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我回來了!

  作者 周愚   

民國五十二 ( 1963 ) 年秋,我在空軍服役時,經考試錄取美國軍援項目下的一個訓練科目,自十月中旬起,就開始辦理各項出國手續,並留在台北待命。

      在那個年代,國民出國難比登天,軍人考取來美受訓則是千中選一,我心裡的興奮自然是難以形容,因此有點迫不及待,一心只想趕快起程。

      十月下旬接近月底的一天,終於接獲起程的命令,要我立刻去辦理出境手續。但也在同時,接獲屏東家中傳來急電,告知臥病在床,高齡九十的祖母情況危急,要我趕回去見她最後一面。

      我是長孫,從小受到祖母的疼愛,無論如何我是一定要回去見她最後一面的。那天我先去辦理出境,並告知承辦人我必須去屏東一趟,那怕一天半日都行。當時軍人赴美受訓,都是搭乘美軍包機,包機每天一班,但每班僅有兩個給中華民國的名額。那天與我同時辦手續的,還有兩位飛彈部隊的軍官,於是承辦人便將他們兩人排在十月三十一日的飛機上,把我排在十一月一日,俾讓我有多一天的時間到屏東去。他們兩人能早一天走,也感欣然。

      我立即趕搭當日下午的空軍交通機到屏東,於傍晚回到家,這時全家人都在祖母的床側。我走近床側,對著她說了聲:「奶奶,我回來了!」祖母那時已不能說話,但她用眼神回答我,我知道她聽見了。稍後我又告訴她,我因被派到美國去受訓,所以明天一早就要趕回台北去,她除了仍用眼神外,還把頭輕微的動了一下,我知道她也聽見了。

      第二天天還沒亮,祖母還未睡醒,我就出門趕搭早班軍機。離家前,我對著祖母的房門小聲說了句:「奶奶,我走了!」這回我想她是不會聽見的。

      回到台北的第二個早晨,我登上了全機滿載美國軍人及眷屬的包機。這項包機也就是專供美軍人員和他們的眷屬調遣和休假用的。它的航線是,由台北到菲律賓的克拉克空軍基地,停留一晚後,轉機經關島、威克島、檀香山,最後的終點是舊金山近郊的屈維斯空軍基地。

      三個多小時的飛行,於中午時分抵達克拉克基地,卻不料下機後聽到的第一件事竟是件令人震驚的悲慘新聞,早上飛往美國的包機於起飛時失事,機上兩百餘人中有四十二人罹難,其餘人均輕重傷。而更令我不忍相信的是,四十二名罹難者中,包括兩位中華民國軍官。

      失事的飛機就是昨天由台北來的人,轉機前往美國的包機,兩位飛彈部隊的軍官坐上了那班飛機。如我不是因為要趕到屏東去見祖母最後一面,也可能是把我排在先一天走,那我就和他們兩人易位了!

      抵美後我和家中通信,得知祖母在我動身那天早上過世,時間正好就是我乘坐的飛機起飛離開台北,和那架從克拉克基地飛往美國的包機失事的同一時刻。

      一年後我結業自美歸國,到屏東祖母的墓前拜祭,那天天氣晴朗,墓上柔軟的綠色草坪,在和煦的陽光照射下,好似顯映出一幅祖母帶著笑容的面孔。我注視許久,然後小聲地對著她說:「奶奶,我回來了!」我相信,她一定是聽得見的。

 

2009年7月3日,美洲世界日報「家園」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