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秀平
母亲,
淘半盆门前的月光
浇一下墙角的扶桑
我随春风远行,约会流浪的诗和云彩
芍药花开,盼我归来
母亲
别去长亭等待
也不要上阳关徘徊
海浪卷起我长发,梦扬长帆指黑海
栀子花开,望我归来
母亲
日暮银河畔饮马
夜半钟声击落一树桂花
马蹄撕开旷野,仍寻不到西部牛仔
芙蓉花开,等我归来
母亲
驼背上没有WiFi
有人袖走了康桥的云彩
没有三毛的撒哈拉,孤烟不在
一旦雪花盛开,我就马上归来
作者:刘秀平
母亲,
淘半盆门前的月光
浇一下墙角的扶桑
我随春风远行,约会流浪的诗和云彩
芍药花开,盼我归来
母亲
别去长亭等待
也不要上阳关徘徊
海浪卷起我长发,梦扬长帆指黑海
栀子花开,望我归来
母亲
日暮银河畔饮马
夜半钟声击落一树桂花
马蹄撕开旷野,仍寻不到西部牛仔
芙蓉花开,等我归来
母亲
驼背上没有WiFi
有人袖走了康桥的云彩
没有三毛的撒哈拉,孤烟不在
一旦雪花盛开,我就马上归来
刘秀平
早晨,牙医候诊室里空荡荡的,只有我和一个正在墙角处修理地板的工人。
窗外雨雾朦胧,我便把目光收回,去观看那个正在劳作的工人。
只见他正蜷曲着巨大的身躯,把地板与墙壁接缝处的装饰板粘贴上去。螺丝刀在他手里像绣花针一样,小小的钉子仿佛头发丝般地被他的大手“绣”到木板上。
他的工具包在不远处放着,一顶奶油色的牛仔帽放在上面,格外注目,这是美国德州原居民的标配。
门开了,匆匆进来一个戴着牛仔帽的警察。
我的心立刻无故地提到了喉咙口。可警察并不理会我的心在何处安放,而是径直走向那“绣”地板的工人。
这时,我那刚要放下去的脆弱的心又被重新提了上来,因为我不想亲眼目睹血肉横飞的警民大战。
于是,我紧紧地盯着警察的手以及他腰间别着的手铐、手枪和电棍。我的手心在冒汗,狂跳的心快速盘算着,如果他俩打起来,我该去帮谁。
但奇怪的是,这警察只是垂着手轻轻地走近那工人,先是脱帽躬身问安,然后就耐心地等待那人,按着自己的节奏,把一个钉子仔细地钉进地板之后,才轻轻地又说了句什么话。
那人停下手里的活儿,却头也不回地对着面前的地板说了句什么,就又埋头苦干。
而警察并不恼火,干脆单腿跪地蹲下来,一边看着那人干活,一边与他窃窃私语。
一定是怕我听見。
我发现,在他们谈话的过程中,警察又敬畏又仰慕地望着那人的脸,不停地点头,还在小本上记录着什么。那人则一副长者面孔,像是在家中调教亲生的儿子一般。
他们谈了一会,警察对那人千恩万谢之后,又戴上帽子,走了。
哇!眼前的一幕完全颠覆了我对美国警察的印象。都说美国,德州,民风彪悍,由此可見一斑。
可话又说回来,我也算是德州老居民了,见到警察仍然要莫名其妙地心慌气短出虚汗。估计还要再多住几年,才能逐渐彪悍起来。
活干完了。那人把所有的工具都装进包里,又跪在地上,用自己的毛巾,把他干活的那一片地板擦拭干净。估计他马上就要离开。
这时,我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走向前去,拣起地上的一颗钉子递给他说:“你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他听后,竟然安静如初,丝毫没有受宠若惊的样子,而是继续收拾他的东西:“何以见得?”
我说:“那个警察好像很惧怕你,并且还向你讨教。”
他无言地笑了,露出雪白的牙齿。他大概70多岁的样子,深邃的眼神与沧桑的脸膛上写满了秘密。花白的胡子修剪得体,但在两个嘴角处的胡须却编成了小辫子。
他见我用粉丝般幼稚的眼光望着他,就又说:“我们德州人,一般情况下不麻烦警察,也不打911,有事自己解决的”。
说着,他把牛仔帽戴在头上,准备走路。
此刻,我突然冒出一个强烈地愿望,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让警察对他如此地敬畏。
凭感觉,他应该是一个真正的徳州牛仔,一个有故事的人,要和他聊聊才好!
为了留住他的脚步,我赶紧颠三倒四地说:“我,来自中国的牛仔之乡,山东梁山。很希望和美国真正的西部牛仔交流一下…” 。
我知道,这话说的又夸张,又过分,又不太贴切,又没有学问。可是,这是我此时此刻唯一能拿出的招。
果然,他立即放下工具包,搬来一把椅子,示意我坐下细聊。
他说,他很喜欢中国武术,看过李小龙所有的功夫电影。他也略知华山论剑与少林武僧,可这梁山牛仔却是从来没听说过。
我暗想,在此之前我也没听说过。
但我极力装出内行的样子,告诉他,华山与少林是以功夫见长,英雄们多孤胆闯江湖,或比武或报仇,演绎出千古绝唱。
但是,梁山好汉却是一百零八将共进退,侠肝义胆,嫉恶如仇,出没在八百里水泊,堪比美国西部旷野成群的牛仔。
虽然梁山上缺牛少马,但他们却以水为路,纵横驰骋,杀富济贫,仗义行侠。
我迅速把儿时读过的“水浒”上中下三册压缩进几分钟里,先向他介绍了被逼上梁山的宋江、武松,又从阮氏三雄的“打渔杀家”,讲到扈三娘的日月双刀,还有顾大嫂的旅店与孙二娘的酒吧,以及浪子燕青与李师师的恋情。
我讲的绘声绘色,他听的如痴如醉。最后,我还低声吟唱了一段“好汉歌”来壮胆。
从他的表情上来看,我认为,梁山好汉完胜德州牛仔。
等他回过神来,我就请他讲一下,德州牛仔的真实故事,或者解释一下,今天早晨在这里上演的这一幕正剧。
他没有立即回答,只是把目光投向窗外。他虽然年纪有些老迈,可从他的眼神中仍然可以看到他年轻时英俊潇洒的身影:一个地道的西部牛仔,在德州旷野上自由地驰骋,狂风梳理着他的黑发,野花亲吻他的马靴,草地在马蹄下裂开,他跃马向前,说时迟那时快,他就耻笑子弹嗖嗖的声音。
后来,为了他爱的人,就放马归山,就解甲归田。当他离开旷野,德州牛仔的阳光不再如从前般明亮。
随后,他经营了一个家庭维修公司,安居乐业。当年在酒吧里回眸一笑便把他从马背上拉下来的妻子依然美丽。
他告诉我,现在仍然有一些人,愿意去过牛仔一样的生活。他们自生自灭,也悠然自得。一般不麻烦警察,警察对他们也视而不見。
可是,最近有两伙牛仔为了争夺一个美女大打出手。伤了人,还闹得本来安静的社区鸡犬不宁。这时警察就不得不管了。
可是当警察掺和进去以后,调皮的牛仔们居然合成一伙来斗警察。当然,警察被搞得焦头烂额,颜面扫地。
这不,快要过国庆节了。这事必须尽快解决。所以,负责处理这件事的警察小组长亲自登门,恳求这位昔日牛仔大佬出面说句话。
我问他:“你准备亲自出马,去荡平那些小牛仔的巢穴吗?”
他摇摇头,用手摸着嘴角边的胡须小辫子说:“在这国泰民安的年代里,我的枪已经吃素了。让两队牛仔到我老婆的酒吧去喝一杯,就什么都摆平了。”
我说,真想去那酒吧喝一杯。
他说,希望去山东纪念一下梁山好汉。
然后,我们像西部大片中的牛仔一样,严肃地握了手。
他临走时,说要去车里拿张名片,以便我可以顺利地去找到他太太的酒吧。
我跟着他来到了他的大型皮卡车旁。这个遍布泥土的旧车,前面按有一个大大的牛头标本,巨大的牛角左右伸开,几乎与卡车一样宽。
在他开车门的瞬间,我看见一支长枪横在驾驶室上方。当他弓身在车上找东西的时候,我还看到了他牛仔裤侧兜里的短枪。
这是我第一次离真枪这么近,但并没有恐惧的感觉。
他在车里翻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个乌黑生锈的铁片子。放在我手里后,他便立即与他的皮卡绝尘离去。
我握着那片破铁回到牙医诊所,仔细观看,原来是块陈旧的马蹄铁,就是钉在马蹄子上的东西。但是,在这个U形铁片的腹部,做成了德州的标志,孤星的形状。
我拿衣服角用力地擦拭那块马蹄铁,发现上面有字:John Bird 。再后面是数字,应该是电话号码。
牙医出来了,当他看到我手中的马蹄铁时,口罩都惊掉了:“你怎么会有这个东西?它可是赫赫有名的牛仔大王‘草上飞’的名片,很难搞到的。”
我得意的笑了。
我问牙医,去过“草上飞”家的酒吧吗?
他说,远着呢,在德州与墨西哥边境交界地区。
牙医忽然回过神来:“你一妇道人家,问这个干什么?”
我一边跟着他去洗牙,一边低吟:“…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
作者:刘秀平
当我第一次读到张爱玲“出名要趁早”的名言时,恰巧过了出名的年纪,所以,就名正言顺地掐灭了想成名的希望火苗,心安理得地要做一默默无闻的人。
可是,风水轮流转,昨天到我家。
我出名了!
幸福来的太突然,有点晕。
长话短说。今年春天,我报名参加了美国休斯敦市的中老年棒球队,Senior softball,按规定,五十岁以上的棒球爱好者,均可报名参加预试。最后录取的三百多人中,四分之一为女性,男女混合组队。根据姓氏推测,就我一老中。
昨天下班后,第一场比赛开打。
从前,我领着儿子打捧球,从幼儿园打到高中,见证过几百场大大小小的比赛,所以,对棒球的游戏规则了如指掌。说实话, 我可从来没有亲自上阵打过捧球,只是在报名前,看着电视里的棒球赛, 比画了几回。有一次用力过猛,球棒脱手,还砸碎了魚缸,虽然,人和渔都安好, 可是,先生仍然没收了我的球棒。
没有球赛经验,有些心虚。所以, 我就提前来到赛场。
到场一看,好像大家都到了,有些人已经在场内热身。场外的条凳上坐着几个中老年妇女。我过去给她们打招呼, 她们都很友好而又耐心地, 分别指着场上的男人们,逐一介绍哪个是自己的丈夫。为了让她们安心,我吿诉她们, 我也有个丈夫,正在家里打盹。
这时,一个身穿红球衣的,六七十岁模样的男士过来握手,说他是我的队长,并把我带进比赛场边的小棚里。十几位男女队友都过来打招呼,热切地冲我叫‘海伦’,叫得我有点懞。因为, 报名表上清楚地写着我的名字叫海欧。
这时,队长赶紧过来解释道:“上次开见面会时你不在这里,我们觉得你的名字很特别,就上网搜了一下,发现‘海欧’原来是种鸟…,而且‘欧’这个字的发音,我们都对付不了。所以,为了赛场上勾通方便,大家决定送你一个临时的名字‘海伦’你看怎样?”
见我哭笑不得的样子,一女队员过来拍拍我的肩膀: “传说中的海伦,可是美得让人发抖的女人哟,凭你的名字就能电晕一批对手…”
众队员们热切地望着我,我只能说:“好的”。
说实在话,队友们都比我想象的要老出许多,说好的五十岁以上,可看样子,他们的孩子也差不多该五十岁了。
原来年龄限制,上不封顶啊。
然后,我把自己带来的,儿子高中时用过的球棒与手套让队长过目,大家又都笑翻了。告诉我,我们玩的是Softball叫垒球, 与普通的baseball棒球,基本相似但不尽相同。所以,球棒,手套和比赛规则都有所区别。
我出汗了,后悔自己没有做足功课。
这时,一瘦老头递过来一个球棒说:“我有两个球棒,你今天先用我的。明儿我把我女朋友露茜的球棒和手套拿来送你,她年纪大,不打了。”
我谢过瘦老头,心想,他女朋友露茜应该快80岁了吧。
另一个高个子的大眼睛老头,标准的德国人模样,把一个硕大如筐的垒球手套放在我头上:“再送你个手套!”
一股暖流涌进了心田,人性的善良不分种族与国界,大洋彼岸也有家乡般的温暖。
然后,队长发给我队服,红色的,我喜欢。可是, 当我看清楚球衣上的一行字时,差点晕过去,跌倒在板凳上,想哭。
队长吓了一跳,急忙过来询问何故。
我指着球衣上的字问:“这是怎么回事?”
队长笑着说:“噢,这个‘天堂墓地公司’是我们球队今年的赞助商,所以,必须要印上它的名字。去年, 我们队的赞助商是一个遗嘱执行公司。你知道,我们这把年纪,是不会有婚庆公司来赞助的。”
说的也是!我一闭眼就把球衣套在身上。
比赛开始了,队里有人拿着球棒出去了,我也提着棒子跟了出去。一胖子伸手把我拽回来:“你要等到队长点你的名字才能出去…”
唉,太紧張。
队长叫我名字了,我即刻飞奔出去。学着别人的样子,拿好驾式,举着棒子。
身边的裁判实在看不下去,就叫停了比赛。过来小声问我是干什么工作的,我说,我是大学教授,第一次打垒球比赛。他说, 他是律师, 年轻时打职业棒球,年老了来做业余裁判。他纠正了一下我的姿式,并告诉我:“我们在这里打垒球,只是为了开心快乐。打不着球,事小。打着人,事大。你懂的。”
我点头称谢。
然后他就宣布比赛重新开始。话音刚落,投球手“嗖”地一声就把球朝我脸扔了过来。
我还没准备好呢!有点气,一怒之下就甩出人生第一棒,并且真的打到了那个兔子头大小的绿球。
我傻傻地呆在那里,望着球在空中飞。
这时,就听见场外众人大叫:“跑啊,快跑!”
我如梦初醒地狂奔起来。我本激动,再加上球鞋不专业,鞋底太滑,“叭嚓”,我重重地摔在地上。
场内外顿时压雀无声。
我实实在在地趴在那儿,红土地暖洋洋的让人心醉,摔的也不太痛。可是,该怎么样来收场呢?我正为难…
这时,突然有人喊:“快叫救护车”
我吓坏了,想到那可怕的‘天堂墓地公司’赞助商,我一跃而起,绝尘而去。
因为对方的队员没见过这阵式,惊吓得,忘了去拣我击出去的球。所以,我虽然在地上趴了一会儿,但没耽误正事,仍然平安地争取到第一垒。
大家都鼓掌叫好。
但队长仍然紧张地叫来一位做外科医生的老队员,要他給我作检查。
我拒绝。
尽管如此,他们仍然叫停了比赛,好像还在讨论救护车的问题。可能这是因为中老年队员容易摔坏的原因吧!
这时,我突然发现,赛场角边上,在二层小炮楼上,管灯光与记分牌的两老头正在向这边張望,我随即跳起来向他们招手。他们立即把灯光打过来。
我急中生智,原地跳了一曲“小呀小苹果”向他们展示我不需要救护车。
老美们哪里见识过这么近距离的广场舞呀?瞬间, 场内外众人山呼海啸般地狂喊: “海伦!海伦!”。
才开始,我很奇怪,不知道为什么我跳舞,众人狂喊海伦这个人。
可是,当我的女队友过来给我一个拥抱,并说:“好样的!海伦”。这时,我才明白过来:原来我就是海伦。真险啊,差点忘了我的新名字。
隔壁球场上,正在踢足球的西班牙小伙子们也吹起了口吵哨。
接下来的比赛充满了激情与快乐。
经过几个回合的激战,虽然我们输了,但虽败犹荣,因为我们队摔出一明星。
比赛结束后,当两队人马击掌告别时,双方队员几乎每个人都用不同的语言来赞扬我,让我收获了许多美丽的新英文单词。
就在我收拾东西,要开车回家的瞬间,队长举着大拇指过来,低声说:“海伦,你出名了,这场比赛可以载入史册。”
我严肃地点点头。
坐进车里,赶紧给先生微信:“我出名了,准备好酒菜!”
现在虽然浑身酸痛,但已经期待下次比赛。
作者:刘秀平
晚饭:豆腐,牛排,雪豆。
“炖鱼汤呢?”丈夫有点气,因为他闻到了。
“给隔壁送去了” 妻抱歉地说。
“为什么?”
“阿花生孩子,婆婆刚从中国来,还在倒时差”。
“阿花与你有什么关系?”
“邻居”
“我还是你丈夫呢!”他越想越气,把筷子一扔:“不吃了”。
他愤怒地站在饭桌前,不只为那条鱼,还因为送鱼汤这么大的事没向他请示。
妻望着他扭曲的脸:“不吃饭,你要做什么?”
“要去死!我在这个家连邻居都不如,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他开始放飞自己更年期的脾气。
“那么…你随意。”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游戏。
“我要上吊,快去找绳子!”他命令妻。
妻很快就拿到一条绑旅行箱的宽带子。
他粗撸地夺过来,冲到车库去。
他提着带子在车库里遛达,并试着把带子挂到墙上的小钉子上去…当然掛不住滴。
又试着把带子掛到吊灯上去…当然舍不得。
见妻子还没来阻止,他火气又大了些:“让我穿这破衣服去死呀?你这…”
“对不起…”妻没等他说完,就塞给他一件新衣,又怯怯的问“还有什么事?”
“不知道说句什么话吗,傻娘们?”
傻娘们说:“一路走好”,就回屋去。
他穿上新衣走了几步,又在墙角里找到上次发脾气时摔坏的半块镜子,照了照,突然觉得这件衣服配上他愤怒的脸,还可以。可妻刚买回来时,他没看一眼就嫌贵,还趁机骂了她几小时。
他又低头走了几步,发现鞋子太旧。就从小柜里找到一双新鞋子。呃?这个鞋柜什么时候刷成淡兰色?门上还画一朵兰花。上次他发脾气时差点劈了它。
有了新衣新鞋后,他有了新的想法,想把车库收拾一下再去死。可是,妻子已经收拾的井井有条,太可气。
于是乎,他极力想找出另一个茬,再去发脾气。
他突然发现墙上有一幅画,那是妻子画的。好像是一个孤独的女人,在漫天大雨中漫步的影子,雨伞像一朵云彩,在高高的天空中罩着她。
“这是什么意思”,他鄙视了一下,伸手揭下来。噢,原来后面的墙上有个小洞,是他一拳打的,因为上次妻把川菜做成了辣味的。
他最过不去的坎是妻子从不动怒,让他的挑战如拳击空气。他骂的那些恶语到她耳朵里就变成了有营养的韵律诗。她那和平又无辜的眼神一扫过来,他就觉得自己顿时矮了一截。任凭他搬出十八段武艺去激怒这瘦小的妻,每次都搞得自己心血乱流,颜面扫地。
无聊之际,有点儿饿意,他就重新回到饭厅去。
妻正在喝茶,手头还有夲旧诗集。烦!他一听见诗就犯困,那破诗都是催眼曲。
餐桌上:豆腐,牛排,雪豆,烤鸭。
“哪儿买的烤鸭?你这又懒又馋的败家娘儿”他虽满心欢喜,却仍口吐恶语。
“后院邻居送的。他们去中国城吃饭,知道你爱吃,捎给你。”妻说。
他心安理得地坐下狂吃,全然忘记了平时对邻居的,那一后院子的不满意。
半只烤鸭,一块牛排,风卷残云而去。
当他嘴巴有了空隙:“刚才,怎么不拦我?你真想让我死?”
妻笑了:“一年寻死十多次,我不用担心你,倒是担心阎王爷没面子…去寻死。”
说完,她递给他一杯茶。
他满腔的怒火就这样被浇灭了。
怏怏地,他偷眼看妻子,她正望着墙上的“爱是恒久忍耐”几个字。
记得,当他帮着掛字时,不小心把图钉,钉在“爱”字上,把爱字里的心刺透了。
妻常盯着这个破碎的心。
他承认,自己有点忌妒妻子,因为他不明白为什么邻居,同事都喜欢她,这让他有一种强烈的被冷落感。尤其夸張的是,有次她严重超速,开车送一位有早产征兆的产妇邻居,警察在她车后一路狂奔,追到医院,不但不给罚单,还向她又道歉又致意。可他在小区内开车只超速一点就被罚款好几次, 欺负老实人,不是?
妻又为他摆上一盘干果:“国外工作压力大可以理解,但这样发脾气没道理。尝尝这葡萄干,是阿花婆婆从新疆带来的”
他吃着喝着,幸福在胃里。
于是,他再一次郑重得出结论:国外谋生虽不易,但生活中仍有许多美丽:妻,还有邻居…。
今天不死也罢!
作者:刘秀平
美国德州南部小镇的午后,如期而至的骄阳被一阵不期而遇的大雨逼进乌黑的云层里,雨水姿意地追逐着路上的行人把他们浇个透湿。
正在高中备考的男孩子乔在窗前伸了个懒腰,突然发现大雨中一个东方面孔的老人正跌跌撞撞地在街上游荡,并挨门逐户地观察街上的各家邻居。
看老人的年纪不象是推销员,也不象教会传道的,更不像是在戏雨…
“可能是刚来美国的老人找不到家了。”
想到这里,乔马上以百米冲刺奔了出去。
水流满面的老人,看见一个中国面孔的男孩子打着雨伞向他跑来,象见到亲孙子般的激动,而又委屈地老泪竖流。
乔给老人打着伞,自己的大半边身子则在雨里,几乎高出老人两头的大个子,哈着腰用不太流利的中文问老人是不是迷路了,再找自己的家。
老人象是听懂了男孩子的话,高兴地连连点头,并紧紧地抓住乔的手怕他丢了似的。
可是,当乔问他的家在哪里时,老人的表情顿然和天气一样地濛胧起来。颤抖的手一会儿指东,一会儿指西,还顺便怒斥滂沱的大雨。
乔不忍看着老人衣服湿透的样子,便先领他回到自己的家,找来一件爸爸的衣服给他,老人却拒绝换衣。
乔机智地拿来自己的一件印有“中国”两字的套头衫给他,老人则高兴地象个孩子似的,大号的棉衫穿在老人身上象连衣筒裙,很搞笑的样子。
然后,他们开始了漫长的鸡说与鸭讲般的对话,因为老人标准的闽南语让乔开始怀疑自己中文学校的老师是不是假的。
乔灵机一动,拿来纸笔,先画了一个电话,再把笔递给他。
老人写了十一位数字。乔摇头,不是美国的电话号码。
乔又分别画了男子和女子的头像,想让老人写出儿子或女儿的名字。
老人则在画像下注明:女婿,女儿,还又另外画上一个大男孩写上外孙子。
乔再画一个房子,让他写地址。
老人低头想了一会,就在乔画的那房子前,加上了一面大大的五星旗帜。聪明的乔拿来彩笔,老人马上把旗帜染红色的。
乔认识那旗,因为每逢中国的节日时,妈妈都会让他在门口升旗。
于是,乔到网上去搜空间地图,果真在附近街区找到一个门口插着五星红旗的房子。
乔把那房子的图形放大,让老人来认。老人幸福地频频点头。
他们相视一笑,马上出门去。
这时,雨已停,路面上的积水伧促地向下水道跑去。乔和老人站在刚经过暴雨洗礼的街道上,心情和天气一样的晴朗了起来。这时,蓝天还大方地献出美丽的彩虹,给这对因大雨而偶遇的老人和男孩子。
老人兴奋地指着彩虹讲了许多激动人心的话语,还用手比划着,好像在讲一场作战游戏,善良的乔随着老人话音的抑扬顿锉,适时地点头称是,尽管自己没有听懂一句。
于是,乔用iPad当GPS,领着老人向那个五星红旗之家走去。
穿过几条街道,又绕过一个小湖,他们来到另一个社区。
远远地,他们真的看见一面五星红旗在雨后晴空中,沉重地向他们挥舞湿漉漉的手臂。
乔兴奋地先行跑去。
门开了,乔急切地问她们家丢了老人没有。
开门的女人先是诧然,后又不加思索地告诉乔,她家老人正在楼上午睡,便客气地在门后消失。
乔顿时悵然无语。
等老人气喘吁吁地赶到门口时,乔失望地向他耸耸肩,因为反正无论说什么他不懂的。
老人却大喜所望,用颤抖的大手去拍打大门。
门又开了,当女人看到穿着长及膝盖的套头衫的老人时,惊得托住了自己的下巴。
老人则高兴地一蹦一跳地奔进去,但马上又急忙冲出来,把滴水的国旗小心地取下来抱在怀里,说是要拿回家去熨洗。
乔把老人的湿衣服交给女士,转身欲离去。
女士追上来一再致谢,并说,她父亲年轻时在军队服役, 并在战争中受过伤。现在有老年痴呆症,所以,从来不让他单独出去,很抱歉今天的疏忽大意。
最后,她实在惊奇地问,老人怎么记得自己家的地址。
乔说,他只记得五星红旗。
“我们家也有这样一面美丽的红旗!”乔又骄傲地追加了一句。
作者:刘秀平
嗨...!你家有养狗吗?
没有…?为什么不养狗?
有…?! 好哇!拉出来遛遛!
在我住的小社区,差不多家家有狗。
对门的麻醉师家有两只狗狗,一只是Yorkshire Terrier,约克夏犬,是那种和猫咪的体型差不多小狗,方脸呈棕色,两耳与猫耳朵一样向上竖着,既使年轻的小狗也长着一脸花白胡须,很显老。两只黑眼珠和黑鼻头装在棕色的脸上,越发象假的一样。它的嘴巴经常紧闭成一字形,这是它的优势,比那些整天张嘴吐舌流口水的狗文雅了许多。它穿着一身时长时短的黑袍子,这与它极搞笑的娃娃脸很不相称。它的尾巴也很短,整个身子很容易被塞进小筐里。在欧洲时,常见公车上有挎着篮子的老年妇女,盖篮子的花布也很别致,本以为篮里面是青菜或面包之类的东西,岂不知,说时迟 那时快,就会从花布下伸出一只狗头来四处張望一会,再缩回去。那篮子里装的,百分之九十是这种狗。
麻醉剂师太太是个护士,经常会看到她牵着狗出去,抱着狗回来,因为这小狗很懒,不爱走路,这种狗不遛也罢。
他家的另一只狗是Poodle, 贵宾犬,标准的网红脸,锥子形,大眼睛,毛发细软,就是那种可以让理发师大显身手的狗。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动物美容店的流动车来收拾这狗,从发型到腿形,整得极尽细致华丽,让人一看见它, 就想起电影中贵妇人的装扮。可是,这狗明明是雄性的,却也理着贵妇发型。所以,我的狗一見它就打喷涕,毫不留情地讥笑它非男非女,让它很没面子。麻醉剂太太只有下了夜班,在白天没人时才遛贵宾犬,因为,狗的发型总是抢走她的风头。
隔壁邻居是从芝加哥搬来的工程师,他家有一只Boxer,拳师犬,虽然功夫了得,但从不拳打路人。它中等身材,皮紧发短,耳朵象山羊角一样细长直立。它总是昂首挺胸,眼神深邃,目不斜视,两只狗眼和两只耳朵眼都徒然望天,星象学家一般。这狗口鼻短且上翘的厉害,大长舌头时常象红领带一般垂在胸前. Boxer 尾巴极短,象是被砍掉一截似的。它眼部和鼻唇部为黑色,从脖子到整个肚子及脚踝以下都是白色,全身其余部位均为棕黄色,象一个穿白衬衫, 披军外套的绅士,可它走起路来一点也不绅士,总象拉车的牛一样,用力拽着遛狗的人一路小跑,是标准的狗遛人。工程师的老婆已经被它遛得健步如飞了。有时候在遛狗路上想停下来聊一下,刚说几句,她就被狗带跑了,边跑边喊 Talk to you later…
西边邻居牙医家有两只Beagle、是亲兄弟,比格犬。这是有名的猎犬,长得也很雅致,瓜子脸,大眼睛, 腿虽短但身子长,一对柔软的大耳朵掛在狗头两旁,奔跑起来,耳朵象大鸟的翅膀一样,上下扇动着,平添许多景致。这种狗是一身白西装,但在肩部腰部臀部及头部都有或黑或棕色的大片斑点,高端大气有气质。
因为我们全家的牙都交给这牙医邻居了,所以,見了面总是要用预备好的新鲜的英文单词去夸他的狗。牙医是英国人,很绅士,喜欢用性感的英式英语, 千篇一律地讲他的狗是英国名犬,已经有两千五百年的历史等等,讲话的时候,还要小心地望着不远处的美国邻居,怕他听见生气,因为美利坚合众国才只有几百年的历史。Beagle 这种狗是出名的猎犬,无奈牙医不爱打猎,爱钓鱼go,闲得两只狗在后院追鸟 挖洞,撒气。有一次,它们真的挖了一个大洞从院子里钻出来,自行遛达了半天,但还是在天黑前被热心邻居送回了去,因为爱狗圈里的人都知道,只有牙医家有两只Beagle 狗。
牙医太忙,要照顾年轻的妻子和年幼的女儿,还要照顾前妻和与前妻生的孩子,前妻的新丈夫来接孩子时,还要与他坐在门口喝一杯。所以,他没有空遛狗,为了弥补这一过失,牙医买了很多狗玩具和狗傢俱让它们享受。只有当他和前妻的儿子来访期间,才会拉出狗来遛一下,让狗狗激动地狂呼乱叫,遛半天也拉不回家去。
东边的邻居是从柬埔寨来的移民,我们忘记了他的名字又不好意思再问,就干脆叫他”柬埔寨”,因为他的身材和他的国家一样小巧。可是,他家的狗却不小,是个Alaskan Malamute, 阿拉斯加雪橇犬,它的瓜子脸很白,黑白相间的狗皮大衣是最高档的保暖外套。所以,柬埔寨家的空调总是开的很低。他年轻的太太喜欢一边遛狗一边看手机,所以,柬埔寨为她买了一个很帅的遛狗神器,就是能拴在腰部象皮带一样的帅东西,能够把狗链掛在那腰帶上,如此一来,狗拉着她象拉雪橇一样,很是拉风, 还可以玩手机。
忽然有一天,看到柬埔寨夲尊牵着狗慢走,问太太呢?说是遛狗时,狗追兔子,拉着她狂奔,奔跑中很难从遛狗腰带上把狗链子摘下来,所以,撞在树上弄断了胳膊。
噢,可叹的遛狗神器。
我家有两只German Shepherd, 徳国牧羊犬。当时夲想就买一只,可是卖狗的农场主说, 要一起买两只才行,否则一只狗容易抑郁。
牧羊犬体型高大,给人感觉就是很凶猛霸气,其实它们内心是非常温柔善良,忠诚, 智商高情商也高。只是,很后悔没有在狗小的时候送它们去各种的培训班,现在到了青春反抗期很是难管理,一见面,它们都会猛然扑上身来,不管是满脚的泥水还是满嘴的吐沫,全然不顾我的西装或裙子的价格,有时抓坏了裙边,它们不但不道歉,还装出无辜的样子。遛狗时也全部是狗遛人的模式,两条狗用力地向前奔,遛狗人身不由己。
有一对个子很矮的老年黑人妇女,大约70-80岁的样子,不知是姐妹还是主仆,遛狗时时常会遇到她们。她们人手一只Chihuahua,吉娃娃狗,用根很细的毛线牵着,那狗身材和大老鼠差不多,耳朵和眼睛大的不讲理,大到与其身材不成比例。
見到她们,我们就要先停在路边的树下迥避,让她们先过去。可是,她们走的太慢,象蚂蚁搬家一般。我那善良而威猛的大狗有时会忍不住暴脾气,就冲着她们一伙狂喷热气,昂首嗤笑那微生物般的小狗和遛狗的人。为这事,已经两天没有让它们出门了。
今天是个好日子,走,遛狗去!
作者:刘秀平
我在6岁的時候,就知道內关这个穴位了。
那时候,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身体不太好,又要照顾我们兄妹六人,所以经常会生病。那时的我,虽上有四个姐姐和哥哥,但并不因年幼而无忧,一颗小小的心总是随着母亲的健康狀況,上下翻滚,胆颤心惊。母亲不生病的日子,便阳光灿烂,便风和日丽。而这样的日子甚少,甚珍稀。 那时的我,很害怕母亲会突然病逝。那种年幼无知的恐惧,把我童年里的无忧无虑生生地给掳去了。
特羨慕邻居孩子们的母亲,她们面色红润,大乳丰臀,虽然有时候做河东狮吼状,但那健硕的体魄让我神往。 我的母亲,体态轻盈,总是踩着三寸金莲徐行,永远低声细语,且多半时间伴有头晕心悸。有风有雨的日子里,我便不能专心学习,总是担心母亲会被风吹倒在泥水里。
那时的我,还不知道用“玉屏风伞(散)”去保护她,只是勇敢地幻想着, 去化作一株“益母草”或一枝“孩儿參”,把自己熬做浓汤,献给我那多病的母亲。
记得我小学年级的时候,一个晚秋朗明的傍晚,放学回家,母亲沒有像往常一样出现在我们面前,大家立即惊恐起来。我飞奔到厨房,发现母亲正躺在柴草堆中,面色惨白,可她神志清醒,细声告诉我们不要怕,她只是心慌头晕的老毛病又犯了,现在不能起来行走,躺一会就会好的。
那时18岁的大姐已出外工作,15岁的大哥是家里的支撑。他把母亲抱到床上照顾着,12岁的二哥骑着单车去找医生,9岁的二姐生火做晚饭,6岁的我照着3岁的妹妹。不一会儿,村里的医生来了。他是当地有名的中医,也是我父亲的朋友,所以总是来得很快。
平时,如果父亲在家,当医生给母亲看病时,小孩子是都要回避的。现在父亲不在家,妹妹又睡着了,我就一直跟在医生左右。
像往常一样,医生先摸脉,再扎针,最后坐下来开药方子。
我静静地等着他忙这忙那,当他有空时,就问:“医生伯伯,我妈妈为什么会经常晕倒?”
他说:“劳累过度和营养不良引起气虚血亏,则心悸怔忡,目眩头晕。”
我又问:“那么治疗心慌、头晕,你为什么每次都会在手脖子上扎针?那里离头和心都远得很。”
他吃惊地看着我问:“你怎么知道我经常扎手脖上的穴位?”
我说:“我每次都会趴在窗户外面看你治病的。”
他说:“手脖上的这个穴位叫内关,可以治疗心痛、心悸、失眠、胸闷……”
我又问:“你上次在我妈妈的耳朵上放小种子,压豆治疗失眠。那么,以后,我能不能在妈妈犯病时,在內关穴位上压一颗大一点的豆子帮她止住心慌?”
他睁大眼睛问:“你几岁?”
“6岁。”
“你就是那个3岁会背唐诗的小姑娘吗?”
“是的,我现在还会背《百家姓》、《三字经》和一些宋词。”
“为什么要背这么多东西呀?”
“因为,如果我能照顾妹妹,还会背很多诗词,我妈妈就会为我欢喜。这样,她就会少生一些病。”
医生很认真地夸奖了我,母亲脸上也露出了满满的笑容。
随后,医生告诉我,从来没有人在耳朵以外的地方压豆治病,但愿你这小小的孝心能够大显神通。医生拨出针后,我立刻在母亲的内关穴上做了纪号,并用胶布把一个绿豆压在了那里。
医生开完处方,让我拿给二哥去取药。我看了一下药方,又问道:“我们家有远志与酸枣仁,平时可以给我妈妈熬着喝吗?”
医生的眼睛更大了:“你小小年纪怎么知道这二味中药?”
我说:“哥哥在放学的路上,会在山坡上采草药,我帮忙凉干收好,换了钱他会分一点给我买书。所以,我知道这二药。我还知道槐花、桑叶、蝉蜕、大枣,也是中药。”
医生认真地说,有些中药是不能随便拿来吃的,要经过严格的加功炮制后才能用。
晚饭后,二姐给母亲煎药,我则在一边等着收药渣,然后装进小篮子,送到离家较远处的马路上去。因为邻居老奶奶说过,要把药渣倒在大路上,让南来北往的车辆和行人把药渣碾碎带走,这样,就一并把疾病也给带走了。
我的哥哥姐姐都为我感到痛心,因为我小小年纪居然迷信。那时,无知的我固执地以为,把药渣放在马路上,与服用“天王䃼心丹”一样,会对母亲的病有治疗作用。
当晚,我还要特别地帮二姐写作文,她才答应把药渣交给我,且不告诉哥哥们。因为在街坊邻居中,只有我母亲吃中药。所以,如果哥哥们在家附近的马路上发现药渣,他们会感到难堪,并因此斥责我。
所以,如果你是我儿时的邻居,一定会时常看到一个瘦弱的小女孩,提着一篮药渣,在清冷的月光下,急急地向远处走去。过了很久,她则把篮子扣在头上,手舞足蹈地奔回家里。我童年最大的喜乐,莫过如此。
我们虽然兄妹很多,但从不争吵打架。每人分工合作,干好家务,做母亲喜爱的小小“香砂六君子”。每次母亲生病后,我们都会一起认真地开会检讨,看是否有人在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太好而惹母亲生气了。比如,因为疏忽大意,让黄鼠狼偷走了鸡或者兔子,我们都会痛悔不已,尽管母亲说没关系。
高考時,为了母亲,我藏起了自己的文学梦,去考了中医学院;妺妹则收起了她的舞蹈鞋, 去学了护土。好在母亲的身体在更年期后越来越健康,所以每次放假回家面见母亲,对她就是“十全大补”,就是“安神补心”。
放假在家的每晚,最开心的就是帮母亲洗脚。母亲裹着小脚,所以她每天要行走 在 自己那早已经匍倒 而且弯向脚心的脚趾上。被压扁的脚趾上布满老茧,所以要用热水泡软以后,再用粗针挑去。在这等待的过程中,我会给母亲讲大学生活,讲大明湖与千佛山,讲一些中医与针灸的常识。母亲泡完脚,我会扎她的足三里,再按摩涌泉穴帮她安眠。因为她的涌泉穴被压倒的脚趾遮住了,所以这涌泉按摩顿然变成很幸福的过程和很复杂的操作。
再后来,我出国了。母亲寄來的包裏就是“远志汤”,就是“當归饮”。电話那端慈母的叮咛,就是我们立足海外的“霍香正气丹”,也是我们需要的“健脑补肾丸”。
最后一次见到母亲时,她已经90多岁了,住在城里的哥哥家中。
一天晚上,坐在床前的月光里,母亲压低声音告诉我说,她很想回老家去住,她思念院子里的梧桐树和树上喜鹊的叫声, 她还想要回去养几只鸡,吃井里的水,用柴火做饭,晚上坐在月光下乘凉。可是,哥哥们孝顺,都不让她回去,她也就不敢再提,怕给儿女们添麻烦。母亲很无奈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从来都是一无所求的。我握着她的手说:“妈,您别急,好好保重身体,等我尽早退休,咱们一起回老家去。”
母亲显得特別高兴和期盼,可是又说:“你这么年轻退休,多浪费你的学问啊!”
我说:“咱们可以把后院的房子修好,开个中药店,我当坐堂医生,给乡亲们免费治病呀!”
母亲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她真心地相信了我的许诺,说:“那我就仔细活着,等你回去开药房时,好帮你收拾中药。”
… 如今,我还没有如约退休,可母亲早已乘鹤归去。
母亲啊,我收集的这一袋子的“十大功劳 (叶子)”可给您寄到哪里去?
很愿意,相信量子纠缠原理,四维时空中,慈母在那里,我在这里,但仍然能感知您。
很惭愧,说好的“父母在,不远游”,“冬虫夏草”般地守着您。可我,却一飞就是家万里。
母爱,似海如山,而我只是一小小涌泉。
“知母”啊,请问一下“当归”,哪里可知我母亲的消息?
“穿心莲”却微信我:“过内关,下涌泉,再寻足三里。”
2018年, 母亲节,美国休斯顿
作者:刘秀平
“她在等谁?她在等什么?”
这个问题,整天搅扰着我儿时大院里的街坊邻居们。
她, 是我们大院里住着的一个寡妇。
我们的大院里,有十几户人家,隶属于同一个大家族,出入同一个大门。那大门很宽,可以并行两辆马车。门口外有一大广场,供男人们商量家族大事,夏天晚上乘凉,孩子们玩耍,或者秋后或春节间请说书唱戏的来表演。
广场靠马路边上,有一棵百年古树,她就整天站在那树下等。等得树叶绿了又黄,等得隔壁新媳妇,变成了几个娃娃的娘,等得她满头黑发变灰又变白。她还在那儿等。
她家是大院里人口最少的一家。她丈夫早逝,唯一的儿参加了革命,在北京当了大官。曾经不止一次,有县里来的小骄车,要接她去她儿子家。她死活不去,都是因为她要等…等待一个在众人眼里,像风一样的梦。
因她辈份大,所以,那时我们小孩子都叫她疯奶奶。可是,她并不疯,只是因为她的行为快把邻居们逼疯了。
疯奶奶常年穿着干净的, 或青或篮的连襟大褂,梳着牛角小发髻,脸色总是刚哭过的样子. 巨大的眼袋沉重地挂在脸上,像是随时要喷出一般. 混浊而又肿胀的眼睛,随时望向西方。顺着她的眼光望去,眼前的大道,联接着一座大桥, 那是苏联人帮忙建的大桥,可以在黄河汛季帮着泄洪。眼光越过大桥,在目光不能及的远处,就是闻名于世的山东境内的黄河。黄河的对岸是河北省。
在农村每周一次的集市日,黄河对岸的乡亲们会乘船渡过黄河,带来他们当地的土特产,换取我们当地的烟叶,大蒜。我们门口的大街道,是黄河对岸的乡亲们赶集的必经之路。
我们当地人称黄河对岸来的客人为河西人,因为他们住在黄河的西岸。
疯奶奶总是能迅速地认出河西来客,因为他们的穿着略显不同。她便寻找人群中的, 她认为能够听她诉说的人。找到了,她便先送给那人一个热地瓜或者馒头或包子,然后开始她的诉说:“你 一定是河西来的吧?麻烦您,向您打听一户人家。那是个大户人家,门前有棵大槐树,门口有一对石狮子…”
被问的人听完后,一般都会是满头雾水,一概都说“没有”,因为她描述的这种大院,在“文革”后应该已经绝迹了。
但疯奶奶仍然锲而不舍地坚持着。许多人为着她的馒头、地瓜,有些人为着她的眼泪、白发,认真地答应着:回河西后,会仔细查询一下。…可都如石沉大海一般。
可疯奶奶依然坚定地等着…
就这样,疯奶奶除了吃饭睡觉,大部分时间,都会等在路边的老树下, 一旦发现她认为的河西人,便上前去,重复她已经重复了几十年的问题。
春去秋来,寒冬酷夏,她重复着千篇一律的日子。街坊邻居们都问过许多次,关于她询问的那个大门与她什么关系,可她从来不说。
有人推想, 她日夜询找的那户人家, 也许是她从来没有回去探望过的娘家?不可能,因为,听说她是从河南逃荒过来留在本地的。她那永不放弃的口音,和“这不中”、“那不中”的口头禅,印证了她的故乡是河南而不是河西。
我几乎就是看着疯奶奶那在古树下等待的身影长大的。她还特别喜欢我,曾经三番五次地到我们家央求我父母,把我送给她养着,因为我们家有四姐妹。
大学毕业那年回家,哥哥在车站就告诉我说,九十多岁的疯奶奶病了,可能快不行了。她叮嘱哥哥,等我回家时,一定要去见她一面。
我到家与父母打了招呼,立马拿着礼物去看她。
疯奶奶正斜坐在床上,夕阳透过窗棂把金色晚霞洒进屋来。她在晚霞中依然以熟悉的姿势望着窗外,等着。
虽然已经几年不见了,她仍然认得出我。她拉着我的手,用她那干枯的手指轻轻抚摸着我的手和脸,说:“从小我就看出,你是个有出息的孩子。果然,成了我们三乡五里,唯一的女大学生。你妈真有福气…”说着眼泪又流了出来。
她的眼袋在她瘦弱干枯的脸上,显得格外不协调地凸出着。
那眼袋里,一定藏着她那辛酸的故事和等了大半辈子的秘密。
我想,不能让她把秘密带走. 便说:“奶奶,我要准备出国留学,不知何时能再回来看您了…现在你有什么话对我说吗?也许,我能帮忙做点什么…”
她,欲语泪先流,竟然激动地抽搐起来。
“奶奶,您能不能告诉我,您在那大树下,天天等什么呢?”
“等我的闺女啊!”她脱口而出。
我吓了一跳,大家都知道,她只有一个儿子。哪儿来的闺女?
“奶奶,您慢慢说,您的闺女在哪里?我们怎么没见过?”
她嘴唇发颤,说不出话来。
“说来话长…从前,灾荒年间,我们一家去关东逃荒,你爷爷在那儿挖煤。当时,那里是日本人的天下。有一天,一个日本工头,用大头鞋踢死了一个生病的老乡。第二天,你爷爷和几个山东人,就把那鬼子打死了,埋在煤坑下。当夜,我们几家就各自逃命了。当时我的儿子8岁了,但我又怀孕了。你爷爷就用一辆独轮车,一边放着铺盖卷,一边坐着我,儿子跟着跑,就这样一路地狂奔回家。几天之后,我们带的东西都吃光了。
后来,我们就边讨饭边走,有时也停下来,给大户人家打几天零工挣点吃的。
就这样,到了我快要生产的时候,就央求住在一个大户人家的牛棚里。生下来的,是个女孩子。那家的太太听见孩子的哭声,就过来看孩子。她赶紧让仆人拿来衣物包孩子,并为我们收拾出一间屋子,让我们住了进去,还让仆人为我熬汤喝。我们真是遇见恩人了。
就这样,我们在那里住了十几天,你爷爷也帮他们干点粗活。
有一天,当家的老爷把你爷爷叫去说话。不一会儿,你爷爷就扛着一袋子粮食回来了, 说:‘这家太太想收养我们的女儿,因为她们家只有儿子没有闺女。再说,我们逃荒要饭的,也养不活这孩子,不如给孩子留条活路吧…’
我虽然舍不得,可是也觉得怕养不活这孩子。所以,第二天,我们就把孩子留下,带着他们给的粮食上路了。临行前,我把一只银手镯留给了我的闺女。
可是,我们走了没几天,粮食还没吃完,就到了黄河边,过河就是我们山东老家了…回家后, 我突然后悔了,如果早知道离家这么近了,应该把孩子带回家的.
于是,安顿好家以后,我就整天央求你爷爷去河西把女儿要回来,他总是说不好意思。再后来,你爷爷就病了,答应病好了后,就带着礼物去要女儿。可是,他竟然再没有好起来。
你爷爷死后,儿子也出去闯生活了,我又是小裹脚,不能远行。再说,我们临行前, 也忘了问一下那儿是什么村,什么店,只记得门口有一棵大槐树,门旁有对石狮子…所以,我就不停地打听来赶集的河西人,可是,一直没有准信儿回来…”
说到这里,疯奶奶闭上了眼睛,泪水又从她那硕大无比的眼袋里滚了出来。
然后,疯奶奶把手脖上的一只银手镯脱下来,给我戴上,说:“你走南闯北的,用心查看一下,能不能找到另一只手镯, 找到了,一定要把她带到我坟前哭一哭…”
我仔细端详着这只手镯,上面刻着半朵精致的牡丹花,明显看出来,如果把另一只手镯拿来放在一起,就应该是一个完整的图案。
我很认真地把这事答应了下来,并带着这只手镯从中国到了欧洲再到美国。
你在哪里,戴着另一只手镯的你?
你娘在等你。
2019年1月,美国休斯顿
作者:刘秀平
1
大熊和小羊,在一个飞沙走石的日子, 被逼婚的狂风卷进了同一个山洞后,才知道,被-成-家-了?!
于是乎,他们将错就错,搞起了油盐酱醋茶。
为了表达善意,大熊剪了指甲,戴上牙套,收起了熊脾气。
尽管性格不一,三观不合,五行相克相生,八纲有统有争,但洞中的黎明,还算悄悄的静。
羊嫂,整天变着法儿给熊老大cook青草,去填他那深渊一样的大肚子。在熊老大面露凶相时,则悄悄地忍痛割肉,为他做几个烤串吃。
为了打消熊老大吃羊腿的欲望,羊嫂不得不日夜穿着宽松的秋衣秋裤,只露出瘦骨嶙峋的羊头。
多少年,弹指间,莫问苦. 辣. 酸. 咸…。
忽然,有一天,快中午的时候,老大在床上睁开睡意朦胧的熊眼,环顾四周…同样的家具,同样的壁纸,在同一个饭桌上, 放着重复了多日的早餐, 还有,沙发上羊嫂正在织着的半截毛衣,都另他厌倦。于是,他翻身下床, 穿着睡衣踱到窗前 。
哇! 一阵凉风扑面,带来春天的气息。望着窗外的阳光,绿树和令人春心荡漾的野花,熊老大终于摘下戴了好久的 家居好男人的面俱,诚恳地对羊嫂抱怨说:“我过够了这般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无聊生活,我想要去打猎,去旅游,或者去养鱼场竞争CEO。你呢,也去寻你梦中的草原和远方吧…”
羊嫂激动得毛都发白了, 她简直不敢相信大熊的话.
于是怯怯地试探说:“当家的,再忍几天吧,等我从身上多揪一些毛下来,再给你织一件厚毛衣。因为, 过了立秋,天就要冷了…”
熊老大看了一眼羊嫂已经光秃秃的毛发,不屑地说:“我已经有几件毛衣了,别费工夫了吧。”
羊嫂忽然莫名地浑身发抖,手脚冰凉。
多少年了,困居洞中,只能等熊老大冬眠时,才能下山卖几件毛衣,换几筐粮食和诗回来充饥。今天,她终于可以自由了!
她用力地掩饰着自己激动的心情, 试着问:“那么,我什么时候可以走呢”?
大熊摆摆手说:“今天就是好日子,你可以随时去找你的朋友了...她们叫什么名字来着?”
“诗和远方” 羊嫂愉快地回答。
“好,去吧!去和诗和远方玩一阵子吧……” 大熊脸上露出了罕見的善意.
知道熊老大性子反复无常,所以,羊嫂迅速把还没有吃完的诗装进口袋,头也不回地狂奔着冲下山去…
2
羊嫂兴冲冲地在羊肠小道上跳跃着,一路往山下冲去。
忽然,她若有所思地停下脚步,转身望向身后,见熊老大仍然威武地立在那里。她心头一热,眼睛发酸,便转身奔了回去。
到了门口,她便假装回房间去找什么忘记的东西。然后,她又拉着熊老大看冰箱里的冻水饺 和蒸好的馒头、包子,并且告诉他在哪里去找眼药水及脚气膏之类的小东西…
熊老大差一点点就不耐烦了:“哎呀,干吗这么婆婆妈妈的,我一男子汉大丈夫,还不会照顾自己吗?再说,你不也很快就会回来吗?”
“嗯呀,我估计要待一阵子才能回来的。你知道,远方,很远,要走很久的;还要寻找诗,也需要时间…”羊嫂答道。
“好吧!给你足够的时间,等你找到诗和远方,就把它们拴住牵回来,咱在家里好生养着他们,这样,你就安心在家了吧?”
“嗯哪,那些东西…不是很容易…能够…牵回来的哟…”
“那就先逮住,装在麻袋里,再微信给我。我去给你扛回来,这可行了吧?”
“…好的,好的,就照你说的办…”
见熊老大嗓门渐高,羊嫂机灵地转换话题。
“老大,这段时间你有什么打算啊?”
“这个你就不用为我操心了!我要出去走走,听说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是的。但是,外面的世界也很复杂,很无奈。要且行且珍重 ”
“放心吧!”熊老大拍拍自己宽大的胸脯。
“老大,千万不可去逛华尔街,也不要去访问股票交易所…”
“为什么?为什么不?”
“如果你去,大家会揍你的…”
“啊哈!岂有此理!我不信!我偏要去看一看,看谁敢揍我!”
“股民们如果红了眼,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还是别去惹他们为妙!”
“说过多少次了,你不了解我,这让我很不爽。我老大也是見过江湖的…,嗨, 你知道江湖是什么吗?…唉呀,不说也罢,你且快去快回,要不然,我要改变了主意,你就走不成了……”
羊嫂立马竖起脚尖,拥抱了一下熊老大,再次出发了…
3
熊老大目送着羊嫂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羊肠小路的另一端,心里忽地怅怅然。
他环顾四周,屋里收拾得井井有序,还留有羊气息的清香。
“哼,别看你今天欢欢喜喜往外跑,过不了几天,准会哭着鼻子回来的,到时候…”熊老大用力脑补了一下她落荒逃回的惨景,继续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说,“你呀,你既不读金庸,也不练拳经,整天清风啊,明月啊,康桥啊,橡树啊地念诗,念得性格和发毛越来越软。将来,你可怎么在江湖上混哟?”
接着,熊老大又对着空气干笑了几声:“最可笑的是,你还在家里给我讲平权!告诉过你多少次了, 家中我老大,岂能有平等?再说,如果网友们知道了,我熊老大在家洗碗铺床,那我这张熊脸可在何处安放?唉…Female,见识短,毛发长…”
熊老大背着手,在房间里踱着思想者的方步,很是悠雅的样子。他停在镜子前,仔细欣赏着自己的熊风,傲岸得不能自制。双臂交叉,他给了自己一个熊抱。
这时,忽然传来敲门声,熊老大得意地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这么快就哭着回来了…”
打开门,熊老大不见羊嫂的身影,心里纳闷:“奇怪呀!”
熊老大环顾四周,仍空无一人。
正要关门,熊老大忽然觉得脚上好像被刺了一下。他低头一看,原来是邻居家的兔孩子,在拔他脚上的毛。
熊老大心情正好,所以,没有发火。他弯腰将兔耳朵提起:“你这娃娃,爬我脚上拔毛是为哪般?”
“我都跳着叫你伯伯很长时间了,可你就是听不见,真的没有办法了…”小兔眼睛都吓红了。
老大把兔儿托在熊掌上,问:“今儿来找伯伯帮你摆平什么事?让我去揍谁?”
“今天我可没有上街打架。是妈妈让我来借个创可贴,因为哥哥的尾巴被隔壁的小狗咬了。” 兔儿说.
“啊哈,能咬到兔子尾巴,也算他有本事了。改天,容我去教训一下那狗崽子。可是,这创可贴…你说说,创可贴是个什么鬼?”
“熊伯伯,创可贴不是鬼,是一种止血消炎的小胶片,羊嫂经常送给我们的。”
“好吧!让我找一下。”
于是,熊老大笨手笨脚地拉坏了几抽屉,打翻了几缸面米,仍然没有找到。
熊老大终于有点按捺不住熊脾气了:“哇呀、呀、呀…”
听见这声音,小兔抜腿就跑。因为邻居们都知道熊老大的哇呀呀,可是性命攸关的音符。
当熊老大从抽屉和面粉堆中爬出来时,不禁恼怒交加。
此时,他对单身生活的美好向往,也打了一些折扣。
…未完待续…
2019年1月,美国休斯顿
作者:刘秀平
如果你不是太年轻, 一定会记得在九十年代末和二零零几年初的美国就业大萧条。
我先生所在的公司,就裁掉了他工作的整个部门,只选了部分员工,合并到公司在亚利桑那州凤凰城的分部。 善良的芝加哥同事力劝我们不要去凤凰城,说那地方夏季长且酷热,一不留神就会热昏过去。 我先生是从中国北方来的汉子,习惯了被冻得鼻青脸肿的,所以他很听话,就另外在费城找了份工作先去了。我则一边在芝加哥办理辞职,一边在网上找费城附近的工作。因为当时到处裁员,工作不好找,所以我还特别在工作申请中指出, 临时工作或合同工作都可以考虑。
也许是因为我当时所干的工作,还算是比较先进的生物技术,所以立马收到当地一家大药厂的回信,回问有个一年的合同工作要不要做。我马上说,要的,要的。所以,搬家后,我们很快约定了面试的时间。
那是一个星期二的早晨,我早起开车四十多英里, 跑了大约一个多小时,提前20分钟到达面试地点。
接待我的是招收合同工的那个部门的经理,他一上来就说:“恭喜你,昨天人事部门打电话给我, 说是还有一个更适合你工作背景的正式工作的位置在招聘,他们都安排好了,让我领你过去面试…”
然后他站在那里,微笑着, 等着看我 如何被这突来的惊喜 而冲昏了头脑的傻样子。
而我并没有如他所愿,依然找个凳子坐了下来,静静地说:“很感谢你告我这个好消息,可是,我是来应聘你这份工作的,我们还是照常进行吧,因为我不确定能否得到那份工作,可是,我想知道,我能否从你这里得到这份工作…”
他好像被我的冷静镇住了。
于是,我们进行了正式的交谈。谈完,他肯定地说,很愿意给我这份工作. 但还是要把我送到另一个部门去面试,因为公司已经安排了。
在走出他办公室时前,我又与他确定了一下:“如果我得不到那份工作,你真的会把这个位置给我吗?”
他说:“一定的。”
我就放心地跟他去了.
在路上,他告诉我这家公司工作面试的程序:今天先去见那个部门的小组长和部门经理,如果过了关,还要第二次面试,见更高一层的领导。幸运的话,就可以被录用了。
他把我送到那个部门小组长的办公室就回去了。
这个小组长是个面目和善的中国女同胞,她开口先问是谁推荐我來。看得出来, 她很惊讶,像我这样的工作资历是怎么搞到这面试机会的。
我简单介绍了一下我的情况,告诉她,我是来应聘那个合同工作的,只是人事部门头脑发昏,临时决定让我也来面试一下这份工作。而后, 又加了两句:”能来面试,受崇若惊”的谦卑话语去安抚她那颗高傲的心.
接着, 我又诚恳地对她说:“我是山东人,心直口快,请你看在同胞的份上,告诉我,我有多大机会可以得到这份工作;如若不行,我得赶紧回去敲定那个合同工作。”
她说:“这样,我也如实回答。我认为你得到这个工作的机会应该非常、非常的小。为什么呢?因为,我们手头已经有几十份申请,正在遂一面试。那些人,大部分比你年轻,拥有美国学历,而且他们大都有在药厂工作的经历,而你只有中国的大学学历,又是从一个小的生物科技公司来的,所以应该很难…”
说到沒有美国学历,我就很厉害地自卑起来,怯怯地说:“那我…现在就回去,把那个合同工作定下来…”
她说:“即便如此,也要把正常手续走完,免得外国人笑话你没见过世面。一会,我必须把你送到我的上司那里去面试。”
于是,她认为不必要再与我谈面试的问题,我们只好聊芝加哥的天气。到了时间,她就把我送到了她上司的办公室。
她的上司有不加修饰的大胡子,且头发杂乱如草,自由站立,让人不禁想起好汉张飞。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计算机,我想,也许他已经有了类似我女同胞一样的决定。
但他依然面对电脑, 例行公事地问道:“你刚从芝加哥搬来?”
“是的。”我说。
“在芝加哥看过公牛队球赛吗?”他又问。
“看过。”我说。
“见过迈克尔·乔丹吗?”
“见过。”
“哇呀!” 他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
估计他只是想随便问一下,没曾想到,我真的敢回答。
“真的假的?告诉我你在哪儿见到他?” 他瞪着妒忌的眼睛问。
“当然是真的. 因为他的孩子和我的孩子在同一所中学。有一次他去看学生们的球赛,我恰好也去了,还打了招呼呐…” 我还显示出一点小得意。
这时,他才把眼光从计算机上收起,注视着我。
“你的简历上说,你是个好的团队队员,告诉我,你玩什么项目比较出色?”
其实,在那个年代,大家都喜欢在简历里加上 “Good team player”一句话,以表示自己很合群而已。可他的问话明显是发难。
我一下子乱了方寸,嘟囔着告诉他,我在大学的时候,打羽毛球是很历害的。
他见我可怜巴巴的样子,更来劲了:“嗯好,现在呢,现在玩点什么?” 他不依不饶地在这个话题上逼进。
我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镇静…这时突然想起来:我是没希望得到这份工作的,还怕什么?
我马上放松下来。
再抬头,突然看见他桌上有张照片,照片中的几个孩子在玩一个叫做 “Follow the leader” 的游戏, 我在家也跟儿子玩过的。
于是,我灵机一动,慢条斯理地说:“现在嘛…只会玩 Follow the leader 了。”
“什么?再说一遍!”他身子前倾,蓝眼放绿光。
我有了些自信:“Follow the Leader。” 又大声重复了一次。
这是一种小小孩子的游戏,就是一个孩子在前面当头(leader),后面的孩子一定要重复(follow)小头的动作,错了就出局。
他突然放声大笑:“你呀,你真幽默,哈哈哈!”
吓我一跳!
而他还一边笑, 一边孩子般地单脚用力蹬地,然后他和他的老板椅一起滑出了门,并在走廊里一边滑一边笑,还一边拍打隔壁同事的门。
我听见有人在说:“Paul,你疯笑什么,不是有人在面试吗?”
“是的…太幽默了,我不得不笑,哈哈哈!”
我这才明白过来,他把小孩子的游戏名称过度解读了,认为我说的是,我是一个上司指那打那的人。
歪打正着!
我突然有了一点小小得意,也开始认为,这个回答幽默而不失机智。
等他和椅子一起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止住了笑声,又突问:“你还会玩 Hiding and seeking 吗?”
这也是小孩子游戏,叫捉迷藏。
我知道他这是想往坑里带我。
“不玩!”我地肯定回答。
“为什么不?”他追问。
“因为我不喜欢那游戏规则。” 这样回答,是因为我知道他的意思。
他忽然严肃地注视了我一会儿:“再次说一下,你不但幽默,你更聪明。我很喜欢和这样的人一起工作,你好像与其他中国人不同。我有很多中国同事和下属,他们都聪明,刻苦能干。可是,他们都很少与我说话,更少幽默. 只是干活,吃中午饭,再干活,回家。和他们在一起很沉闷。”
我说:“也许,你过去恰巧遇上的,都是我性格沉静的同胞。其实,我们中国人也很幽默,你只是还没有遇到而已。”
他又说:“刚才我査了一下,从你家到这里大约四十英里,开车最少一小时。你不觉得太远了点吗?”
“不远,我喜欢开车的感觉。”我说。
“可是,如果你每天都来回开两个小时车程,你还会喜欢吗?”
我肯定地说:“还是喜欢。我希望能找到一个最少需要半小车程的工作。”
“噢?为什么?”他感到很奇怪。
“因为,第一,在我的生活中,上班时,我属于我的公司,要全心全意地工作,下班后,我属于我的家人,要辛辛苦苦地照顾家。只有在开车上下班的路上,我才属于我自己。我可以听音乐,可以唱歌,可以望着蓝天白云让思绪自由地飞翔。开车的路上,那要算是我的休息时间。第二,我仔细观察了上班要走的那段高速路,左右两侧树木林立,路中岛上鲜花灿烂。想一想:春天在绿叶红花中开车,夏季在树阴如梦中穿行,秋天有红叶铺路,冬天有大雪随行,每天开车上下班,都会是一个浪漫的旅程。为什么不喜欢呢?”
他静静地听着,像是走了神。等我停下来,他又继续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也许你不知道,你是一个多么不同寻常的女子,聪明幽默而且勤劳善良,居然能把开车这样辛苦无味的劳作变做幸福快乐。平时听惯了人们对远程开车的抱怨,今天你真的改变了我对开车想法…
然后,我们谈起了工作上的事。这时,已经没有了面试的紧张气氛,只是轻松地聊了一下最基本的问题。
最后,他看了一下表,说:“在我把你送走以前,你可以向我提两个问题或者要求。”
我说:“就提一个吧”
“请说!”他诡秘地笑了一下。
“请你把这个工作给我!”我自信而坚定地望着他的眼睛说,“也许与其他竞争者相比,我的学历、我的工作经历不如他们,可是,对这份具体工作而言,我自信会比其他人做得更好,因为我会比其他人更热爱这份工作。我也确实需要这份工作。再说,我也很希望在你的部门工作…”
他认真地点了点头:“等消息吧…”
几天后,我又得到通知去第二次面试。这次的面试官们职位要高一些,但更温和。
他们都是开口就说:“Paul已经不止一次地告诉我们了关于你的故事…”
是的,我得到了这份工作.
January,2019于休斯顿
作者:刘秀平
LG,来自以盛产暴脾气大丈夫而闻名的沿海某地。 不告诉详细地名,你也该知道。倘若不知,但家中又有待嫁娇女,劝你立马停下手头的针线活儿,仔细查一下那个地方的具体位置,这可是关系到子孙后辈家庭和平的大事。
话说,80年代末…
Hi, 你知道80年代末, 去欧美的签证有多难拿吗?倘若你不知,你父母对此也应该有难忘的经历。
80年代末,出国潮涌,大军西去,浪淘尽一众风流才子……
地球西边,欧洲某国,某年某月,LG 马上就要博士毕业了。
怀揣着两张美国大学的博士后录取书,手里还拎着一张所在某国的一个大公司的工作合同,好不得意!
所以,择一吉日,起个大早,率领全家,要到所在国的美国大使馆签证去。
虽然已经有许多人坐在那里,但美国大使馆里的黎明依然静悄悄的。在那个关乎签证命运的办事窗口,无论是工作人员还是办事的百姓,都贼一般地窃窃私语,生怕别人听见似的。
该LG了,他不无骄傲地把全家的护照及各种材料,都交给了窗口的办事员。那女士一一查验,当她看到女儿的照片时,停了一会说:“你女儿真漂亮!她几岁?”
LG回答说:“7岁。” 觉得不过瘾,又补充道:“我刚到这里留学时,女儿才三岁。可是,这个没有人情味的国家,就是不给我女儿和妻子签证,害得我这几年都不能和孩子在一起。” 说着说着,眼圈都红了。
女士很同情地说:“对不起!” 像是她的错似的。
她把文件整理成两份,留下一份,把其中的另一份递给了LG,说:“你的文件留下。你女儿和太太的文件,拿回去。按照我们的规定,只有当事人 才可以在这里签证,直接去美国。家属要回到你们自己的国家去签证才行。”
LG 有点懞,几天来,满满的幸福与骄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愣了一会儿,突然对着已经转身离去的女士大喊一声:“哎!你回来!”
这一声吼,惊醒了 使馆里昏昏欲睡的人们。大家睁大了眼睛,都为他捏把汗。
那女士也惊恐地转回窗口,问:“怎么回事? ”
LG 说:“你给我解释清楚,为什么我妻子和女儿不能在这儿办签证?如果她们回国去,能拿到签证吗?”
女士回答:“应该能拿到。”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一起办呢?这是一码事啊!” LG 不依不饶地追问。
“这是政策规定,我们也没办法。” 女士诚恳地回答。
“你们美国 整天讲民主啊,博爱啊,为什么又要把我们家庭分开?她们如果拿不到签证怎么办?” LG继续追问。
那女士也不知如何回答。
LG的暴脾气终于按耐不住了,声音调高了八度,吼道:“把护照还给我,我也不去了。你们美国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女士也许从未见过这阵式,竟不知所措地呆在原地。
这时,从里面的房间里走出一男士,看气质与神情应该是签证官。他应该已经知道了这里发生的一切。
只见他疾步走到窗口,很镇静地说:“对不起先生,请冷静下来,慢慢说。”
LG继续昂着头:“有什么好说的,如果不给我的女儿和妻子签证,我也不去美国了,我宁愿与我的家庭在一起…”
那签证官从女士手中接过护照,但并没有直接递给LG, 而是仔细翻看起来,说:“噢,你从山东来呀,我去过山东的孔府与泰山”他这是在缓和气氛。
LG的玻璃心立刻融化了:“你喜欢山东吗?”
“喜欢,喜欢。” 签证官的声调柔软了许多,“我理解你此刻的心情,因为我也在中国工作过几年,当我的女儿到了上学的年龄时,就和我妻子一起回美国了,留下我自己孤独地待在中国。当时也是很想念她们…”
LG 听到威武的签证官居然也有如此悲催的经历,顿然不知如何去安放他的暴脾气。
这时,签证官忽然从窗口伸出手来说:“把女儿和太太的护照给我吧…”
LG 递给他后,疑惑地问:“你要做什么?”
签证官并没有直接回答,却说:“祝你好运!记着,周五来取护照…”随后,他又退回到后面的房间里去了。
LG 恍然大悟…抱起女儿,迈着六亲不认步…走了.
留下半屋子待签一众,怀着满腔的羡慕和嫉妒为他行注目礼。
后来听说,LG的太太和女儿,是当时唯一的一家直接从这个欧洲所在国破例得到签证,而直接去美国的。
这是有关暴脾气的唯一的positive 案例。
当年,让没脾气的男儿悔青了肠子。
2019年2 月,美国休斯顿
作者:刘秀平
周末,参加一个来不及准备的聚会。太晚了,故匆匆。
平时,大家相见,只是点头 say Hi, 言简意繁。
可今天,众姊妹纷纷靠过来,热切地帮我拉拉袖子或者拽拽领子之类的,欲言又止,让我顿感亲切与茫然。
突然,一小童跑来直白:“毛衣穿反了!”
众人顿然无语地望着…毛衣,想看愚拙如我,该怎样收拾这一地尴尬。
“哦, 太好了!”我理了理依然反穿的毛衣,“今天反穿毛衣,成功吸睛,达到了我预期的效果。现在,请大家发个朋友圈,点赞呗!”
原创搞笑段子 之一 续
话说…
昨夜,月黑风高又兼暴雨,要加班,没带伞。
我冲进办公大楼,闯进卫生间,去查看是否又把毛衣反穿。
惊然发现,卫生间设备不同寻常,还有一个, 只在电影中的男卫生间才能见到的…小-便-池?!
正疑惑间,一男人闯进来…四目相对,彼此见鬼一般。
我抢先大吼:“你走错门了,快出去!”
他满脸羞愧,狂奔而出。
窃喜之余…惊悟…疾出。
见那人立正站在几米远处,门卫一般。
我便怯怯地上前:“下周准备装修儿子的卫生间,今儿趁夜深前来找一下灵感…”
那人肃然起敬:“我猜…也应该是个…无畏的…妈妈, 所以不敢离开,在这儿帮你守着…”
2018年11月,美国休斯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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