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感怀母亲节》

(2021年母亲节征文)

作者:萧鹏飞                                   

 

   中国原是没有母亲节的,感念父母的养育之恩都体现在春节拜年时的三叩首了。1988年,我去香港工作才从这个中西合璧的城市了解了一些西方关于节假的习俗,才知道每年五月第二个星期日是母亲节。

  隔年五月十四号是周日休假,早晨,照例向家里打个平安电话,顺便请母亲接听;我说:“妈,今天在香港是母亲节!我祝您身体健康长寿!”妈笑着说:“母亲也有节啦?只要你好好工作别出弊陋,我天天都是过节,长途电话很贵的,挂了吧。”此后十多年,每逢母亲节,总会向母亲表达敬意,母亲也总是笑答道:“只要你没事,我就是幸福。”这里的“没事”主要是指健康,因为我八岁时被中医误诊,由感冒高烧到“肺痨”昏死,幸亏父亲的把兄弟来串门,见事不妙立刻叫三轮车把我抱到医大抢救,才挽回一命。此后三十多天全靠打盘尼西林维护。那时没钱住院,也舍不得花钱坐铁轨电车,从家到医院的十里路程,要走两个小时,都是母亲背我前行。一天清晨,小雨淅沥,我伏在母亲背上,因无法打伞,母亲只好沿墙根溜房檐前行,不料忽地楼上开窗泼下脏水,淋得我们浑身湿透,母亲和我都哭了。

   记忆中最多的是母亲的忧虑与哭泣。她是祖父买来的童养媳,那年才17,而身为长男的父亲才15岁,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和一个妹妹需要照看。全家都以租地耕种为生,母亲的工作就是忙里忙外地替代和承受祖母的负担。东北人有句俗话“娶来的媳妇买来的马,任人骑来任人打。”基本是母亲的生活写照。母亲的娘家没人,她是奶奶带大的,奶奶死后,她就进了祖父家。

   母亲婚后生过二男三女,因为家境贫寒疏于照顾均没有活过三岁,尤其是我前面的姐姐,一岁半时“出疹子”昏死后,就被祖母扔到野地,等母亲干完活回家再赶到地里时,小姐姐一息尚存浑身却爬满蚂蚁,母亲抱回家守了一天一夜才断气。为此父子婆媳争吵起来,最后以我父母“净身出户”结局。两年后(1943年),我在沈阳出生,四年后,弟弟出生,我才有了玩伴。

   没有文化的祖父,在土改前买下了租种的土地,于是成了“地主”,我父亲也跟着被划了个“地主出身”的成分,因此,我们全家人都成了中国大陆的二等公民。

   同样没有文化的父亲脾气很躁,经常把在外面受来的气向母亲发泄,这时她总像一块海绵般承受,还安慰说“有气就在家跟我发,可千万别出去说呀。”她唯一教导我的话就是:“男人嘛,要像块钢。”可我觉得她比我们都钢强。

   我的父亲被政治折磨和两次抄家后,我家终于一贫如洗了。母亲的精神也崩溃了,患了歇斯底里症。她时而哭笑不已,时而怒骂奔走,时而呢喃自语,时而向路人宣告“我是雇农出身不准伤害我的孩子。”

  1962年考大学前夕,我陪她在公园游走,谈的都是梦想,我说:“妈,您不能再犯病了,那样我考不好试,我们家不就更没有出路了吗?”她听懂了,说“你放心,再遇到事,我忍。”后来,我去了北京上大学,家里的政治待遇才稍有起色,即使像文革时那样对父亲的批斗,妈基本上也没再犯病。当然,我被打成“反动学生”的事是平反后才告诉她的。她听后无语,只是流泪。

   我一直想着要让母亲度过一个幸福的晚年,可是,因1996年出走美国,致使我没有办法实现我原本的愿望。后来,她的病从眼疾失明到胃癌填满胸腔,非常痛苦;但是,最大的痛却是等待我回国的心伤。2002年初,弟弟来电说“妈已病入膏肓,时常在昏迷时叨念你的小名,你给她打电话时,时间长一点吧。”于是每分钟1.5美金的话费,我按小时打,可惜,我说的话,她听不清,只是反复说“妈想你呀!想再看你一眼。”苦撑两个月后,母亲仙逝,享年92岁。那电话里最后微弱的希望,至今还揪痛着我的心。
        2006年秋,我终于回国拜倒在母亲的墓前,不知所云,唯在梦里幻想着她的抚爱。从此,我亦和母亲节绝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