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中作协第十期命题征文微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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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主编李凡予的话:

     微小说的要义是惜字如金,但不是写“网络段子”。好的微小说应有小说基本要素——除了思想性,还应有人物、情节和矛盾冲突。不要看淡微小说创作,寥寥数笔,起承转合,文学创作的精髓皆蕴其间。小中见大,微中见著。精思巧构,反复推敲,文字练达,必出精品。经过两个月的切磋与交流,十一位作协成员的作品精彩纷呈。

 

     美国中文作家协会是美国加州政府正式批准注册、由生活在美国并热爱用汉语写作的华人及其他族裔的人,自愿组成的非政治、非宗教、非营利的文学团体,是世界华文文学联盟成员之一。作协网站 www.chinseswritersusa.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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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 包》

 

李岘

 

    手术室的大门外,是窗明几净的候诊室。房间很大,人却很少,少到整排座位只有Smith太太一个人——坐在正对大门的那把椅子上,目不转睛。

    其实那道门不大,只是对她而言,已经大到可以阻隔她的整个世界。

    她刚从中国移民到美国,成为Smith太太还不到一年,就被告知先生得了淋巴癌,要马上手术!

    术前,她建议先生准备三个红包,里面各放两百美元,分别给主刀医生、麻醉师和护士长。没想到,先生听后,先是错愕,后是反对。她没有据理力争,只是暗中从自己的“私房钱”里拿出了六百美元,放入她用包装纸做成的三个红纸袋里。

    “那给钱和不给钱能一样嘛!”她打定了主意,见到医生就把红包“贡上”。

     然而,先生进手术室已经快两个小时,她兜里的红包被她潮湿的手攥得变了形,仍然没送出去!

    两个小时前,她和先生一起见过手术医生。这位主刀医生不仅有一捧乱糟糟的白发围绕在光秃秃的头顶上,还有一颗巨大的头颅架在高大的身躯之上。尽管白大褂里高挺的肚子略有笨拙之嫌,但是秃顶白发、大腹便便,不正是智慧与权威的象征吗?她暗中庆幸,先生遇到了“大牌”医生!

    相对于“大牌”医生,她自愧于自己的“红包”太小,后悔没把全部的“私房钱”都孤注一掷地放进去……一犹豫,红包就没有及时出手。

    “癌症初期,是一次小手术,不需要过分担心。”一直和先生说话的医生,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不安,微笑着对她说道。当然,医生的话是先生用有限的汉语告诉了她,她又加上自己有限的英语赋予了这句话的份量!

    她的心情果真轻松了不少,在与先生的互望中,抖落了脸上覆盖多日的阴霾。

    护士来了,要带先生进手术室做术前准备,请她在候诊室里等候;至于护士还说了些什么,她已记不清楚。她在手术室大门关上之前,只在乎两句话“I love you.”和“I love you too.”

    此刻,坐在冷气十足的候诊室里已经两个多小时,懊悔的心情就像候诊室里的冷气无孔不入:人到中年才开始学习ABC,她总是在不能用英语完整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时,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先生身上。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里,先生是她的嘴巴、耳朵和腿脚,是家中的天,她心中的地;只要先生在,就不会天塌地陷……。可是——怎么还没有消息?不是说小手术吗?怎么快三个小时还没有结束?会不会是主刀医生的笨拙体态使手术发生了意外?或许是麻醉师心不在焉用错了药剂量?抑或是护士分心走神拿错了手术器械?都怪自己没把红包送出去!

    她的心情跌至低谷。这期间大门开合过几次,有护士出来,也有候诊室的人进去,就是没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想问问先生的情况,可是把学到的英文单词串成了句子,就失去了说话的底气。于是她在大门的开合中,反复承受着希望和失望的煎熬。

 

    终于,大门为她敞开。那个将先生带走的女护士把她领到了先生的病床前。先生已经从麻醉的状态中醒来,第一句话就是:“我是198。”。后来她才知道,候诊室有电脑供家属查看手术进程,并且为了个人隐私,只用号码,不用人名。护士告诉了先生的代码,只是她没有听懂,直到先生从麻醉中醒来没见到自己的太太,才让护士把她叫了进来。那时,手术已经完成快半个小时了。

    这时,主刀医生和麻醉师前来查看先生的情况,并且信心十足地说:手术成功!

    这次,她没再犹豫,从兜里掏出那三个皱巴巴的红包,郑重其事地送到他们的手中:“Happy Chinese New Year.”

   

 《悟》

 

赵燕冬

 

    放风的哨子响了,一位穿着囚服的光头青年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出牢房。他站在院子里,仰头望向天空。耀眼的阳光直射进他的眼睛。他眯起眼睛,迎着太阳,贪婪地大口地吸着新鲜的空气。

    他在监狱里生活了半年了。可他还是不能接受,自己怎么就进了监狱,而且是终生监禁。事实就是这样残酷,十九岁的他将在这里度过一生。

炽热的阳光,带着温和的热能,传递到他的身体里。他的血脉开始涌动,僵冷的身体温热起来。他有些陶醉,有些感动。多少年来不曾有过的温情一下子冒上来了。

他想起了曾经爱他的父母,想起了温暖的家。他叫迈克,妈妈是意大利人,爸爸是美国人。他长的浓眉大眼,高鼻子,是一个惹人爱的乖孩子。小时候,父母带他去游乐场玩,到动物园看猴子老虎,带他去吃麦当劳。他最爱吃炸鸡翅了,妈妈下班回来,常常会带一盒鸡翅给他。他抱着妈妈的腿跳着笑着。他的童年是被爱包裹着的幸福的童年。

但这样的幸福时光并不长。在他开始储存爱和被爱的记忆时,爱,却没有了。父母开始吵架了。他们经常吵,吵得很凶。妈妈赌气出走,爸爸喝酒醉倒。那段时间再也没有人疼爱他,照顾他,他常常饿着肚子哭着睡去。

十岁时父母离异,妈妈离开了这个家,再没有回来。爸爸爱喝酒,常常醉醺醺地回家,到头就睡,不管他有没有饭吃。多数时候,爸爸喝的大醉,回来就打他,还不许他哭。他的身上经常是青一块紫一块。他想妈妈,不敢说,因为只要提到妈妈,爸爸就会狠狠地揍他一顿。那时候,他常常想,为什么父母不爱我了。他感到孤独,觉得自己是这个世界上多余的人。回想到这,他的心抽搐起来,锥心的痛蔓延开来。他的眼睛噙满了泪。他忍着,不让泪掉下来。

    没有人知道,没有父母关爱的孩子,心性会怎么改变。步入少年,他更加叛逆,和爸爸吵闹,对着干。爸爸平时不管他,此时更是撒手不管了。他自由了,如松缰的野马,任意驰骋。他独闯社会,结识了一帮同龄人,一起吃喝玩乐。他开始抽烟,喝酒,继而用毒品麻醉自己。后来他染上了毒瘾,加入了帮派,直到犯罪被判刑,他才恶梦方醒,追悔莫及。

    入狱半年来,朋友们没来看他,爸爸没来看他,妈妈更没来看他。他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什么都没有。在今后的世界里,只有孤独,悔恨和无望伴随着他。这个十九岁青年的心,在做梦追梦的年纪里,在青春绽放的憧憬里,彻底摧毁了。

    迈克的眼睛再一次模糊了,浑浊的泪滚了下来。自己走的路,必须自己承担。可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将要用一生来解答它了。

    他抬起头,看到天上飘来一朵白云。厚厚的云,慢慢地弥散着,散开的云像莲花,一瓣一瓣伸展着。莲花,出污泥而不染。他想,我要是一朵莲花多好,在污泥中自立。他打了一个激灵。“在污泥中自立。”他喃喃自语,若有所思。

哨子响了,放风时间到了。迈克再一次望了一眼莲花般的白云,慢慢转身向牢门走去。

《美好的一天》

李凡予

 

老吴来美国一个月了,第一次开车出门。

开着儿子的JEEP,循着百度导航的提示音,轻快地离开社区的柏油路,开上了高速公路。打开空调,和着《Hotel California》,吹着口哨,相当的惬意——开了20多年的车,终于在美国开车了,开的还是自己最中意的JEEP牧马人。

他是趁着儿子去旧金山出差,把儿子的车开了出来。为了这一天,老吴做了很多准备——上百度查询“外国人在加州可不可以开车”、“中国人能不能办国际驾照”等等等等!并且在国内就请境外租车的车行把驾照给翻译好了。

要去的目的地是中国超市!这家超市老吴和儿子去过几次,他自信只要跟着手机的导航,到超市买东西绝对没有问题!

    买一磅牛肉,给孩子做个他最喜欢的牛肉炖柿子;买两磅五花肉,做个红烧肉。对了,对了,牛肉叫Beef,五花肉叫pork belly 。嘿,三十年前学的英语,这会儿还一个词一个词地“蹦”了出来。

一边开车一边盘算着买什么菜的老吴,刚刚下了高速公路,就听到车窗外警笛爆响。他赶紧去看后视镜:坏了,红蓝色的警灯在自己的车后闪烁。

“ Please stop the car and pull it over!”。“Please stop the car and pull it over!” 他听到了高音喇叭在叫。

  Stop?这,这是让我停车吗?天呐!这可怎么办?冷静。百度上说,遇到这种情况要马上把停到路的右边!老吴随手拨动了转向杆,把车停在了路边。

别看咱英语不行,车技可是一流的;这么急,咱也没忘了打转向!

正在胡思乱想,左侧的玻璃被敲响。老吴扭头望去,看到了一个毛茸茸的大手,黑黝黝地敲击着玻璃。

   “Please show your driver's license.”

driver's license?driver's license?是驾照吗?老吴的冷汗顺着额头淌了下来,赶紧去找驾照。

“Open the window please!”

他说什么?老吴的目光随着声音转向了左边。妈呀,一颗硕大的黑色头颅占满了半个车窗。老吴感觉脊背直冒冷风——这不是美国警匪片中的场景嘛!余光下,老吴看见了那个黑人警察的手已经摸向了腰间。

“我投降!我投降!”老吴大喊着,把双手举了起来!百度的提示:要是不举手,美国警察会认为你威胁他的安全,就会开枪打死你。

警察好像比他还困惑,一边用困惑的眼神看着老吴,一边从裤兜儿掏出了面巾纸,擦着脸颊上被骄阳晒出的汗滴。

“Open the windows Please!”,警察在窗外用手指从上到下地比划着。

  什么?什么意思?windows?哦,windows,窗户!老吴明白了,警察是让他把车窗打开。他战战兢兢按下了车窗。

检查了老吴的驾照和护照后,警察露出了雪白的牙齿,显露出微笑。

“Your tire is flat.”

Your tire is flat。什么意思?老吴露出不解的表情。

警察一边将驾照和护照还给他,一边指着他的左后轮。老吴也配合地将头尽量地伸向窗外,啊,是轮胎瘪了!

老吴一边打着OK的手势,一边下车去检查车胎。真的缺气了,快瘪了。

“Thank you very much.” 老吴用山东口音的英语对警察表示了谢意;警察也回了一句“Good luck.”就转身钻进警车。

老吴打开电动补气装置,刚刚连接到车轮的气门,那名警察又回来了:“What dose that mean 我投降?”

由于警察的发音不准,老吴不仅没听懂英文,就连“我投降”这仨字也没听明白。他以为自己又做错了什么事情,吓得又出了一身冷汗。

“Never mind. Have a nice day.” 这次,警察是真走了。虽然老吴没听懂前半句是什么意思,但是他听懂了后半句的意思:祝你有一个美好的一天!

老吴望着渐渐胀满气的轮胎,脸上的表情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记住吧,他们的名字》

强颂锦

    雷嫚最近发现之强一直是每月寄一百美元到中国。她以为他养了小三。这天清早她操起离婚的大棒,把之强追得落荒而逃,上班连手机都忘了带。之强是资深移民官。现在他坐在蓝山国际机场二检办公室,对着一本中国护照,扫视坐在面前的旅客。他很快找到了叫午名的年轻人。午名!这名字触动了之强的第六感。 “午名”隐含着什么意思?之强把个子瘦高脸色黝黑的午名领进面谈室,问道:

   “你为什么来美国?”

   “旅游。”

   “带了多少钱?”

   “5016美元。不过那5000美元是要还人的。”

   “还给谁?”之强被第六感唆使,脱口而出。

   “无名叔叔。”

   “叫什么名?”

   “无名。”

   “他没有名?”

   “有。就叫无名。”

之强难以置信。他捐款给中国吉林一个贫穷家庭多年。在汇款单的汇款人栏内,他都写“无名”两字。之强心跳加速,问道:

   “你准备来多久?”

   “半年。赚够了学费就回家上学。”

午名的回答踢到了铁板。因为有着可能的缘分,之强只得迴避。趁之强打电话,午名去了趟厕所。在那里他拿出手机也打起电话。之强向上司通报完,午名已坐在眼前。之强踟蹰了一会,很艰难地从嘴里拽出一句话:“午名,因为美国不允许非法打工,你会被送回去。” 之强尽量用委婉的话语表达“遣返”的意思。但是午名好像並不在意。他很坦然,明亮的眼神驮着自信说:“我有两只手,什么地方都可以打工赚钱。我来的目的已达到,回去就回去呗。”

午名被领去办遣返手续。之强仍在疑惑中。这时电话铃响了。又是雷嫚。他刚要发作,被雷嫚一声“老公”,堵住了嘴。雷嫚疚歉地说: “对不起了,之强。你真是天㡳下最好最好的人。15年啊,你自己省吃俭用,却...”雷嫚流着泪,强忍着,没让哭声闯出嘴唇。

之强惊愕道: “你吃错了药?”

雷嫚载哭载问:“午名在吗?”

“在。但他不能入境。”之强立刻想到汇款单上的联系电话。是他,没错!之强心里骤然刮起风暴。

“别!他是好孩子。他考取了哈工大,家里缴不起学费,才想来打工的。他说15年前他生了重病,是社会捐款救了他。他得救后,一直挣钱还账。现在余钱只剩你捐的没法退。这次他专程来找恩人退钱的呀。”

   “你告诉她,无名是谁吗?”

   “没有。但是我答应帮他找。这是个多好的孩子啊。哇...”雷嫚哭喊喷薄而出。午名的纯朴厚道志气以及如蓝天一般的坦白泵出了雷嫚流不尽的眼泪。从吉林到蓝山,知恩寻恩,念兹在兹,路长歌长啊,长歌当哭。

二个小时后,回航时间到了。之强亲自送午名登机。他们走的是内部空荡荡的通道。快到登机口,午名拿出一只厚信封给之強说:“移民官叔叔,请把这交给雷嫚阿姨。她说她认识你。”

   “用这钱缴学费吧。”

   “这不是我的钱,是无名叔叔的钱。”

   “他会同意的。”

   “你认识他?”

之强的第六感忍无可忍,终于出手劫持了之强,逼迫他交出隐藏了15年的自己:“我,我就是!”之强挡住午名递到眼前的信封,激动地说:“钱你拿去付学费。午名,你太…”这“太”字后面有太多的内容,之强不知选哪个好,情急之中迸出一句:“你太中国啦!”之强眼圈红了。午名倏地跪了下来,仰着脸,深情地长喊一声:“叔-叔,终于找到您了!中国人都有名,您怎么会无名啊?找无名多难多难。”午名手揉了揉眼,抹去眼里的憋屈。但他这一揉太用力了,把泪腺揉破了。泪先是一滴滴,然后一串串,很快便成滂沱之势。忽然,午名止住哭,站了起来,递给之强一张纸巾说:“叔叔,有人来了,您是移民官,不能流泪。”说完,他打开身后的门,鞠了个很深的躬说:“无名叔叔,感谢您,再见了!”他说完一转身,哭着,大声地哭着,跌进门内。之强抬手拭泪,发现那只厚信封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他手里。他追着午名的身影喊道:“午名,这是你的学费。”

午名,无名?不!他们有名。他们的名响当当。记住吧,他们的名,“中国”!

《瑞  叔》

李丹

 

如果有个专门测放六十岁男人的盒子,把瑞叔装进去,一定严丝合缝!瑞叔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俊不丑,不老不少,唯一可能让盒子盖不上的大概就数那两片外翻的嘴唇了。那嘴唇当然也厚,依人断定这便是瑞叔来美近二十年至今英文仍讲不灵光的原因。

依人的房间在二楼,刚好在车库上面,每天凌晨五点一刻,车库门准时开启,再落下,她搬进瑞叔家快一个星期了,还是没习惯这叽叽嘎嘎的声音,也许好奇心占了先:瑞叔这么早出去做什么?

住到一个月光景,依人从瑞叔的只言片语中得到了答案:上班很远,早去早回,为的是避开高峰。而关于瑞叔,其它的连只言片语都没有,依人只能从瑞叔留给她的字条上找答案。

厨房的中间岛上放着一坨香蕉,字条上写着:“你吃吧”,同一张字条放了几天了,直到依人把泛花点点的香蕉都打扫干净,又一坨香蕉从花脸变白脸,字条还是同一张……

这天早上,依人见中间岛上不再有黄黄的一坨,字条还在,走近一看,字条的卷边儿不见了,字也不见了,换成一个大大的箭头指向冰箱。

依人打开冰箱,透明玻璃盘里睡着黄灿灿一片片切好的菠萝,保鲜膜外依旧是那张字条:“你吃吧”。

因为是星期六,依人比平常晚起了些。诺大的房子里静得出奇,仿佛听得见阳光洒进来撞到桌角和地面的焦灼声。她微微眯起眼睛,轻轻走向大落地窗,窗外更是一片高光下的亮白,她把眼睛闭上,让自己整个人都浸在光里...…

依人就这么静静地呆了一小会儿,然后打开落地窗门,换下拖鞋,走进院子。靠近右边离房子最近的一处是棵不高的柠檬树,上面的柠檬挂得跟圣诞树上的灯球似的,依人见地上掉了一个,顺手捡起来。沿着院子栅栏,还有些多肉植物,都矮矮的,乖乖地趴在地上。墙角里是一株大一点的花树,上面散落着几朵小黄花,另一个墙角里对称长着一株同样的花树,同样的高矮,同样的黄花。

给后院浇水的管子比蛇还长,悄无声息地躺在地上,怎么又是黄色?!依人突然觉得一股诡异从背后窜起。不过,大大的太阳晒得她暖哄哄的,诡异瞬间被蒸发掉了。

回到房间,她第一次认真环视四周,墙上的装饰画,家具摆设都平实也妥当,没有一处过于惹眼的黄跳出来,她煮好咖啡,坐下来安心地喝起来。

住满两个月的时候,瑞叔在中间岛放了一个小打包盒,字条也换了张四周不飞边儿的,上面仍然写着:“你吃吧”,依人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几片萝卜糕。

满三个月那天,依人在芝加哥与朋友共渡白色圣诞,但她照样一天不差地付了房租。

圣诞过后,依人就赶回来上班了。瑞叔的字条上写着:“去拉斯维加斯,28号回来”。

新年夜,依人把从芝加哥带回来的一盒白茶放在厨房中间岛上,像瑞叔一样留了个字条:“新年快乐”,然后就去小伙伴家参加新年派对了。

回来时已经过了午夜一点,依人蹑手蹑脚地进门,二楼顶挂下的吊灯还亮着,她没敢换拖鞋,赤着脚上楼。

“呃”,瑞叔的声音从客厅沙发的方向低低地传来,她吓了一跳,抬在半空的一只脚就那么悬空停着,接着是瑞叔从沙发上起身的声音,她转身下来,往客厅方向走去。茶几上的灯亮着,瑞叔面对着沙发站着,见依人过来,瑞叔的嘴唇颤抖了两下,说:“Thank you……呃、茶!”

依人没想到这么晚了瑞叔还没睡,就等着跟她说声“谢谢”,有些惊讶地说:“噢,噢,没关系” 这啥逻辑?!她赶紧补了句:“不客气!”

又过了三个月,依人买好的公寓终于过户了,她算了算,在瑞府住了刚好六个月零十天。

搬家那天是周日,最后准备出门时瑞叔走过来,嘴唇依旧先抖完才说:“我会想你”,顿了一下,又补了个“们”,依人脑子快闪,问自己:“们”在哪?

她转瞬一笑,对瑞叔说:“我也会想你”,然后学着瑞叔的样子补了个“们”字。

其实依人的话还算合理,因为瑞叔家确有瑞嫂,依人就是瑞嫂的朋友介绍来的,只是她搬来之前瑞嫂就回国了,直到她搬走那天瑞嫂也没回来。

两个月后,依人收到瑞叔的短信,说有一封她的信,依人说晚上下班顺路过来拿。

瑞叔家的门口,那个依人熟悉的灰色房门寂森森地望着她,如同天空被挖了个洞,让人突然觉得怕被吸进去似的。她轻轻跺了两下脚,按了门铃。

房门打开了,一股强烈的酒气扑鼻而至,依人抬眼望见一个自己从未见过的瑞叔,头发长了乱了,胡子都一根根密密咂咂竖起来,象要起义,瑞叔人也胖了,脸上的肉象不安分的牵牛花要爬到别人家似的张狂着。她不禁脱口而出:“你没事吧?” 瑞叔没回答,径直往里走,依人犹豫了一下跟着瑞叔进来。

看到厨房时,依人更是惊呆了,空酒瓶,脏盒子,方便面袋子,摞成小山的锅,横七竖八的筷子,满地的纸片...... 仿佛她离开的这两个月从来没人清理过。她接二连三问了瑞叔好几个问题,瑞叔一字未答,她无奈闭了嘴,瑞叔从茶几上拿起一个信封递给她,上面是她的名字,银行寄来的,她说了声“谢谢”,转身向门口走去。

依人正要开门的瞬间,瑞叔的声音醉醺醺地飘过来:“小黄不再回来了。”

原来,小黄就是瑞嫂,身份拿到后就和瑞叔离了婚,多一天都没留。

《告诉签证官,我有暴脾气!》

刘秀平

LG, 来自以盛产暴脾气大丈夫而闻名的沿海某地。不告诉详细地址,你也该知道它在哪里。倘若不知, 家中又有待嫁娇女,劝你立马停下手头的活儿,仔细查一下那地方的具体位置。

话说,上世纪80年代末…

嗨,你知道80年代末,去欧美的签证有多难拿吗?倘若你年轻,你父辈对此应该有难忘的经历。

80年代末,出国潮涌,大军西去,浪淘尽一众风流才子…

地球西边,欧洲某国,某年某月,LG马上就要博士毕业了。怀揣着两张美国大学的博士后录取书, 好不得意!所以,择一吉日,起个大早,率领全家, 去到所在国的美国大使馆签证去。

虽然已经有许多人坐在那里,但美国大使馆里的黎明依然静悄悄的。在那个关乎签证命运的办事窗口, 无论是工作人员还是办事的百姓,都贼一般地窃窃私语,生怕别人听见似的。

该LG了,他不无骄傲地把全家的护照及各种材料,都交进窗口去。那办事的女士逐一查验。当她看到女儿的照片时,停了一下说:“你女儿真漂亮!她几岁?”

LG说:“7岁”觉得不过瘾,又补充道:“我刚到这里留学时,女儿才三岁。可是,这个没有人情味的国家,就是不给我女儿和妻子签证,害得我这几年都不能和孩子在一起”说着,眼圈都红了。

女士很同情地说:“对不起!”像是她的错似的。

她把文件整理成两份,留下一份,把另一份递给LG:“你的文件留下,你女儿和太太的文件,拿回去。按规定,只有当事人才可以在这里签证去美国。家属要回到自己的国家去签证才行。”

LG有点蒙,几天来,满满的幸福与骄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愣了一会儿,突然对着已经转身离去的女士大吼一声:“哎!你回来!”

这一声吼,惊醒了使馆里昏昏欲睡的人们。大家睁开了眼睛,要看戏。

那女士惊恐地转回窗口,问;“怎么回事?”

LG说:“你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我妻子和女儿不能在这儿办签证?如果她们回国去,能拿到签证吗?”

女士答:“应该能拿到。”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一起办呢”LG不依不饶地追问。

“对不起,这是政策规定,我们也没办法”女士诚恳地回答。

“你们美国整天讲民主啊,博爱啊,为什么又要把我们家庭分开?她们如果拿不到签证怎么办?”LG继续追问。

那女士无语…。

LG终于按耐不住自己的暴脾气,声音再次调高八度:“把护照还给我,我也不去了。你们美国有什么了不起的,哼…”

那女士也许从未见过这阵式,竟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

这时,从里面的房间里走出一男士,看气质与神情应该是签证官。他也一定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事。

他疾步走到窗口:“对不起先生,请冷静,慢慢说。”

LG继续昂着头:“有什么好说的,如果不给我的女儿和妻子签证,我也不去美国了,我宁愿与我的家庭在一起…”

签证官从女士手中接过护照,但并没有递给LG,而是仔细翻看起来,说:“噢,你从山东来呀,我去过山东的孔府与泰山…”,他这是在缓和气氛。

可LG的玻璃心却立刻被融化了:“你喜欢俺山东吗?”

“喜欢!”签证官的声调柔软了许多,“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因为我在中国工作过几年,当我的女儿到了上学的年龄时,就和妻子一起回美国了,留下我自己孤独地待在中国。当时也是很想念她们…”

LG听到威武的签证官居然也有如此悲催的经历,顿然不知如何去安放他的暴脾气。

这时,签证官忽然从窗口伸出手来:“把女儿和太太的护照给我吧…”

递给他后,LG疑惑地问:“你要做什么?”

签证官并没有直接回答,却说:“记着,周五来取护照”随后,他又退回到后面的房间里去。

LG恍然大悟。抱起女儿,拉着太太,迈着六亲不认步…走了。

留下半屋子待签一众,怀着满腔的羡慕和嫉妒为他们行注目礼。

后来听说,LG的太太和女儿是当时唯一的一家直接从这个欧洲所在国破例得到签证,而直接去美国的。

这是有关暴脾气的唯一正面的案例。

当年,让没脾气的男儿悔青了肠子。

 《独领风骚》

陆青

叮当烂响的闹钟,把我从深睡中吵醒。早晨,春光明媚,可是,唉,昨晚熬夜加班儿,才刚刚睡了三个小时,就得让脑袋离开那舒服的、柔软、散发着薰衣草香味的枕头,真是万般不舍。

困!好困!真的好困、好困!

几乎是闭着眼睛洗漱完毕后,我匆匆穿上早就准备好的行头。

尽管连续多日熬夜后的超体力透支,已让我对穿着感觉麻木,但是,我还是养成了前一天晚上就准备好第二天上班穿着的习惯。我自信不管多么累,只要穿上精心准备的服装,我依然朝气蓬勃,青春靓丽。

当初选择在曼哈顿金融中心上班,就是想满足自己一个小小的虚荣心,那就是每天都可以打扮得轻盈靓丽,在华尔街上一早一晚逛上两次,因为那条街是我上班的必经之路。那可是美女帅哥云聚之地呀。

出门前看了一眼手表,坏了!离下趟NJ Transit 火车到站还有11分钟了。从我家到车站快走10分钟,小跑7分半,可这期间,我还得锁门、乘电梯、过马路(也许等红绿灯)、上火车站台的楼梯…… 天啊!我要赶不上火车了!!可我今天还得跟部门经理面谈,把我这几天没日没夜赶出来的数据分析向他汇报,并已和他约好7点半经理办公室见!我是万万晚不得的!!

于是,我迅速背上挎包、拎起文件包,慌慌张张踩进门口放着的鞋,冲出了家门,直奔电梯!好在电梯马上就到了,我冲进电梯,狂摁下行键……电梯不慌不忙地按着它自己的节奏关上了门。我在心里暗暗祷告“不要开门、不要开门……” 可是从八层到一层,居然每下一、两层,电梯就会停下、开门。人们不紧不慢地走进电梯,悠哉悠哉地向你道早安。我强忍着急切的心情,挤出笑容、挤出“早安!” 。电梯门慢慢悠悠地合上,然后足足停了两秒钟以后才不紧不慢地启动、下行。我真后悔上了电梯,如果我自己走楼梯,也许现在已经跑出公寓楼了。

终于熬到了电梯到达了一层,电梯门徐徐打开,我耐着性子等我前面的人下了电梯后,我像离弦之箭一样射了出去,然后狂奔在通往火车站的人行道上……

我跑啊、跑啊……这条我每天都要走上两遍的路今天跑起来赶到格外艰辛。我没有时间多想,只顾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还没等我跑上站台,火车已先我一步驶入了站台……

“Wait! Wait!” 我忍不住大声疾呼起来。我高八度的声频真的传到了列车员的耳朵里。他居然用手扶住列车门,等我跨进车厢后才跟列车长打手势关上车门。

我一头扎进车厢,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连个“谢”字都道不出口。列车员微笑着冲我竖起了大拇指,然后转身检票去了。

一个小时零十七分钟后,火车到达了终点:纽约曼哈顿世贸中心。我匆匆地下了火车,融进了个个西装笔挺的俊男靓女里。想起刚才还在新泽西玩儿命狂奔,而现在已美哒哒地走在曼哈顿,嘴角情不自禁地上扬,挂着两分得意。我刚刚走出世贸中心,迎面走来的一个女人直勾勾地望着我,满眼疑惑。她的目光无遮无拦地在我的脸上和脚上迅速交替、肆无忌惮地反复扫射着。随着我跟她的距离越来越近,我渐渐地被她直白、放肆的目光所惹恼。我也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硬硬地反射着她的视线。就在我们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我用余光看见她居然转头死死盯住我的脚!她诧异的眼神使我终于忍不住,也顺着她的目光朝我的脚看去……顿时,我咯噔一下被钉在了原地,寸步难行!

是的,我看到了我的脚,这双脚此时此刻正走在世界上最最时尚的地界——纽约曼哈顿的金融街上,与往日不同的是,今天这双脚上穿着的两只鞋居然是不同款式!不同颜色!左脚上堂而皇之地套着一只棕色、圆头的亚光色皮鞋;而右脚上穿着的那只尖头、黑色的亮光皮鞋简直可以亮瞎人的眼……猝不及防地看到这道风景出现在我的脚上,我的眼珠子瞪得快要掉在了地上;立时我全身的汗毛齐刷刷地竖起;大脑因缺乏紧急预警而迅速崩溃,随后顿入一片空白!……

就这样,我的脚、我的鞋,在纽约街头独领风骚,为这么一个无奇不有的大都市平添一道独一无二的风景线!

《 妳是否还记得》

郑茹菁

 

医生宣布罹癌之时,我不安地看着医生与女儿用英语对话,虽然听不懂病情,但是女儿的表情非常凝重,我猜到是坏消息。
    移民美国14年,我的英语程度仍在原地打转,勉强应付工作而已,大小事务都由女儿处理,即便是丈夫去世之后,她仍然毫无怨言地陪伴照顾,说真的,我常常忘记她不是亲生的。
    想当年,聪明漂亮的我在文化村担任主持人,我把每个节目内容背得滚瓜烂熟,用流利的中、英、日三国语言介绍给来宾,自信满满地在舞台上收获艷羡的目光,也在同一个舞台上掳走丈夫的心。
    当时他已婚,年轻英俊又事业有成,我俩一见钟情陷入热恋,他经常背着妻子带5岁的女儿来看我,我尽力讨好小女孩,争取她认可这段感情,但是当丈夫问她:「阿姨给妳当妈妈好不好?」她竟毫不迟疑地拒绝了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这段往事?
    然而,她微小的力量阻止不了我们排山倒海的爱情,我们终究结婚了,她被命令称呼我为「妈妈」,从此以后,她成了这个新家庭的「第三者」,我视她如眼中钉,因为她不欢迎我在先,所以我采取了一些报复行动。
    有一次,她夹菜的时候筷子松了,为了保住食物不掉下来就反转了筷子,我立刻拉下面孔喝斥:「谁叫妳这样用筷子?只有酒家女才会反转筷子,夹菜给客人吃!」一面观察到丈夫的脸色无异,我又放心大胆地追加一句:「谁把妳教得像酒家女?」

又有一次,她刚刚开始学习英文,用稚嫩的童音兴致勃勃地唸着 “I’m a student.” 我在一旁嘲笑:「对啊!妳实在很丢人!」丈夫听到之后补上一句:「妈妈英文很好,妳应该好好跟她学习。」从此以后我更加放纵自己的尖酸刻薄,把握每一个可以伤害她的机会,在我眼中,她就是

一个没有靠山,毫无还击之力的小东西!

曾几何时,这个小东西长大了,移民美国了,而我也老到要去美国依靠她,事实证明我的英文能力其实是一个笑话,但是她从来不说破。丈夫离世之后,她一力承担这个家,即使在我又老又病的此时此刻,她依然不离不弃,我想,她定然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

当癌细胞转移,侵蚀了我的大腿骨,从此在也没有下床走过一步路,外面的世界变得遥不可及⋯⋯但是,女儿还是细心侍奉,只要我开口,再贵的东西也买来给我吃,这时出门看医生就成了恶梦,她必须把我从床上抱上轮椅,再从轮椅抱上汽车,下车后抱上轮椅再推去医院,看到她跑来跑去,汗珠粒粒沿着脸庞流下,我不禁偷偷地想:「她肯定不记得以前的事⋯⋯」
    忙了一天之后,我突然想吃A店的菊花茶、B店的甘蔗汁、日本餐馆的鳗鱼饭,并且还得去药房买药,虽然看到女儿难掩倦意,但我仍坚持要吃,她叹了一口气说:「这样好了,我先送妳回家,我一个人比较好行动。」
    我在家里等了好久,开始不耐烦,拨打她的手机,一个陌生人接的电话:「妳是她的谁?病人在药房昏倒,正在急救。」我暗喊糟糕,万一她死了,谁来照顾我?

幸好女儿在治疗后康复,直接从医院赶到我的床边,我抱着她哭:「吓死我了!」并在心中祈祷,她永远都不记得过去发生的事。
    没过多久,病危的我被送到临终病房,受巨额医药费所迫的女儿养着两个家,我的还有她自己的,早上四点一个班,下午一点另一个班,晚上还睡在病床下的行军床,我知道她累,可是我真的睡不着,常常叫她起床给我按摩,或者削水果吃,剥削她少得可怜的睡眠。有一晚,我每隔10分钟叫她起来一次,终于她半发狂似的,在半夜拿着水果刀奔向病房外面,我隔着窗户看到她光脚站在冰冷的马路上,试图平复自己即将崩溃的心情,然后又满面笑容地回来削水果,我之所以一再折磨、一再试探,其实只为了确认她不可能记得以前的事。
    终于,我走到生命的终点,紧紧抓住她的手,用我最后的力气问她:「若有来世,妳可愿再做我的女儿?」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我不发一言,我终于得到答案,原来,她一直都记得。

 《既没撒谎又保守了秘密》

胡沅

九岁的美国男孩泰,从六岁开始就跟着艾丽老师学中文。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泰放学后如往常一样很快到了艾丽老师家里。艾丽看到泰的脸色苍白且浑身冒汗,就问泰“你是不是饿了?想不想吃点东西?”泰点了点头。艾丽便拿出一些饼干和水果,要泰吃了这些东西后、稍稍休息一会儿再上课。从这以后,泰来上课时,艾丽老师对泰说的第一句中文就由原来的“你好!”变成了“你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同样,也是从这一天开始,泰来上课时对艾丽老师所说的第一句中文也由原来的“我很好!”变成了“是的,我饿了,我想吃点东西。谢谢你!”久而久之,这样的开场就成为了艾丽老师和泰的习惯。

可是,有一天,当艾丽老师问泰“你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时,泰沉默不语了。艾丽见状,又重复地问了一遍,泰诚实地说:“艾丽老师,我感觉我现在的身体被分成了两半,其中一半的身体想对你说:‘不,我不饿,我不需要吃任何东西’;而另一半的身体则想说:‘我饿了,我想吃些东西再上课’。我告诉了我妈妈我在老师这里吃东西的事情,妈妈批评了我,说我不该给老师添麻烦,还叮嘱我再也不许在老师这里吃东西了。”

听了泰的一席话,一股怜爱之情从艾丽的心中升腾,她温柔地说:“泰,吃吧,没关系。我知道你是一个非常诚实、从不撒谎的好孩子,我会向你妈妈解释的。即使万一发生了什么的话,一切也由我来担当。”这样,泰才终于放松下来,吃了些苹果和冰淇淋。

放暑假了,泰与家人一起去拜访爷爷,在爷爷家里,泰和泰的家人还见到了久未见面的叔爷爷。泰的妈妈玛西与泰的叔爷爷情不自禁地聊了很久,其中聊得最多的就是泰和泰的妹妹学习中文的事情。玛西对叔爷爷说:“小孩很幸运,不但遇到了一个母语是中文的老师,而且这个老师对孩子很有耐心,在教孩子方面特别有天赋。”

玛西与泰的叔爷爷刚聊完,泰就接着这个话题跟叔爷爷耳语起来,说完还叮嘱叔爷爷不许说出他说的那个秘密。

泰的妈妈看见泰与叔爷爷耳语,就问泰:“你们在聊什么?”泰想都没想就用英语说:“好的,妈妈,我告诉你。”然后,灵机一动,用中文把与叔爷爷所聊的事情说了出来。具体来说,泰是这样回答妈妈的:“I told Uncle Grandpa that(我告诉叔爷爷)上次上课前我又在艾丽老师那里吃了些苹果和冰淇淋。”

听了泰的回答,泰的妈妈一脸的迷惑,她不知道泰说的那些中文是什么意思。泰的叔爷爷则一边笑一边对泰说:“这下好了,以后如果你说我像猪一样的吃得多,我还以为你在夸我呢。哈哈哈!”

泰把这个小故事告诉了艾丽老师,并对艾丽说:“我很得意,因为我既没有撒谎,又保守了秘密。”

   《 月下萧声》

樊瑛

 

    杜离是个身材纤细女孩,柔软的长发扎成马尾,不笑的时候,墨黑的眼眸星光内敛,隐隐的透出和她年纪不相符合的忧郁。但是这忧郁也是吸引人的,于是男学生大都知道,学校里有一个林黛玉一样的美人。那是九十年代一个初夏,她考入中国音乐学院。专修古筝,但酷爱吹箫。

此刻,在太平洋的东岸,窗外,清风阵阵,点点杏花随风吹入屋中,淡淡的娇媚,落入杜离的眼中,仿佛回到了一些年前。

在那开得热热闹闹的杏花树下,正安稳的站着一个男子,清风拂过,片片的花瓣在空中盘旋交织,如一场春日的细雨,更如同一个瑰丽的梦境。不用闭上眼睛去回味,那树下的男子,有一头乌黑浓密的发丝,衬着如同初雪一般洁白得耀眼的衣衫,在风中偶然的回眸......

所有的前情往事,早已深深的刻入了她记忆的深处。看向前方,那里是玫瑰与百合的天堂,有乐队在奏响婚礼进行曲,不远处还整齐的支起一排太阳伞,伞下有铺着雪白桌布的自助餐台......

杜离的梦想婚礼就是这样的——新郎就是杏花树下的男子关若凡。 她不能忘记那男子的笑容,那是三月里最美的太阳,光芒流转间,冰雪消融,万物复苏,那也是四月里最温柔的太阳,光芒抚照大地,让绿叶伸展,桃花盛开。可是那天终究是没来。

    回首半生匆匆恍如一梦,你像风来了又走,我心满满又空......如果能够永远这样,远离生死爱恨,每天一个人在海边,看潮起潮落,然后赤着脚,用最贴近大地的姿态走过每一条街路,该……多么幸福。杜离在心中长叹了一声。

    杏花绽放,月色如水,映在窗纱之上花枝横斜,欹然生姿。每年这个季节,总是喜欢在一片片山花中静坐,这样觉得自己的心很平静,人也变得通透。一沉吟,便竖起长箫,吹了一套《小重山》*。春到长门春草青。江梅些子破,未开匀。碧云笼碾玉成尘。留晓梦,惊破一瓯春。花影压重门。疏帘铺淡月,好黄昏。二年三度负东君。归来也,著意过今春。

    远处忽响起古琴之音。倒似有意跟她唱和似的。”此番弹奏的却是一套《月出》。那琴乐中霸气犹存,并无辞曲中的凄楚悲叹之意,反倒有着三分从容。只听那琴曲将一套《月出》吹毕,须臾又从头吹遍。此时杜离终忍不住竖箫相和,一箫一琴,遥相奏和,居然丝丝入扣,一曲方罢,琴声收音干脆清峻,箫声收音低迥绵长。

    后来关若凡来找她了。他说:“好找!”到处打听,才知道,这才女竟然是本院管弦系的“林黛玉”。从此他们认识了。相爱了......这合弦是唯一的爱情见证。然而,就在他们结婚前,关若凡去了美国参加滑雪,一去未归,魂断雪山下......从那起,她再也没与任何一个人和弦。

爱,是一种思念,一种渴望,一种期许,在生命的某个时段的不可缺失的依赖。走过岁月最光鲜地韶华,开始茫然混沌,是否真的有一种称之为“爱情”的情愫,那一种彼此吸引的魔力,让相恋的彼此执着与彼此,再也顾不得其他......

梦见花时雨,一段情,二十年的回忆,懵懂无知时的相遇来不及思忖太多,已经分别。待到清醒时,那人已离自己的世界那样遥远,那样的不可触及的距离,连思念都只剩下的种种假设。

    她走在那堤上,整个堤上都是杏花与杨柳,杏花如云如霞,杨柳碧玉妆成,举头望去只能看见红的杏花与绿的柳丝遮住天空,就像是仙境一样。

    她早已明白,梦可以让她沉迷,却永远无法让她忘记。有时会觉得人生犹如一次旅行,在每一个站点有些人上来,有些人自然要下去,都不过是彼此人生中的匆匆过客,不必太执着,太认真.也许爱不是热情,也不是怀念,不过是岁月,年深月久成了生活的一部份。

   月下,她拿起了箫,再一次吹起《小重山》,却再没有琴曲和弦......

 

 *《小重山》借助古人篇                                                                                   

 

《车    祸》

萧鹏飞

 

隆冬,晚饭后,循例太太载我去健身。

车出社区欲左拐,塞车。

稍等,对面第三部车礼让我车楔入,车队慢行;

“出车祸了吧?”

我担心地自语。

两分钟后,见左侧肇事现场:昏暗的灯光下有四五个人,围着伤者,似在救援,“忽”的黑影跃起,窜进树丛,伴来几声喝彩。

“喔,原来是鹿。”

我和太太不约而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