《梅花三弄》

 

                                  作者:蒋见元

    楚竹兄重领古韵诗社,出题梅花三弄。诗友踊跃,且个个七步八叉之才,瞬间交稿。我文思鲁钝,想凑热闹又枯肠难索,勉强写一点凑数,贻笑大方了。鹤访寒舍是真事,可惜我不会贴照片,否则更有趣。

 

梅花一弄 – 七绝咏鹤

唳月九皋倩影斜,

天寒只肯守梅花。

侵晨饮罢瑶池宴,

来访南山处士家。

 

 

梅花二弄 – 调寄《瑞鹤仙》

    看春花绕郭,正薄暖云轻,遍飞幽壑。蓬门黯寥落,想高朋不至,酒诗难约。杳娇白鹤,忽翩翩,前庭悄落。倚东风、一笑嫣然,似解野耕渔乐。

独酌。他乡何处?石畔园林,水边楼阁。今来入幕,华亭万里漂泊。雪羽毛、碧落凌烟闪掠,飞遍湖山泰岳。但长鸣,旭日朝霞,晓梅绽萼。

 

 

梅花三弄 – 白鹤赋

山居寂寂,唯兔雀为伍。午后闲坐,忽见一鹤翩然而至,通体如雪,长喙细颈,窈窕曼步,若舞蹈然,细观之,则觅食也。鹤者仙客;爱之者谓其胎生;厌之者讥其乘轩。长鸣九皋,诗小雅攻玉之词;清阴相和,易中孚九二之占。专唳瑶圃月,特立海天秋;翩翩与凤伍,鄂鄂立鸡群。霜白惊秋老,露冷怯夜寒。方之于人,则狷介避祸之士,可以仿佛也。

山居僻处荒野,人烟稀疏,唯岩畔一大湖,碧波千顷,湖光山色,足为爱之者流连忘返耳。今白鹤翩然来访,岂亦爱此湖山胜景乎?抑或愿共渔樵之乐乎?清清湖水,可以濯羽;茵茵松枝,可以栖翅。无市尘之喧嚣,无车马之烦扰。愿常与过从,作长远计也。鹤施施颔首,若会意然。振翮飞去,倏然无影。自此每日相过,过则盘桓数刻,自在觅食。食毕离去,略不依依。昔林和靖放鹤孤山,称梅妻鹤子。今余亦以白鹤为友,于古人不遑多让矣。赋此以记其趣。

 

游记《雄壮而秀丽的伊瓜苏大瀑布》


作者:蒋见元

    经历了颇为扫兴的桑巴舞嘉年华,下一个项目是闻名世界的巴西伊瓜苏大瀑布。我们从里约热内卢坐飞机大约两小时就到达伊瓜苏市,这是一个完全因瀑布名胜而建的城市,居然也有三十万人的规模,可见其旅游业的兴盛。

    下榻一家高尔夫球场的附设宾馆,一幢幢小楼,散落在绿草茵中,设备十分道地。导游说伊瓜苏的安全程度远比里约热内卢要好,使大家这几天高度紧绷的神经稍微松懈了一些。

    伊瓜苏(Iguazu,葡萄牙语和西班牙语都是“大水”的意思)是由位于巴西巴拉那州阿根廷边界上的伊瓜苏河从巴西高原辉绿岩悬崖上落入巴拉那峡谷形成的瀑布。是聯合國世界自然遺產项。

    伊瓜苏瀑布與東非維多利亞瀑布及美加的尼亞加拉瀑布号称世界三大瀑布。她实际是一組瀑布群,由275股大小瀑布或急流组成,總寬度4公里,比尼亞加拉瀑布宽4倍,落差由平均60公尺至最高82公尺。年均流量1,750立方米/秒,雨季时瀑布最大流量为12,750立方米/秒,这时大小飞瀑也汇合成一个马蹄形大瀑布。我们去的时候不是雨季,所以看到的是大小散落的无数飞瀑。

    游伊瓜苏瀑布有三种方式,游客可以任选其一。第一种是坐直升飞机俯瞰瀑布全景,然后再走步道。第二种是坐气艇在巴拉那峡谷上溯,仰视飞瀑,然后再走步道。第三种单纯走步道直抵瀑布,时间上充裕一些。我们胆小,不敢坐直升机;领导晕船,也不敢坐气艇,所以就选择了单纯步行。不料后来看见好几位七、八十岁的老太太都兴冲冲地爬上了直升机,不由得有点后悔。

    从伊瓜苏瀑布公园的大门进去,前后左右都是热带雨林的高大树木,虽然是盛夏,但是绿荫葱茏,倒也不觉得炎热。先坐一段开放式的旅游小火车,一路上热带雨林的景色十分宜人,攀缘跳跃的猴子,成千上万群飞的蝴蝶,悠闲觅食的果子狸,都会引起游客的一阵惊喜,紧接着就是咔嚓咔嚓的按快门声。听说果子狸是景区的老大,谁都不怕,大摇大摆地爬到快餐店的桌子上分享人类的食品。不禁想起前几年国内流行SARS的那一阵,传说是广东人吃果子狸,结果传染上了。巴西的果子狸,可真幸运啊!

     这是伊瓜苏河临近瀑布的河段,水量充沛,可是河水混黄,不似加拿大尼亚加拉瀑布那般碧绿澄澈。

    下了火车,便接近瀑布区了。大家逶迤行去,只听见渐渐的有了隆隆水声。不远处,隔着凌乱的树影,一条条白纱似的水帘渐次显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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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照片的右下方可以隐约看见溯流而上的汽艇。

   我去过加拿大的尼亚加拉大瀑布,叹为观止,这次见到伊瓜苏,又觉得别有一格,有些地方甚至更胜尼亚加拉瀑布一筹。尼亚加拉瀑布以水量取胜,万吨碧水跌落空谷,惊心动魄之声势天下第一。伊瓜苏瀑布则以长度与曲折见长,十里长瀑,层层跌宕,宽处如万马奔腾,窄处如涓涓白练,其间又夹着热带雨林的郁郁葱葱,黄色的水,白色的浪,墨绿的树,碧蓝的天,置身其中,就好似面对着一幅幅色彩斑斓的油画,又好似变幻着空濛蕴藉的中国泼墨山水。轰鸣的水声,鼎沸的人语,啾唧的鸟鸣,给人一种既幽静又热闹的奇妙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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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走水声越响,映入眼帘的瀑布也越多越大。终于来到尽头,那是一扇巨大的,分两层跌落的水帘,雷鸣般地轰响着奔腾而来。看台低于瀑布,那翻腾咆哮的巨浪就在头顶上雷霆万钧地坠入深谷,显示着大自然的威力。在第二层跌落的瀑布上,架起了一座观光铁桥,笼罩在轻纱薄雾般的水汽中。有经验的旅客都备了雨衣上桥,我没有雨衣,又舍不得这景观,只好老夫聊发少年狂,冒着急雨般扑面而来的水雾,上桥经历了一回。虽然浑身淋得湿透,却也像小孩子一般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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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瀑布区盘桓了三四个钟头,意犹未尽。第二日跨过边境,又去了阿根廷一侧的瀑布区,那是一个叫“魔鬼咽喉”的瀑布,基本形态就像尼亚加拉大瀑布一样,雄壮有余,婀娜多姿倒反不及巴西一侧的了。

    因为行程局促,伊瓜苏只安排了一天游程。以我的想法,这处胜地要尽兴的话,三四日是不算多的。最好是朋友三四人,携酒而行,随处席地而坐,浅酌两三杯,面对青山白水,瀑鸣鸟唱,静静地发一天呆,或者写写生,或者吟吟诗,或者拍拍照,或者手谈一局。第二天起个早,第三天落个晚,将朝霞飞瀑、夕晖残照统统刻进脑海里,那才不负万里迢迢来天下名胜跑一趟呢! 

想起李白的“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移用与此,恐怕更为贴切呢!

这次南美洲三国游,看了秘鲁的马丘比丘印加古国遗址,看了巴西嘉年华和伊瓜苏瀑布,看了阿根廷牧场和伦巴舞。我觉得唯一值得再去一次的,就是伊瓜苏了。

 

随笔 《中国佬在美国的一天生活》

                                                     作者:蒋见元

    来美国十数年,定居在西海岸的天使之城。几经波折,算是混到一个聊可糊口的饭碗。儿子大学毕业了,不需要父母再操心,自己的生活便日渐安逸起来。因此,就有了这篇一天日子如何过的流水日记。我不知道这种生活在移民美国、加拿大的华人朋友中算不算典型,不算典型的话,权当是聊聊天吧。

            工作单位在城里,家却住在乡下。山野村夫,完全没有Metropolitan的气质,散淡惯了,不喜欢都市的喧嚣,宁可每天多开一些路去上班。洛杉矶交通堵塞的程度全美首屈一指,每天开长途上下班痛苦指数“一级棒”,不过那也没有办法,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儿呢?于是买了一片京剧名家唱段的CD,梅兰芳的霸王别姬、贵妃醉酒,程砚秋的锁麟囊、春闺梦,马连良的借东风、空城计,周信芳的四进士、徐策跑城。。。。。。开车时逐段播放,细细品味大师们登峰造极的艺术。自从在村里听了村姑的“锁麟囊”,艳羡不已,很想也来仿一段马连良的“甘露寺”。谁知领导不屑道:“你唱得太难听了!”一句话将本来脆弱的自信击得粉碎,再也不敢当众献丑,只能在上班途中过过瘾,摇头晃脑地跟着哼,反正除了自己没有第二个听众,倒也不知不觉便忘了bumper to bumper的恼怒。

            上班也免不了烦恼:同事之间生了龃龉,两造都来告状;学生修不到想要的课程,成群结队来抱怨;老闆听信东厂西厂的耳报,时不时来查问;若是在在都放到心上,不出一个月便会得高血压的。因应之道是写一个“淡”字贴在墙上,火冒三丈的时候看一眼,清火解毒。是看淡么?是想淡么?是扯淡么?说不清楚,应该都有一点儿,反正能消火就好。凡事淡然处之,不但于己有益,有时候还能将他人的无名火也降下来,岂不是很好?

            忙了一天,总算下班了。夏末秋初,Hollywood Bowel (好莱坞碗露天剧场)的节目还没有结束,应朋友之邀,去欣赏伊扎克•帕尔曼的小提琴独奏音乐会。朋友是一对年轻的犹太夫妇,太太有不孕症,又不合适做人工授精,经西医介绍来我家领导的诊所试试。不出一个半月,自然受孕,足月分娩,一个大胖小子。从此两家便成了朋友。我们还应邀去参加胖儿子的割礼。才一个月的Baby,小鸡鸡只有小指尖那么一丁点儿,据说也不能上麻药,一刀下去,小宝贝哭得背过气去,可怜见的,观礼的亲戚朋友却鼓起掌来,犹太人的风俗也真有趣!

            进了剧场落座,朋友买的是四个人的所谓BOX包厢票,两家都带了一些食品,还有葡萄酒。尚未开场,先品起红酒来。我是俗人,不懂红酒的良窊,跟着说不错就是了。倒是环境氛围令人激赏,夏末时分,暑气渐消,初秋的晚风拂在面上,多一份柔软的清凉;夕阳下山了,余晖褪尽,星儿稀稀疏疏地缀在天幕上。四周都已经坐满,不全是银发族,也有很多中年乃至年轻人,可见古典音乐也还是有受众,江南鸟叔的骑马舞并不能垄断所有市场。帕尔曼大师出场了,一个胖乎乎的老头,因小儿麻痹症致残,却坚持不坐轮椅,拄着拐棍,一瘸一瘸地走上舞台。观众纷纷站起来鼓掌致敬,我心中有一些莫名的感动,不为什么,就为了老人那一份执着。开始演奏了,一记长弓划开夜空,震慑着每个人的耳膜。柴可夫斯基D大调的协奏曲,像流水清泉,汩汩潺潺地从大师的指尖下流出,氤氲荡漾在整个夜空。我不是很懂西洋的古典音乐,但美丽的声音给人之愉悦并不需要对乐理有研究才能享受。大屏幕上显示出演奏的近镜头,很难想象大师那胖鼓鼓的手指竟能如此灵巧地诠释着柴可夫斯基的境界。

         演奏结束了,全场观众再一次起立鼓掌,向提供如此美妙夜晚的大师致谢。我是个俗人,很少参加这类文雅的活动,难得凑个热闹,也挺新鲜的。从好莱坞碗的停车场出来,驶过好莱坞大道,溢光流彩的霓虹灯、纸醉金迷的夜生活渐渐远去,太平洋东岸的微风带着轻轻的咸味儿扑面而来,转上PCH 海岸公路之后,一阵阵海浪拍岸声让人渐渐安静下来。繁华的市廛依稀留在身后,路边只见成排绿树的婆娑倩影,在路灯昏黄的光线下透着一份神秘。

            到家了,儿子还在自己房里用功,准备考第二张执照。领导忙着打开电脑,进村聊天。暂时还没有睡意,泡上一壶明前的龙井,拿本书消磨时间。手头正好有一册短歌集《四季》,是我们在日本时的挚友中村先生夫妇的作品。中村先生是东京大学毕业的名医,但于传统文明浸淫极深,因而也酷爱中华文化。在日本的那几年,周末有空,我们常去他在镰仓的家,他为我修改初学的俳句,我向他解释《诗经》的训诂,那一份雅淡有致的情谊至今时时萦绕在心头。中村先生已经作古了,我一直想把他的《四季》短歌集用汉诗的形式翻译过来,可惜忙于稻粱谋,不知哪天才能了却心愿。

            翻过几页书,睡意慢慢地爬上眼皮,龙井过了两泡,也觉着淡了。放下书,走到窗前透口气,准备睡觉。太平洋到了晚上,平日是漆黑一片,今天月半,既望的冰轮挂在半空,洒下阵阵清辉来,映得海水银灿灿的。涨潮了,裂帛也似的涛声,将夜晚衬托得越发寂静。大约十年前吧,我们有一次夜宿中加州的一家海滨旅馆,房间是Ocean front,推开落地长窗,真个的波光粼粼,涛声阵阵。领导在阳台上独自发呆半小时,回房时竟然高血压都降至正常值。我们两个不免做大头梦:“什么时候咱们也有这样一间房就好了!”如今,我们真的有了这么一幢房子,一模一样的景色,感慨?感恩?感动?感激?都有一点儿吧。上床前,不由得就诌了四句,聊充这篇日记的结尾:

            一壶龙井解余酲,

            灯下吟歌忆友生。

            品得杯中茶味淡,

            卧听窗外夜潮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