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影响一生的两首歌》

周愚

 

        我是个音乐盲,不但不认得五线谱,连简谱都不会看。钢琴、小提琴等一概不懂得欣赏,交响乐、圆舞曲更不知其为何物。自己则天生一副破锣嗓子,从来不敢开口唱歌。在学校时最不喜欢上音乐课,进军校后最讨厌唱军歌。

        但自己也觉得奇怪的是,我却非常喜欢听歌,尤其是喜欢听老歌,中文歌曲如此,西洋歌曲也是。而有两首我最喜欢的歌,中英文各一首,中文歌是周璇唱的西子姑娘;英文歌是蓓蒂佩姬(Patti Page ) 唱的田纳西华尔兹(Tennessee Waltz) 。我不仅是喜欢这两首歌,甚至说这两首歌影响了我的一生也不为过。因为这两首歌,一首使我立业,一首使我成家。

        我读初中时,家住在武昌,喜欢看电影,看的电影又以周璇主演的最多。周璇的电影每一部都有许多插曲,我喜欢看她的电影,也喜欢听她的歌。有一年暑假,长辈带我到上海去玩,在上海买了一具留声机和十几张唱片带回武昌。由于特别喜欢周璇,一大半唱片都是她的歌。

        回到武昌后一张张地听,其中的一张就是西子姑娘。它的曲调柔和动听,歌词“柳线摇风晓气清,频频吹送机声,春光旖旎不胜情,我如小燕君便似飞鹰 …… 铁鸟威鸣震大荒,为君轻换征裳,叮咛无限寄心房,柔情千缕摇曳白云乡……春水粼粼春意浓,浣纱溪映花红,相思不断笕桥东,几番期待凝碧望天空。”缠绵动人。那时我虽只是个初中生,但也约略领会得到它的优美,我并知道它是一首歌颂空军的歌。因为那首歌,使我产生了对空军无限的向往与憧憬,心中暗暗立誓,将来自己也要当空军。果真三年之后,在台湾时,高中尚未毕业便以同等学力考入了空军,了却心愿。

        年轻的空军都爱玩,被人们昵称为“小空军”,小空军们人人都喜欢跳舞。幅员不大的台湾,无论在哪个基地,休假时多半都是往台北跑,而在台北又必定要跳舞。在台北休假我们都是住在名叫空军新生社的招待所里,有一次我休假时,刚抵达招待所,有几个学长已经先在那里,见了我便说:“你来得正好,今晚跳舞,女生多,我们人不够,现在刚好有你这个救兵了。”

        跳舞的地点就在我们住的招待所的隔厅,傍晚时分,几位年轻的女孩子应约而至,大伙八人共坐一桌,我们男生轮流请女生共舞。几支舞后,当我第一次邀请女生中最年轻的一位共舞时,舞曲便是田纳西华尔兹。当时尚未满十六岁的她,显得非常生涩,我那时也才刚满二十三岁。有如爱情小说里的故事一舞定情,又经过了五年的爱情长跑,终于步上红毯。

        超过了半个世纪,西子姑娘和田纳西华尔兹这两首歌一直陪伴着我。而这两首也是历久不衰的歌,从留声机的黑胶唱片、到电唱机的三十六转唱片、卡带,再到现在的CD,永远不缺。此外还能在网络上听,也可以用手机听。我有一个习惯,开车时喜欢同时听歌,这两首歌的 CD我是长期放在车上的。

        洛杉矶的空军退役战友很多,我们组织了一个名为“空军大鵩联谊会”的联谊组织。每年的春节、军人节、“八一四”空军胜利纪念日等节庆日,都会举办纪念会、联欢会之类的活动。活动中也必有余兴节目,有时由眷属们表演,有时邀请来宾表演,她们似乎都有默契,或者说是都知道空军们喜爱西子姑娘,在节目中一定会安排这首歌。

        洛杉矶的跳舞风气很盛,尤其以提供中老年人跳舞的场所很多,名为小区中心。跳舞是一项集运动、社交、娱乐于一体的最佳休闲活动,我也喜欢去,每次去,乐队必也会演奏田纳西华尔兹。 

        这首歌的歌词是她把她的好友向她的男友介绍,好友却借着跳这支华尔兹时偷走了她的甜心。歌词听来似有点哀伤,但就跳舞来说,它的节拍清晰,音调优美,是一首最标准、最经点的华尔兹舞曲。

        两千年代初,我应马里兰州的一个文学社团之邀前往演讲,由于已退休的我时间充裕,并想借机多看看浩瀚的美国大地,于是决定自己驾车往返。妻不开车,全程坐在右座。我沿十号高速公路东行,当越过密西西比河,进入田纳西州之际,我按下了车上音响的按钮,我预先放入的CD开始转动,田纳西华尔兹的歌声悠扬而出。妻听了,没发一语,陷入沉思,我也没有讲话。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西子姑娘和田纳西华尔兹,我在家里听,开车时听,公共场所听,我这一生一共听了多少次,早已是数不清的数字了,但是并没有结束,还有更多数不清的数字在后面。

 

        首发于2020年8月4日《世界日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