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李莉
方明癌症晚期时日不多的消息如同疾风暴雨在微信群里传播开来，大家都嘘唏不已。
马兵的眼睛定在了手机屏幕上，他的心被悔恨和痛楚淹没了。那件深埋心底的往事又一次浮现出来。
文革期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他被分配到黑龙江的一个农场，在一个连队里当小学老师。在那个小学里，还有其他几位知青老师，马兵爱上了天津姑娘小湛。小湛是个漂亮女孩儿，浓眉大眼，梳了两个长辫子，她性格开朗，见人总是笑盈盈的，她经过的地方总是留下一片欢声笑语。马兵本是个忧郁的青年，阳光的小湛给他沉闷的生活带来了不少快乐。可是他没有勇气向小湛表白，只能默默地暗恋着她。
一天晚上，他要备课，发现课本拉在了教室里，便去教室取课本。路上马兵经过三年级小湛的教室，他听到那月光笼罩着的昏暗的教室里传来低低的说话声。他放慢了脚步，屏住呼吸仔细听，听出了女的是小湛，男的是六年级老师方明。俩人窃窃私语，还不时发出暧昧的笑声和低低的喘息声。马兵顿时心跳加速，妒火中烧。他一瞬间产生了要冲进去“捉奸”的冲动，可是最终他没有破门而入，而是继续向前走到自己的教室拿了课本。
回宿舍的路上，周围一片寂静，天气燥热，只有令人烦躁的蛙鸣声。马兵的心被撕扯得厉害，痛得流血，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心里流淌出的哀嚎声。他迷迷糊糊地走着，却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队里梁指导员的家门外。他吞吞吐吐地向梁指导员讲述了自己的所见和他的怀疑。梁指导员听了，思索片刻，然后带领一群革命小将冲向三年级教室，当场抓获了那一对“狗男女”。
从此，那一对“狗男女”便成了全队批判的对象。他们胸前挂着写着“破鞋某某某”的牌子，头戴烟桶似的白色纸做的尖帽，被革命小将批斗毒打押着游街。
马兵一开始觉得这一切是他们罪有应得，有一种报复的快感，可是渐渐地这种感觉被歉疚感代替。他不知道他们是否知道是他告的密，可是当看到他们那哀怨绝望的目光时，他的心里便充满了不安和自责。
最终，在又一次被羞辱毒打后，小湛终于不堪折磨，投河自尽。方明则被打断了腿，成了终身残废。
后来的几十年里，他们知青有过几次聚会，他也见过方明。方明待他如常，似乎并不知晓他才是他和小湛悲惨命运的罪魁祸首。可是，这并不能减轻他的罪恶感。几十年来，马兵行走江湖，做生意赚大钱，混得风生水起，可是他人前志得意满，夜深人静独自回到那个不敢触摸的灵魂的角落时，才感觉到深深的不安和疼痛。这些年来，这种歉疚感时隐时现，却一直都在，像一块大石头一样压着他。有时他回想起那个夜晚，自己会变得恍惚，他甚至有些怀疑，他们之间是否真的像他认为的那样，发生了那样的事儿？还是只是自己的想象？这样的想法咬噬着他的心，常常令他夜不能寐。他为自己当年的行为悔恨不已，心被悔恨扯成了碎片。
他多次想告知方明事情的真相，可是却一直没有勇气，而得知方明将要不久于人世的消息时，他知道他不能再拖下去...... “我要立刻回去，我必须告诉他真相，向他忏悔。我也要到小湛的墓前祭奠，向她说明真相，向她忏悔。” 他盯着手机良久，终于下定决心，立刻订了第二天回国的机票。
飞机在首都机场徐徐降落，马兵打开了手机，知青群里传来一条石破惊天的消息：方明医治无效，今日凌晨去世。马兵的心陷入苍茫之中，泪水从他被岁月蚕食了的面颊上缓缓滑落。
作者简介：
李莉，美国中文作家协会会员。毕业于厦门大学新闻传播系，1993年来美，获得管理科学和教育学双硕士学位。出国前在报社工作，目前在美国任中文教师。出版过小说散文集《在美国有三样东西不能借》和纪实作品《2020》。喜欢话剧表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