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母亲的戒指》

(2021年母亲节征文)

作者:周愚

 

        戒指,无论是金戒指、白金戒指、钻戒、翡翠戒指,都象征着财富、美观、气质;订婚戒指、结婚戒指,则象征着约定、互爱、互信;NBA总冠军戒指,更是职业篮球员梦寐以求的终身荣誉。但我现在撰文所说的母亲的戒指,却不是上面这些种类中的任何一种戒指。

        我的童年,正值日寇侵华,父亲是军人,常年在外征战,为了躲避日机的轰炸,家就是由母亲带领,在皖东、浙西、赣南、闽北一带逃难,所到之处全是山区偏远小镇或穷乡僻壤,物质条件极差,而且家中的经济情况也不佳,当年的军人薪俸微薄,仅靠父亲每月汇点极有限的钱维持一家的生活。从小在穿着方面都是极其简陋,我们兄弟的衣裤都是买些粗布来由母亲剪裁做给我们穿。兄弟中我是老大,我穿过的给二弟穿,二弟穿过的给三弟穿。当时在我的眼中,见母亲做衣服我倒没觉得怎样,而予我最深刻的是母亲为我们兄弟做鞋子的全程。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们兄弟脚上穿的都是母亲为我们做的布鞋。我见到母亲做鞋的方法,是分为鞋面和鞋底两个部分。她都是先量好我们的脚,在纸上画下脚的大小模样,用两三层布凭着图样剪好鞋面;鞋底则是把旧衣裤的布一层层地叠起来,足有两三公分厚,只有最上和最下一层是新布,剪裁成脚底。接下来就是最辛苦的一个阶段,也就是我现在要说的母亲的戒指。

        鞋底剪裁好后的一项工作叫衲鞋底,是用一根粗大的针,很粗的线,一针一针,很密的间隔,来回穿透整个鞋底,使松软的它变得坚硬,也增加它的牢固。由于鞋底的厚度大,用正常的方法,针是不可能穿过鞋底的。于是母亲就用一枚粗重厚大的铜质戒指,戒指外包了好多层布,把戒指戴在中指上,用力用戒指顶着针的尾端,这样穿透鞋底,如此反复不停地来回,直至涵盖整个鞋底。鞋底做好,再与鞋面接合,一双新鞋便算完成。

        我原籍湖北,小时听长辈说湖北话,称那种戒指为顶箍子,后来我知道,比较通俗的名称叫顶针。现在老一辈的人,也许还有人知道有这样东西,但年轻一代的女性,尤其是城市的女性,手上戴着各式各样美观的戒指,光鲜十足,价值不菲,她们是不知道曾经还有过这种戒指的。

        七八岁、八九岁的小孩子,爱跑爱跳,活动量大,而且脚也长得快,再说那些都是由旧布堆积而成的鞋底,本就是不耐磨损的,所以一双鞋穿不了多久,不是小了就是破了,不能再穿了。母亲便需不停地做,我看到母亲用顶针的那只手指永远是红肿的。我那时小,只有换上新鞋时高兴,从未想到过母亲的辛苦和劳累。

        母亲是个旧式妇女,从未正式上过一天学,只读了几年私塾,但她谨记中国妇女的三从四德,生活清苦,家务操劳,从无怨言。所有的家事,全由她一人承担,洗衣烧饭,一日三餐,井中取水,上街买菜,缝衣晒被,打毛衣,衲鞋底…… 做完这些,如果还有一点空闲的时间,她就看小说,她爱看那个年代的章回小说。总之,一天里从早上起床到晚上上床,她从无一分一秒空闲过。

        我十四岁时离开中国大陆去台湾,母亲则滞留家乡,当时以为只是短暂的分离,谁知此后再无音讯,直至四十年后我来美国,和大陆的亲戚连络上了,才知母亲于和我分别四年后即已往生。也就是说,那次我和她的分别,既是生离,也是死别。

        母亲过世时年纪才三十八岁,她短暂的一生,从未有过一天悠闲享福的日子。如今我已是耄耋之龄,和母亲分别后就再也没有穿过她做的鞋子了。现在穿的是动轧百元美金以上的皮鞋,但我仍时时不忘小时候穿着母亲做的鞋子时的温馨,和她戴着顶针一针针衲鞋底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