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与之共舞》

美国中文作家协会第十五期命题征文 “疫情随想”

 作者:李岘

 

        2020年初始,新冠病毒横空出世。当美国对疫情还处于隔岸观火之际,家中的两个儿子同时宣布开始筹备婚礼。先生的儿子把婚礼定在2020年的秋季,我的儿子定在2021年的春季。

        按照美国的习俗,筹备婚礼大多需要一年至半年的时间。

        先生的儿子不相信已经肆虐全球的病毒会持续很久,所以秋季的婚礼依旧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场租费和各种押金一项不少地跟进。2020年的春末夏初,加州政府颁发了“居家令”,取消了所有室内的大型活动,这对新人才不得不推迟了婚礼。

        我的儿子见疫情持续恶化,也打消了2021年4月举办婚礼的想法。不过,准儿媳的公司要派她去美国之外的国家工作一段时间,儿子要想以夫妻关系获得签证,就要马上办理结婚手续。2020年秋末冬初,这对新人在疫情最严峻的时候办理了结婚登记,婚礼推迟到疫情过后再办。尽管不算圆满,但是“疫情期间平平安安就是福”的理念,使我无条件地支持了儿子的做法。

        原以为退一步海阔天空,没想到先生的儿子见疫情到了2021年也不见消失,便借着新冠病毒疫苗的问世,坚持登记与婚礼同步在秋季进行,并把原本要在婚礼堂举办的室内婚礼挪到我家的后院进行。

        什么?一年多的时间我都没敢请朋友到家中做客,现在要来一百多个陌生人?显然这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但是,看到一对新人已经因疫情推迟了婚期,加上准新娘的妈妈坚信我家的后院既符合室外聚会的要求,又有足够的空间让她发挥专长,所以这次婚礼的场地就非我家后院莫属啦!

        “You don’t need to do anything.” 既然亲家大包大揽地不需要我为婚礼做任何事情,我还能说“No”吗?我只好给自己约法三章:婚礼当天要戴口罩、不能拥抱、保持六尺距离。

        三个月后,Covid19变种为Delta,科学家还没弄清楚疫苗对变种病毒的威慑力,我家后院的婚礼已经如约进行:席开十桌,典礼台、吧台、乐队、伴郎和伴娘一应俱全。尽管在婚礼前一天晚上负责音乐和司仪的DJ通知他感染了新冠病毒、婚礼当天早上又收到一位服务生也查出阳性,但是婚礼并没有因为两个“重量级”人物的缺席而终止——没有专业DJ,临时在好友中选了一位能说会道又懂音响的人担任;少了一位端盘子的服务生,就把原计划送饭菜上桌改为嘉宾自己端盘子。面对骄阳似火的后院,作为女主人,我不可能真的袖手旁观,很快就忘记了“决不拥抱”和“保持距离”的信条,穿梭在嘉宾的人群中嘘寒问暖。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a question.” 可以说,自从新冠病毒不断升级,我就时常想起莎士比亚的这句经典台词。在长达近两年的时间里,我常常像哈姆雷特那样问自己:生活还是活着?这是个问题!

        疫情期间,先生一如既往地参加社交活动和打高尔夫球,用他的话说“生活还要继续”。而我坚持足不出户和远离人群,觉得与感染上病毒住进ICU的人相比,“能健康地活着就好”。于是,我和先生为了“活着还是生活”争论了快两年也没有彼此说服对方:先生说生命很短,人要及时享受生活;我说如果命都没了,还谈何享受?就这样,我们像拔河一般地在各自的“生活和活着”的概念和认知中较量着、驻守着。

        婚礼当天,当我在结婚进行曲中以新郎母亲的身份,挽着先生儿子的胳膊、在百十号嘉宾的注目中走向典礼台的时候;当DJ高声宣布我以妈妈的身份与新郎共舞,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这个华裔母亲与德裔儿子翩翩起舞的时候,我被深深感动,产生了一种与病毒较量“试看天下谁能敌”的冲动——我们不仅要活着,还要生活得更好!

        可是婚礼过后,当我面对我所居住的城市每天都有千人左右感染病毒、每天都会有死亡记录的现实,婚礼上带来的幸福指数直线下跌,每天关注的焦点就是:有没有头疼?有没有发烧?有没有咳嗽?有没有失去味觉?于是“生活还是活着”又成为每日思考的主题。不同的是,这次不是我和先生之间的争论,而是变成了我一个人的“拔河”:

        ——既然我们都已经打了新冠疫苗,我们总不能让病毒长期霸占着我们的正常生活吧?我很高兴自己在亲情面前没有向病毒让步,留下了生命中又一个美好的瞬间!

        ——理想很浪漫,现实很骨感,病毒会因为你的豪情壮志就不去攻击你吗?在非常时刻,就是要以非正常的方式活着!

        一个星期过去了,尽管我的身体没有出现不适的感觉、嘉宾也没有人被病毒感染、一对新人也按计划在希腊享受着蜜月,而我,却依然要独自面对“to be or not to be”的选择,在“生活还是活着”的选项中,赌博般地与新冠病毒的各种变异博弈。

 

(2021年9月11日美国加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