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跨过半敞开的国门》第八章 心灵误区(1)

 作者:李岘

    好像有一位哲学大师说过这么一句话:真正盘踞在我们心头,让我们越思越想越畏惧的,是我们头上的星空和我们心中的道德律。

    那么,这句话的哲学性是在于不变的星空和不变的道德律左右着人们的思想行为,还是变化的星空和变化的道德律使人心生畏惧?

    也许二者兼而有之吧?

    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长,则长不过三五年短;短,则短不过两三年,蓦然回首间,发现许多原以为是亘古不变的“真理”却要重新认定:

      苏联解体了,一个泱泱大国在一夜之间分崩离析;东西德合并了,生活在两种意识形态里的人并肩拆除了阻隔在他们之间的“柏林墙’;齐奥塞斯库被枪毙了,他被他统治下的人民判处了死刑。

    ......

    抛开这些世界性的大事件不谈,再把时间拉得长一些一一八十年代初到九十年代初,再长也就不过十年吧?可是翻开这十年间的报刊杂志,从形形色色的社会栏目里不难发现人们的观念在以怎样的一种速度变化着:

    80年代初,少女会因失去童贞而自杀,少妇会因“初夜不见红”而倍受丈夫的凌辱;那对20 多年不说话、凭借写纸条共同把一双儿女养大之后才离婚的夫妻,那时也能唤起读者的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的同情。

    现在,90年代初的一项学生调查报告说, 45%的中学生都曾有过性行为!

    虽然我至今也怀疑这种报告是否夸大其词?但是,我相信那对20多年不说话的夫妻如果拖到今天才报道的话,也许读到这则消息的人,大多数会开怀一笑地说:这不整整是一对疯子嘛,亏了他们还是知识分子呢!

    在这样一个超时速的时间表里,我曾有过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似乎现在连自己也有一种“庸人自扰之”的感叹。

    雪飘,雪融。转眼间,又到了新年看冰灯的季节。原本是发了誓不再看冰灯的,免得触景生情,却不料今年的冰灯比往年搞得还红火,“招待券”送到了手上。我去了,不是为了冰灯,而是为了杜娟一一她的实习期满了,而部里却没有名额正式聘用她,她决定去海南岛,在那里人们求职的机会是平等的!

    我给于泉打了个电话,让他晚上接儿子回家。

    五羊鼎立!一进公园,我的目光就被夜幕的霓虹灯带到了入口处那五只顶天立地、神彩各异的五羊冰雕上:噢,今年是羊年!

    环绕着“五羊冰雕“有四个路口通向公园里的冰雕群。我选中了那条通向去年雕塑过“大观园”的小路——

    贾宝玉消失了,林黛玉消失了,薛宝钗也消失了。一个硕大的冰雕啤酒瓶却被五只冰羊驮在夜色里泛着绿莹莹的光环耸立在那里。也许是为了让啤酒瓶更加硕大一些吧?五羊脚下又垫起一块厚厚的冰雕底座,并且放射出七彩灯光,不失时机地把某某厂家赞助的字样印人游人的眼里......

    “此一时,彼一时呀!”我下意识地叹了一口气。

    “雪扬姐,你真的要复婚吗?”杜娟突然问道。

    “为了孩子,没有办法!”这一次我是真的长叹了一口气一一不是因为自己的决定,而是为了决定后的举棋不定。

    自从那次和于泉正式挑明关系后,他真的没有再来打扰我。我们吃饭在一个桌儿上,睡觉各睡一房。他也从单位拿回来一些有关室内装修的杂志,我也真的认真地读过,并且和他一起带着我们的“装修计划”去过他熟悉的装修公司,企图以于泉的关系达到不花钱或者少花钱来美化家庭环境的目的。本来说好在新年前把房子装修好,利用新年之际,把双方的同事都请来吃一顿,以此自圆其说。然而,我们装修房子的热情忽高忽低,装修的事也就像我们的关系没有进展一样,又被搁置到一边。

    “你不觉得和一个不爱的人生活在一起是对自己的一种残酷的惩罚吗?”杜娟停下了脚步。

    “你还年轻,你还体验不到做母亲的心情。自从我们采访了那些流浪儿童,我就感到自己的良心在受谴责。我不应该首先想到的是自己,我应该让儿子有一个身心健康的家庭环境。”我的语气里开始有了自信。

    “你以为你这样做伟大,是吗?雪扬姐,你错了。虽然我没有亲身体验到做母亲的心情,但是,我可以从一个在不和谐家庭里成长起来的孩子的角度告诉你一一你是错的。”杜娟的口气里多了几分激动,“一个孩子生长在一个温暖和谐的家庭,当然是幸福的。但是,当一个家庭形同虚设的时候,孩子的心灵会变得更加敏感。就拿我来说吧,我妈和我爸从我懂事的那一天起就没见好过。他们每次吵架都把我搬出来,双方都说如果没有我,他们两个人早就分开了。每当这时,我就感觉到自己是多余的,总想从他们身边消失掉。后来他们不吵了,因为我爸连话都懒得跟我妈说,所以,我妈一个人想吵也吵不起来了。家倒是安静了许多,但是,这种沉闷的气氛让我总是提心吊胆,我甚至不敢邀请同学到家里来玩,惟恐碰上父母在‘沉默中暴发’,丢了面子。有一天,我终于决定离家出走,走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很快,我又被他们找了回来。再后来,我懂得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事情,这才发现我妈、我爸也活得很苦,他们分开睡都已经好几年了!”

    月光下,我看见杜娟的明眸中闪动着泪光。我又想起了山人书房里的那张小床一一我曾经费尽心机地想探求山人的生活谜底,今天却在无意去了解的时候,不探自明。我苦笑了一下。

    “你的性格很开朗,思想也很开放,我真的一点也没有看出你还有那么一段往事。”我故作轻松地说。

    “后来我上了大学,吃住在学校,同学们在一起比在家里愉快多了。特别是头一年就碰到了高我两年级的男朋友。他很成熟,他给我讲了许多人生哲理,使我懂得了在这样一个不平衡的世界里,怎么样去面对自己的人生!”杜娟又恢复了她原有的活泼。

    “真看不出你20 岁刚出头,已经有恋爱史了。”我笑着说。

    “何止是‘恋爱史’,‘失恋史’都有一年了。”杜娟也笑着说道。

    “为什么?”我不笑了。

    “他去深圳了,到一家外资企业做事去了。”杜娟垂下睫毛,干巴巴地吐出了一句。

    “你去海南是为他吧?”我说。

    “那倒不是。如果大学毕业不是因为我妈一定要我在这儿找工作,我早走了。当然,我和他在几年之后还能认识对方的话,再走到一起也不是没有可能的。”杜娟把眼睛抬了起来,轻松地一笑。

    我也跟着一笑:现在的年轻女孩就是不一样!

    “爸爸,大啤酒。快看,大啤酒!爸爸喜欢大啤酒!”一个两三岁的小女孩,奶声奶气地欢呼着从我身边走过。

    “这孩子,真可爱。”我对杜娟说道。

    牵着小女孩的手、正朝那个巨大啤酒瓶冰雕走去的男人,突然间停下了脚步——

    “小雪?”男人在回顾的那一瞬间惊喜地叫道。

    “咏冬?”我也惊奇地望着眼前这两个裹得跟棉花团似的父女,一时竟找不出恰当的语言,“你们也来了?”

    我觉得自己的表情很笨拙。

    “今天是开幕式嘛,市里给了几张票,我就带女儿来散散心啦。这位是一一”咏冬注意到杜娟的存在。

    “我叫杜娟,在电视台实习,现在归雪扬姐领导!“ 杜娟调皮地抢先答道。

    “可别给我戴高帽,我连自己都还没有领导好呢!”我开始放松自己脸上的肌肉,指着咏冬向杜娟介绍道,“这位是环球公司一一”

    “我知道,您是环球公司的总经理,我在小戴拍的专题片里见过您。不过......雪扬姐,你说我要不要说?”杜娟说了一半话,把话锋一转,对准了我。

    我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在杜娟、咏冬和我之间能有什么联系,因为我从来没有告诉过杜娟有关我和咏冬的过去。

    “我看我还是实说了吧。我觉得你的那部专题片说教的成分太多,画面上的镜头也太牵强,没有把个人的小环境与生存的大环境有机地结合在一起。题目叫得很响一一《人格的力量》,但是通篇都是成功者的业绩,根本看不到‘力量’的所在!”杜娟像一个小钢炮似的“哒哒哒”一口气说完了她的看法。

    我这才想起来,杜娟不止一次地对我谈过这个看法。

    初生的牛犊不怕虎!我急忙把自己的位置调整到一个有多年经验的编辑上来一一

    “杜娟是用高标准在看这部专题片。其实我认为这部专题片还是有许多可取之处的。”我说。

    “我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拍这部专题片是为了扩大宣传民营企业的内部机制,扩大我们公司的影响,而小戴却把焦点投入在我个人头上的光环。”咏冬不带任何掩饰地说。

    “英雄所见略同。”杜娟高兴地叫道。

    “爸爸,我要看大啤酒!”咏冬的女儿在一旁不耐烦了。

    “爸爸在和阿姨说话,你没看到吗?”咏冬显然还没有离去的意思。

    “来,让爸爸说话,阿姨带你去看,好吗?”杜娟把小女孩抱走了。

    火热的谈话气氛顿时低落下来。黑暗中,我一时找不到谈话的主题。

    “想不到你现在还是一个好爸爸嘛!”我笑着说。

    “你太抬举我了。孩子平时跟着妈妈,周末我才能带她出来玩一玩。”咏冬苦笑了一下。

    “你不是说孩子归你吗?”我不解地问。

    “法律上是归我,但是她太小,她妈妈又舍不得她,所以,我们决定小时候女儿归她妈,长大些再跟我。”咏冬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说道。

    “孩子长大了,做母亲的就更舍不得和孩子分开了。”我情不自禁地感叹道。

    “我不知道你们女人是怎样想问题的,但是,我知道她心里清楚,带着孩子的女人是很难找到合适的伴侣的。这也是她一开始就放弃了监护权的原因。”咏冬的嘴角轻轻往上一翘,露出了几分蔑视。

    “希望这份蔑视不是针对天底下所有的女人。”我在心里嘀咕了一句。

    “我已经好多年没来看冰灯了!”咏冬把目光移向一园灯火,说道。

    “因为你忙。”我不经意地附合道。

    “那不是全部的理由。冰灯会使我联想到雪,雪会使我联想到一个人。所以,还是眼不见心不烦的好。”咏冬又说。

    “看来你现在不再怕看冰灯了,是吗?”我的口吻里竟带着几分挑衅的成分。怎么搞的?也许是要报复他对女人曾表示的蔑视?

    “很难说。也许没有女儿,没有送上门来的门票,我还不会来。”他不经意地答了一句。

    这是一番很无聊的谈话。

    “很遗憾,今年的冰灯不如去年的好,太多的广告,商业气氛超过了艺术的品味。”我试图转换话题。

    “这没什么不好,过去搞冰灯完全是政府出钱,现在调动了企业的积极性,厂家在这里提高其知名度,国家又因此而减少一份开支,一石两鸟,没什么不好!”咏冬很干脆地说道。

    得,又堵死了一条路。我不说话了。

    咏冬的女儿欢呼跳跃地在不远处和杜娟戏耍着。

    “你儿子呢?”咏冬忽然问道。

    “跟他爸爸在一起。”我木然地说。

    “噢。听说你复婚了?”咏冬又问。

    “不知道,也许会吧。”我仍然是无精打彩。

    “爸爸,我要看猪八戒背媳妇。”咏冬的女儿被杜娟抱了过来。

    “我要是不这么说呀.她还不肯离开那个大酒瓶子呢!”杜娟呼哧带喘地说道。

    “看你把阿姨累的。来,到爸爸这里来。”咏冬接过孩子。

    “杜娟,我们到别的地方转转吧。”我一手拉着杜娟,一手朝咏冬怀里的小女孩摆了摆手,“再见。”

    “等等。”咏冬叫道。我停下了脚步。

    “如果我给你们部里一笔钱,再重新调整那部专题片,你愿意干吗?”咏冬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

    “这事儿你应该跟小戴商量,她是这部片子的制作人。”我说。

    “她的能力已达到了极限。帮个忙,我不希望自己给世人留下一个只会往脸上涂金的形象。”咏冬很严肃地说道。

    “我毕竟要顾及我们的同事关系。”我说。

    “我有一个折衷办法:重打鼓另开张。重新再办个节目不就两头兼顾了吗?”杜娟在旁边说道。

    “这是个好主意。”咏冬高兴了。

    “让我再想想吧。杜娟,咱们走吧。”我把杜娟拉走了。

    为了说服杜娟不要劝我去接受咏冬的请求,我向她讲述了我和咏冬的故事。

    “嗨,雪扬姐,你的思想怎么还停留在上个世纪里。你听没听过‘感情储蓄’ 这个词?当代的人际关系已经把感情和利益有机地结合在一起了。换句话说,如果你们没有那么一段恋情,人家干嘛一定要找你拍片呢?小戴不行,他可以找别的 电视台干嘛。雪扬姐,过分的自负,就是自卑的表现。就拿我爸来说吧,他总以为自己清高、独世横流,放弃了主编的地位,一个人跑回过去被下放的山区,以为这样可以摆脱尘世的烦恼,从此回归自然......结果呢?他现在更加苦恼,山里山外都在致富,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来找他帮忙与省城联系怎样才能把皮货和药材卖到个好价钱。他说他讨厌做这样的事。好嘛,现在他成了众人讨厌的对象。他来信说春节回来,我相信他决不是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重新回到这个城市里来的!”杜娟听完后,想都不想就表示了态度。

    我彻底失去了看冰灯的兴致。

    “雪扬姐,你和我爸犯一个毛病:遇到事总是消极对待,总是怨天尤人。我爸老了,他们那一茬人永远跟不上时代,这是社会悲剧。但是你不同,你应该积极主动地去掌握自己的命运,因为你的命运掌握在你自己的手中!”杜娟继续说道。

    是呀,许多事都是被自己放弃掉的。自己为什么不去争取?就说《野孩子的心声》那个选题吧,赞助单位认为应该多反应一些政府部门对流浪儿童的关怀,我却认为笔墨过多会冲淡其感染力......结果,在我大病一场之后,那笔赞助费已经改换了门庭。我应该去争取,但我没有。

    “雪扬姐,别怪我在你面前班门弄斧,我实在是不想看到你这样消沉下去。虽然我不知道你的所有故事,但是我知道你身上负载着一个十字架!”杜娟很动感情地说道。

    “杜娟,你是知道的,当今已经没有多少人像你这样直抒胸臆啦。我真的好感激你!不瞒你说,我也知道自己身上的弱点,我也试图改变自己,但是我总是一个失败者!杜娟,你马上要走了,我心里很不好受,我总觉得对不起你,没有把《野孩子的心声》搞出结果。”我的眼睛有些湿润,因为我已经感受到杜娟走后的孤独。

    那天晚上我们谈了很久,回到家里竟然记不起来今年都有什么样的冰灯了。

    “奇怪,他们怎么还没有回来?”当我急急忙忙地赶回家中,发现家里空无一人。

    我正在纳闷的时候,于泉领着儿子进来了一一

    “怎么了,儿子?”我发现儿子一脸的不高兴。儿子没说话。

    “这小子太任性。都是你平时惯的他,在外面一点儿都不像样!”于泉搡了儿子一下。

    儿子的眼圈红了。

    “别让你带一会儿孩子就牢骚满腹。别忘了,他是个孩子,他总不能像你们几个大男人那样呆坐着吧?”我知道于泉今晚有个聚会,我让他接儿子时,他已经不高兴。

    “有人也带了小孩,可是他找着‘茬儿’和人家打架!”于泉仍然气呼呼地说。

    “算了,孩子哪有不吵不闹的?来,儿子,妈妈给你洗个澡,然后睡觉。”我把儿子揽到怀里。

    尽管我站在儿子的一边,但是洗澡的时候,我还是把儿子批评了一顿。告诉他今后还是要听爸爸的话。

    “我不喜欢爸爸了。”儿子突然冒出一句。

    “为什么?”我被他严肃的表情给逗乐了。

    “爸爸偏心眼儿,吃饭的时候总是给那个小姐姐夹菜,不管我。

    “所以你就生气了?”我笑得更厉害了。

    “爸爸喜欢那个小姐姐的妈妈。”儿子有些愤怒了。

    “怎么知道的?”我不笑了。

    “我看见他们在桌底下拉手。”儿子认真地说道。

    我马上想到了于泉的那位正在闹离婚的女同学。

    “睡觉吧,小孩子不懂大人的事情,别到外面瞎说。睡吧。”我轻声地对儿子说道。

    把儿子哄睡之后,我把于泉从他的房间叫了出来——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要复婚,咱们就早一点去办手续;不复婚,咱俩就把话说清楚。我们总该对孩子有个交待吧?”我抑制着心里的火气说道。

    “孩子懂啥?咱们复不复婚还不都是一样,急什么!”于泉不以为然地说道。

    “春节快要到了,我总得有个名义去看你父母吧?”我说。

    “老太太已经糊涂了,没人管我们的闲事了。”于泉嘀咕了一句。

    “你没有糊涂,是吧?”我有些火了。

    于泉的酒醒了一半。

    “听说你的那位女同学今晚也去了?”我换了一下僵直的站立姿势。

    “同学聚会,当然她也去了。”于泉不情愿地说道,“怎么,连这你也嫉妒?你不是说只要我不碰你,我在外面干什么你都不管吗?”

    “你以为我稀罕管你吗?做梦!”我把自己的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这一年的春节,我是在父母家度过的。为了不让儿子那幼小的心灵在父母之间这种错综复杂的关系里过早地成熟,我把儿子又留在了远方。

    我准备做事了,我打算像杜娟说的那样,甩掉那团感情上的乱麻,用工作的忙碌来抵消心灵上的空虚。

    我找到了咏冬。我们谈到了拍片问题,谈到了赞助费用的问题,最后,不知不觉地又涉及到了感情的问题。但是,对于后者.双方都没有探讨清楚的意思,它像一个删节号似的被省略掉了。

    “不行。”我推开了贴在自己身上的咏冬。

    “你怎么也学起一般女人的那套做派?我们不需要调情。”咏冬扫兴地把眉头皱了一下。

    “没错儿,所以我们不能像动物那样地交合!”我疯狂地还他一句。

    咏冬愣住了。他把衣服整理好之后,坐到办公桌后面那张转椅上去了。

    我哭了,我不知道这些眼泪能说明什么——如果说在认识教授之前我可以无视自身情欲的存在,那么,在认识他之后的岁月里,我已经知道体内的“睡狮”醒来了,要想再压抑它的激情已是艰难的事情。一个人独处的时候,还有个希望,总感觉到不久就会和教授结婚;可是,自从和于泉谈到复婚,并相约各不干涉对方的性生活,我的情欲便像一头困兽一般地常常在我体内撞击着......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情不自禁地想到遥不可及的教授、近在咫尺的咏冬,和那些认识或不认识的男人们.......尽管如此,我也没去找和我仅一墙之隔的于泉。

    我也曾告诉过自己遇事不要太认真,没必要自己给自己立个“贞节牌坊”。但是,这一刻,证明了我的彻底失败一一我试着不去理睬咏冬是否有意向我求婚,我试着抛开以往我们对爱的真谛的探索,我试着用许多人都在尝试使用的法宝“难得糊涂”来说服自己,然而,我在饥渴待饲、意乱情迷之际,还是从身旁推开了咏冬。

    “我爱上了一个人。”我喃喃地说道。

    “我知道,那不是我。”咏冬的声音,第一次不再清脆。

    “在刚才那一刻,我知道自己是改变不了自己啦!”我长叹了一口气。

    “那你还坐在这里干嘛?你干嘛不去找他!”咏冬的嘴角往上一翘,让我看到了“蔑视”二字。

    以往,每当咏冬习惯性地把他那棱角分明的嘴唇往上微翘的时候,我看到的总是“自信”二字。尽管有时我觉得那里掺杂着太多的自负,但是,我还有一半是欣赏。然而,自从他离婚以后,我从中看到的更多的是“蔑视”一一当我们的话题停留在女人上面。

    我被这种蔑视给激恼了。

    “你以为我不会吗?如果他在国内,我现在就会和他结婚!”我有些歇斯底里地叫道。

    咏冬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在他的心目中,我是一个柔弱、贤惠,同时又是一个自强不息、过多理性的女人一一他万万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地刺伤了他的自尊心!

    我走了,彻底走出咏冬的梦幻,打破了自己身上的光环。虽然我没有再见咏冬,没有再继续那个选题,但是,我义无返顾地参与到某个承包组里,和许多人一样,跑工厂,跑企业,用三寸不烂之舌,以新闻工作者的辉煌和人类求生的共同特质,说服有钱的商人要学会做广告,赢利的厂家要学会宣传自己。总而言之,一个月下来,已经有一半的企业愿意掏腰包上电视了!

    正当我忙得不亦乐乎沾沾自喜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教授的来信。这次的来信对我是突然的。我以为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没有想到时隔几个月后,教授竟会在信中表示他不会再和其他的女人结婚,虽然他知道我为儿子要保持那个家庭,但是他相信我是爱他的。为了这种爱,他宁愿放弃他在美国的工作,到中国来教书,到离我最近的地方来教书,这样,我们彼此可以常常见面......

    我惊呆了,我没有想到他会痴情到这种地步!但是,我知道这不是戏言,他是经过了几个月的思考才做出这个决定的!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