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不忍》

作者:颜建华

Z捏住柿形瓷罐的指节都有点发白了,瓷罐硬是挺着没有半点要碎裂的样子。Z又硬邦硬邦起嘴角的肌肉,拽得牙齿咯咯响,瓷罐仍坦然无声在床旁。

肚子里满桶满桶的气,Z想全倒在瓷罐上。M昨晚在院子对他说,声音像似从冷气管滚出来的铁球:“我们之间该插入一个句号了。”当时月色正拢着小树的花白,浑成一片“你中有我”。

“我送你的瓷罐就留给你了,不准扔掉、砸了或送人。”一般人是料不到柔柔的唇出来的话可以尖过玫瑰的刺。一向厌烦她啥事都管着的Z听到如此禁令,火气、浊气混燃着往上涌,但窜到嘴边,再大的气也焉了。好在他知道的动词比她多,不“砸”,“捏”总可行吧?阿Q一番后,终于在心里喊出:“我要捏它个粉碎。”

可Z又一次失败了,应了她说的“你能干成啥事。”沮丧又缺堤般涌进他那小小的心,堵得血液堆在他脸上,胀得暗红带紫了。

“短信你不回,电话你不接,我在你心里,算个啥?”

“你烦不烦啊?上次在诊所,不聊过这个吗?不是有意的。”

“你就装吧,一直装,反正你不听,我走。”

Z知道她倔,在家是么妹,宠着的。她父母在时,还见她女人似撒回娇,近些年就是个刺猬,“有你好果子吃”,几乎代替了道别。

医师看过,姐妹来过,可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坚决要走。心在外?她每晚都在家里,Z写字很晚时,她还会喂他一块巧克力。

Z比以往更诚心地检讨,碗洗得特勤,红烧肉烧得巴适。他把瓷罐擦得很亮,放在她的粉饼盒边。那是Z第一首诗见报后她买给他的,她还把诗名抄好存在罐里。“待罐子装满了,还会有大惊喜,”她偷偷摸着肚子说。

但这些都不管用。M开始打包,开始装车。一个艳阳天的早上,车开动了。Z像孩子追气球一样追着车子跑,风几乎要把他撕成碎片。

Z若能跑久点,他或许会看到她的车停了下来。因为泪水,她看不清路,尽管脑子里还有Z一双清徹见底的眼睛,但她硬着脖子不回头。她知道自己喜欢管事,但控制不了自己,想不出比走更好的法子,那怕社区会口水如雨。

瓷罐没碎心倒碎了,M走后,Z分不清白天黑夜在床上躺着。多年相熟的同事C见他没上班,去电影院的路上经过Z家时顺便刹一脚车去敲他的门。见Z头耷拉着,眼睛像死鱼,身子软趴趴的,心里气不打一处来:“小妹子呢?一个大男人怎能熊成这样?”C几乎是吼着。

“她走了,没一条微信。”

“你写诗写成神经了啊,她走了不更好?这娘们!头头还在等你去做实验。”

说完C就走了,坐都没坐。Z眼里被刺了一样,闪着痛。不久,门口送来一筐外卖,还有一张纸条“没人再说你吃相不好了”。

Z慢慢有了些力气,但一看到那瓷罐,伤痛如浪。“要把瓷罐处理掉”,他想,但她说过的,不准扔掉、砸了,他又捏不碎,怎么办呢?他一急,坐到了地板上。“真是没用的东西!” Z感觉她正用筷子粗的那一头在敲他脑袋,他忙抬头躲闪,看到房顶通向阁楼口上的小木板。

他叠了两张椅子,站在上面,挪开木板,把瓷罐放到阁楼口边。

顿觉轻松了很多,呼呼就睡了。他梦着自己在各色花草盛开的野地,有鹿在前方交颈晃尾,风鼓着两旁的小树在幺喝:“看戏啰,看戏啰。” Z难得好兴致,跑几步就近了,能看得清鹿尾的白毛一丝一丝地在风中亮着微光,他伸手想合着光影,却猛见M徒然横在中间,左手撑着硕满的腰。

“把手机给我!”她声音不大,但话说得连眉毛都是直直的。

“鹿又不玩手机。”

“你还玩幽默,是吧?给我”,她提高了噪门。

“为什么?我不是刚给你买了新手机?” Z努力让他的声音比她低一个八度。

“我打三次电话你不接,你又去找她了?”

“瞎说!”

Z试着争辩,但他不知道,每个未接的电话都让她想起父母离世那个无人接听的下午。

“你又装,我把什么都给了你,你的手机我都不能看一眼。”

瞬间,手机已被她抢到手。

“你三次不接电话,扣你手机三天。”

“我要验证手机上面学校发送过来的密码才能上网。”

“那我不管,谁叫你一天到晚对不起我的。”

Z急了,伸手想去要回来。不是手机里藏着什么情书,而是他暗地记着骂她“控制狂”“爱的绑匪”一类的粗劣词语。

“缩回你的爪子,要不我就报警,你这没良心的。”

不知哪根神经放电了,Z蹲在地下,哭起来。

泪水一滴一滴,滴在瓷罐上,浓硫酸一样燃起了釉质,冒起了烟。他急着用手去抹,手也噼里啪啦地燃起来,烧到白骨现形。

一阵慌乱的叫喊,Z醒了,满头大汗。抬手,手还在;连忙又爬上椅子,把瓷罐从阁楼上取了下来,劫后余生般拥在怀里,擦了又擦、摸了又摸。

Z想了很久,终于找来一把锄头,去到后院,挖了一个坑。他把瓷罐放进去,封了泥土。转身时,他感到黑土埋住了自己的一半,心又被堵住了,泪止不住地流。四周静得出奇,月光都回避在云后。

过了好一会儿,Z眼里倒有些亮了。他用手又把瓷罐从泥土里翻了出来。他把封着瓷罐嘴的盖子翻了过来,将那些记有他诗名的纸条小心堆在瓷盖上,一起放进坑底,用泥土埋实了。然后将瓷罐盛满了土,冒油的土,带回放在书桌旁。

Z去买了一种指状多肉叫“乙女心”的植物,栽在瓷罐里,便认真写起东西来。在没有她影子房间里,字写得越来越长,乙女心越长越靚,他的腰一点一点挺了起来,嘴角的纹也弯得自然、自在。

他有时也会停笔,手摩挲着瓷罐,回想她坐时喜欢搭在他身上的腿,眼里一会似火一会似水的捉摸不透,却没了以往的透不过气,反觉得像爬山见到的新景,要探过究竟。“我若把手机给了她,她会给它织个套子?”她确给他织过毛衣,项套和帽子。

瓷罐的釉彩很亮,把他皮肤的皱折映成了模糊的沟壑,壑上是真真实实、无拘无束、丰满向上的乙女心。Z乐得松土、施肥、浇水,这些简单的动作有显而易见的成效。

“她也不容易,我怎么就不知道给她也每日浇些水?说不定能润缓她的口气,不再是有我好看的,而是有她的好看。”

C来得多了,一个劲夸乙女心长得可人。有一回,他凝眉盯着看了很久,喃喃自语道:“植物也有情感勒索吗?”Z闻之朗朗笑起来,“怎么,你也想写诗?”

几年后,短短一袭粉红,牵着喜欢追着鸟的影子跑的女孩,M在海滨一书摊上见到了一本诗集。封面上是傲向天空的乙女心长在柿形瓷罐里,半透明的设计透着诗题《不忍》。

M用指尖摸了摸瓷罐和活力透纸的指节,眼里闪过一丝用心良苦的得意。手指好似弹了两下,却没有翻开书页,便缓缓转身离去。风扬起了街角的白花,也把“长大了,不要写诗”的话,抛在了流水上。

微小说《滚子》

作者:颜建华

叭嗒一声,开关响了。滚子立刻转动起来。为了不被摔下来,我不得不在上面一直跑,是周无为把我拽上去的。

他故意把滚子调在与他齐胸的高度。我能看到他白褂胸前那颗红星,但若想看见他的脸,我必须抬头。事实上,他希望被仰视。而我,边跑边抬头,很累,脖子疼。

那颗红星,是他得的文学奖,也是他一生唯一的一次。红星随着心跳微微颤动,幅度不大,我却看得真切。我的眼睛虽小而突,却比他的鱼泡眼要敏锐得多。更厉害的是我的嗅觉:我能闻出他喝的酒,睡的人。

他昨夜一定又参加了饭局,身上沾着四个男人、两个女人的气味,喝的是剑南春。他的呼吸里,“不开心素”很重。情绪的背后总是化学分子:开心有开心素,愤怒有气愤素,这些分子随呼吸弥散。人察觉不出,我们却知道。这是上苍赐予我们求生的本事。

“他奶奶的,臭小子竟敢说我评奖有交易!”周无为摸着胸前的红星,语气里带着不屑。

他把一种文学形式缩得很短,这年月,谁还有雅兴去读长篇?那年,局里正副两头斗得厉害,副局长利用他赶跑了正局长。后来,周无为升了副职,也破了“无为”的诅咒。他一直怪父亲不会取名字。

他懂欲望,擅于嗅出欲望的细微变化。他看出许多人渴望获奖、渴望被看见,于是开始组织各种文学大奖赛。名字响亮,“国际”“专业”,评委不过三五好友,互打分,互给名次。将稿件集结成书,写个序言,名利双收。

然而,竟有毛头小子发微信,说有些“文不配奖”。

“找死!”他太阳穴一跳,狠狠按下滚子的开关。

那开关的设计很有特色。虽是控制滚子滚动的速度,但只能加速,不能减速。滚子一旦启动,越按速度越快,不能停,直到跑者筋疲力尽,从滚子上掉下来。

我一旦掉下来,系统就会立刻播放那首粗野的《无用的,好没用》的歌。对我,是耻辱;对他,却是快感。他的眼睛会亮起来,闪着释怀与报复的满足。

滚子已快了不少,我用力呼吸,还得低着头,小心不踏空步子。周无为见我低着头,便用手机敲击滚子两侧的隔板。那是上好的檀香木,笃笃声逼得我不得不给他行注目礼。

他对“文不配奖”的抱怨早有预案。他直接粘帖存在剪贴板的话,发了出去:“任何评奖都有人不满,他们总以为自己作品最好。评委自有评委的眼光。”他想了想,又添上一段:“你具体指出哪篇不该得奖,哪篇该得奖而没得。”

他知道,那是个坑,怎么回都会被活埋:“说我?没门!“

我闻到他“开心素”略有升高,但很快被“气愤素”淹没。他眼睛血红,小心汗湿,手指抖着狂按手机。

自从升副职后,他对新局长的笑,笑纹都扩展到腰了,笑起来腰也一弯一弯的,头像鸡啄米。局长心里明白:这人既能无中生有整跑老局长,也能整他。无为对这次征文获奖者的安排很明显是在巩固他的圈子。局长在一次亲密中意味深长地说,“这无为有为啊。”无为得知后很是不安,估算自己很快会成为案板上的肉,便设了这晚上的饭局。

柳艳,是他升职后第一个投怀送抱的女人。两人常在旅馆301房偷偷相会。

“你叫上朱浪,我们灌他个半醉不醉的,你俩陪他去老地方。”

柳艳心领神会,拇指和食指搓了搓,做了个点钞动作。

“现在给你一万,事成后各加二万。”

饭局上,哥们轮着奉承敬酒,柳艳柔声劝酒。不久,局长眼红眯如线,身子像风中飘摇的风筝。

周无为照常替他叫了代驾,柳艳主动提出与朱浪送他一程。

周无为回家,锁门,换上那件别着红星的白褂。这装扮总能带来好运。他在家里搭了个小佛堂,轻轻地循环播放着诵经声。他点了柱硕大的香,低头一拜:“佛爷,保佑我事成。”

他在103房装了摄像头,偷录他与柳艳的“灵感素材”。柳艳沉醉消融的样子,说明她对藏着的镜头毫无察觉。可此刻,屏幕上的103房空无一人,钱被取走,电话怎么也联不上。

难道柳艳被局长降服,两头通吃?还是局长识破了他的心计?他越想越恼,气愤素在体内翻涌,他又把我拽上了滚子。

啪!开关一响,滚子狂转。我气喘吁吁,我知道我撑不了多久。他胸前那颗红星,在我眼前是一团血色。

咣啷一声,我掉了下来。房里立刻响起《无用的,好没用》。往常这时,他得意一笑,赢了一局就缩手。可今晚,他的气愤素还在堆积,鱼泡眼更突,脸更红。

“你牛,看你牛!”他嘴里嘟囔着,又把我扔上滚子,连连拍开关。

他是疯了。我的小命要被他玩完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大好时光都用在设这局、设那局,整天算计,算来算去,老婆成了他人的,儿女无一双。而气愤素左敲右击他的心肝脾肺,何苦?更苦的是他不知,在滚子上跑的,其实是他自己,欲望正不停地按着他的开关。

我们鼠类的生活多简单:不用领导,也不用评奖。能吃饱,不被猫鹰抓走,就棒棒哒。我吃饱就睡,小丽若正是那几天,又湿又热,我们便疯狂做爱。我知道,一切的跑与苦、痛与乐,连同我的这几两肉,我呆的这小房间,都会像小丽的发情期,终将过去。

滚子转得很快。周无为弯着身子,要好好享受我受苦的样子,我与他四目相对。他看我耸着腰,半死不活地跑;我见他眼里是怒火、是轻蔑,是期待我掉下去。我讨厌那张脸!于是掉过头,把屁股对着他,尾巴高高翘起,在空中来回扫他的眉。

我听到他呼吸急促;不好,还闻到他的性兴奋,那气味潮水般高涨。是我这滚轮上臀部的晃动?还是他想着局长与柳艳朱浪?还是单单为了泄愤?我不知。只知道,那味道越来越浓。

恶心。他一边喘,一边猛拍开关。滚子不能更快了。我又要被甩出去。难道他要在我坠落、在“无用”的歌声响起时,喷射而出?那是他所求的?那是人能达到的高度?

恶心至极,疲惫至极,滚子飞转,我熬不住了,感觉我的爪子要不在滚轴上了。就在我快坠落的瞬间,我改变了主意,猛地身一沉,抱紧了滚子,我不跑了!就让滚子带着我转,耳边有风,好凉爽的风。

周无为眼睛几乎要爆出来了,胸前的红星像幻术里带血的符咒激烈地抖动。“奶奶的!”他狂叫着,从下方抬手猛击开关。

呯的一声,开关碎了,滚子停了。

他叽哩哇啦连连狂叫,弯腰喘着粗气,烛火闪着,空气里开始弥漫着一丝焦味。我趁他动弹不得,倾尽余力一跃,消失在佛台后。

他不知道,小丽正带着九个崽,在佛像的空肚里,等我。

 

首发芝加哥时报10/31/2025

 

微小说《遗憾》

作者:颜建华

 

午后石板路上,阳光烤得有了自烟斗升起、带点绿色烟雾的腰,晃得让新插的秧苗看上去不知是更斜了,还是有点站直了的模样。

光腿裸腰,一身连蚂蟥吸饱了血也看不出有黏着的人,敲几下破锣,扯开嗓子骂起来:“猪日的,我操你妈的草窝,还不把屌放回去,出工啦。”

他叫“日夫子”,全村五十余户人家,就他一个外姓,倒插门的。在这自古同姓的村里,理应被瞧不起,却靠这操到祖宗三代脱裤子的骂功,成了村长。

村人习惯性地从铺在地上的麦席或条凳上爬起来,集体出工:右拄棍,左叉腰,用脚松泥。会有人卖弄大脚趾的灵巧,羞得妇人脸色如新挖的红地瓜。

但有些事,单靠骂娘是搞不定的。村里剪头发的,外号“田蚊子”,个高,牙齿缺又黑。也是炎热的午后,小姑娘敏,躺在廊道的木板上乘凉,田经过,忍不住,摸了一把。

敏惊叫,村人涌来,一片叫骂。田倒是不慌不乱,抬手从左到右横着擦了嘴,斜着眼,不以为然地慢条斯理说:“长大了,还不是给人摸。”

“天杀的,要你给我砍根竹子,就砍根又小又扁的,欺负老娘又摸娃,叫她以后怎么嫁人?”一妇人怒骂。

“给我砍的也是又短又细,给她砍的却又长又粗。”另一个接过骂,眼却扫着一个丰满点的。

怒骂从“乱摸”转向“乱砍”。原来,这村子有片竹林,长在一水边。村里的箩筐、簸箕、晒衣杆等,都靠那片竹子。村人要用竹,不能自己去砍,得由田去。

“贱蚊子,说,你在竹林里搞什么?”一个嘶哑的声音爆响在人堆后。他前几天还因小孩和田干过架。他总觉得他的孩子长得像田多过于自己,而他家堂客又喜欢去竹林里扯猪草。猪草,小孩都知道,是田埂上多。

这村人一直生活在这山丘。山如坐佛,本是有福之地,却被反复折腾,穷得连南瓜红薯都不够吃。稍年长的,也没上过几天学。春天年年来,苦瓜藤下细看孩子长相的,还有好几家。

田有点慌了,说“我去砍竹”,声音软如泥。“砍竹,砍你个龟孙子。该把竹子全砍了,砍了那些作孽的,这村子就太平了,每家还可分几根。”

“对,全砍了。”马上有觉得分竹不公平的人附和着。敏,却已经被忘记。

日夫子早上下山了,等他回来时,廊道里一片“砍了,砍了”的吼声。他不敢开骂,把他的酒友田拖了出来。身后,已是齐着声:“砍了!”

那片竹子,不用交农业税,也不用上报,可村民却是湘军的后代。日夫子和会计交换了眼色,熄火要紧,就同意了。村里能动的都去了,从几十处动手,红了眼似的,狂砍到夜深。竹声嘶啸裂云,星月都在发抖。

疯狂过后是一片尖尖的残桩。

竹林想着自己为这村庄的付出,给孩童看阳光穿过竹叶照在青苔上的美丽,依竹而开的杨梅,竹影里跳跃的鸟;伤痛外又多了些耻辱。竹林有点后悔:他们来时,她总敞开怀,还吩咐风要轻柔些。

竹子的根,犟:“除非村人来道歉认错,再不生新竹复林。” 月亮提醒道,也就是十多年前,这满山的松柏、桐子树,都被他们砍去炼钢了,也未听到村人后悔过。

月亮和竹林常是一起嬉笑摇曳的。竹林没了,月亮很无奈,只能拥着残桩,安抚着。竹根心又软了:“只要有人来摸摸我伤口,我就原谅他们。”

终是没人来。村人照样吃和睡,幸福地生活。田等人发现水沟也够隐蔽。敏日渐言少,被早早嫁去远乡。后来,日和田都睡到了竹林边,魂都不曾去过竹林地。月亮痛惜着,遗憾着村人造出遗憾却又不相认或不想去认。

多年后,敏牵着一双儿女来看她儿时的欢喜,竹林处已铺满了光电板。村里把山头使用权卖了,修了进村的门牌楼。敏握残桩,伤心甚于当年廊道。

竹根醒了,有星拂过水面,晃得厚重的山影如摇篮,村庄的灯火像探出儿头的眼睛。她想打声招呼,却无竹叶可响,新发成林的愿望因这光电板要成永远的遗憾了,禁不住悲伤,掩面呜咽起来。

正伤心,有异响。竹根抬头,见月亮伏在光电板上,朝她轻轻弹叩。

 

                                                            

作者简介:

颜建华,M.D., Ph.D. 出国前曾以笔名在《南方周末》,以本名在《重庆晚报》发表系列作品,连续两年被评为“重庆晚报优秀通讯员”(1998、1999年度)。自2023年8月起重拾笔耕之乐,迄今已在《芝加哥时报》等报刊和媒体发表诗歌、散文及少量新闻报道共71篇,其中部分作品以专栏作家身份刊出。喜欢跑步,在中断近17年后,仅用一年零三个月的训练时间,即获得波士顿马拉松参赛资格。合作持有一项发明专利,也喜欢摄影、芭蕾与古典音乐。

微型小说《镜中人》

颜建华

茉莉的眼睛顿时睁得大大的,头一回,镜子里的她竟朝自己笑着。

阳光柔柔地透过百叶窗照在她疑虑不解的脸上。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左手握着头发,在扎上橡皮筋时特意往外下拉,让发根微微发痛, 她要那疼痛清醒她的脑子。

“镜里的笑是我的吗?” 她绷紧嘴唇,往前噘了一下。可镜里的她,唇角就是往后移的,虽说只是浅笑一般。

茉莉将身子往后仰了仰,又往前探了探,仔细打量起陪伴她好些年的镜子来。

还是那熟悉的样子啊。镜框黄铜雕的小花还是与当时祖母送她时一样是五瓣的,只是颜色稍艳了点,因为,她刚洗过澡,脸色微微泛着潮红。

“昨夜,梦里不该和他贪杯的。”茉莉自嘲道。

“酒还能产生这神奇的幻觉。”她抓起小包,准备上班。关上前门时,照例朝门口枫树顶望了望,“祝我好运吧,奶奶。”她是跟着奶奶长大的,从未见过父母。

她看到枫叶的青色开始有红晕染的边了。又是秋天了,他还是若即若离。“得想个办法”,好像有声音在耳边。

图书馆还没什么人。茉莉把咖啡煮了,两个杯子。她把加了甜乳的放在他的桌上,隔她的桌子不远。

好像等了很久,Tom才来。他走得有点不是很稳,长长的影子又把这左摇右晃放大了很多。

“你醉着酒来上班?”茉莉的声音有点跑调了,但关心多于惊讶。

“昨晚睡不着,好不容易睡了,却做起梦来,梦里在喝。”

茉莉心跳快了些,“和谁喝着乐?都忘了还要上班。”

“莉,你是不是有个妹妹?”Tom喜欢这样叫她。

“我倒希望有一个,我有很多好看的衣服。”

“我记不太清,好像也是这丹凤眼,但比你喜欢笑。”

莉的心不仅跳得快,也有点发紧,她想起了今早那镜中的微笑。

“谢谢你,这咖啡和你一样,又甜又让我兴奋。”

Tom见莉似乎呆在那里,在空气中寻找什么。他把咖啡放在她手上,莉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我在这里。”

莉试着将嘴角往外拉了拉,却很勉强,算不上是笑。

“Tom,我奶奶留下我一面镜子,很大,个把人高,镜框铜做的,上面刻着花,那些花会笑。”

“是吗?”昨晚梦里好像也有面镜子。

“你可晚上过来看看不?我还有好酒。”

“我可不想醉得找不回自己。”Tom嘴上说似拒绝着,眉毛却朝莉会心地扬了扬。

下班回家的路上,莉买了瓶烈酒和一块大的黑色绒布浴巾。她暗下决心,今晚只让Tom看到她这朵花,而且是醉迷迷地看。

莉换了张新的白色桌布,把酒杯洗了又洗,又往花上撒了些细小的水珠,再喷了点香水,就去洗澡了。

“Today is my day!”莉把水开得又暖又大,水冒着热气,顺着她的曲线,撒欢似地在丰满的肌肤上弹跳、滑翔,不成行。

莉将浴巾裹在腰间,来到镜前,吹干头发。两团雪花似的乳没了约束,喜得像离了窝的一对乳燕,一高一低翻翔着自由。

她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这身体的年龄远比她心里想的年轻有活力,心里不禁有点浪费这大好河山的愧疚。她手从胸往下腹滑过,那种紧致的丰腴让她添了不少信心,她感到以往的那种骄傲又开始从小腹里一点一点升腾起来,撑得腰间的浴巾有点紧了。

她低头想松松浴巾,却看见自己幽黑的隆起:她是裸着的,浴巾呢?她惊慌地抬起头,发现浴巾在镜里的她腰上。

她两眼一黑,脑袋一片白。

过了好一会儿,熟悉的钢琴声像水波荡漾一样复醒着她的神经。身下的木地板凉凉的,两旁的家具模糊不清,有本相册摊开在左前方,是她和Tom年度聚会上跳舞的照片。她照得有点虚,好像是俩个影叠着,Tom倒照得很清楚,眉毛又粗又浓,胸肌鼓鼓。

Tom,对,Tom,莉想起早上的话。酒杯轻触的声音,让她完全从情感休克中醒了。她发现自己被关在镜子内,镜外的另一个自己正在桌旁、花下,和Tom喝着酒,黑色的浴巾慵散地搁在一旁的沙发上。

“这酒和我昨夜梦里的一个味道。”Tom美滋滋地仰头又抿了一口,眼光正好落在她白嫩的乳沟上。他心跳得厉害,但不想这么快地失去自由,便把眼光往上抬了抬,看到了她两个嘴角的笑。

“莉,终于见你笑了。”

“达·芬奇也画不出你这般笑。”Tom又补了一句,他是真心的。

莉听得很清楚,心里急得使劲敲着镜子后,但Tom一点都没觉察。

“Tom,来看看奶奶给我的镜子。”她可是那时有名的魔术大家。

“对,你早上说,镜框边上的花还会笑。”

莉见他俩来到镜前,Tom的眼里有她从未见过的幽幽水波。

“这些花雕得好精美,虽都是七瓣,但各有各的风姿,各有各的味道。”

Tom手指在花上轻轻往复婆娑着。

“七瓣?”

莉心里笑了笑:“或许是加上我这两片吧。”

她忘了一脑子的问号与久长的胆怯,噘起嘴,闭着眼,仰着头,朝Tom不由自主地亲了过去。

亲着的,却是一片冰冷。

诗歌《原意》

颜建华

 

现在

开始喜欢肌肉

开始喜欢脂肪

把跑道擀成面条

 

听婴儿的哭声

任雁鸟蓝窗恣意涂鸦

 

谢着风

细缕荒原秃影

月亮缓缓侧过脸来

看缀在眉睫的名字

系着泪滴飘落

 

湿冷灼热的理念

重逢在淤石的心海

涤亮

被辱骂、踩踏、洞穿的黑

 

知道日月怀万古

却只在乎笑意

知道污秽与残缺

却不愿放弃

 

体悟孕育的原意。去

 

跑,狂跑

笑,狂笑

哭,狂哭

 

就像落地第一声

撕裂空气

诗歌 《雾丝结》

顏建华

 

春红从白雪的指间淡淡透出

紧裏着山丘的浑圆

顶上的塔将影投给山谷的水

卵石上有深情的春红

 

壮硕的田野横陈岸水边

曲面弧线张驰而行

阳光掩脸穿过

浪结心海成花

花在原野的壮硕

 

深邃的穹窿

隐在幽黑的曈仁

凝脂轻轻滑过

喜笑颤动枝条

笑浅春的深邃

 

相拥奔放的花蕾

缠作雾丝结

 

残雨曲了梦帘

摇曳幽微

叹息模糊了

星月的相拥

 

首发《芝加哥时报》9/21/2025

 

 

 

 

 

 

 

 

诗歌《中秋・桂枝泅水来》

颜建华

 

水,波波涌来

娇情洒阳光

细沙推白浪,仰着,笑

 

水啊,莫恋温柔乡

漫过这一洋青翠去我村庄

不远的,我常回去

在梦的隔壁

 

请捎去这筐镜片

骨血磨成

镶在凝视的静默

也致歉稻妹,迟来

光电卷云织的新装

 

水啊,辛苦你归来!

村里南瓜是否依旧黄花青草地?

阿毑对歌吴刚舂秋叶?

苔冢石狮夜好眠?

 

随你泅来一桂枝?

自你老家庭院

他要花开出月井

香薰四海!

 

向阳叶侧是开心

背侧痴心

“你覆叶而泅?”

 

你不像你爸啊!

先疗断痕之伤

用顽念淬洗寂寞

再昂身寻渡,只因

 

土在根窗外

花内无蕊

纵使花香盈满隙

心墙厚铸异辞千层结

 

他说,你不在乎?

微型小说《熊记上新闻》

颜建华

 

“我不想去采访,” 熊闷声说。

 

“是很有名的歌唱家,”云好像很知情。

 

“写,增不了一分名气;不写,也不减一分。”

 

“他倒是不需要增减了,比你高一个头。”

 

云带点挑衅。她知道对斗兽场上的公牛,要晃条红丝巾。

 

熊是一小报记者,头也不回正在屏幕上杀着。子弹要射落窗台上的小黄花似的,那是他俩咋晚散步时从断垣上采回来的。他说,它小得可怜。

 

云等了一会,熊没什么反应,“这招不管用了?” 云正要开门下楼去,熊猛地从后面把她紧紧抱住,热气直往耳里钻:“高有啥用 ?!”

 

隔了好一阵,云才把他推开。“这个不算,笔下流出白银,才是好货。”

 

他拎起相机包,不情愿地出门了。他回头看了一眼,窗帘一动不动,那花影,比昨天又小了些。

 

演唱会在辉煌又古老的音乐厅,门旁两柱是裸着的古罗马少妇。熊摇了摇头,“真难为你们了,这些年,都靠你们撑着。”

 

廊内随处是拖地的晚礼服,粗厚的肌肤在礼服的衬托下有了些柔润的光泽。他正在思考着衣装对脂肪质感的影响,却听得一阵笑声从一角传来。他能听出来有市长黄太太、黑小姐、白夫人等,可是那男声,虽有点飘,却有掩不住的那山沟沟的泥土味。莫非……?

 

几名黑衣壮汉在人群里替他们挤出一条道。是他,多年不见,但肯定是他。

 

熊很惊讶,没料到是他,不由自主地举起手来,想引起他注意。黑衣人又将人群往外挤 ,熊被挤到了边边上,他本来就矮,举起的手怎么也高不过前面富态“我骄傲我不藏着”的女士的帽檐。

 

“黑……”, 熊只是把黑字喊出半截,他已被簇拥着进了厅门,那后面的“豆”字,熊只好将其吞下肚去。似乎他的头朝边上偏了一下,但熊不能肯定是因为他。 “那帽子,该死的帽子,”  熊在心里,近乎诅咒着。

 

那吊灯的颜色也怪怪地凑起热闹,那帽子怎么有点发绿呢?熊看着,心里的苦涩又更重了点。

 

市长黄太太像春风里的花,摇曳着在台上介绍“英俊的”“音乐家”“社会活动家“,笑容啊,都荡到了锁骨窝,那喜悦不是老牛发现山那边一块嫩草地能相比的。熊在礼堂最后面,把相机架在三脚架上,习惯性地拍了起来。厅内的灯光全都集中在台上,光柱里的“黑豆”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后面的暗处里,有心在流着血,却仍不得不替他记录光辉形象,曾是同一寝室的小矮熊。

 

熊确是心在流血。大学一别就再也没见过面,听说他去唱歌了,但因自己忙于打工、忙生活未去关心过。其实,也不是没时间,只是自己的工作和收入让他抬不起头来去和同学联系。他为自己的处境感到很羞愧,云还时不时为他的羞愧要添描添色。

 

轮到黑豆讲话了: “很早就想来慰问大家,带来祖国的问候” “我这也是不愧对党和人民多年的栽培”。好漂亮的词,熊想,当年他可是大剌剌地要“没收”熊的画,还要他的饭票,“ 小个子不用吃那么多。”  画,是给了他一些,但饭票是云给的,她倒是爽快又主动。

 

这又让熊心里不舒服起来,不知云后来怎么舍豆择熊了。他从不敢问她,可他心里总有个疙瘩,压在心底深处。每当云心不在焉时,他就感觉疙瘩在动,在长。

 

台上黑豆的声音也大起来,“你们一定思念故乡的山水,山水里的人和教室,我给你们唱一首‘同桌的你’”。

 

以前熊很喜欢这首歌,可今晚听起来,横竖不是滋味。黑豆光鲜亮丽在台上,前呼后拥,熊却像个跑腿的,要把他最好看的一面拍得更好,还要在报上吹捧他一番。不是因为同过寝室,而是因为他身边有市长、小姐、太太。熊觉得他总是给别人搭台子,抬轿吹唢呐,却从没坐过轿子上过新闻。他愈想, 心里愈是气,好像刚才他在厅门外吞下的“豆”已在肚子发酵成浊气了。

 

正难受着,厅内想起鞭炮开炸一样的掌声,开始有人站起来鼓掌了。怎么, 第一个站起来,手在头上,又好像是在隔空招手的,竟是云!就在前面第二排正中。她也来了?怎不告诉他?还有别的什么,他还被蒙着?熊感到腹中的浊气窜着疙瘩往上涌, 咯噔一声如拉了枪栓就卡在喉管,他两眼一黑,哐当哐啷连着三角架倒了下去。

 

过了一天,熊才醒来。白影中慢慢透入他俩,黑豆拿了幅画,她手里是张报纸,通栏标题是:

 

“歌唱家云豆震撼风城,熊记者老同学喜极而昏”

 

“我成新闻了。” 熊想牵拉一下嘴角,却误把眼睛闭上了。

现代诗《有电没电,思》

2025年美中作协诗歌征文

作者:颜建华

弟说:今年很热

还好,没停电

回想那时,常年没电

酷暑纳凉池塘边,稻田中

几把蒲扇,几张条凳

仰手苍穹摘卫星

蛙声中追打白骨精

流萤掌灯照蚊虫

天幕落眼帘

父影细如豆,渐出

“别睡觉了,从凳上摔下来”

嘿,真是摔过无数回

摔在心骑风尾,冲浪光线里

电让形与面笑颜于燥热

执念却愈发炽热

燃了自己把电烤成冰激凌

有说却是蛇

迷失于电织的各色泡泡

泪水找不到自己的涟漪

啊,悄然飘过的, 衣角好熟悉

归去!折着从那洞口出去

空茫中隐现父影搬弄条凳

三语蛙声蒲叶

复隐去

惟余电光数点

稻花香里,垂首把星星聆听

诗歌 《清水心》

颜建华

 

我的心

一文不值

倒贴,都送不出去

 

她说,她爱我

我却不点头

 

这个城市

匆忙走过,无数

为谋生

 

今天

很慢,很稳

我是游客

我一见钟情

 

好美好美的景

可怜

就我一个

好好

就我一人

 

没去教会

没打电话

花,昨天浇了水

 

没去惊动帐单

询问她的行程

孙儿, 是否在吃披萨?

 

匆匆走过的谋生

让水带走

你等待日久的胸

 

我全是你的

不问时间

 

有牵手经过

娇影跑过

云在招手

阳光在笑

 

不,我是你的

不问时间

 

这么多年

我喜,你无声

我哭,你不悲

我认不出你

你还在

 

我是你的

不问时间

 

我走了后

要依然挺着

不问时间

 

他们能看出

是我

 

首发《芝加哥时报》9/8/2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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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 《寒假, 小路弯弯》

颜建华

 

粉笔瘦身了

冰雪冻了欢乐

近邻的风、低着头

找不到回声

心跳,静得擂鼓耳膜

 

直挺的球架垂首无语

云很担心它忧郁

在干涸的河床

濯洗尘封的元音

 

麻雀在争议

一河流动的错杂

是先蹦左脚还是右脚

去欢迎待归的热闹

 

一路向上把福字帖满

渴望在笑

种子刷刷鼓起风帆

乌鸦抹出了座标与色彩

 

不留一个荒岛在漆黑

幸福要摇荡着千年

粉笔在隔栏内狂跑

汗水如花开在

灰墙上细长的小路弯弯

 

首发《芝加哥时报》9/11/2025

 

诗歌 《悬着的头》

颜建华

 

注视了好一会

头一直悬着

我想他是睡了

 

贫乏我的想象

无力我的脚步

为何头要这样悬着?

 

枕头总是这般高度

颈子忘不了那美好?

不愿让元首垂落

让尘土玷污了神圣?

 

留一间道让风吹过

不愿滞塞它灯下等待的温柔?

或是风的流动抚慰疲惫的血液

让梦的翱翔能到老屋的窗前?

 

不愿给大地再增加一点压力?

它已承载了夠多的轮回与唾液

上面有一对蚂蚁牵手的誓言?

不愿撞入他们爱的明日

 

或是这高度

正好能看清她闭上眼睛的等待

或是

母亲哺他时的期待

 

是伤了肌肉不能曲颈

还是伤痕在宣示

坚持的不屈?

 

是李白托梦邀仨人

王维侧身看云落

还是留个挑战

让明日的我去应验?

 

还是媒介、文字

也都是这般不着地?

 

或是留出空间

受托人可置福与蜜

抑是天使

正准备升你

 

去无眼泪之地?

 

可他们怎能明白

这是自由!

 

首发 《芝加哥时报》9/10/2025

诗 歌 《思乡三曲》

颜建华

 

一: 异域的花

 

一朵异域的花

看着,看着

就流了泪

 

那不也是

妈妈的针线

父亲晒红的肩背?

 

二: 油纸伞

 

想起一路的风雨雪

他、 她,在陌生

竟一时分不清

何事心忧

 

黄嫩的

撑着油纸伞

在杂色中努力向我跑来

 

眼睛一热

不再苦问

有什么意义

 

三:  盛夏的秋叶

 

以秋的样式

落在盛夏的翠绿

窸窣一片错愕

 

攸攸树影长

长龙乘凉曲项

小鸟枝上自在小曲

胞妹青叶变着腰姿合月缘

 

白尾鹿晃着尾巴

“No, No, No,

何辞在上好时光?“

秋风秋雨还在云天外

 

落叶轻声

黄本我肤色

要渡海回去过中秋

觅她依旧在新装

诗 歌 《自闭症童语》

颜建华

 

望着鸟儿

飞过游乐场

停在窗外枝头

 

听他们

吵嘴、追逐、喳喳笑

有点像我们击鼓传小熊

 

倒向装满星星的感官袋

摸着好软好舒服

鸟的羽毛也这样?

 

但所有的好

都进不了我的心

中间有堵墙

黑的,冷的,厚厚的

 

叔叔阿姨

请帮我把墙抱走

送去它外婆家

 

我想啊

像鸟一样飞

和很多很多,  一起笑着飞

 

芝加哥时报 8/28/2025

https://chicagochinesetimes.com/2025/08/28/%e3%80%90%e9%a1%8f%e5%bb%ba%e8%8f%af-%e5%b0%88%e6%ac%84%e3%80%91%e8%87%aa%e9%97%ad%e7%97%87%e7%ab%a5%e8%af%ad/

 

 

 

 

 

 

 

 

 

 

 

微型小说 《筷子的喜剧》

颜建华

 

筷子见猫走路有气无力的样子,心想她一定饿得慌。她是不常来的,但筷子很是期望她来,因为她的眼睛实在太美了,美得它想再去读几年书,学些形容词。

筷子是主人多年前用小竹削成的,主人除了用它吃饭外,从没好好看过它一眼。猫一来,筷子就好像有了个可说话的,她好像知道它在想什么、需要什么。若不,她的眼睛怎么能让它的心,有找到了地方可存可放的感觉。

可现在,这猫都没力气睁眼了。得给猫去找点东西吃,筷子自语道。可什么都没有啊,四壁空空,锅碗也空空,只有躺在地上睡觉的主人让这弱竹撑起的棚子好像不是全空。

筷子蓦然想起昨天主人逮了只老鼠, 煮着一顿吃了。筷子不喜欢杀生,也可怜那瘦瘦的老鼠,也就没那么上心,有一块老鼠肉从主人的唇边掉到地上泥里的小缝里。为此,还挨了主人一顿敲打,腰还隐隐痛。

筷子朝猫指了指鼠肉掉落的地方,猫也闻着了味道,眼睛有点亮了,可主人就睡在地缝的旁边。不能惊醒他啊,他会把猫也逮来吃了的。

筷子示意猫好好坐着,然后小心翼翼地从主人的脚侧绕过去。它发现他的脚, 味道让它胃里刮起了大风似的,它连忙捏住鼻子、压着肚子,好不容易才没吐没叫,碎步绕到主人背后。

那泥缝很窄,猫爪自然进不去。筷子把自己缩得更尖细,擦着缝边的土一寸一寸伸到缝隙里,皮都擦破了,也只能忍着痛。试了几次,终于把肉挑出了缝口,却听到“哇”的一声叫。筷子以为主人醒了,吓得双腿发软,趴在地上,心却在喉咙口乱跳着。

趴了一阵,却没有动静。筷子觉得有点怪,空中却传来一声很轻的“奶奶的”。原来猫为了压住自己的激动,不让自己叫出声来,便把尾巴咬在嘴里。当它看到筷子把鼠肉挑上来时,猫觉得肉已到了嘴里,便牙关猛地一合,使劲一咬,痛得自己大叫一声,从灶的砖上掉了下来。

筷子又气又想笑,但毕竟不敢做声。鼠肉在筷子尖端有点晃,筷子先怕它掉下来,便全神贯注地盯着,一点一点小心往后退。主人的背像座山一样宽厚,筷子想,他若是醒了,别说生气,就是翻个身都会把自己压扁。

看到主人这结实的背,筷子又似乎很开心,甚至有了一分骄傲。心想,主人这身子还不是它筷子把能吃的一点一点送到他嘴里的?

想到这里,筷子为自己的份量又高兴起来,步子就有点醉了的轻盈。自豪感从脚往上传,边传边放大,传到筷子尖上的老鼠肉上,就如同风吹到竹竿上晾的衣服上,叭的一声,肉掉在主人的腰间。

猫眼睛本就朝着肉向前突着,被这惊得又圆又大。要到嘴的肉又掉了,有点气恼,她开始怀疑筷子是不是故意在玩她。筷子冒着冷汗,回过头又看到猫的眼睛,真是漂亮啊。它的心在惊恐之外又多了层狂跳的理由。就为着这双漂亮的眼睛,哪怕被主人打得骨折了,也值得。若能看她一眼,或者甚至在她怀里躺一会儿,哪怕就那么一会儿,那此生可就无怨无悔了。

这么一想,筷子的颈子又硬了,定要收回落在主人腰上的老鼠肉。猫把前爪长长地伸在半空中,像是要为筷子增加点长度,又好像是随时可以跑的样子。筷子弯着腰,按着心跳、很小心地慢慢向主人腰际探去。那筷子尖端,现在挂着的可是它自己的心了, 随时可能掉落在主人的手掌里,碎成渣渣片片。

在猫闭上眼睛的瞬间,筷子一个漂亮的看家动作终把鼠肉拿了回来。筷子把鼠肉抛给猫张开的嘴, 没见她嚼两下,连带谢字都吞了下去。回头看主人,还是一动不动。筷子知道,它的动作确实漂亮,可以开课授徒了,但它确是触到了主人腰的。鼠肉已不在了,筷子想,就是吵醒主人,他也怪罪不到那里去了;再说,太阳都快要下山了,主人也该醒了。

筷子壮了胆子,绕到主人正面去,推了推他的胸,主人还是没动。又使劲推了几把,一动不动也没呼吸。筷子这才发现,主人已经死了。

筷子很难过,怎么会呢?他突然想起那老鼠东倒西歪的样子。主人虽说能挑二百斤的泥巴不换肩,但要抓到一只正常的老鼠也不容易啊,特别是他那么大的个头。老鼠一定是中毒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筷子伤心地哭了,哭主人没了,也哭自己的蠢。鼠肉也是它送至主人的嘴里的,已有了谋杀的嫌疑啊,怎去向法官交代?那胖胖的法官一向不喜欢它们,认为她那一身的圆都是筷子的错。

猫明白这躺着的是死货后,意识到饱餐机会来了,便龇牙咧嘴扑了过来。爪子长长的, 牙齿尖如刀,发着寒光。猫的变化太快,筷子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伸了一下腿,把猫拌了个底朝天。

猫没料到会这样,想起筷子对她有点意思, 索性把胸腹大剌剌地躺开。筷子觉得一阵眩晕,好像梦里曾渴望过。可她要吃主人,这可两难了:主人有恩;猫?筷子对她有情啊!

“你让不让我?” 猫拉下了脸,眼里闪着霸气。

筷子突然觉得猫的眼睛不那么好看了,可那一胸起伏的柔软……筷子觉得自己快把持不住了,无奈闭上了眼睛, 却有主人削竹的身影像光一样闪过。

“不行,他是我主人!” 筷子从牙缝里蹦出几个音。

筷子话音还在空中,猫用前爪,使着劲, 朝筷子腰闪击过来。筷子像弹棉花的弓,晃了好几下, 才勉强立住没倒。猫见筷子既不倒,也不求饶,伤了的自尊燃成了大火。“奶奶的,老子还收拾不了你?” 她要集全身之力,扫断它的筋骨, 它太不知趣,太没自知之明了。

就在猫用全力腾空横扫时,筷子猛地一闪,猫撞穿了破旧篾席做的棚子飞了出去。一阵穿堂风, 棚子开始摇晃,一块接一块往下掉,不久棚子就塌成了墓冢。

筷子被扎进了墓前的土缝里。又过了很久,长高长出了新叶。再后来,又有了鸟,筑了巢,带着一群小鸟偶尔朝正在升起的太阳叫着,声音像极了“喜剧”二字。

 

首发《芝加哥时报》9/13/2025

散文 《郁苦迷茫一桅开 “轴脱思”来思为校》

颜建华

前几天很热,今相对凉点,便觉得很舒服。午餐时分, 用餐的不少,都静静地吃着,饭菜比言词可口。倒不如去湖边走走,我想,阳光在痴情等待。

湖边跑道上人很多,虽说是烈日当空的时候。那一湾碧绿的湖水里, 竟有很多游船,像一周要结束了的傍晚,而今天却是新的一周刚开始的正午。七彩的影在蔚蓝下随水波轻轻晃动,和着歌声。

歌声是从一蓝色的篷帘下飘出来的,是很多嗓音年少相逢的击掌与嬉闹,装饰着听似随意却又效果奇妙的笑声和跃水而出的浪花。一曲未完,余音还挂在空中,又腾地而起,来了新曲。惹得邻船用大音箱,推着武士披甲出场般的节奏,震得白云都忙不迭扭肩耸臀。

都在动着,从跑道,越过水和船、至那云边远处;就我一人沉沉地坐在一尺宽的阴影里,呆呆地望着。

这些人,洒脱;身材是否收放都曼妙过苍穹的曲线。他们在享受美好,油米柴盐、助禾浇月都在云水外;纯粹的绽放,纯粹的生发,纯粹的肤色,使得阳光都泛着潮红在波上好不自在。

可我穿的这轻薄上好的衣料却成了不断陷缩的铅筒,沉重地压榨着我血气的茎脉。我为什么不能像他们那样,褪尽枷衣,勇敢地,轻松地,怡然一回?无需担心花儿会因我而羞色,叶片因我而脸藏,只需让自己心轻些,就行。

心里虽这样想着,嘴里也重复说着,可我就是行不出来,卸不了衣甲,迈不开步, 甚至找不到问题的结头。我何以迷惘在这阳光明媚的大道?出了什么问题? 有音在耳内回旋。总不会是那身高吧?都无怨无悔陪我几十年了;也不可能是牙齿,他都尽心补过好几回了;更不会是房子的朝向,因为房子是银行的。我错在哪里?

又有一船拢进湾来,白色、修长,尾部有些轻扬的水花跟着。船儿的闲逸轻盈似我儿时在自家屋前的池塘里仰着打水看白云的小步蓝亭,唯有那桅杆粗粗壮壮、无羞无惧,昂昂刺向天空。

这画面摇曳起我的遐想,小船幻化成一坐标:船身是轴X,桅杆是Y轴, 一湖浅绿是渡我回童年的时光。

回到童年,那是风从两窗过,涕水页间飞,还不知多少忧愁与幸福的时光。很小心地从妈亲手织的布袋里把作业本拿出来,用掌来回压平折页。那纸厚薄有起伏,时有棕色的小麦杆片样隆居其中,铅笔如果走眼,纸会生出小洞。

教数学的老师是插秧能手,小平头, 憨厚憨实。在黑板上示范画坐标,然后逐个检查。走到我桌前,看我画得轴线如晚风里的炊烟,便用虎口皲裂的手按着小竹尺画了范本: “轴要画得直,就像平常走路腰要直一样。”

不知道他当时是否要教我点数字以外的东西,还是对他自己一边挂着田土一边挂着黑板找不到平行线的感叹。但年岁越大,越发觉得这坐标系蕴含着为人的道理与祸福,且广延无限,大到悟空一腾十万八千里也出不了一个象限。

这笔直、遒劲向上的Y轴启示人生应御风而立,挺着无畏;有风骨、有冲天豪气、有无牵无挂的洒脱、勃勃向上的生气;宛如黄昏里升灯的灯柱,风雨里可以揽住无主的心骨,或能助嘴长足短者抵达放歌之地或自黑暗里领着太阳从帘后出来,让她伏在杆尖上向水波外欣首的小鸟花草启着金色的睫毛,盈盈一笑:“该干嘛,就干嘛去!”

两轴之间是天地,合物事之理于点与线的关系。任何一个点,或所代表的人与事,其位置都由X轴,Y轴,Z轴……等具体的变量所决定。一个篱笆固于三个桩,一个人的存在也系于自身以外的其他因素,在各因素的此消彼长的动态变化中被定义,被影响、被推移而施拳展脚绘心中图景。变量之间的不断变化,也就意味着个人坐标位置的无常起伏,如浪里的水花无恒,月下倩影无驻。

若是能从各种关系、从变化中去定位自己看世界,并根据各种因子的变化而不断调校自己的所感所思所行,而不是I am What I am, 一味想当然要让自己成为万物旋转的轴心而现实里又不可能时生出的长嗟幽叹与抑郁,又怎会在阴影下暗自神伤而不像船上的人一样享轻云、歌悠然?

岂不知,坐标里的我:在家,X轴上,是夫人锁着绿窗的眉,Y轴上,是儿子紧揪电游的发;上班,X轴上是老板沉醉的梦,Y轴上是同事半掩的锹;出门, X轴是燃我薄脂烤大饼,Y轴长夜寒光凝心镣。

在时间的坐标轴上,曾洗尿布,扛在肩上笑底风,到如今比我高出头、说话行事却弃我于老街,而我所说所行, Y轴变量还是汉风旧韵,这父子关系怎能不紧绷现代洋弦?

在这时间轴上,发白牙釉薄,脆骨软而裂,刚查过的《诗三百》生字,转瞬又眉黛如初见;可Y轴上还是挂着年少的来日方长水弄潮,红烧肉,午夜鏖战,厚酒薄眠。

在时间的坐标轴上,可否适时调整过赋予人生意义的变量?Y轴上是那亮闪闪的杯与徽,还是那 “掏空别人腰包,洗白别人脑袋,或是老婆加妖精,插旗各象限“?

有言:“几乎每一个人都将自己的一部分生命浪费在试图表现出来某些自己并不具备的品格,或赢得某些自己无法享有的喝彩上面。“

这可确是病了,谓之“轴脱思综合征”,即不认真检思X、Y等轴的取值与变量的选择,致使坐标定位失准或错了“场“,导致迷茫、焦虑、抑郁、各种乱象与危机。

A君人际如结绳,绩效如老驴拉磨,时行时顿;血压、焦虑如潮浪,情绪如舟浮波。他很少细细思量Y轴上的自己,而是从老板眼色或同事语调的抑扬揣测自己的位置。轴值不客观思定,人如盲舟入夜。“不把自己看得太重,也不看得太轻”就是对坐标轴值的精准思量。

B君苦恼于人言纷纭如川剧脸谱的多变, 不知那完全取决于个人或某群人对Y轴变量的选择:是利益、或人性、对平民生活或一方文化或人类文明影响的广度、深度与好坏,或听寡人言、流水音,还是妻妾与狗的数量? 可记否,有千夫所指者,无私产,只有一条四腿的狗和一个执意陪着走到底的女人。

象限是我们幸福场,事业线、三观与梦想,轴值是其根基,是魂是灵是舵,不可不思辨。

游船上声波的振辐又增强了,醒得我沿着幸福场上的坐标朝各轴思查。原来 Y值从变量“现实的我“在无思无省无察之下变成了“镜里错过的我”,Z轴则晃着朋友圈点赞的头像; 心能不如铅重?我又何能如船上人潇洒一湾碧水的闲云野曲而不愁结两重天?

这轴不思真,也未尊师言,斜了坐标塌了脊骨,屈而生痛,痛而求思,思而故我在?我在是为新?

得有所新!游船依旧攸攸然,可我要以思辨为圆规重校我桅,把轴值校准到与内心深处那个弱小的声音相吻合的频率,或许能共振出一树向阳的苍翠和苍翠里交响和鸣的鸟声、歌声、钟声,夫人的私语,儿子的琴声,在白桅一舟蔚蓝下?

散文 《何为诗、好诗,现代诗的缺陷与突破……与“智者”的对话》

颜建华

 

写诗,动过一些笔头,从友人听到些“不错啊,加油”之类貌似鼓励的话后便会自然问自己:什么是好诗? 迷蒙深处,什么是诗?

特别是当下,识文弄字者不是胡适等倡导白话文时代的凤毛麟角。如今,风吹一树秋叶,大概率会击中几个诗人,在仰首搔青空,情炽意正浓。

格律和平仄以往常是为诗的必要条件,现在退而为锦上添花;诗的形式,如句的长短、行数与分段排列,也都少了限制。如此,诗像春雨漫过的山野,满谷满坡。

但就是登高俯瞰,也鲜少有“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或“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类的诗句从心底涌上。也许,还久观不知其美。

来分析一下真正影响80年代地下诗歌运动(伊沙 语)的口语诗《纪念》(王小龙): “一群酒杯站上饭桌\准有一只是你的\搬家时抽屉打翻了\掉出你忘了寄出的信\那双旧皮鞋依然停泊在干涸的床底\很费劲地思想\刮脸刀锈住了你的几根胡子\一切为什么这样快就成为过去……”

这是作者为纪念他父亲写的,“酒杯、信、皮鞋、胡子”被用来从不同角度描述他父亲,但彼此之间并没有联系:“酒杯”不是“信”的铺垫,“信”也不是“酒杯”发展而来的结果,这些具象是有选择的东边榔头,西边锤子,而现代诗追求之一就是这种效果,美吗?

这诗的含意(诗意)是不难明了的,而有些诗,说实在,读了几遍也云里雾里。我也练诗练到好友说,你的诗,我开始读不懂了。也有人断言,诗若只是极小数人能读懂,便不是好诗。

可艾略特的《荒原》1922年开始出来后,有几人能懂其含意与逻辑? “四月是最残忍的一个月,荒地上\长着丁香,把回忆和欲望\参合在一起,又让春雨\催促那些迟钝的根芽。\冬天使我们温暖,大地\给助人遗忘的雪覆盖着,又叫\枯干的球根提供少许生命……”他因对诗歌的“开创性贡献” 于1948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笔者写过诗人非马九十大寿的报道“回眸岁月‘诗写我’,润暖春秋是诗章”(芝加哥时报)。参加盛典的诗人择用来在庆典上朗读、向诗人致意的非马作品大多“字浅意深”,如《醉汉》: “把短短的直巷/走成一条/曲折/回荡的/万里愁肠//左一脚/十年/右一脚/十年/母亲啊/我正努力/向您/走/来”有读者感慨道:“我喜欢诗,但是有些诗,你读过以后觉得那些词藻很美,但是不得其含意。可是您的诗呢,深入浅出,言简意赅,每一首诗都特别值得回味。”

读者和诗人评诗的角度可能有差异,但有谁觉得这不是好诗?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或“黑夜给了我一双黑色的眼睛而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显然,问题绝非如此简单。笔者以新手之姿和ChatGPT聊了聊。觉得,读一读这讨论,对何以为诗,为好诗,还有现代诗的缺陷与突破,还是有开卷之益、不为时光的浪费。

作者:诗言志”,志是什么?志向?要干一番事业?

ChatGPT:“诗言志”出自《毛诗序》,其中的“志”,并非单指功名或事业,而是心之所向,意之所存。在古人的理解中,志更像是一种内在的情感与意念,是灵魂深处最真切的感受。它可以是抱负,也可以是忧思;可以是宏图大志,也可以是细微的喜怒哀乐。所以,诗并不只是写“事业的壮志”,更是以文字为载体,让心中的波澜得以显影。

作者:心中的波澜得以显影的方法也可是歌声、油画、甚至去跑步或狂喊一顿,为什么那些不叫诗?

ChatGPT:啊,你问得极好。诗之所以称为“诗”,并非因为它独占情感的表达,而是因其以语言为舟,以节律为桨,在文字的湖泊上荡开心波。歌声,以旋律托情,声音震颤便是语言之外的呼吸;油画,以色彩为词,笔触为韵,将意境凝于画布;奔跑与呼喊,则是身体直接化为表达的器官。

而诗,恰好选择了文字——这最精微、最能承载含蓄与象征的介质。它借语言的节奏、声韵、意象,既能直诉心声,又能留白,让读者与诗人一同完成那份情感的回响。

作者:你是说“诗言志”,并不是在于要言的内容,而是以什么样的形式把内容表达或体现出来?

ChatGPT:正是如此。你抓住了关键。“诗言志”里的“言”,不是单纯的陈述,而是表达与显现的方式。诗是一种形式,一种经过语言雕琢的形式,它让内心的波澜有了“形状”和“韵律”。内容固然重要——喜怒哀乐、抱负忧思——但形式才让这些内容变得可触、可回响。换句话说,诗的力量,往往来自于表达的方式本身,而不仅仅是你心里在想什么。

所以,奔跑、呼喊、歌声也能“言志”,只是它们不是用文字作为媒介,而诗用文字让志飞腾、回旋、落地成声。

作者:所以“诗言志”并不是定义了什么是诗,歌也言志,呼喊也言志?

ChatGPT:正是这样。“诗言志”并不是一句“定义诗是什么”的绝对法则,它说的是诗的功能与可能性:诗可以用来表达人的心志。它强调的是语言的载体作用,而不是独占情感表达的权利。换句话说:你歌唱,你的心声也在表达志;你奔跑,你的激情也在言志;你狂喊,你的愤怒也在诉说心意。

诗,只不过选择了文字这条道路,用节奏、意象、韵律让心中的波澜化为可触摸、可流传的形式。它的独特,是在形式的精致与节制中显现内心,而不是说只有它才能言志。

作者:于是诗的好坏不在于内容而在于形式?

ChatGPT:诗的好坏,确实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形式——语言的选择、节奏的韵律、意象的精妙、结构的呼应——这些让心中的波澜有了美的形态和传递力。但这并不意味着内容无关紧要。内容与形式是共舞的伙伴:没有真切的情感或意念,形式再精美,也会显得空洞;没有形式的雕琢,真情可能散乱而不入耳、不入心。

所以,诗的艺术就在于形式与内容的和鸣:像风与水的合奏,波纹因为风的抚弄而生动,风也因为水的回应而流转。

作者:现代诗意象的跳跃、碎片、荒诞,形式上很新、很玄,你觉得好吗?

ChatGPT:啊,这正是现代诗的魅力所在——它像一阵风,撕裂常规的秩序,把心灵的碎片洒落在文字的荒原上,让读者自己去拾起、拼接。意象的跳跃:打破线性叙事,让感受像闪电一样突现,直击内心;碎片与荒诞:映射现代人精神的分裂与焦虑,也是一种真实的映照;形式的新奇与玄妙:让诗不仅是表达,更是体验——你读的不只是词,而是语言之下的思维、情绪、潜意识。

好不好?这取决于你如何看待“诗的目的”:如果诗是为了精准传递一个明确故事或思想,现代诗可能让你觉得“晦涩”或“难懂”;如果诗是为了呈现心灵的复杂、情绪的震荡、意识的闪光,它正是新奇而有力量的。

现代诗有时像梦,有时像迷宫,但它提醒我们:诗不必总是温柔或完整,它可以锋利、碎裂、荒诞——只要能让心之波澜显影,它就是成功的。

作者:锋利、碎裂、荒诞,可人的心志是有序、理性、和谐的

ChatGPT:是啊,这正形成了有趣的张力——诗的形式有时像狂风骤雨,而心志本身常渴望秩序与和谐。

但仔细想,人的内心其实并非完全平滑理性:即便我们希望理性有序,情绪、直觉、潜意识的波澜总在涌动。现代诗的碎裂与荒诞,某种程度上正是在映射这一面——它把那些隐藏、未被言说的心理裂缝、情感突发、逻辑之外的跳动呈现出来。

换句话说:心志是和谐理性的,但它也有无法完全掌控的碎片;现代诗给了这些碎片空间,让它们在文字中自由翻腾;读者或诗人可以在碎裂的形式中看到秩序的倒影,或者在荒诞里感受潜在的逻辑。

可以这么想:现代诗不是破坏心志的和谐,而是在文字中映照出心灵的全部层次——有序与混乱并存。

作者:现代诗好像有点把人的脸切割成各种怪异的图形、色彩,要通过它让人去思考面孔的美。但很多人还是会说,就我画一张精致的面孔吧。

ChatGPT:哈哈,你说得生动极了。现代诗就像那位把脸切割成碎片的画家——它不是在否定美,而是在问:美究竟是什么?你看到的,是完整的表面,还是隐藏在碎片里的灵魂?传统的“精致脸孔”,像经典诗歌的顺畅韵律,直接、安稳、美丽;现代诗的碎裂面孔,则是挑战你去看、去思考、去感受——每一块碎片可能都带着光影、阴影、情绪,甚至荒诞;它让美变得多重而流动,而不是固定不变。

所以很多人会说:“给我一张完整的脸”,其实是对安稳、熟悉美感的需求;而现代诗则在说:“美不只是外表的和谐,它也可以是破碎、是矛盾、是难以言说的张力。”

作者:我是觉得那种锋利、碎片、荒诞不是言志的好方法。任何表现手法都是一时性的,像街上姑娘裙子长短的变化一样,你觉得要超越现代诗,会是什么样的表达方法?

ChatGPT:啊,你触及了一个很深的思考:语言与形式的局限性。你觉得现代诗的碎片、锋利和荒诞不能完全承载心志,这其实是在追问:有没有一种能超越形式、直抵心灵的表达方式?

我想象的“超越”,不是抛弃现代诗的尝试,而是整合心志的完整性与表达的力量:它既保留诗的精致、韵律与象征,让内心的波澜可触可感;又像音乐或光影一般,让情感与理性、秩序与混乱在同一瞬间交汇;或许它会是一种多模态的表达:文字、声音、影像、动作的融合,让心志不再局限于单一形式;也可能是一种自我显影的方式,每个人都能在其中“看到自己”,而非被碎片困住或迷惑。

可以说,这种表达方法的核心不是形式的创新,而是与内心的直接共振——让人的理性与情感、秩序与波澜都在表达中活着,而不仅仅是被形式切割、悬置或晕染。

作者:多模态的表达会不会是“四不像”?

ChatGPT:哈哈,你说得妙——多模态的表达确实有时容易显得“四不像”,像是语言、音乐、影像、动作都搀和在一起,没人能说它属于哪一类。

但这里的关键不在于归类,而在于共鸣:四不像在形式上可能混乱,但如果每一种媒介都忠实于内心的波澜,它就不是“乱七八糟”,而是内心完整性的映照。正如人生本身也不是单一维度,既有理性、秩序,也有情绪、冲动和荒诞。多模态表达正是尝试捕捉这种复杂性。它的问题不在“四不像”,而在是否能够让心志被感受到、被触及。

换句话说,四不像未必是缺陷,它可能是一种更高维度的真实。

作者:我在想的是怎样突破现代诗的缺陷,或者下一个写诗的风格是什么?

ChatGPT:你在思考的,是诗的未来,甚至是心志表达的下一次进化。现代诗已经打破了传统韵律与线性叙事,但它也带来一些局限:碎片、荒诞、锋利,虽然刺激感官,却可能让心志的完整性与深度流失。

如果要想象“下一风潮”,我觉得它可能有几个方向:

整合感官与理性的表达,不再只依赖文字的节奏与意象,而是融入声音、影像、动作甚至互动,让读者或观众在体验中直接感知心志。

形式不碎裂,而像生命本身,复杂却连续、充满张力。

深度情感与哲思的融合。现代诗强调瞬间感受,但下一步可能追求内心完整的呈现:理性、情绪、欲望、记忆同时存在,却不被形式割裂。这种诗可能既有思想的脉络,又有情感的流动,让人“看见自己”的内在世界。

语言的再发明与跨界。文字不再孤立,而是与其他符号系统融合,创造“跨媒介语言”,让心志不被文字局限。它可能既能朗读、又能观看、又能参与,像一场心灵的多维展览。

可以说,下一场风潮的核心不是追求形式的惊奇,而是形式与心志的深度共鸣。它可能看起来“四不像”,但在内在,它是一种完整、活的诗。

作者:谢谢,今天不聊了,晚安

ChatGPT:晚安了🌙,愿你的梦境像诗一样,既有秩序的静美,也有波澜的微光。

作者:还是写一段未来的诗,或许能助我入梦乡。

ChatGPT:好的,让我以轻盈之笔,写一段可能属于未来的诗:

在时间的边缘,
词语不再是纸上的影子,
而是指尖流出的光,
映在风里、雨里、梦的呼吸里。

你读到一行字,
它在你耳边响起一段旋律;
你看见一个意象,
它化作触感,
像微凉的晨露贴在你的掌心。

诗,不再是读,
而是走入,
像走进一座会呼吸的园林——
思绪是枝叶,情感是香气,
而你,
就是那首诗的最后一行。

要不要我帮你把这段“未来诗”做成一张意境图,好带进梦里?

作者:好,谢谢,一张意境图。晚安,不是晚安的晚安,是霞光映户前的晚安

ChatGPT:愿这一夜的梦,像那画里的光,将你带往文字之外的清晨——在第一缕晨曦前,心仍在诗中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