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小民小日子的感慨》  

作者:荆奇(肖尔)

 

几天前,在一个华人自办的生鲜、小吃群组中,胡乱发过一通感慨。

首先是称赞这些专为华人服务的群组,在通胀难忍的乱世,不辞劳苦地为华裔小民提供价廉物美的新鲜水果、蔬菜和鱼虾(几乎都是当天的),其次是对近年来华人餐馆、超市大涨价的吐槽:

“有些华裔奸商,就是跟着川普的《关税战》而乱提价,反正也没人管得了。湾区其它一些老美、韩国、越南和印度人开的超市,食品随通胀率也会涨它个30-50%,人们都可以理解,哪儿像华人超市里,备受华人欢迎的三菜一汤快餐盒饭,三年前还是$5、6一盒,现在最少也得$10。更受华人推崇的、也只有华人才会买的饺子皮,普遍从$1左右一包,涨到3-4块钱。如果推说是川普提高中国进口商品关税所至。普通米面肉菜又不是中国进口的。人工费涨些,也不过20-30%,谁也不会过分计较,非要你亏本不可。再者如生姜、扁豆,和一些绿叶蔬菜,除了华人超市,几乎没有一个是包成塑料大袋卖的。一来不让你看到是否有发蔫、发黄、变坏的,更是为防止挑拣,反正就是一大包,爱要不要。(如生姜之类,一大包三、五个月也吃不完,只好扔掉大半)另外,有目共睹是,华人超市里卖鱼卖肉的原来清一色的华裔,近几年也很少看到华人面孔了,净是些个老墨。中餐馆也常见,昨天还是颇受欢迎的$5一盘的大众菜,一看买的人这么多,转天再看已经改成10块了。过几天再去看,整个关张了。完全不计所谓“生意最重品牌和回头客”。少数族裔本来在美国就受尽歧视,除那些贪官、大款和巨富,大多数华裔还是处于美国社会中下层,生活拮据。大多数华人还是习惯在华人开的餐馆和超市消费。有些个华人奸商不想着与本族裔一起在异国他乡共度难关,尽量为本族裔小民们服些个务,自己也能保持个生计。只想着趁火打劫,捞一笔算一笔的,惹得不少华裔移民,现在都很少再去中餐馆和华人超市,宁可去其它少数族裔的超市买蔬菜、水果、生鲜之类的了。我现在连早餐都宁可吃汉堡了。”

我可是实话实说,没承想这点儿随感而发的牢骚,竟惹来一通臭骂,有人竟说我“神经病”。不过也有不少人有同感,问我有什么应对之策,于是赶紧又发一则(人多嘴杂,管他谁爱说什么说什么呢):

“我们北方人大都爱吃包子、饺子、丸子,肉馅儿必不可少。可是近来也很少在大华、狮子城之类超市买食材了,只因为华人超市的猪肉馅没有不掺许多水的,还净把一些已经不新鲜了的肉或边角拿去绞馅,又夹杂着一些自家绞肉机都绞不烂的筋头八脑,不知别人是否也有同感。好在现在各类家用绞肉机也不贵,我一般只好从Costco买大包装的肉块(新鲜多了,质量也有保证),回家自己绞肉馅。另外,生姜、扁豆、大葱、青菜之类,都是宁可到印度店、韩国店或农贸市场去购买。麻烦点儿也认了。受不了那些华人超市奸商的气。以上只是我个人的一孔之见,既然有人有同感、问起来,我也就冒昧地直说了,仅供大家参考,如果有人认定我是偏见,也请多包涵。其他人如果还有什么不同意的,也别太介意。大家都是小人物过小日子,这点儿小事,求同存异则可。”

后来,偶然看到有群组里卖“猪头肉”的,只看到这三个字,就一下勾起我的馋虫和回忆,想起年少时在“困难时期”,那时北京什么都得“凭票”,每人每月半斤肉票,半斤油票,更兼布票、家俱票、自行车票,不胜枚举;花生、瓜子连同豆制品和香油都是逢年过节凭“本”(即每户的所谓“副食本”)供应一点儿。年节想在肉铺多买点儿肥的猪肉,剁馅儿包饺子,没有“后门”都难以如愿。当时,只有猪头、猪尾巴、猪下水才不要票,年节供应一些,时不时会看到有人走在街上,手里还提个猪头游来逛去,冷不丁的吓人一跳。公交车上,也会听有人喊“劳驾”“借光”,惊回首,只见一只猪头乱晃荡。现在说给年轻人,都难以置信。上大学以后,去太阳岛外出野餐,也不过背个大列巴(俄式面包,大的有10斤重),提两盒午餐肉或俄式红肠、猪头肉之类。

前些年,形式大好,回国和两个知心旧友久别重逢,什么老总、董事长的,还是喜欢在自家小酌。酒柜里尽管什么拿破仑、路易金牌,琳琅满目,桌边的一箱“茅台”依然封着,说是送给我带回美国的。转身从冰箱里端出一盘猪头肉和一碟炸花生,又从酒柜里拎出两瓶“二锅头”道:“这才是咱们的重头戏,而且是北京‘红星白酒厂’出的原装正宗‘牛栏山品牌’,绝无假货。二锅头加猪头肉,咱还是最好(读去声,爱好的“好”)这一口。”。

这次见到久违的猪头肉,立刻买来2磅,一吃果然不错,立刻在群里点赞道:

“XX,您好。您的猪头肉的确是地道的北京味,其实,我即不是美食家, 也不是老饕餮,只是对家乡小吃情有独衷(我是从小就在北京长大的),对北京小吃更是百般挑剔。湾区极少有北京风味餐厅,“京味轩”算首屈一指了,曾慕名去过一次,点了几样典型的北京名菜,其中有一盘是“焦溜丸子”,虽只是个小炒,却最能体现厨子的手艺。可能是没有遵从“三肥七瘦”的配馅儿比例,或肉馅儿里加的馒头馇不正宗,也许馅儿搅得不到位,也可能用的炸丸子不是现炸的,更可能因为是新手,火候掌握没有恰到好处,不管怎么说,吃起来既不“焦”,也不“溜”。以后即再也没去光顾过。最能体现中国特色的小吃,在美国中餐馆,从来都被不屑一顾,根本上不得席面,像什么猪蹄、牛尾、鱼头,鸡爪,更别提猪头,哪怕只是出现在菜单里,老美都恨不得跟你拼命。当然也可能是这些小吃因为又费功夫,利润又薄,餐馆不愿意做。”

“真正能体现中国民间美食的菜肴,中餐馆里也真难得一见。即使有,也是大大改造过的,动不动就是什么甜酸鸡、咕咾肉和拿名字唬人的“东坡肉”、“佛跳墙”之类,这些所谓‘中餐’,糊弄糊弄老美还可以,真正的中国人连瞥都懒得瞥一眼。近些年来人们对饮食营养健康更胜过佳肴,整天大鱼大肉的三高,早把人吓怕了。加上各种食材和餐馆的连番提价,人们逐渐回归乡愁、小吃和原味美食。我等小民们对各种团购和外卖更加偏爱。相信这些群组的主人,也因自产自销,且销量有限,辛苦又利薄,仍坚守此等小本生意,不得不令人敬佩。也望大家多关注,提高销售额才是鼓励这类小生意的唯一途径。”

如今,面对一盘猪头肉、一碟拍黄瓜,拿出一听冰百威,(来美国,对白酒基本是滴酒不沾)独卧小楼,抚今追昔,徒生悲叹。(美国早已不是四十年前的美国了,当然中国也早已不是四十年前的中国)。不由得想起曹孟德的“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咱也就“对酒佐猪头肉,叹人生几何”,感慨万千,诗兴大发,仿李煜—— 《破阵子·四十年来家国》,胡诌一曲《四十年前家国》,遥望故乡回不得,不禁啼零泪落:

 

《破阵子·四十年前家国》 荆奇

 

四十年前家国,

三万里地瓢泊。

小楼独卧酒一钵,

柳绿花红难作歌,

久未识城郭。

一旦皈依异国,

熊腰虎背消磨。

最是难忘离京日,

“挈父将雏”难离舍,

垂泪盼聚合。

 

注1 1990年持H1签证赴美定居至今,泛指四十栽,据此出版过回忆录《他乡忆语》三册。

注2 加州旧金山距离家乡差不多3万里,

注3 因残疾不得已而卧。上次回国还是十多年前的往事了。

注4 退休后整日里除了上医院,就是摆弄些个前后院的花草。

注5 北京保留的部分城墙应犹在。

注6 1994年入籍美国。尝被某些人斥为“叛国”。退休后想落叶归根回国定居,却是难上加难。

注7 大男儿当初180斤,如今只剩区区130磅,只因拼命工作、贫病交加所致,悔之惘然。

注8 此处偷取鲁迅诗《无题·惯于长夜过春时》之半句,实为1990年除夕日,当时父亲刚作古,我在北京机场执老母之手,另一手搂着妻子和女儿,与家人告别,不知再会何日。只身单影,怀揣仅有的400美元,飞赴未卜的远方。怎不令人唏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