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生存理由

 

        这一船百十个偷渡客被抓弄的王德龙整天茶饭不思,疲惫不堪。他懊悔当初就不该听朝鲜船东朴宋哲的话,用货船将他们偷运来美国。要是听闻天德和金大丰的,用老办法是不会出这么大的乱子的。只要伪造护照和鉴证,先从香港去泰国或越南,再转辗到日本飞往巴拿马或墨西哥入境。或者先从台湾走。这些保险的路为何不走呢?不过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想些办法。

        他知道在哪儿都一样,只要他肯花钱,跟以前一样,办法总会有的。只不过时间长短而已。但是做这种事一定得有个可靠的律师。

        一大早,他匆匆洗刷了一下,就开着车去位于麦迪逊大街的霍格文律师事务所。这是一家转做移民的律师事务所。王德龙在芝加哥时早就和它的芝加哥分部打过交道。在纽约,这样的律师事务所有几百家。 他对这家情有独衷是因为芝加哥事务所的贾斯廷救过他。这家的律师他最熟悉,他认为是最靠得住的。他相信这家事务所的主人女律师霍格文博士就象相信他自己的直觉。他可以把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告诉她以求得解脱的妙法。

       在象纽约这样的大城市, 和律师约见必须先要跟秘书小姐通电话约时间。但王德龙是这儿的老主顾,常为这儿带来巨额生意,因此用不着预约就径直来到事务所。

        秘书小姐叫他在客厅里先稍候片刻.她按了按电话键, 轻声说:“霍格文博士,德龙。王想见您,您有时间吗?”

       “十分钟以后我把手头的文件看完就见他。”霍格文律师吩咐道。

        等了十分钟以后,秘书小姐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可以进去。王德龙顺着熟悉的廊道,走到霍格文律师的办公室。廊道和办公室的壁上都装饰着中国山水画。其中有幅齐白石老人的八虾嬉戏图是霍格文律师最津津乐道的。她常说这幅画是极品,是她的爷爷早年到中国布道时从中国带回来的。奇怪的是这多年,画中的色彩还是新鲜如初。 她的办公室还有一个小小的陈列柜,陈列着一些从日本及东南亚的艺术品。办公室内散发这一股淡淡的幽香。

        平时王德龙来到这个办公室总是先找出几句不入行但又很恭维的话讨好这位律师。可是今天,他根本没这个兴致。屁股还没坐稳便开门见山地谈正题。

       “律师,你读过报啦?前几天的?”王德龙半汉语半英语地问。

       “读报?噢,是纽约时报?是的,我读到关于这一则奥得赛的故事了。很动人,真简单。嗯不,真不简单;他们的毅力比奥得赛还强,真是了不起的中国人。" 显然两人的谈话一下就切入正题。律师已经深入了解这件事了。作为一个职业的移民律师不可不对这一震惊华府乃至全美的偷渡事件进行立即的深入地了解。紧紧盯着事件的发展。在非法移民史上,这也是一次较大规模的非法移民事件,那个有抱负的律师不想加入样具有历史意义的法律辩护。律师的职业本能早就告诉她应该在注意事态发展的同时,想出各种能使这些非法移民得以解脱的对策。她也猜测到这么大的非法偷渡案很可能和在纽约颇有分量的德龙.王有关。别人不可能有这样大的胆魄走私这么多人。她也很可能接手这个案子。因此 当王德龙一提到报上的消息的时候,她早已胸有成竹,而且很得意她自己判断的正确性。

        王德龙也深深了解这位胖得丰满漂亮的中年移民女律师。她不仅思维敏捷,及时透过任何媒介掌握全部情况, 而且说不定已有良策。她一旦答应接受此案,很有成功的把握。于是他说:“我也用不着向你叙述这事,是吗?你说现在怎么办吧。”

       “还是老办法,不要急。正式立案了,让我好好考虑考虑办法。我需要一位很好的翻译。你立即把他找到。不过这费用有点高哦。”她眨眨天蓝色的好看的眼睛,提醒了他一句。

      “噢,这个没有问题,不过你可尽量为我省些钱,我也好请你去大观院吃饭。”王德龙俏皮地回了一句。

       “那你就请定了。那里的菜不错。听说有几道是按 "红楼梦"里的菜谱抄的,很地道,味道很好。”显然她不仅看到过广告,而且也已经光顾过这家店了。这些洋鬼子对中国的美食倒是精得很。王德龙心里想。“你看,” 她从桌子上拿起一只精致的大笔架,上面雕有双龙嬉珠,那龙口含着一颗光泽闪亮的滚圆的大玛瑙。“听说这是光绪皇帝用的御笔架。这是张先生在我把他的身份办好以后送给我的。 可惜他说这笔架上的笔被一个日本人收藏。中国人就是大方,好客。

他现在是大观园的掌门大厨。听说他来美国前就是中国国宝级厨师。他是北京一家高级宾馆的大厨师,专为你们国家的首脑们烧菜。我真是口福不浅呐。” 她得意地选用最赞美的英文说。

        王德龙此刻没有心思和她闲聊。他很知道这是美国人的办事方式。和你谈生意象拉家常。他明白这时间就是金钱,一百三十美金一小时。她能和你侃几小时,甚至一天。"见鬼, 我可没有这么傻。” 他心里暗暗说。

        王德龙找到插话的机会, 就对律师说:“大律师,您还是为我想想办法吧。百十口人总不能烂在看守所吧!”

        律师的话兴被打断,显得有点不自在。“好吧,王先生, 我今天就开始办。这是桩大案,成功的把握多少,我现在不敢说。不管怎样,照现在的移民政策看, 只有用政治庇护和计划生育才有可能将这批人起死回生。今年三月和五月,我做了好几个以一胎化迫害为理由的政治庇护的申请,都成功了。移民法官是按照十一月十八号X-P-T的三二九九号与六月四号C-Y-Z的三三一九号的因一胎化政策迫害而同意给予政治庇护的。我用不着他们的很多资料。只是要他们好好和我配合。可我担心这批人是否合作得好。”

        提到合作,王德龙自然想到法庭需要很有说服力的证词和理由。到了这一刻,该捏造的就捏造,该说谎的就说谎,也顾不到这么多了。反正美国没有共产党,再造得离谱也会有人相信。而且在美国,你造得越离谱,就越有市场,你就越有生存的空间。他们的报纸要赚钱,他们的杂志要有人看,他们的新闻要吸引人。没有耸人听闻的事件,这美国还成其为美国吗?这里的整个环境和气氛是如此。多么长时间的隔绝,就凭这几十年的交往,要在美国人的心中抹去对共产党的恐惧和鄙视,那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尽管那部分坐井观天的美国人对中国的幼稚的歧见被耻笑,共产党在美国还是地狱的魔鬼。一胎化政策是魔鬼在世界谋杀人类。血腥镇压“民主”就是就是撒旦的罪恶。在这里的大报小报, 电台杂志中国被描写得牛头马面, 面貌狰狞的报导随处可见。中国和美国时不时成为怨家对头。在这个国土上编造卖钱的故事,是一本万利,万无一失的事。美国佬那有吃了饭撑着去中国调查。政治庇护向来是中国偷渡客的特权和护身符。踏上这块自由国土,共产党是不可能来揭穿这些谎言故事的。

       “这你放心,他们会和你配合得很好的。不过有些证词最好你给他们拎把弦。他们都是从乡下来的人,叫他们切菜剁肉什么的很在行,但教他们编故事你却需要一番工夫哪。”

        “这个不要紧,他们只要顺着我的问题往实处回答就行了。 我要的是证据,但我不想得到他们的假证。”霍格文律师正色说,有意让王德龙知道她是一个严谨公正的律师。

       “那是自然,他们的确有苦水要倒,有怨要申。你放心,他们会和你配合得很好的,也绝对不会使您为难的!”王德龙的顺着她的话意说。

       “跟你合作一向成功。我想这次也可能会成功的。”霍格文律师颇为知己地说。“那我就先开始整理材料了。”

        王德龙看了看表,到了离开的时间了。他感激地说:“谢谢你一直对我们华人的帮助. 我们会永远记住你的。”说完,他起身, 伸出手去和律师握别.

       “再见。”律师说了一句最流利,最地道的普通话。

        王德龙离开霍格文律师事务所以后,立即拨通叶嘉旅游公司的电话。

       “老叶,给我订一张去芝加哥的机票,要现在的,越早越好。”

        老叶查了一下班机,有中午十二点去芝加哥OHARA机场的航班。“我给你订了,老王。你直接去机场登机吧。这是网上票。”

        王德龙知道这律师费可不是小小的一笔。他目前手头还紧,势必要到闻天德那里去解决。另外,他也要和闻老板和老金他们商讨后面的事。还有,他也很想去看看老板的千金素玲。和她那次促膝谈心,不知怎的,他时时会想起她。有时候还真想立即看到她。虽然他很清楚他不可能和她成为夫妻,但她的气质对他有一种巨大的吸引力。想到她,他的耳边就听到楚楚动人的小提琴音乐。为了她,王德龙迷上了小提琴音乐。买了很多碟片。她和小提琴乐曲在他的心中融成

一体。变成了他的向往的神圣美好的世界。

        王德龙给闻天德拨了个手机电话。奇怪闻天德的手机停机。再往素玲那里打,也没人接。王德龙的直觉告诉他,他们会不会出事了。他看了看表,现在十点半。他不回家就去机场。飞机准时起飞。到芝加哥机场,感到有些饿,他就在机场里吃了碗日本汤面。就去租车,径直向素玲的食品批发部开去。

        王德龙有些担心。这个时候往往是食品批发店生意最忙的时候,素玲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打佯的。芝加哥中国城是一个竞争非常激烈的地方。她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从OHARA   机场到中国城不远。不一会,王德龙下了二十一号出口,沿着CERMANT街开一段,就到了素玲的批发店。今天她的店门口冷冷清清,门上挂着停业的牌子。他在门口稍稍停留了片刻。他从门缝里往里看,里面还是象以前那样,货架上摆满了零零乱乱的货。他猜想这店已经停业好些日子。也许素玲已经到芝加哥大学音乐系读书去了。

        他转车,往曾经住过的房子开去。这房子变得他几乎不认识了。屋前的杂草不见了。只见绿茵茵的草坪和花圃。房子也被粉刷一新。他几乎不相信这是他以前住过的,爬满蟑螂的房子。他走到门口,刚要敲门,院子里的狗向他叫了起来。一个丰满的女人开了门。

        “对不起,打扰了。”王德龙彬彬有礼地说。“我不是来推销什么的我只是想问一下这家房子的原房东。”

       “我不知道。我们买下了这房子,我们不知道原来房主的情况。对不起。”

        王德龙说了声谢谢。他很失望。他掉转车头向闻天德的餐馆开去,闻老板的餐馆离中国城有一段路。王德龙在熟悉的小街上开车,他的心情也和当时他从学校里出来,漫无目标地在这昏暗的芝加哥小街转悠时一样的阴郁。他觉得他们父女俩将移动电话关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来到了餐馆的朱红的大门前。门边的两只巨大的石狮子还是那么雄赳赳地护卫着大门。他推进门,看到以前曾经奚落过他的芳芳。

       “芳芳,”他叫住她。

       “啊,是你,王先生。侬一向可好,好久没见你来了。侬去啥地方发财去了?”芳芳爹声爹气地用上海话说。

        王德龙没有理会她的问话。他问她:“闻老板去哪儿了?他在不在?”

  芳芳奇怪地说:“王先生,你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他们的情况?”

        我真的不知道。我去了新泽州已经很长时间。我自己在做生意。这里联系不多。可是一联系就......”

        芳芳说:“闻老板这两天很少到这里来,他想把餐馆卖掉。他卖餐馆的广告早就登在世界日报上了。”

        王德龙知道这芳芳只是了解点皮毛。他觉得这里面还出了很多事。他想金大丰一定知道其中的内情。他告辞芳芳,来到金大丰的印刷厂。金大丰刚好没有出门。金大丰招呼德龙坐下。他叫人给王德龙泡了一杯菊花茶。

       “德龙,他们家的事,你是解决不了的。”他叹了一口气。素玲的妈过世以后,老闻又娶了一个跟他女儿一样大的台湾女人。结果,人走楼飞。他被她骗了很多钱。紧接着, 他又自己干了一次偷渡生意,被哪个人卖了也不知道,差一点进了牢。一连串的事使他跌入低谷。他女儿素玲明天结婚。我想他女儿的这件终生大事会使他稍稍振奋了一些,但闻老板并不满意这女婿。我可以看得出来,他到我这儿也来过好几次,谈起他的这个女婿。他真的十分不满意。但又害怕讲出来。”

        不知怎的,当老金提到素玲结婚时,他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德龙和素玲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他从素玲对他的看似冷漠的目光中体验出她 对他的热烈。素珍是一个多么纯洁,多么坦然的女孩。她从不隐瞒对他人的看法。从那次的谈话中,王德龙得知她对生活的要求是那么的单纯。她想平静地过完一生。她需要那种安宁的生活。她渴望她心中的男人给她安慰和依靠。德龙想往她但又感到她离他是多么的遥远。他想知道现在的她的那位白马王子是谁?他禁不住他的好奇, "素玲的新郎是谁?”

       “是费大鹏。” 金大丰简单地回答。

       “啊,果然是他。”王德龙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可怕的画面。房子摆满了枪枝, 费大鹏坐在桌头上喝着烧酒, 吸着大麻,玩着手枪。 他和素玲的那把美丽的小提琴配吗?王德龙竭力不朝这可怕的一幕想。也许他们是刚柔相济,以柔克刚吧!也许素玲的温柔征服费大鹏的粗野。但是德龙的心始终不是那么的舒服。

        金大丰看出王德龙的惊讶。他说:“你知道费大鹏虽然在老闻的门下干了这么多年,老闻也把他们看作自己的儿子一般。但老闻并不中意他们。老闻跟我说起他女儿的结婚,他说他中意的女婿是你。那个可是她女儿自己的选择。这桩婚事他并不顺心。只是为了迎合女儿罢了。”

        德龙差一点忘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我打了很多电话,总是打不到闻老板,我有急事商讨。”

       “是你那一船货的事,我早就说过,走墨西哥。他们偏不听,现在招的麻烦就大了,目前的形势看,政治庇护还是容易的。只要你准备一大笔金钱给霍律师,她是狮子大开口的人。她的胃口很大,当然保险系数高。我和闻老板商量过,羊毛出在羊身上,这费用应分摊在这批人身上。先别让他们走,你不是为他们找好了主人吗?等他们出来了,将他们送到新泽西的农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现在通知这些餐馆吧!”金大丰似乎早作准备。

        "这是一个好主意,这笔费用还是有些高的,这些餐馆老板肯付吗?”王德龙问.

        "他们对此是不介意的,这些人欠他们的钱越多,他们在餐馆为他们干的时间越长,羊毛也是出在羊身上。对他们没有什么损害的。”老金分析说。“那好吧,这也是闻老板的意思?”

       “是的,我们前几天就商量好了,只是没有告诉你,知道你会来的。”他现在住在他女儿的家里,我有他的电话号码。我通知他来接你。“金大丰说。

       “不用了,我先在这里 假日旅馆 住一天。明天再说吧。反正我已经明白你们的意思。我也不急着要看到他。让他为他的女儿准备准备吧。”王德龙说。

       “明天在中国城的教堂里结婚,你能否来参加她的婚礼?”金大丰问。

       “我参加她的婚礼合适吗? 她并没有邀请我呀?闻老板没有邀请我。很显然,他们并不希望我的出现。也许我还是不去为好吧!这样不至于扫了他们的兴。”王德龙说。

        "不会吧。老闻知道你忙着这批货。他没有叫你老远过来,也有他的道理。我并不认为他们不邀请你是害怕你会搅他们的局。”金大丰说。

        "那好吧,我明天晚一点去,去看看他们。毕竟和素珍也是朋友。“德龙说完,就告辞。他到 假日旅馆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王德龙洗刷完毕,发现自己没有带西装和领带。他就到附近的男人服装店里试了一套西装。到街上找擦鞋的擦了擦他的皮鞋。他显得很精神。他跳进车,往中国城的华人教堂开去。没十分钟他就到了华人教堂。教堂边的停车场都停满了车。他想找个地方停车,他转了几圈来到中药铺后面的停车处。他停好车,刚要开车门,看到费大鹏从药店后门出来。他仔细看,后面跟的是夜鬼,和他干过一仗的夜鬼。费大鹏和夜鬼一伙一定是在做白粉生意。这是以前费小鹏亲口告诉他的。还曾想拉他也一起干。后来他们知道王德龙和夜鬼的关系,他们才不再提这事了。他们一伙不会干好事的。王德龙心里担心极了。他觉得素玲和这个人结婚,一定会葬送一生的。现在要救素玲,就是要阻止这桩婚姻。但是此刻他怀疑自己是否见到素玲,就是见到,能说服素玲。一半出于对素玲的惋惜和担心,一半出于对费大鹏的嫉妒,他决定试一试。不管有用没用。如果他失败了,这就是天数了。他也对得起大家了。

        王德龙从车里出来,走进教堂。教堂里早就挤满了人。闻家的很多朋友王德龙都不熟悉。他急切地想找到闻天德。可是他没有看到他。有人告诉他,闻天德和牧师谈他女儿的婚事仪式之事。王德龙火急如焚,不管三七二十一,推进牧师的办公室。闻天德看到王德龙这样毫无顾忌地推门,心里很不悦。

       “德龙,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处理这批人吗?”闻天德有点惊奇。      

        "闻老板,你这样大的事也不让我知道,你把我当外人了不是。我知道你忙。但是有点事情我非得跟你说不可。”王德龙说。

        "你有什么事比我女儿结婚更重要的?你不会推迟一些日子再和我说?”闻老板带着责怪的口气说。

       “老板,如果你爱你女儿,如果你真的为你女儿好,你就得听听我,我是来阻止你女儿的婚礼。你不觉得你的未来的女婿有问题?”王德龙坚持说。

        闻老板觉得王德龙的出现有些突如其来。王德龙的这番话更是有些冒犯他。这样大喜日子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真是有些不可思议。他觉得是王德龙太嫉妒费大鹏,会说出这种挑拨的话来。他不是没有给过王德龙机会。他曾经问过他的女儿。要她嫁给王德龙。但是他女儿执意不肯,而且那天还给了他充分的理由,素玲妈妈的死证明素玲是对的。他自己忏悔已经来不及了。干他这一行很危险。她不能嫁给王德龙是有道理的。女儿有女儿的想法。他还知道女儿不嫁王德龙的另一理由。那就是王德龙的学位太高。闻天德有这么一个脾气,既然女儿已决定,他就会支持到底。他是怕女儿难堪才没有邀请王德龙的。而王德龙今天来了,还在他的面前竞敢说这种挑拨的话,正是他所担心的。因此他很生气。

       “德龙,我没有邀请你,你别来。我和素玲不会听你什么的。你快离开吧!等我把女儿的事办好,我再和你聚聚。”闻老板企图打发德龙走。

       “我不走,我要把真相告诉你。你如果不相信我,等到我证实之后再叫我走也不迟。”德龙说。

       “你要我相信你什么?”闻老板说。

       “我要你相信我,你未来的女婿是个毒贩子。至少现在是个吸毒者。他和夜鬼勾搭在一起。我是不会骗你的。刚才我还看到他在和夜鬼交易毒品交易,我很为素玲担心。”王德龙说。

       “你为你自己去担心吧!”闻老板烦了,“德龙,我平时待你不薄,我把你救出来,就想你能成为我的女婿。怎奈我女儿不要你。我做父亲的有什么办法?你若这样说话,我会觉得你不够义气。平时,你讲别人我不介意,今天你这样,我可有些上火。你还是好自为之。你走吧,生意上的事,我们以后再说。”

        王德龙从没有看到闻老板发这么大的脾气。难道他这么做错了吗?不! 没有错!素玲不要王德龙是一回事,是王德龙前世没有造化。可是这天使般纯洁的一个姑娘,不能让她掉入火炕。就算我报答你老板救命之恩,今天我舍命也要搅掉这场婚姻。不能让素玲落到这个魔窟去。

       “闻老板”王德龙一本正经地说,"我王德龙不怕你撵我走,也不怕你对我怎么样。我是要告诉你,我不能眼看素玲掉入火坑,让素玲受罪。你知道费大鹏贩毒,也和夜鬼是一伙的,你千万不能把素玲嫁给他。”

        这时,费大鹏挽着素玲进教堂。素玲被几个女傧拦住说话。费大鹏走近牧师办公室,他在门外都听到了王德龙的谈话。费大鹏向旁边的一个保镖小伙子打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地退了下去。

       “爸,” 费大鹏改口喊闻天德爸爸。他斜以眼挑的眼光看看王德龙。 以一种胜利者的口吻说:“一切都准备就绪,我和素玲的婚礼就要开始了,你和牧师准备好了没有。”

        闻天德嗯了一声,显得十分不愉快。费大鹏恶狠狠地盯了王德龙一眼。“德龙,我和你平时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这样说?今天我不想和你理论。咱们以后走着瞧吧。是英雄是狗熊让事实来告诉你吧!”

        素玲穿着婚纱,走了过来。费大鹏立刻收起他的那付凶相,面带笑容地伸出手将素玲搂了过去。素玲的脸色那样的白嫩透红,眼睛射出美丽的幸福的光泽。王德龙真的不忍心破坏她的幸福。但他看到的是她天使般的娇小的身躯,在费大鹏的粗臂下显得多么的软弱。她失去了平时的坚决。费大鹏在王德龙前面是个撒旦,他象一条毒蛇迷惑着一个最纯情的姑娘。此刻,他下定决心要破坏这场婚礼。让这条毒蛇的阴谋不能得逞。他想对素玲说话。倒是素玲先开口:“啊,

德龙,没想到你会来参加我的婚礼。我爸爸说你在忙一批货,你没有办法来。你为我祝福吧。”素玲的两眼热烈地看着王德龙,王德龙从没看到过素玲的这样的眼神。她从心底里感到幸福的。王德龙心里痛苦极了。

        这时,几个负责礼仪的女人走过来。“小姐,一切就绪。我们走吧。”

        王德龙这时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几乎失去了自己。这时两个保镖模样的人走过来,挡住了他。“先生,我们到门外去谈谈好吗?”一个保镖有礼貌地说。

        王德龙被推推搡搡地推出门外。他听到从教堂里传来的美妙的婚礼进行曲。“一切都晚了。”他想,“这个魔鬼把世上最纯洁的姑娘骗到了手。往后素玲和闻老板不知会发生什么。他们会在陷阱里陷得多深。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王德龙被保镖们拥簇着来到教堂边的一个小弄堂,弄堂两头同时走出好几个打手。王德龙做梦也没有想到又会遇到冤家对头。对,就是他,夜鬼亨利。

        夜鬼走过来,“兄弟,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他恶狠狠地说。

        王德龙和他交过手,知道这夜鬼是骨子里都淌着坏水的街头流氓。王德龙惊了一下。但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记得费大鹏给他抽大麻,吹嘘自己是大麻王。费大鹏和夜鬼亨利是一伙的。他们在合伙做贩毒生意。今天肯定是费大鹏有意安排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费大鹏的手段多么的毒辣。他后悔自己根本用不着来参加婚礼。现在落在这个夜鬼手里,是必死无疑了。但他觉得现在大白天,这弄堂虽然偏辟,但他们也不至于在这里下手把他杀了。

        这时,两个打手上来,同时伸出拳头击在他的腹部。还没等他还手,他已啊呀地手捧腹部,差点倒下。同时他感到头上,背上一阵雨点般的拳头落下来。他倒在地上。他看到夜鬼朝他脑门上踢了一脚。他两眼直冒金星。差点昏死过去。紧接着,很多人的脚同时踢在背上,腰上。他一手本能地护着胸,一手护着头。这时不远传来汽车的停车声。夜鬼叫了声:“散。”打手们一哄而散。

        来的人是老金。他也赶来参加素玲的婚礼,由于来了几位顾客和他们谈生意晚了几分钟。他也找不到停车。最后在这条巷子边找到了一个停车位,就沿着巷子走过来。他看到王德龙躺在地上,口中眼中淌着鲜血,知道这一定是一伙流浪干的。他赶紧叫身边的人到教堂里去叫人。

        闻老板立刻出来。他看到德龙满身是伤,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是谁干的。他要大家不要声张,免得惊动女儿。自己把王德龙搀起来,扶着他走到附近的华人诊所。他要老金留下,吩咐其他人继续参加婚礼。

        王德龙渐渐醒过来。他看到闻老板和老金,想一动下身子。他感到疼痛万分。闻老板轻轻地指了指他说:“德龙啊德龙,你这是干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委屈你自己。你何苦这样做。素玲说过,她是跟着直觉走。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旦她决定的事,你是改变不了她的。你好好养你的伤吧,你就别操这份心了。现在她自己的直觉把她领到这里,你就随她去吧。至少她这一刻是感到幸福的。”

        德龙听了很奇怪。这不是以前闻老板所说的话。难道他也意识到这个费大鹏是怎样的一个人。难道他对于现在的局面也无能为力?

        老金说:“德龙,我想把你转到别的地方。一来防止再有人来骚扰,二来找个医疗条件比较好的。你能早日恢复。你还有很多的事等着你去做。你需要人照顾。我是不是去找个人来照顾你?”

        王德龙说,“我会有人照顾的。你认识以前有个日本女人,我和夜鬼格斗时和夜鬼在一起的女人。她叫田中欢子,我们现在在一起。我会打电话叫她来的。”王德龙索性公开他和那个日本女人的事。

        闻老板默不作声。王德龙知道他的心情。他知道他的女儿已经进了一个危险的陷阱。但是要走出这个陷阱,得有一个万全之策。否则,他闻老板和女儿素玲的生命就会有危险。费大鹏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听命于他的费大鹏了。他在这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帮手,可怜的素玲还蒙在鼓里,沉浸在危险的幸福之中。闻老板现在才知道这伙人的厉害。他不想报案,甚至连提都不想提一下这件事。

        闻老板和金大丰将王德龙送到另一个医院治疗。没有多久,医院叫他出院回家修养。王德龙打了电话给田中欢子,叫田中欢子来照料他。闻老板和金大丰把王德龙送到假日旅馆,就和王德龙告辞。欢子很快从新泽西过来照料王德龙。在欢子的精心照料下。没有几天王德龙恢复了健康。他们就回到新泽西去了。

        经过几个月的查证, 霍格文律师与被关押在联邦移民局的拘留所的偷渡客一一作了谈话,并详细记录了他们要求政治庇护的口词。 她觉得第一批几位很有把握能获得庇护,遂就向联邦法庭提出开庭要求。这组开庭的有李庆华丽兰,王财鸿,大头阿黄和老成等。三月四号那天,庆华他们从看守所被提押到纽约第三移民法庭。

       法庭坐落在菲利普大街五号。李庆华他们在大陆的时候也很少有机会去大城市。离他们最近的县城有好十几里地。在县城,矮矮的小楼房一幢紧挨着一幢,灰蒙蒙的搅成一团。尽管现在有很多新房子,有的甚至十分气派。但是街道没有统一的格局。房子旁边往往堆满杂物垃圾,大煞风景。最大的东方红大街其实也不过是一条能通汽车的水泥路。两边都是卖茶水卖水果的小店。 镇中心最高的五层迎宾楼门面只挂了一块牌照。白坯子的建筑未加任何修饰。别的几座上档次的宾馆也只是几个稍干净的楼房。

        现在在纽约市区,高耸的大楼,晶亮的巨大的玻璃窗壁在阳光下反射着色彩缤纷的光波。鳞次节比的大厦,教堂高高耸起的钟楼塔尖吸引着他的视线。从车窗向外望去,汽车在高大的建筑物的夹缝中间爬行。庆华 顿时觉得自己被挤得想一只蚂蚁。这纽约就象一座滚动着的碾米机。他和丽兰就象小小的谷粒被碾着。随时会被碾得粉碎。他心中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胆怯。他想象着法庭的模样。想象着他在电影里见过的情景. 想不到自己就要成为电影里的那个坐在被告席上的人。他多么希望一切都非常顺利,能立刻操起锅瓢在餐馆里打工赚钱。还债积蓄。可是现在,要担心的事太多了。不过,事到如今,  只好硬着头皮顶下去。

        汽车把他们放到法庭大门口。周围围着好多人。庆华猜测有些是记者。他们都手里拿着长长的话筒,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他朝四处看了看,希望能看到这位传奇般人物王德龙。可惜他没有机会问别人。有几张中年的中国面孔,他根本分不清哪位是王德龙。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王德龙了。现在的王德龙一定变得他认不出来了。庆华拉着丽兰的手从人群的夹道中进入大楼。他们听不懂美国人叽叽喳喳地在说些什么。有人向他们说哈罗。有人向他们和善地微笑。他们脸上毫无表情。

        大厅里早就挤满了人。他们这些受审者和律师坐在中间留着的空位上。法庭的气氛十分严肃。待大家坐定,一位官员宣布开庭。 这位穿着黑大袍的法官缓步从背门走进来,后面跟着几位随从的法官。大法官 整整衣襟危坐在高高的法官席上。一旁侧厢,一行十来个人鱼贯而入。他们是陪审团成员,以中老年白种妇女占多。

        法官宣布辩护开始,大厅里静了下来。第一个受审的是王财鸿。

        王财鸿战战兢兢地走到被审席上,还没有坐下,也没有等开口,就神经质地涕哭起来。“哈罗,哈罗。”他嚷嚷刚学会的打招呼的美国话。

       “我是难民,我受共产党的迫害,千辛万苦,我老婆死在船上咯。呜呜......呜呜.......” 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开始准备把和律师一起编的背得滚瓜烂熟的故事说出来。

        翻译打断了他的话,轻声说:“先别说话。还没有宣誓呢,宣了誓,律师还要问你话呢。”

        王财鸿怔怔地坐下,双手不断地搓捏着。他显得很紧张。

        辩护律师霍格文博士是个很有风度的美国女人。她的声音很响亮。待法官指定她发言时,她很文雅地站起来,举手先宣誓。然后就 开始高声地陈词,好象在电影里看见的那样。王财鸿听不懂她慷慨陈词,只听到翻译用生硬的普通话跟他讲什么一胎化,迫害之类的字眼。陪审团和法官都象腊浇人似的,怔怔地听着。

        律师侃侃而谈,王德龙看到有人不时地抹眼泪。他揣摹着这位律师的故事很动人。

        律师的话刚落音,翻译对王财鸿说:“你先宣誓。”他也学着律师的样子,举起手,嘟哝着自己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的誓言。

       “原告要问你话,你要照实回答.”他应了一声。接着听原告律师也慷慨陈词,咕噜了一番。翻译对他说:“霍格文律师问你为什么要偷渡来美国?”

        这时,他按霍格文律师的吩咐,杀猪一般地嚎起来:“我不是偷渡来的。我是难民,我投奔自由而来。我受共产党的迫害,千辛万苦偷渡到美国。我老婆死在船上啦。呜呜.......呜呜......” 想到英子,善良忠烈的老婆死得这样地惨,他痛苦得真的抽搐起来。 他哭的如此动情竟使很多人落泪。他接着哽咽着说:“我来美国是因为听别人说美国兴自由,可以生很多儿子。嗯,很多儿子。你想生多少就多少。你可以一窝一窝的生。我听说美国人一生结婚起码七八次。 生他十几二十个的,国家还鼓励,发给怃养费,怃恤金.......多好

的国家,多伟大的国家呀!人多力量大,人多好办事。这世界上什么是最宝贵的,人是最宝贵的,只要有了人,什么事都能办得成。所以我和老婆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儿。”他滔滔不绝。大生特生的民主和自由在他的羡慕的语调中描述的淋漓尽致。“我要生,我不要结扎。 我不要受共产党的折磨,我要解放。”他大喊。

        霍格文律师打断了他的话,叽咕了一阵。 翻译说, “你可以把共产党折磨你的证据给大家看看。”这一说提醒了他。他撩起裤腿, 给在座的看他干农活时留下的长长短短的伤疤。他的小腿肚上有一道明显的深深的刀疤。是有一回他捉田鸡时不小心自己砍的。 他努力地回忆这编好的故事。他嚷着:“ 大家瞧瞧,有一回我老婆有啦, 眼看着老婆快要临产,被村子里的支书发觉, 他报告了村警, 村警带人来捉。我和老婆逃到她婆家的途中被他们抓住,他们不分清红皂白用刀砍我的腿。喏,就是这一刀。” 他翘了翘他的腿给众人看这刀疤。"我被砍得鲜血直淋。 为首的村长还用烟杖敲我的头, 问我今后还跑不跑。你们瞧瞧,我的这块疤永远也长不出头发来了。 就是那个村长打的。”他低下头,试图让大家看看他头上的那块秃疤。“后来他们把我的婆娘抓到县医院,三刀两刀就把孩子给割下来了。你说残忍不残忍呀,嗯?”他说着,抽了抽鼻子,用袖子抹了抹布满唾沫的嘴角,又说了下去:“ 这回, 我老婆又有了。我们瞒了外人整整五个月,不敢去见人。眼看就要露馅了,我们听人劝告,借了很多钱,逃了出来。可是我的英子啊。她死在船上啦......呜呜...... 呜呜.......” 他说得又急又快, 说得那位翻译结巴了好一阵。

        不知是被他感动还是室内太闷热,很多听众忙不迭地擦眼睛和脸。王财鸿有些飘飘然起来。他王财鸿从小和猪牛滚爬在一起,在公社中心中学只读几年书。竟在美国的法庭上,在这些衣冠楚楚, 香味好闻的有身份的人们前讲演。还居然有声有色。编的故事居然还能这样感动人,他不由得手舞足蹈起来。末了他还是一句老话:“ 我要投奔自由,我要在美国,我要生孩子!”他高举双手,高声地喊出这两句。这气势倪然象个总统。这时翻译也运足一口气,高声地喊出这两句英语。

        律师和王财鸿编的故事极有感染力和说服力。律师向王财鸿频频点头示意,赞许他的表演极为深刻,暴露性极强。她看上去很得意。明天纽约时报头版有她的新闻了。

        短短的十几分钟之后。陪审团裁决出来了,由法官宣读。 法官正襟危坐,他清了清嗓子,宣布道:“当事人王财鸿,陪审团认为当事人王财鸿受中共一胎化政策的迫害,希望投奔自由,要求政治庇护的理由成立,给予政治庇护。”

        人们都站起来,向他招手致意,表示祝贺。有的向他走来握手,说些他听不懂的同情的话。此刻王财鸿的脑子了却乱得很。共产党厉害得很。从前他背地里讲了两句批评支书的话。支书一下就知道了,并且想方设法地威胁他刁难他。不知支书是否有这样的本领。耳朵伸到美国来听到他在撒谎。不过这里的一切都很顺利,就是被他们知道了,他们也无法来迫害他了。

        李庆华他们这一群偷渡客和律师配合得十分默契。庆华和丽兰也是以计划生育为由求得政治庇护的借口。大头阿黄则以学生参加示威游行要求言论自由后遭迫害为由。而老成和阿秀寻求政治庇护的理由更是荒唐,他们俩不但假称夫妻,而且宣称他们偷渡来美国是因为他们生孩子的计划被别人发现,就对他们进行迫害了。

      所有上去的人的故事都讲得非常成功,王财鸿的讲演尤其精彩。 果真将这些大鼻子婆姨老伯说得眼泪涟涟。当天法官宣告他们全部获得自由。丽兰紧紧抱住庆华。众人也围过来,大家眼里充满激动的泪水,张臂互相拥抱着,象虔诚的基督徒在作集体祷告。

       大家唏嘘了一会。庆华看到王财鸿独自蹲在墙角落里哭泣。 庆华走过去将他扶起,轻轻地说:“英子在天之灵真的在保佑我们。 你也别难过了。我们都挺过来了。多掏点金,多赚些钱,回去给她在庙里买个牌位,她会高兴的。”

       王财鸿站起来,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和鼻子,随着众人离开大厅。门口几辆面包车开过来,霍格文律师叫他们上了王德龙安排的面包车,自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