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 最后的午餐》

美国中文作家协会第二十期命题征文——随笔“疫旅人生有感”

                                                     

作者:赵燕强

        疫情已数月有余,接到公司通知,受疫情影响,决定关门,要求员工到公司收拾个人物品,结清账目。在约定好的这天,我沿着那条我走过无数次的公路向公司驶去。天空万里无云,碧蓝澄澈,但我心里却被一片阴霾笼罩,疫情袭来,旅游公司成了第一批倒下的企业。我双眼透过挡风玻璃,注视前方,两条白色的隔离线引导我前行,隔离线之外是我思绪游荡的空间。

        脑海里浮现着一月份抵达北京人山人海,摩肩接踵的场面。街头到处洋溢着春节前的喜悦气氛,人们在超市选购年货,在餐厅抢订年夜饭,在家门张贴对联。忽然从武汉传来疫情的消息,先是在网上的自媒体,后来得到官方的证实。一下子,整个城市陷入恐慌之中,餐厅关闭,小区管控,口罩等物品变成奇缺物品。难道真的是在验证《地母经》中对庚子年的描述:太岁庚子年,人民多暴卒。春夏水淹流,秋冬频饥渴......”。

 

        又想起三月份离开北京机场国际厅时空空荡荡,门可罗雀的情形。国内的疫情似乎得到了控制,而美国的疫情变得越发严重。机场服务人员已是全副武装,白色的防护服让人联想到细菌战的照片,令人生畏。飞往美国的大飞机只稀稀落落坐了几个人,中间还隔着7、8排座位,空姐更是口罩加防护镜, 发过餐盒后就消失了。抵达美国后,疫情不断升温,病例达到恐怖的数字,街头行人相遇,相互躲避,像是在躲避瘟神一般,只好居家避疫,已是好久没有出门了。

 

        胡思乱想中,已经来到公司楼下。公司坐落在南三藩市的一座二层的小楼,楼下租给了修车公司,楼上是我们的办公室, 宽大的院子是停车场。公司创始人Jack已站在门口和员工打招呼了,他身材魁梧,气宇轩昂就像是一根擎天柱,可惜没能阻止头顶天空的塌陷。他脸上的口罩遮住了表情,但眼神却流露出歉意的一瞥,口罩捂住的声音似乎在压住情感的爆发。Jack曾和大家说过,公司会在这里至少再经营二十年,想到这里,不禁泪奔。走进办公室,多年的同事,已面目全非,每个人都带着口罩,还有的直接带上了消毒面具,大家都在低头整理自己的私人物品,一股压抑的气氛充斥着办公室的每个角落,

 

        窗外停车场停满了大小巴士几十部,无奈地像孩子一样等待老师的召唤。从上世纪九十年代,公司从一部小巴起家,筚路蓝缕, 以启山林,做成了旧金山湾区最大的华人旅游公司。想起那段辉煌的时代,总让我们心潮澎湃。我们为成千上万旅游者设计的旅游行程怎一个美字了得,不仅有优山美地峡谷的壮丽,大提顿山川的娟秀,还有北极光的神奇莫测,大峡谷的气势磅礴;更有羚羊彩穴的美妙天光,黄石彩虹池的虚无缥缈。我们每天都在给成千上万旅行者带来欢笑,快乐和心灵的洗涤。如今,美景犹存,公司不在,令人惋惜。

 

        Jack邀请大家共进午餐,这是大家最后一次在公司相聚,一起享受最后的午餐。没有山珍海味, 没有美酒佳酿,每人一份中餐饭盒和一瓶矿泉水。少了往日的欢声笑语和比肩而坐,每人都找一个远远的角落,刻意和他人隔开距离,静静地吃着。偶尔说两句关于天气的话题,打破过于过于沉寂的气氛。一场瘟疫让人与人有了距离,谁也不知道谁是病毒的携带者,也许就是旁边那个人。不由地想起保罗萨特的一句话, “他人是地狱”(L'enfer, c'est les autres 法语),一种莫名的恐惧感袭来,虽然语境不同,但有相似的语义,难道最后的午餐竟在诠释保罗萨特的名言吗?

 

        话别,没有握手,只有手背相击,互祝安好,眼神传递着焦虑与不安的信息。我开车离开了,本是拥挤的湾区高速公路,几乎没有车,我踩下油门狂奔,脑中不禁浮现出一幅幅的画面:空无一人的威尼斯圣马可广场,寂静无声的巴黎香舍丽舍大道,空空荡荡的旧金山联合广场。我想到在几乎所有宗教里,神话传说中都提到大洪水灾难,难道人类真的要再面对一次大灾难吗?是我们再建诺亚方舟的时候了,不只是为诺亚一家人,而是为整个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