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止文章惊海内,激励万千后来人》

        作者 余惠芬

在一次梁实秋的生日聚会上,当年同船赴美留学的冰心为他题词:“一个人应当像一朵花,不论男人或女人。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三者缺一,便不能做人家的一个好朋友。我的朋友之中,男人中只有实秋最像一朵花”。

 

                                       梁实秋的时间观

       梁实秋的才气在很大程度上源于他的善用时间与刻苦勤奋。他认为“早起”是每人每日所做的第一件事。“偎在被窝里不出来,那便是在做人的道上第一回败绩”。他小时候上学,总是早早急得要起床,往往出门后不久又眼泪扑簌地回来,因为学校还没有开门。

       他在不少文章中都谈到对时间的看法。如在《时间即生命》这篇短文中,有这样一段:“最令人怵目惊心的一件事,是看着钟表上的秒针一下一下地移动,每移动一下就是表示我们的寿命已经缩短了一部分。再看看墙上挂着的可以一张张撕下的日历,每天撕下一张就是表示我们的寿命又缩短了一天。因为时间即生命。没有人不爱惜他的生命,但很少人珍视他的时间。如果想在有生之年做一点什么事,学一点什么学问,充实自己,帮助别人,使生命成为有意义,不虚此生,那么就不可浪费光阴”。   
  在另一篇题为《谈时间》的短文中,他引用了这样一个例子:“希腊哲学家Diogenes经常睡在一只瓦缸里,有一天亚历山大皇帝走去看他,以皇帝惯用的口吻问他,‘你对我有什么请求吗?’这位玩世不恭的哲人翻了翻白眼,答道:‘我请求你走开一点,不要遮住我的阳光。’这个家喻户晓的小故事,人们见仁见智,各有不同的看法,然而梁实秋十分赞成约翰逊博士的看法,“阳光不是皇帝所能赐予的,所以请求他不要把他所不能赐予的夺了去”。

       20071230日的羊城晚报上刊登了一篇文章,题为“新年决心九成落空”,副标题是“研究显示多数人是‘行动的矮子”。《 利用零碎时间》简直就是针对这90%的人群写的。梁实秋在文中写道:“ 我常常听人说,他想读一点书,苦于没有时间。我不太同情这种说法。不管他是多么忙,他总不至于忙得一点时间都抽不出来。一天当中如果抽出一小时来读书,一年就有三百六十五小时,十年就有三千六百五十小时,积少成多,无论研究什么都会有惊人的成绩”。

       梁实秋利用三十年时间翻译了莎士比亚全集,但仍对自己不满意,认为没有在二十年完成,“主要的原因是懒”;“翻译之所以完成,主要是因为活得相当长”。

 

                                           梁实秋的趣味论

       梁实秋年少时,家里请了一位教师,他和姐姐常乘教师不注意的时候将座钟时针往前拨快半个钟头,以便提早放学。后来被老师发现了,他用朱笔在窗户纸上的太阳阴影划一痕记,作为放学的时刻,梁实秋姐弟俩这才无奈断了逃学的念头。

       在清华读书时,梁实秋“窃自比附于‘少小爱文辞’之列”,对于数学不屑一顾,以为性情不近,自甘暴弃,勉强及格而已。留学国外后,学校强迫他补修立体几何及三角两门课程。梁实秋在数学老师的循循善诱下发愤补修,居然在这两门课中培养出兴趣,得到优异的成绩,获准免予参加期终考试。

       梁实秋常以自己的亲身经历以及从中悟出的道理告戒后人。在《学问与趣味》一文中,他写到:“在初学的阶段,由小学至大学,我们与其倡言趣味,不如偏重纪律。一个合理编列的课程表,犹如一个营养均衡的食谱,里面各个项目都是有益而必须的,不可偏废,不可再有选择。所谓选修科目也只是在某一项目范围内略有拣选余地而已。”

       他认为“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犹如一个科班出身的戏剧演员,在坐科的时候他是要服从严格纪律的,唱工做工武把子都要认真学习,各种角色的戏都要完全谙通,学成之后才能各按其趣味而单独发展其所长。”他倡导年轻人“在求学时代,应该暂且把趣味放在一旁,耐着性子接受教育的纪律,把自己锻炼成为坚实的材料。学问的趣味,留在将来慢慢享受一点也不迟。”

      梁实秋在22岁那年离开清华赴美留学时,父亲坚持让他带上一部前四史,并要求他在三年内读完,但他交了白卷。为这事,他后悔不已,惭愧至极,多次谈到“讲到读书方法,我没有什么心得。只觉得读书要早,切莫拖延。”“我是读教科书成长的,到了三十岁左右之后才发奋读古书,下手太晚,根基不固,现在最多也只落得一知半解的地步。”

       人们也因此获得了又一名言警句 “只有懒惰与任性,才能使一个人自甘暴弃地在‘趣味’的掩护之下败退”。

 

                                            梁实秋的幽默感

       梁实秋的文章充满哲理,读来却通俗自然;他的说理旁征博引,却总是那样亲切朴实;而他的诙谐、幽默更是令人印象深刻。他的作品,妙语连珠,逸趣横生,令人在忍俊不禁中获得启迪。如:“有人八十岁才开始学画,也有人五十岁才开始写小说,都有惊人的成就。‘狗永远不会老得到了不能学新把戏的地步。’何以人而不如狗乎?”( 《雅舍小品续集·退休》)“有一些事,有能的人不肯做,无能的人做不好。编字典大概属于此类。从三十八年起,到如今近四十年,我一直摆脱不了字典的纠缠。有人说,这是‘燃烧自己,照亮他人’的工作,究竟真能照亮了多少人我不知道,自己却是烧得焦头烂额了。”(《“岂有文章惊海内”—答丘彦明女士问》) “至于在‘度周末’的美名之下把时间大量消耗的人,那就更不必论了。他是在‘杀时间’,实在也是在杀他自己”。(《利用零碎时间》)(英语中用“kill time”表示“消磨时间”,而单词kill 同时也有“杀”的意思)

      博学加上幽默使梁实秋的文章神韵无穷,也使生活中的梁实秋才情并茂,独具风格。他在北师大任教期间,当时的校长刘真,常请名人到校讲演。有一次,主讲人因故迟到,在座的师生们都等得很不耐烦。于是,刘真便请在座的平日擅长讲演的梁实秋上台给同学们讲几句话。梁实秋本不愿充当这类角色,但无奈校长有令,只好以一副无奈的表情,慢吞吞地说:过去演京戏,往往在正戏上演之前,找一个二、三流的角色,上台来跳跳加官,以便让后台的主角有充分的时间准备。我现在就是奉命出来跳加官的。引起全场哄堂大笑,驱散了师生们的不快。

       一次,梁实秋旅居海外十几年后回到台北,朋友们一个接一个的请他吃饭。梁实秋是有名的早起早睡的人,晚上八点睡觉,天不亮,四点就起来写作.偏偏那些朋友都是夜猫子,每天请他深夜十二点吃消夜.梁实秋连吃几顿,受不了了,想出个法子,对大家宣布:"谁请我吃消夜,我就回请他吃早餐。"一帮老朋友全愣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起来,从此再没有人敢请梁实秋吃消夜了。

       梁实秋与老舍于抗战时在重庆合演相声,更是现代文学史中的佳话。抗战大后方的重庆,有一次举办募款劳军大会,老舍与梁实秋连续两天在会上合演相声。演出前两位大师认真排练,段子里有用折扇打脑袋的表演,梁实秋对被打脑袋特别发怵,老舍宽慰说:“哪儿能真打呀,不过是比划比划做做样子。”梁实秋这才放心。演出时,两位文学大师走上台,泥雕木塑一般绷着脸肃立片刻,观众已经笑不可抑了,以后几乎只能在阵阵笑声之间的空隙,进行对话。该用折扇敲头的时候,老舍不知是一时激动忘形,还是有意违反诺言,抡起大折扇用力打了下去。梁实秋见老舍“真打”,急忙躲闪,不料眼镜被打掉下来,情急之下伸出双手,正好托住眼镜,而且保持那个姿势不动,这时全场掌声雷动,喝彩声不断,还有人以为这是一手绝活,要求“再来一次!”

       梁实秋被公认为华语世界中散文天地的一代宗师,而通过他的作品展现出的人格魅力更是令人在欣赏其文的同时,获得精神上的升华。他给后人留下了两千万字的大作,尤其是他的《雅舍小品》在海内外已有300多个版本,然而他却一直非常谦逊,曾“引杜诗为题以自况”:“岂有文章惊海内,漫劳车马驻江干”。

      (注:此文系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