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陷害

       中午时分,方琛匆匆地找到刘半仙儿说突然有个急事要办不得不请半天假。刘半仙儿不加思索地就答应了。方琛请假,刘半仙儿从来都特爽快,从不卡卡绊绊。这大概就是美女效应吧。  

      刘半仙儿万万没想到方琛这一走,一连好几天杳无音信,急得刘半仙儿就差登寻人启事了。

      方琛第二天没来上班,张晓波开始也没当回事,可到了第三天,方琛还没露面,张晓波觉得事情不妙了。她给方琛手机打电话,打了三次都没人接,他发的短信也没有反馈。因张晓波平常跟方琛都是手机联系, 他根本都不知道方琛家里的电话号码。而方琛最近才随父母搬进刚装修好的新家,张晓波还从来没去过。他又不好意思到美术学院贸然打扰方琛的父亲。左思右想只有通过组织出面联系方琛的家属打听方琛的下落了。

      正当张晓波准备硬着头皮去找刘半仙儿时,刘半仙儿急急匆匆地找到张晓波抢先问道:

      “晓波,方琛有没有最近跟你联系过?”

      “没有。”

      “你有她的手机号码吗?”

      “有。我已给她打了好几次电话,可她都没接。”

      “唉!这么一个大活人跑哪儿去了?!她也太没有组织纪律性了!”刘半仙儿这还是第一次用这么重的口气说方琛,“这倒好,连她父母都一块儿失踪了。”

      “什么?!”张晓波惊讶道。

      “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不是被急的嘛。我是说我们也没法联系到方琛的父母。”看着张晓波一脸不解的神情刘半仙儿进一步解释道,“事儿就这么巧,方琛家的电话没人接,我们只好亲自跑到美术学院去找她父亲,可她父亲正好到桂林出差,于是我们又跑到音乐学院去找她母亲,谁知她母亲也不在本市,被临时请到省电视台去指导一场大型的综艺晚会。你说这不是全家失踪是什么?”

      “那你怎么不问美院或音乐学院要她父母的联系电话啊?”

      “我当然要了,可人家说不知道。我也说不准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想给我。反正我是什么都没问着。”

      张晓波不再说话,他隐约地感到一种不祥之兆。他仓促地撂下一句:

      “我想请半天假,再跑趟美院。”

      “好吧,祝你好运。”刘半仙儿无奈地摇了摇头。

      跟刘半仙儿一样,张晓波除了了解到方仲颐教授是到桂林参加“丽水艺术节”外,别无所知。片刻考虑后,张晓波决定跑趟桂林,但愿能从方琛父亲那里打听到方琛的下落。

      方琛此时此刻不在别处而正在桂林。方琛最后在办公室接的那通电话正是王灿打来的。王灿在电话里婉转告诉方琛两个星期前他们对海德市新建美术馆竞标失败是缘于方琛伯父方敬谦的操纵造成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方敬谦对他们的竞标方案从“十分欣赏”到“极不赞成”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甚至到最后进行打压、截扣,根本就没送往招标单位,致使他们竞标失败。方琛不敢相信自己一向敬重的伯父会做出这种事。一气之下,她要亲自向伯父问个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在她要挂上王灿的电话前,王灿又匆匆地告诉她说他马上要出差去深圳半个月,所以这一阵子不能陪她,但会抽空给她打电话的。自从王灿和他的朋友们建立起这个公司以来,他每天都很忙。他不仅要搞设计,还要到处跑搞公关、拉项目。出差十天、半个月都是家常便饭,方琛已经习惯了和王灿这种分分离离的生活。在王灿的眼神里虽然她仍能感到王灿对她那一如既往的爱之外,同时她还隐约地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王灿有时会心不在焉,而有时会沉默好久,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每当这时,方琛都会很宽容地把这归咎于无情的岁月和王灿那一段不寻常的痛苦经历。方琛对王灿的爱仍是那样如痴如醉、无悔如初。现在突然听说王灿要出差,方琛虽不舍,但也只有连道珍重,盼其归期了。

      方琛和王灿通完电话就赶往伯父任职的城市建设规划署把事情搞清楚。方琛的伯父方敬谦担任城市建设规划署署长一职。虽然官衔听起来不大,但却大权在握。城市建筑的布局,高速公路的修建,以及市政建筑、室内设计规划等项目都要经他过目。

      方敬谦刚刚开完一个有关城市绿地保护的会议回到自己的办公室,方琛就一头扎了进来。

      “呦,琛儿,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该不是想伯父了特地来看我这个老头子吧?” 看见方琛满面绯红地一头闯进来,方敬谦故作惊讶地打趣道。 方敬谦对方琛从小就宠爱有加,把方琛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方琛和伯父在一起比跟自己的父亲还要随便、自在,甚至有些任性。

      “伯父,我为什么来,您难道还不知道么?”方琛满脸严肃,她自己都奇怪怎么会这样公事公办地跟伯父说话,她还从未用这种态度对待过伯父。

      “琛儿, 说吧,你要不是想伯父了,我还真想听听你为什么来?”方敬谦仍满脸是笑。

      “伯父,你为什么取消王灿他们公司对美术馆项目的竞标资格?你上次见到王灿时还亲口跟他说很欣赏他们的设计方案,可是为什么在审批时,又把他们的方案刷下来?”不出方敬谦所料,方琛终于为这事找上门来。

      “你原来是为这个而来。琛儿,一个方案是否被通过,不是伯父一个人能决定的了的。不管王灿的设计有多么优秀,伯父有多么赞赏,可如果它得不到大多数评委们的认可,它仍然要被刷下来。”

      “伯父,您大概已经不记得您曾经说过的话了吧?”

      “我曾经说过什么?”方敬谦不知道方琛指的是他曾说过的哪句话。

      “就在一个半月前,您还说王灿他们的设计方案很有创意,融合了中西方室内设计的创作理念。是不可多得的好作品。”方琛直直看着伯父的眼睛一自一句地说道,“您还说别的评委们也都有同感。您不否认您曾说过这些话吧?”

      方敬谦没有回答。

      “既然这样,你们又为什么刷下这个方案不上报给招标单位呢?您不觉得您刚才的解释出尔反尔,不能自圆其说吗?”

      方敬谦仍然没有回答。

      “伯父,难道这里面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您该不会是受了其他投标公司的贿赂吧?”

      “琛儿,你把伯父想成什么人了?伯父是那种腐败的人吗?”方敬谦走到方琛身旁一起坐在会客沙发上,“琛儿,伯父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方琛发觉伯父的表情开始严肃起来。

      “琛儿,你能告诉我你和王灿是什么关系吗?你一直都轻描淡写地说他只是你的一个朋友,看来你们不只是普通朋友吧?你和王灿交往为什么要瞒着你爸爸?你爸爸为什么对王灿有那么深的成见?”

      “您怎么知道我爸爸对王灿有成见?”方琛惊讶地看着伯父,“他怎么会跟您提到王灿?”

      “琛儿,你先告诉我,你和王灿是在交朋友吗?”方琛不再隐瞒,点了点头。

      “看得出,你很爱王灿,是吗?”方琛再次点了点头。

      “王灿爱你吗?”

      再一次面对这个问题,方琛犹豫了。以前张晓波也问过她这个问题,那时她肯定地回答了他,但是她不能否认现在王灿给她的感受已和从前不同。虽然王灿和她在一起,仍然充满激情,但她心里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感到彼此之间存在着某种模糊不定地关系。方琛不知道这是由于岁月的磨难使王灿性格发生改变还是由于其他什么原因。

      她慢慢抬起头望着伯父慈爱的目光反而更深地点了一下头。伯父把目光从方琛脸上移开望着窗外缓缓地说:

      “我知道自己做了件不该做的事情,可是我不得不这样做啊。”

      方琛静静地望着伯父听他接着往下说。

      “琛儿,我现在把原因告诉你,你原不原谅我关系不大,但我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方敬谦的眼神里透着无限的关爱,“你还记得十年前伯父得了一场大病,差点把命送掉吗?”

      “记得。”

      “要不是你爸爸给我捐了骨髓,我早就去见马克思了。你爸爸对我有救命之恩啊。所以我一直都在找机会报答你父亲。可是你爸爸是一个很要强、很能干的人。他帮助别人从来不图索取,反而,在我的事业上他却给了我许多直接和间接的帮助。这使我内心很不平衡,我曾不止一次跟你爸爸说将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一定做到。可是我从来都没有这么一个机会直到两个星期前你父亲找到我要我帮他一个忙而且必须办到。”

      “什么忙?”方琛急切地问道。

      方敬谦没有直接回答方琛,他按照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说:

      “在与你父亲的一次闲聊中,我无意提到了你和王灿以及王灿竞标的项目。我没有想到你父亲听到王灿这个名字很惊讶,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表情。他向我打听了王灿和你的关系,以及他的公司和他正在竞标的项目。我问他为什么对王灿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王灿是他从前的一个学生,他只是问问而已。但我没想到,大约两三个星期后,就在我们审批竞标公司的设计方案准备上报给招标公司的时候,你父亲亲自找到我家里,让我不要把王灿公司的竞标方案上报给招标公司。我很惊讶为什么你父亲要干涉这件事。我告诉他我做不到这一点,因为这不是由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你父亲根本不听我解释,他说他这样做是为了不让王灿和你交往,他要让王灿知道,他别忘想欺骗他女儿因为他要对此付出惨重的代价。当时在我看来你爸爸简直是在胡言乱语。我问他为什么对王灿有这么深的成见?为什么不直接找王灿当面说清楚。他欲言又止,仿佛有难言之隐。但是当时你爸爸的牛脾气又犯上了,他根本不听我劝,我们为此争吵了起来。在相持不下的情况下,你父亲触到了我的软肋。他说他这一辈子就求我帮他这个忙而且要一帮到底,否则就不要再提什么兄弟情分。”

      “我明白了,原来是我爸爸在背后逼你。他怎么可以这样做?!”

      “琛儿,你爸爸一向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在这件事情上他这么极端,也许有他的原因。你爸爸太要强,太好面子,牙咬碎了往肚子里咽,这是他最大的缺点。至今他都没有告诉我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琛儿,伯父不是外人,我感到你和你爸爸在王灿这件事上有很大的矛盾。这个矛盾发展下去会两败俱伤。你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了什么吗?”

      听到伯父语重心长的话,方琛的眼圈湿润了。他跟伯父讲了那八年前的往事,那段充满甜蜜与痛苦的回忆……那永远珍藏在她心底的初恋。

       带着伯父的千叮咛万嘱咐,方琛回到了空荡荡的家。爸爸、妈妈都出差了,家里死气沉沉的没有一点生气。她突然感到心里空洞洞的,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她不由自主地拿出手机机械地敲进了一串号码,就在她摁完通话键时她这才发觉原来她输进的是王灿的手机号。她匆忙关上了手机,内心充满无限的歉意。她不知道此时此刻应该和王灿说些什么,她应该如何向王灿解释他们项目失败的真正原因。王灿一年半的心血被爸爸的偏见和固执毁于一旦。方琛越想越生气,她甚至开始憎恨起父亲来。她恨父亲的自私与固执。她不由得再次把八年前王灿入狱和父亲联系起来。她甚至觉得父亲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是个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不择手段的无情无义的小人。自己已经是成年人了,有权选择自己的幸福与未来。她要当面告诉他他无权干涉她的婚姻自由,更无权干涉他人的事业。想到这里,她决定马上去一趟桂林,和父亲好好谈谈,希望父亲能够回心转意,接受王灿。

      第二天一早,方琛准备好简单的行李,匆匆奔向机场。飞往桂林的南航521航班已经开始检票了,因机票售罄,方琛只好买了下一班飞往桂林的机票。坐在候机室里看着521班机在停机坪上徐徐移动,然后进入跑道开始滑翔、加速、升空,方琛的心情也随之轻松了许多。她忽然想起要给刘半仙打个电话多请几天假,她这才发觉匆忙中把手机落家里了,可又没处买电话卡,看来只有到桂林问父亲借用一下手机了。渐渐地521班机消失在碧天白云中……方琛并没有想到此时此刻王灿正乘坐这班飞机飞往桂林……

      再次踏上桂林的这片土地,再次亲临桂林秀美的山山水水,方琛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下了飞机,方琛直奔桂林宾馆。方琛知道父亲每次来桂林都住桂林宾馆,她想这次也不会例外。果真前台服务生证实了她的猜测,于是方琛办理了入住手续后匆匆赶往漓江展览馆。父亲曾告诉她他这次出差是去参加一年一度在漓江展览馆举行的“丽水艺术节”。父亲已不止一次参加过这个艺术节。这是一个维持两周的大型的艺术展览与拍卖会。艺术作品包括包括绘画、雕塑、陶器、以及摄影等。其中第一周是艺术品展览会,第二周则对艺术品进行拍卖。艺术节吸引了众多海内外艺术爱好者和艺术品收藏者。方琛赶到时,拍卖周刚刚开始。

      当方琛从天而降地出现在方仲颐的面前时,方仲颐的确吃了一惊,但很快,他马上猜出方琛此行的目的,

      “琛儿,你怎么来了,到多久了?”方仲颐故作惊讶地问道。

      “爸爸,我刚到。”方琛勉强挤出点笑容。

      “怎么?公司派你来出差?”方仲颐试探着。

      “不是。我是特地找您来的。我有件事想跟您谈一谈。”方琛直截了当点明此行的目的。看到女儿严肃的面庞,方仲 颐也只好点点头说,

      “好吧,我现在走不开,等今天拍卖会结束后我们好好谈谈。其实我也有许多话跟你说。”父亲话音未落,便见一个身影朝这里走来。方琛马上认出了那张脸 -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谭学俊!谭学俊毕业后留校执教。当时留校名额只有一个,自然这个名额是要奖给最优秀的学生。本来这个名额是非王灿莫属的,但后来因王灿被学校开除这个名额就落到了谭学俊的头上。显然这次谭学俊来桂林也是为这个艺术节而来。与他同来的还有方仲颐的几个学生。来展览的作品也都全部出自这些学生之手。谭学俊见到方琛很是惊讶。方琛见谭学俊走来礼貌地打了声招呼便转过头去。方仲颐知道女儿因王灿之事一直对谭学俊有看法,便对方琛说:

      “琛儿,你不是一直想来这个艺术节嘛,现在你来了,就先到处走走、看看吧。机会难得。”方琛也不想打搅父亲的公事,便听从了父亲的建议,在与父亲简短几句交谈后便朝别的展位走去。

      展览馆内人头攒动,云集了世界各地的艺术爱好者。方琛逐渐沉浸在形态各异、千姿百态的艺术品当中。她由画展浏览到摄影展、陶瓷展。就在她刚刚迈入雕塑展厅时,一座巨型的红砂雕塑牢牢地吸引了她的视线。雕塑是个三米高的母子像,展现了一个小孩仰起头、垫起脚尖、伸展开双臂要妈妈抱的情景;而那年轻的母亲也正弯下腰满脸微笑地正要抱起那翘首索抱的孩子。雕塑的基座上印满了许多小小的手印和脚印。雕塑的名字叫“触摸童年”。它旁边的说明牌上简单记载着艺术家的名字和作品的尺寸。但与众不同的是在说明牌的最下方注明:“欢迎触摸,请勿损坏”八个字。雕塑吸引了许多人,她把人们拉回了自己的童年,暂时忘掉世间的烦恼重新回到那无忧无虑的纯真年代。人们在重拾儿时的回忆的同时都会禁不住伸手摸一摸那些可爱的小手印、小脚印。方琛也深深地陶醉于这个雕塑所表达的美好情感中,正当她伸手去抚摸一个胖乎乎的小脚印时,她的手像触电般猛然颤抖了一下悬在了空中 -她的目光被一道耀眼的光芒夺走,而那道光芒发自另一只纤细的手,那只手也正在温柔地抚摸着雕塑上的一个小手印;而那只手的无名指上正带着一颗钻玉相间的婚戒!那枚戒指与方琛颈上的项链和她一直珍藏着的耳环有着同样的款式,构成互不可缺的完美一副。方琛不禁转头相望。她看见了一张很年轻的脸,一张没有经过任何风吹雨打,清纯稚嫩的脸。那张脸明媚开朗并配有一头秀美的长发。方琛的目光从女孩儿的脸上又回到了那纤细的手上,回到那颗璀璨的钻戒上。方琛的侧目马上也引起女孩儿的注意,她也侧过头来看方琛,于是四目相对,二人不由得互相打量起对方。女孩儿也显然看见了方琛颈上的项链。她的眼睛也同样露出惊讶的光芒。就在这时一串清脆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女孩儿移开了目光,连忙从精巧的手袋中掏出手机,然后她自然而然地用英文回应着对方。女孩儿一边回应着电话一边礼貌地冲方琛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去。方琛也礼貌地回以微笑,然后下意识地回转过头,心中掠过一丝突兀与茫然。当她再转过头寻找那纤细的身影时,那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晚上,方琛与父亲共进晚餐。父女俩已有许久没有单独共进晚餐了。与父亲面对面坐在桌前,方琛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倒是父亲首先打破僵局和蔼地说道:

      “琛儿,我们俩儿已好久没有这么坐下来聊聊天儿了,既然今天有这么一个机会咱俩好好聊聊,但愿能消除我们彼此之间的误会。”

      听父亲这般语重心长的话语,方琛点了点头。于是方仲颐开门见山地说,

      “琛儿,你是我唯一的孩子,我对你的爱是没有任何条件,是不容置疑的。我知道你一直对爸爸反对你和王灿的交往耿耿于怀,我不怪你。我承认王灿身上有许多优点,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但是拥有这些优点、这些魅力的男人不见得会给你带来幸福。关于这点我不想多说了,我今天只想把一件调查结果告诉你,请你保持冷静与理智。”

      看着方琛迷惑不解的眼神方仲颐停顿了片刻,然后他仍然平静地说道,“琛儿,我要你保持冷静与理智,你能做到吗?”

      “爸爸,我已不是小孩子了,有什么话您尽管说吧。”

      “好,自从我听你伯父说你仍和王灿有交往,我很吃惊。但我知道你一直深爱着王灿,虽然这么多年我们从来都没再提过王灿,但有些事情、有些感情是不用语言也能体会得到的。看到你这样无怨无悔,我渐渐地也想成全你们,同时也消除咱们父女俩的隔阂。但是也许是出于对王灿的不信任或者用你的话说对他的成见,我还是请了一家私人侦探来调查王灿。毕竟从他被学校开除至今已有八年多了,这段时间他做了些什么我都一无所知。”说到这里,方仲颐深深地看着自女儿缓缓地问道:

      “琛儿,王灿这些年做了些什么你知道吗?”

      “他自费留学改学建筑,学成后回国和他的弟弟及朋友开了一个室内设计公司。”方琛毫不隐瞒。

      “你说得不错, 但这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王灿是个很有事业心的人,而往往有事业心的男人为了达到他们的目的不得不把自己伪装起来,甚至到关键时刻不择手段。我相信有一件事情王灿没有告诉你:他在国外已和一个叫陈妮的女人定了婚。而陈妮的父亲为王灿的公司提供了两百万美元的启动资金。”

      方琛沉默着,她的眼前再次显现出那道夺目的光芒和那个年轻的面庞。

      “那个女人长什么样?”方琛静静地问道,脸上毫无表情。

      方仲颐犹豫了一下,但还是从公文包里掏出了两张相片递给方琛。照片里的人正是方琛见到的那个女孩儿。方琛默默地把相片还给父亲后不再说什么。方琛的镇静出乎方仲颐的意料。他本想安慰女儿几句,但看到女儿镇静的态度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父女俩在沉闷的气氛中吃完了晚饭。

      当二人走出餐馆时,正值夕阳西下,看着远处葱郁的青山、涓涓流淌的江水,方琛突然想起八年前也是这个季节也是这个时辰她和王灿相拥共览漓江的情景。忽然一个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她看了一下手表然后向父亲提出要坐船游览漓江。方仲颐欣然答应。看到女儿仍有心情玩山游水方仲颐倍感欣慰。 他陪女儿来到江边,但因自己有晕船的毛病,只好留在岸上看着游轮带走女儿的身影。方琛几乎是最后一个上的船。果不其然,她在人头攒攒的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熟识的背影 – 那个让她无悔无终热爱的男人。而此时此刻那男人的臂弯里正依偎着另一个女人!方琛视线模糊了,泪水悄悄地滑落她的面颊,可她仍静静地注视着那个背影,仿佛世界上的其他万物已不存在。船在悠悠的河水上缓缓前行。它转过一重又一重的青山绿水把桂林的美丽一幕幕、一层层地展现给敬仰她的人们。时间就像这碧水一样慢慢地流淌,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转舵回航,就在船即将靠岸之时,忽然,方琛听见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声音忽近忽远,像在梦中一般,一声、两声、就在她听到第三声的同时,她默默注视的那个男人仿佛也听见了那声呼唤,他蓦然回首。就在他的目光和方琛的眼神接触到的那一霎那,方琛转过了头去。

      “方琛!真是你!这世界太小了!”方琛没有想到会在这游船上再见谭学俊。在他的身后还站着几个美院的学生。

      “方琛,你怎么哭了?”谭学俊收起了笑容。

      这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问候,来自一个她并不喜欢的男人,但这声问候却恰恰在这一时刻碰触到方琛心灵的最隐痛之处。方琛能够真切地感受到背后王灿射来的目光。也许是出于对背叛者的报复,或者是出于在心灵最脆弱时需要一个肩膀来依靠,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方琛在听到那声问候之时扑进了那个人的怀抱。

      “方琛!”一声愤怒的咆哮在方琛背后响起。那是声失去理智的怒吼,那声音透着沙哑与恐怖,充满了狂怒与复仇。它震惊了所有人,也把方琛从极度痛苦中唤醒。就在方琛推开谭学俊的怀抱的同时,王灿已冲到了她们面前。王灿的脸因愤怒已变得面目狰狞,他的眼睛充满了血丝,他挥起拳头重重地砸在了谭学俊的脸上。这一拳把谭学俊打趴在地,船上的人们也都惊叫着四处散开。谭学俊被这猝不及防的一拳打懵了。当他缓过神来看清是王灿时,惊讶得呆坐在地上。王灿上前一把揪住谭学俊的衣领把他给拎了起来,然后一字一句大声地说道:

      “别忘了!八年前你还欠我一笔账到现在没算呢!”说完他一把推开谭学俊,然后转身把方琛拉到了一旁,他深深地凝视着方琛的眼睛然后把她融入他的怀抱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

      “对不起,给我一个机会解释这一切,好吗?”说完,王灿用双手捧起方琛的脸再次深情地凝望着她的泪眼。方琛哽咽无语。

      船靠岸了,方琛拭去脸上的泪痕。她告诉王灿她和父亲都入住在桂林宾馆后匆匆地下了船。王灿重新回到陈妮的身旁,显然陈妮被突然出现的这一幕惊呆了。王灿轻轻地拥抱了一下陈妮的肩膀并在她耳边同样地轻轻地说了声对不起,然后他转过身目送方琛和他父亲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

      晚上,方琛躺在床上辗转难眠。王灿见到谭学俊时那张愤怒的脸不断地浮现在她的脑海里。方琛觉得在她心底里深藏了八年的问题,她应该向父亲问清楚。八年前王灿被诬陷入狱,父亲是不是也是罪魁祸首,是不是他指使谭学俊诬陷王灿已达到所谓拯救他女儿的目的。为什么这么多年每当她问到父亲这个问题他都含糊其词,没有给过一个合理的解释。想到这里,方琛拨通了父亲房间的电话。父亲也没睡。他也很想跟女儿聊聊,了解一下女儿在想什么,对未来有何打算。

      方琛来到父亲的房间里语调平静但却不容回避地再次问及八年前王灿入狱之事。父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女儿一直把王灿被学校解雇、并被关进监狱一事和自己联系起来。虽然他已向女儿解释过多次这件事与他没关系,但是他知道如果不把来龙去脉告诉女儿他永远得不到女儿的原谅。于是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方琛这才知道王灿和谭学俊之间原来有这么深的积怨。

      那是八年前的一个下午,方仲颐约王灿到他的办公室谈话。当时办公楼里空荡荡的,教职员都下班了。方仲颐开门见山地逼迫王灿断绝和方琛的来往。王灿没有接受,他告诉方仲颐他真心地爱着方琛,他也解释了他和孙曼曼根本不是恋人关系。可是方仲颐非但不听而且还指责王灿不负责任,道德败坏,但他却留了一手并没有把方琛怀孕的事告诉王灿,因为他吃不准王灿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是何种反应。王灿被无缘无故的责骂 给逼急了,一气之下他居然故意顶撞方仲颐说明天就跟方琛登记结婚。这一顶撞大大触怒了方仲颐。他没有想到平时那样温文尔雅对他毕恭毕敬的王灿居然此时这样无视他的权威,居然用他的女儿来跟他挑衅。他怒不可遏地拍着桌子狂吼道:

      “你敢?!我要让学校把你开除!”

      王灿不再对峙,他站起身夺门而出,一头和门外站着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谭学俊。谭学俊难掩尴尬地说道:

      “唉,王灿,是你啊?嗯 ……我是来拿点儿 ......东西,唉, 你怎么在这儿?”

      王灿没有说话,他看了谭学俊一眼,扭头走开了。从谭学俊那吞吞吐吐的样子不难看出 他听见了办公室里的对话。王灿走后,谭学俊迈进了办公室。他看见方仲颐还在面红耳赤地喘着粗气,于是他火上加油地说,

      “方教授,您消消气。我刚好路过,听见王灿在办公室里跟您大声争吵,他也太不像话了!不瞒您说,王灿接二连三地把女孩子往宿舍里带,每天来的女孩都不带重样的,搞得我们都不得休息。学校是得给他个处分,否则校风都被他带坏了。”

      方仲颐听到这话更是火冒三丈,他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齿地说,

      “处分?!应该把他给开除!”谭学俊听到这话真是喜不自禁,他没想到一向那样欣赏王灿,一切机会都先给王灿的方仲颐如今会如此失态,并如此反对王灿和他女儿谈恋爱。看来王灿的好日子是到头了。

      自打入学的那一天起,谭学俊就视王灿为他的眼中钉。谭学俊自认为自己的才华比王灿强,可处处王灿都比自己高半头。在学业上,因方仲颐对王灿的欣赏,各种画展、竞赛,总是王灿的作品首当推荐。在生活中,漂亮女孩子都不请自到地敲响他们寝室的门异口同声地找王灿。难道一副高大的身躯外加一副英俊的面庞就会使一个凡夫俗子得到各种青睐吗?谭学俊的自尊心随时随刻都被王灿刺痛着。而在个人感情上,孙曼曼可算是给谭学俊伤口上洒盐的人了。自从谭学俊第一眼见到孙曼曼就被孙曼曼浑身散发的青春妖冶的魅力所倾倒。自打那一刻起,孙曼曼就成了谭学俊的梦中情人。事也凑巧,每当孙曼曼来寝室找王灿,都逢谭学俊在场,好几次还是他给孙曼曼开的门。每当看到孙曼曼,谭学俊的心都会飘飘然,而孙曼曼每次都会目中无人地绕过谭学俊的脸直视王灿的床铺问王灿在不在。如果王灿不在,孙曼曼连个谢字都没有,转身就走;要是王灿在,孙曼曼都会当众扭捏作态,对王灿搂搂抱抱,而王灿既不接受也不拒绝,任孙曼曼对他搂腰勾背,像个雕塑似的不给与任何反馈。倒是每次孙曼曼不由自主地收回了手。每当谭学俊看到孙曼曼对王灿搂搂抱抱时,他都恨得牙根痒痒,但他又舍不得离去,毕竟这是他能见到孙曼曼的唯一机会。他时常恨自己没胆量约孙曼曼看场电影或喝杯咖啡什么的。他越是恨自己没胆量,也就越恨王灿装腔作势,有这么一个大美女搂着还装洋蒜!

      如果说谭学俊把王灿当做情敌的话,那么他更是把王灿当作他未来事业上的绊脚石。三年的海德生活让谭学俊喜欢上这座现代化都市的环境与节奏。谭学俊毕业后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留在海德。而在他看来,留在海德的唯一希望就是留校教书。而在他毕业这年,学校只有一个留校名额,而这个名额通常都是留给系里最优秀的学生的。不言而喻,这个名额非王灿莫属。 谭学俊一直对此耿耿于怀。他认为王灿完全是方仲颐捧出来的:正是靠方仲颐这块牌子,王灿才会在系里高坐第一把交椅。就连系里的其他教授、助教们见了王灿都要打声招呼、寒暄几句。因恨王灿,谭学俊也渐渐地恨起方仲颐来。他知道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徒劳的,尤其是在最近一次全国范围内的油画大奖赛中,王灿以那幅生命昂扬的水牛图捧走头奖而自己却空手而归,谭学俊的心里更是憋了一股邪火。另谭学俊万万没有想到他的这股邪火终于找到了一次发泄的机会。

      方仲颐对王灿态度的转变使谭学俊看到了柳暗花明。自从方仲颐说出要让学校开除王灿后,谭学俊无时不刻不在等待着这一时刻的到来。可是一连五天过去了,校办公室没有传来任何通知。谭学俊耐不住了,他找了个机会旁敲侧击地问方仲颐学校对王灿的处理决定。一连几天一直忧心忡忡的方仲颐长叹了口气后慢慢地说道:

      “学俊啊,我那都是气话,你就当没听见。王灿是做得不对,但我没有资格要求学校把他开除。我并没有抓到王灿什么把柄,只是一时气愤而已。”

      谭学俊听到这话如霜打一般。他的这个剧烈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方仲颐的眼睛。

      “怎么,学俊,你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不舒服吗?”

      “哦,没什么,没什么。”谭学俊硬挤出点笑容极力掩盖着满脸的失望。

      谭学俊和王灿的面和神离方仲颐一向很清楚。谭学俊曾向他表示过希望毕业后能留校任教,方仲颐对此给了很大的鼓励,同时他也向谭学俊表明,这是由校方和系里决定的,但他本人会极力推荐他。谭学俊对方仲颐的这番话很不以为然。今天,他再次地看到方仲颐对王灿的偏袒。他甚至觉得方仲颐在利用王灿故意跟自己做对。于是谭学俊在心里憋了三年的邪火再也压不住了。

      当时正值全国开展扫黄运动,嫖妓及贩黄都是要遭严打的。谭学俊就在这方面动起了脑筋。他经过三天的周密安排终于让王灿中了他的圈套。首先他不惜用借来的三百元钱及家里为了他写生寄来的两百元先后买通了一个低档旅店的前台服务员和经常在那个旅店外拉客的妓女。然后他把一个瓶装的果茶里放进了安眠药。他还准备了两套计划,如果第一套计划失败,在周六写生前他还可以启动第二套计划。星期四晚上他拉上王灿和美院的其他几个同学去下馆子,然后去看电影。王灿本不想去。见不着方琛,又和方仲颐闹翻了,王灿正心烦意乱,哪有心情下馆子。但谭学俊死缠硬磨,王灿也只好去借酒消愁了。饭桌上,谭学俊不停给王灿敬酒。他自己也摆出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架势一杯接一杯地干。谭学俊的酒量很大,但因他性格内向又很少跟同学下馆子,谁也不知道他会有多大的酒量。王灿虽有些酒量,但跟谭学俊比,可算是小巫见大巫了。王灿喝了不少酒,但还没到醉的地步,大家都看见谭学俊喝得最多,好像腿都有点不听使唤了,可他还是执意要看电影。于是大家吃完饭都一起坐进了电影院。就在电影情节进入高潮的时候,谭学俊佯称胃痛,想回寝室休息。于是送谭学俊回寝室的任务自然就落在了与他同寝室的王灿的肩上。二人一出电影院,谭学俊就从挎包里掏出两瓶果茶,他把一瓶递给王灿,然后咕嘟咕嘟地把另一瓶一饮而尽。王灿喝了很多酒也觉得口渴难耐,他也一扬脖喝光了谭学俊递给他的那瓶含有大量安眠药的果茶。喝完果茶,谭学俊佯装自己走不动,要在电影院门口等出租车。五分钟后,王灿就瘫在了谭学俊的肩膀上。谭学俊叫了一辆出租车把王灿拉到了那个低级旅馆。然后在第二天清晨打电话匿名报案,就这样还在昏昏大睡的王灿被破门而入的警察“抓”个正着。

      “王灿事件”震惊了整个学校。许多人都难以相信王灿会做出这种事。许多人都去找谭学俊求证。谭学俊告诉大家,他因醉酒被王灿送回寝室后就睡觉了,以后发生的事他就不知道了。就在大家猜疑、议论、惋惜的唏嘘声中,谭学俊终于盼来了学校对王灿开除学籍的处理决定。不久,王灿入狱。谭学俊终于踢开了王灿这块绊脚石,可他没有想到他未来的日子更加难过。

       古人不知什么时候给我们留下了一句至理名言: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就在学校讨论留校名额的选拔时,谭学俊陷害王灿之说在校园里悄悄地流传开来。不久,这个传言也刮进了方仲颐的耳朵里。为此,方仲颐特地找林立汉了解情况。林立汉正是当时和谭学俊、王灿一起吃饭的其中一人。他说当时在王灿扶着醉酒的谭学俊往外走时,他自己因喝了太多的啤酒也正想去方便一下,但因当时电影正是最精彩的时候,他只好强憋着没去。大约七八分钟过后,他匆匆赶去上洗手间,恰巧通过大厅的玻璃门正看见谭学俊正用力地把瘫在他身上的王灿塞到出租车里并顺手把一个果汁瓶样的东西扔进垃圾箱里。林立汉当时还觉得好笑,心想这个王灿还送谭学俊呢,自己先醉倒了。当时他也没多想,匆匆赶回接着看电影。第二天王灿因嫖妓被抓的事情传到林立汉耳朵里,他着实地被吓了一跳。明明昨晚他看见王灿烂醉如泥瘫在谭学俊的身上,怎么可能还会去嫖妓。莫非自己喝多了,看走了眼?他马上去找谭学俊问个究竟。

      谭学俊听到林立汉的询问后,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他马上镇静下来一口否认王灿瘫倒在他身上的说辞。咬定是林立汉喝酒喝多了,看错人了。

      “不会吧,你是不是还把一个果汁瓶扔进垃圾箱?”林立汉仍向谭学俊核实着当时的情景。

      “没有的事,我当时胃疼,怎么还会喝果汁?你在做梦吧。”谭学俊更加坚决地反驳道。 

      林立汉不再多说什么,想到自己昨晚的确喝了不少酒,也许还真是自己看错了。凑巧的是,当晚又有一帮朋友约林立汉去看电影,反正是周末,林立汉又没有什么事做就又去了电影院。就在他正要走进电影院的时候,他不经意地看见了那个垃圾箱,大概是想证明什么吧,他朝那个垃圾箱走去,果真在那个泛着酸臭的垃圾箱里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有着淡棕色包装的塑料瓶。瓶子的一部分已被其他垃圾所覆盖,而露出的部分写有一个“茶”字。林立汉几乎敢确信那个瓶子就是谭学俊昨天扔进垃圾箱的那个。林立汉有点迷惑了。就在他看着垃圾箱发呆的时候他听到了来自同伴的催促。

      仅仅是几秒钟的见证,却让林立汉永远背上了愧疚与自责的重担。他时时感到自己的良心受到谴责并憎恨自己的软弱与无能 因为他没有站出来为王灿作证- 证明王灿曾不省人事般地瘫倒在谭学俊的身上;证明谭学俊把一个果茶瓶子扔进垃圾箱。这小小的见证就完全有可能推翻对王灿的指控,帮助王灿洗清污点,免去牢狱之灾,可他没有这样做。他在那个旅馆服务员言词凿凿的指证面前退缩了;他在谭学俊一口否认果茶一事时选择了沉默;他像其他同伴一样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忙于撇清自己,丢失了良心与正义感。 

      在王灿被学校开除以后,林立汉生活在深深的自责中,尤其当王灿被判刑的消息传来,林立汉更为自己的软弱与自私而追悔莫及。随着毕业的临近,看着谭学俊难以掩饰的得意洋洋的样子,林立汉越来越觉得陷害王灿的不是别人正是谭学俊。可是他没有证据,有的只是那一天比一天强烈的直觉。于是他暗暗地采取了舆论攻势,悄悄地散布谭学俊陷害王灿一说。不久这种说法就一传十,十传百。它几乎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连老师及校领导也不例外。

      当老师和校领导找林立汉谈话时,他就把他当时所见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出来,当他被责问为什么当时不为王灿作证时,为了明哲保身,林立汉也给了合理的三点理由:一,当时因他多喝了点酒,他不敢百分之百确定他的亲眼所见;二,后来他所看到的果茶瓶子也有可能是别人扔的;三,当他找谭学俊核实这件事时,遭到了谭学俊的断然否认。

      舆论妙就妙在这里,它不需要百分白的事实,一点点模糊的意向就足够让人们捕风捉影,添油加醋,肆意渲染了。虽然林立汉没有确凿指定谭学俊就是诬陷王灿的凶手,但他所提出的果茶里放安眠药一说足以使人们把矛头指向谭学俊,在心灵道义的法庭上对谭学俊进行审判了。

      当方仲颐听到这个“陷害之说”时,他相信林立汉的这个说法应该是事实。他深谙谭学俊对王灿的妒嫉,他也明知谭学俊为了留校在和王灿明争暗斗。他没有忘记当谭学俊听说自己并不真想开除王灿时那一脸失望的表情。方仲颐后悔当时怎么会那样失控而当着谭学俊的面恶毒诋毁王灿。他明白也许正是自己对王灿态度的转变成了谭学俊陷害王灿的导火索。

    于是在对留校生审批的过程中,方仲颐极力反对谭学俊留校。他不能接受一个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对别人进行诬陷、恶意中伤的人留校为人师表。可是他除了用林立汉这个没被证明的说辞为由外再也找不着其他理由。虽然他也不乏支持者,但很多人都对他很不理解。一项泰然稳重的方教授怎么态度说变就变呢。王灿被开除后,开始力挺谭学俊的是方仲颐,如今仅仅是听到一点有关谭学俊的负面传闻,方大教授就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出尔反尔,力压谭学俊。当然,没有人知道方仲颐对王灿态度的转变,而这种转变恰恰让百般嫉恨王灿的谭学俊捕捉到。而这一点又是方仲颐心中的痛,不可告人。尽管方仲颐在美院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他的言行一向被大家所推崇,但是这次关于谭学俊留校,方仲颐所表现出的出尔反尔的态度让大家感到迷惑。尽管他极力反对谭学俊留校,但他的呼声却没有赢得大家广泛的响应。经校办公室研究决定批准谭学俊留校担任助教一职。

       谭学俊终于如愿以偿地留校了。他听说了很多方仲颐如何阻止他留校的传闻,这在他心中暗暗地埋藏了一颗仇恨的种子。

      自从谭学俊留校以来,并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关于他陷害王灿的说法不仅美院的教职员工无一不知,就连学生中间也流传开了。谭学俊经常会感到有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甚至有一天,在他步入教室时,看见黑板上画了一杯凉茶的漫画,班里的学生看他进来后都大眼瞪小眼地观察着他的反应。望着恶作剧的学生们那得意洋洋的诡秘神情,谭学俊感到羞辱万分。他一言不发地慢慢转过身去用最大的努力克制着自己。他拿起板刷一遍又一遍使劲儿地擦着黑板,极尽全力地压制着胸中的恼怒。他有种预感总有一天他会再也忍不下去,不再沉默中灭亡就在沉默中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