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触角

 

        自从庆华那只船出问题以后,王德龙又安排了几次偷渡,由于策划得非常周密,每次都非常成功。他确信他的那条水路十分安全。

        今天他驾着崭新的卡迪拉克车,满怀兴致地带着田中欢子去纽约附近的海岸的赌船上玩。平时他的手气很好,在赌台上总是嬴一把回来。可是今天的手气特别糟,一下子输了万把美金。

        他们出来到蓓蕾餐厅。手机响了起来。是金大丰打来的电话。他告诉他现在的这桩买卖出了问题,要他赶紧去商量。他门在电话上聊了很长时间。田欢子发现王德龙好象换了一个人似的,闷闷不乐。他站起来,扔下一张大钞,就要离开。田中欢子也站起来,拉住王德龙轻轻地说:“德龙,我们刚刚叫了菜呢?”

           王德龙沉下脸说:“还管得了这么多!别说了,拿上包,回去!”

        在田中欢子的眼里,王德龙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正是王德龙的自信和刚毅给了这位想摆脱传统的日本女人那种强大的磁吸力和安全感。在她和他的几年的相处中,她没有见过王德龙这样的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德龙低沉沉的声音中夹着一丝担忧。她听出他身后的事情的严重性。她没说什么,日本女人温柔得象头绵羊。

        从繁华的纽约向北约开莫一小时的汽车路程,穿过大桥,便到了新泽西的大西洋海滨。这里旁山依水,风景十分秀丽,沿着海边的柏油马路,在两边高高耸立的杨树掩映下,象一条黑色的带子,穿过绿色的波涛,盘旋这到了黛绿的山坡。登高远望大海,鸟儿在蓝色的天空下无忧无虑地翱翔。五颜六色的小快艇在穿梭似地飞驰,尾巴拖着一串串长长的白浪。几艘漂亮的游艇象水上的高楼,悠悠地行驶,远处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小岛。

        公路在不陡的山坡上绕了几个弯,来到一个频临大海的湾区。远远看去,那里象一座小小的城市。座落在湾区的建筑各式各样,有古罗马园柱式、有教堂尖顶式、有十八世纪意大利宫廷式、也有英国古典式和法国式的。每座建筑相隔都很远。起伏不大的私人的坡地花园,各种奇花异草蓬勃争艳,五彩六色十分悦目。每栋建筑前一排排的灌木冬青修剪成各种形状,平平整整。这里的空气是那样的透明清净。这个小城市就是有名的金湾城。城住的都是拥有百万以上家产

的富豪。只有这层人买得起并养得起这里的豪华的房子和地产。

        王德龙在去年就在这里买了一栋罗马式的宫廷楼。他的楼正门朝着湾区的入口。从主车道叉入他的家的宽宽的车道。车五分钟便到了他家的围墙大门了。进了大门就看到那赏心悦目的绿茵茵的草坪和鲜花灌木。

        王德龙很信风水。他特地托人从纽约买来两只巨大的石狮子放在家门口。每当王德龙将车开进自己的家门时,总要看到这两只石狮子的四只铜铃般的圆睁的怒目。这狮子的眼睛总是怒视着每个进这栋楼的人。它们有时给王德龙以安全感,有时也给他恐惧感。

        将车开进大门的时候,太阳快要沉下海去。这血红的太阳将海面照得通红。王德龙本能地想起了血。他仿佛看到在百慕大被海上警察的子弹打断了手脚的人们。血汩汩地流入大海。他的心里怕得不敢再看这太阳的壮丽。家门口的两只石狮子怒视着他。他心里一阵抽搐。这下该是我王德龙倒运的时刻了。这一船的人不知又要受多大的苦。这该死的老朴。他叮嘱过他多少回。这次偷渡计划本来是天衣无缝的。王德龙叫他千万不要改变路线。他没有听,而且和预定的时间也有出入。他猜测有可能是因为起风或什么其它的原因。也许这原因

比较突然,他们还来不及通知他。他心里象是揣了一棵手榴弹,一引线就会将自己炸死似的。

        他上楼,点燃了一根烟,站在半圆凸出的落地窗前,观赏湾区风景。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窗外湾区的夜幕正在降临。海水变得更蓝,近乎绿。云后的太阳将仅有的几丝光透过乌云漏出来,泻在海面上,发射出片片磷光。海面上显得悲壮。天暗得很快。海面上的游船,汽艇,远处的灯塔,海上的灯和超级市场大厦泛出的美丽的五彩霓红灯在渐渐趋暗的空间汇成一道闪闪的银河。

        他没有兴致观赏这夜色的美景。他心里感到十分的烦恼和担忧。金大丰和诸海告诉他现在船在百慕大外面的公海里,再向前就有被美国的海上警察逮住的危险。他们现在要他拿一个主意。是绕道去墨西哥登陆,再从墨西哥偷渡到美国,还是在就地登陆?

        这一船有百来个人。这个人数不算多,到墨西哥之后他们可以在那里先落脚,再搭用运货车进入美国。这虽然比直接在美国海岸登陆的风险大。但是目前情况来看,这艘货轮有被海上警卫队盯上的危险。如果再明知故犯,这不是自投入网吗?那时简直太傻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如果不避开美国的海上警察,后果便是几万美金给律师。即使这样也不是那么容易将这些人解救出来的。他既然已经作了决定,就不再犹豫。回到书房,拿出自己的电话本,给老朴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就通了。

       “喂,是老朴吗?我是德龙。”

       “我是老朴。德龙,具体情况老金跟你说了。有飓风的时候,石三角那个地方暗礁太多,我的船无法驶到附近。不小心就会触礁。你说怎么办?现在他们离百慕大外一百海里的鬼岛搁着。船上的淡水也快没有了。这船实在太小,他们是支持不了两天的。有几个人病得很厉害。”

       “老朴,你跟墨西哥城的明太罗联系一下。我的意思是潮水来时,掉船头往西,到墨西哥去登陆。我们再想办法偷渡。这不是我们原来的第二套计划吗?百慕大这条水路是我们最忌讳走的。” 王德龙担心地说。

       “原来的第二套计划是这样的。只是海上遇到了大浪,他们在鬼岛等了几天。那里没有人,供不上淡水。眼看水尽粮绝。再说船上的货是到新奥尔良的。他们在鬼岛听听你意见如何?” 老朴说。

        王德龙感到左右为难。如果坚持绕道,在粮尽水绝的情况下,这百十几口偷渡者不知要死上多少个。虽然偷渡前都有话在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是总不能眼看着这些人饥饿而死的,干渴而死。他的心里沉重极了。他问老朴:“你有没有可能派一艘游艇送些水和食物给他们?”

       “我们是打算这样做。” 老朴说,“我们害怕两件事,一是我们的船出去会引起海上警察的注意;二是这天气要变,飓风不久就要到。如果我们将小艇派出去,要遇到风浪,我们船也会覆没。改道去墨西哥湾要两天的海路。如果飓风来得快的话,那就更危险。他们在两天内是到不了的。当时的计划,我们根本没有把这飓风给考虑进去。”

       “飓风究竟什么时候开始?这天气预报怎么没有这条消息?” 王德龙问。

       “天气预报前两天就在报道。只是前两天没有确切的时间。” 老朴说,“我们也没有想到这船会在公海转了这么多天。天有不测之风云嘛!你以为我愿意损失这船货呀?”

       “如果不在这里登陆,而是绕道到墨西哥。遇到风浪有什么后果呢?”王德龙打了个寒颤,明知故问。

       "什么后果? 这不是明摆的吗? 我这艘小船是经不起大风浪的,船上的这些人都会葬身鱼腹。”

        王德龙根本没有想到情况会变的这么复杂。现在是进退两难了。在这里上岸,船可能是安全的,但这些偷渡着会象庆华那船偷渡客一样被截。将船头转向墨西哥入境,则暴风很有可能会将整船的人吞没,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目前的情况非得王德龙决定不可。王德龙深深地为自己的疏忽而感到自责。每当这个时候,王德龙显得特别沉着。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办法是会有的。不管在任何艰难的情况下,他坚信只要认真对付,总是能应付过去的。

        他对老朴说:“老朴,过会我打电话给你。让我先想想。”

        他搁下电话,打开电视。ABC有线电视正在报告气象。电视里的气象图中的新生的飓风离百慕大还有几个小时。模拟的乌云覆盖了大块绿色的海面。暴风是无情的。去墨西哥显然是不行了。这是眼睁睁地将一船的人去喂风浪。现在能使这一船人求生的只有一条路,就是在暴风来临前强行在这里偷渡登陆。这是太冒险了。首先这船已经引起了警方的怀疑,如果来不及及时转移,很快会被警方发现搜查。这些人有成了为瓮中鳖。将他们搞出来不仅会花大笔的,而且现在的情况下,很多人的政治庇护不一定成功。这损失会何等的巨大。其次,

如果这些人中有人将王德龙供出来。这就会终结他的美国梦。坐牢是他时刻准备的。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实在有些不甘心。他拔了老朴的电话号。 

       “老朴,我决定了,还是要他们在这里进行强行登陆吧!”

        对方沉默了半响。王德龙知道这意味着对方意识到这事态的严重性。他知道老朴担心的不一定是人,而是他的船和船上的货物。一旦船被扣,这会给他带来很多的损失。

        王德龙猜对了对方的心思,对他说:“下半夜将这些人驳到小船上。小船行动自由些,驳走后,你的船可以按规定泊港,就看这些人的命大不大了。倘若赶到风暴之前,风暴倒是能掩护这些偷渡客。每次风暴来临前,水上警察的戒备会松一些。但倘若风暴太强就会翻船,这些人就会沉入海底。”

        他吩咐完毕,极力使自己不惊慌。他需要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他需要冷静。他到巨大的沙发边,斜斜地靠着坐下。又站起来,从精致的柜子里拿了烟,点上一根。然后从酒吧柜里取出伏特加酒,在透明的酒杯里倒了些,加上冰,这是他最爱喝的冰山伏特加酒。

        他端着酒在沙发上坐下,他喝了口酒,眼睛扫视了一下他的起居室。这诺大的起居室是他精心设计装潢的。墙上有几幅雄浑潇洒的名人字画。这些据说都是珍品。是他花大钱从纽约的拍卖行里买来的。有一幅是偷渡客送的。他最喜欢的是一幅水墨画,画的是一幅风满帆的帆船。船工们驾着它在大海里搏击。每当在困难的时候,这幅画就会给他勇气和智慧。干他这一行,事实就象在大海里和风浪搏击。没有胆量就会随时被风浪淹没。这是冒险。金钱是和冒险的程度成正比的。如果想开了,人生就是一场赌博。美国梦就是这样的赌博。人生就象一阵烟云,失败了失去了以前未曾想要有过的。而现在已经享受了,也不会有很大的遗憾。不过他也不能眼看着这失败的来临而束手无策的。他应该立即行动,决不能浪费时间,决不能在这里坐待以毙。他想,在暴风来临之前,我应该会有更好的办法的。

        他很自信自己的直觉,他认为他已经作了最好的选择。问题是谁有这大一点的快艇,只有租船公司有这样的快艇.他赶紧翻开黄页电话本,查开了几家快艇公司。有一家叫大海洋的公司有租理想的快艇。

        他看了一下表,现在是下午五点半。这个时候要想现在租到船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如果到明天租船,那就失去了时机,没有意义了。如果能租到船,他准备亲自出马。这飓风虽然对偷渡客的生命构成威胁,但是飓风也能使海警无法巡逻,也就是说王德龙有机可乘。如果真的能赶点时间,他就很有把握使这些偷渡客脱险,他们就不至于去尝铁窗的滋味。

        他想得有点累,喝口酒,闭上眼睛轻轻地靠在沙发上。他豁然坐起来给老朴拨电话:“老朴,我想去把他们接过来。”

       “你自己去?你疯了?你不要命了?”

       “我和朋友李庆华一起去。你能不能给我租到快艇?你越快准备越好。”王德龙坚决地说。

        老朴说:“这时候你要我什么地方去租快艇?我是没有办法的。”

        王德龙听了,就把电话搁了。他又拨了个电话给老金:“老金吗,庆华到了没有?他应该今天到了。”

        老金说:“庆华还没有到。你说怎么办?”

        王德龙说:“那我们只能自己去了。他如果到了,你叫手下把他安顿一下。你能不能现在就找到大海洋公司的经理去租两艘快艇,要稍大一些的。一艘要能乘百多个人的。一只就是一般的快艇。我们出价高些,今天傍晚六点前准备好。我一小时以后到你哪儿。”

        王德龙说完.靠在沙发上,静静地思考这将会发生的一切。欢子从房里走出来。她的明亮的眼睛充满了疑云。在她的眼里,王德龙从未有过这样的严肃。她预感一定会有重大的事情发生。王德龙见她出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经过这些日子在一起。他深知欢子是个坚强的女性。他十分非常地信得过她。今晚冒险也许会一去不复返。他想在出发前对她 交代一下。万一自己出事,她也心里有个底。

       “欢子,”他说, “今晚我要出海去接一批人。”

       “什么?今晚有大风。你干吗要冒险?”她忧心忡忡地说。

       “不去不行。这是我的职业。我必须的亲自去,要不这百十口人全完了。如果我今晚回不来,你要为我做几件事,好吗?”

        “什么事?”欢子问,“我能行吗?”

        “一是把将我的银行里的钱全数汇给我妈。我想把大部分的钱捐献给镇里造一所象样的中学,就象美国一样的中学,要设备俱全的。让孩子们就近上个好学校。记得我的小时候,天下着鹅毛大雪,我要走十几里地去上学。你帮我完成我的梦吧。还有些钱给他们修一条公路。我盼望着有一天我们那边的孩子能有一条干干净净的路去上学。”

        欢子瞪大眼睛。她简直不相信德龙今天会有这样的交代。他做事从来是筹划得尽善尽美的,别的人根本用不着操心的。今天他会这样安排以后的事,他很有可能会发生大事。她一急,眼泪就涌上眼眶。王德龙看到她的表情象一只迷途的羊羔,不由得怜悯起来。

       “我早就想好了,任何时候,万一我有三长二短,我有一笔钱放在你的帐号下,够你在教学系毕业的费用。你毕业以后,在这附近找一份教书的工作,或你回到日本去。”王德龙感伤地说。

       “德龙君,你别说了。一切我会听你的吩咐去做的。但是你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你会很快回来的。”田欢子急捉地说,眼里含着泪水:“德龙君,我......我......我早有了…...”

        这时王德龙有点饿,没有理会田中欢子的吞吞吐吐。欢子对他说她早已烧好了面条。等他去吃。王德龙跟着她,走进餐室。两人默默地对坐着。王德龙吃着面条,半响没有说话。

        王德龙很快把一大碗的牛肉洋葱面吃完。他看看欢子,她用筷子拔弄着面条,偶然细细地吸一口。她的通红的脸上显得那样的羞涩。   

        欢子一直是个十分沉默寡言的女人。她很内向。王德龙虽然从她的口中知道她的一些事,但很多的时候,她总是沉默。王德龙也不问什么,只知道她的家在京都,离他以前的留学的大学约一百英里地。她 很少说起她的爸爸和妈妈。只是偶然提起她的爸爸是个教授,和她的妈妈很早就离了婚。很多时候她提到她的爷爷。也许是因为她的爷爷去中国打过仗,她常说她的爷爷如何教她养蚕,结纸鹊游戏等。对于她的身世王德龙不那么追根究底。

        他十分喜欢她。他喜欢她内秀外慧。他喜欢她能承受巨大的痛苦和具有自我奋斗的毅力。他很想和她 结婚。但不可能是现在。他不忍心让她早早做寡妇。今天的离别,好象是在生死诀别一般。王德龙见她欲言又止,就问她:“欢子,你怎么啦?有什么事没有和我说?”

        欢子脸上通红,显得更加羞涩。她吞吞吐吐地说,“德龙,我怕是……”

       “你说什么?”德龙爱护地打断她的话:“我是很能会安然无恙地回来的。你不用着急。”

       “我早就怀了你的孩子了,德龙君。”欢子没有理会德龙的话,继续说下去:“我好几个月前老是感到恶心,想吐,怕是怀孕很久了。”

        王德龙这才注意到欢子隆出的腹部。平时欢子总是穿着和服,王德龙很忙的没有注意欢子怀孕。

       “多长时间了?”德龙问。

       “已经七八个月了吧。”欢子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德龙有些责怪的口气。

       “我怕你不会答应把它生下来。我太喜欢有你的孩子了。生下来我会养的。但是我很抱歉现在才和你说.”欢子自责地说。

        这消息是王德龙没有准备的。他听了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一时候她有了这件事真不是时候。他不想和她结婚不是因为他要逃避丈夫的责任。他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随时可能发生危险。他爱她,他才让她以后再去作更好的选择,建立更幸福的家庭。眼下她有了身孕,使他平添了一份忧伤。倘若这次果真出了问题,以后这母女俩怎么办?喜的是他能做上爸爸。他王德龙做梦也没想过在现在这个时候能做上爸爸。然而他的喜悦只是一阵风似的过去。他果断地对欢子说:“我们现在不能有孩子,坚决不能要。如果这次我不能回来,你就去把它打胎。让他成为没爹的孤儿,倒不如别生它。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才跟我说呀!”

        欢子听了,伤心地哭了起来。王德龙知道现在没有时间在安慰她,便对她说:“欢子,不必太伤心了,这事待我回来我们再作决定。你现在也别忙想着这件事。现在把你的期末考试考完再说。我回来以后再商量我们结婚的事。”欢子点点头,给德龙准备了一些罐头食品。她再三叮咛德龙要小心行事。

        德龙突然想起一件事。他问欢子:“你爷爷来的事现在怎样了?”说着拿出他在纽约小摊上买的这份报,摊开给欢子看。“你爷爷可不在他们之中吧。”

       “啊,这个人就是我爷爷!他是我爷爷!他叫田中金雄。他跟我说他和另外三个老人一起正在和美国驻日本领事馆打交道争取来美国。他们准备去联合国总部绝食静坐,要求日本政府为日本侵华犯下的罪行对中国进行认罪和赔偿。”欢子担心地说,“德龙君,你不会介意我爷爷吧?”

       “什么啊?这些杀人的魔头中,你爷爷就是其中之一?”王德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脑子仿佛被雷击似的,轰地一下,感到一阵目眩。“你说什么?你爷爷真的是他们中的一个?”

      “是的,”欢子怯生生地说,她意识到她所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她早有这种预感,王德龙是容忍不了他的爷爷的。尤其是他的爷爷在中国杀过太多的人,犯下滔天罪行。和这种战犯的孙女在一起,王德龙这种性格的人是绝对不能忍受的。

        王德龙没有发作,他的内心无比的痛苦。他不可能和欢子结婚。他的祖先们和日本侵略者的仇恨不共戴天。他的母亲一直要他记住,他母亲小时候,整个村子遭日本强盗的洗劫。他们实行三光政策。见了男人就杀,见了女人就奸杀。整个村子没有几个人逃过灾难。

        他看着欢子惊恐带有悲哀的眼睛。他几乎无法承受这种痛苦。她是清白的,但是她为什么偏偏是战犯的孙女呢?她爷爷在中国犯下的罪行是王德龙无法忍受,无法面对的。在对欢子的爱和对她爷爷的恨作抉择的时候,王德龙不假思索,毅然选择了后者。在王德龙看来,他的一切都莫过于这一民族的耻辱。

        他对欢子说:“我走后,你还是离开这儿吧。你把小孩去打胎。我不恨你,但是我接受不了你。你给我的痛苦会是一辈子的。”

        欢子悲痛欲绝。她恨她的前辈,为什么他们这样的残酷;为什么他们犯下的罪行要她用她的最珍贵的东西来偿还?她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对德龙说:“德龙君,你去吧!我会按你的吩咐去做。我无法从你的记忆中抹去我爷爷在中国犯下的罪行,但是我能用我自己去洗刷我祖辈的罪恶。你多多保重吧!”

        她给德龙打开门,目送着德龙的汽车开出院子,朝海滨公路渐渐远去。德龙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来到金大丰的租船码头。金大丰已经租到了两艘快艇。船公司派了几个老练的船员,准备了足够货船上两个星期的食品和淡水。王德龙询问了一些问题,仔细地研究了海图,对在海上遇到风暴的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一一作了探讨。然后问清了岸上接头的准备情况。最后他对老金说:“这次我决定亲自去,我不懂驾驶船,要多靠船员。你控制一条船,我控制一条船。我们用对讲机时时保持联系。”说完,他们就来到码头上。

        码头上,深蓝色的天象块巨大的水晶,一望无际地伸向大海。天空深蓝的。星星在近近远远的海空中闪烁。海洋显得那么的空旷宏大。海水不时地泛着片片磷光,王德龙站在码头上,在大海边上自己感到多么的渺小。他想象着这两艘游艇开到公海,如果遇到风浪,就会象沙漠的风暴中的一片树叶被波涛吞没。然而,他是作好准备的。自从选择这一行的第一天起,闻天德就告诉过他,这营生是将脑袋提在裤档上,随时会掉。他这样想着,心情反而变得轻松。他感到自己在大海面前变得高大了些。

        两艘游艇尾随着相间离开了码头。海岸渐渐变得远去。码头上的灯光就象萤火虫那样闪闪点点,最后完全消失。在夜幕的包缠之中,王德龙反倒感到安全。他不时地和金大丰通话。两艘游艇一前一后驶足马力走了足足五个小时。

        这时海上已经起风了。头上的乌云罩住昏暗的蓝光,周围一片漆黑。游艇不时地在左右摇晃,仿佛是断了线的风筝。王德龙在驾驶室里。驾驶着方向的倪阳吩咐下手把灯全熄了。他叫王德龙用夜间望远镜向正前方往去。王德龙看到前面有一堆巨大的更黑的影子。倪阳告诉他鬼岛就在前面。

        他又吩咐下手重新打开灯。这时风更大。海面上起了尺把高的浪。倪阳庆幸地对德龙说:“我们亏得来的早,再迟一步就很难靠近鬼岛了。因为鬼岛旁边暗礁丛生。不小心就会触礁。”德龙忙和金大丰联络。金大丰的船就在后面。

        船渐渐地靠近岸,一个船员打起雪亮的灯光。王德龙突然看到远处回应的灯光。倪阳兴奋地告诉他,货船和货就在前面。王德龙吩咐游艇渐渐地靠近过去。和游艇相比,这货船显得十分巨大和苍老。有人从货船上放下楼梯。王德龙爬到船舷边往下看,他顿时觉得心里颤抖。 要摔下去保准就没命了。

       没有往下看。他一只手用力抓住船杆,竭力转身翻上货轮的甲板。在这艘大船的甲板上,他有了些安全感。这时船长已经站在他的身边。

       “你好,王老板。久闻大名,久仰久仰。”

       “你是船长?他们人呢?” 他顾不得和船长寒喧,迫不及待地问。

       “人在下舱。有几个病了。他们需要有人看护,吃药。”船长淡淡地说。

       “怎么称呼?”王德龙这才想起问问船长的名字。

       “敝姓江,江湖河海的江。”船长回答。

        德龙对这样的偷渡实在是太熟悉了。他对船长说:“他们一共死了多少人”

        船长说:“这船已经损失里六个人。船扔到海里去了。”

       “江船长,你赶快领我去看偷渡者吧!我是来领他们的。”

        船长领着王德龙往下舱来到偷渡客的船舱。一股刺鼻的臭味从舱内冒出,熏得王德龙恶心。王德龙不由得想吐。但他很快就忍住了。王德龙很熟悉这种臭味每一船偷渡客到这里都是以这种强烈的气味做见面礼的。王德龙极力地去习惯这种气味。舱下昏暗的灯光照射在这些东倒西歪的蜡黄的脸上。每个人都显出本能的惊怕。大家看到王德龙走下去,开始议论起来。

       “嘿,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到纽约呀?”一个带着漳州腔的男音怯生生的问。

      “是呀,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呀?先生。”众人附和着。

        王德龙一挥手,说:“大伙放心。这里是鬼岛。你们来到这里,就快到了纽约了。但是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告诉大家,今晚要来飓风。我们不能在这里等着。美国的海岸警卫队可能随时会到。我是来接你们的。我们要坐游艇上岸。游艇最快还要六个小时。我们要赶在飓风的前面到达海岸,我们就不会有生命危险;要不,大家都葬身鱼腹。大家不要乱,谁乱就把谁扔下海去。这是规矩。我们不能浪费时间了。飓风离我们这里还有七八个小时。大家收拾一下,然后跟我下游艇。”

        虽然王德龙警告大家不能乱,但大多数人都是从农村出来的,从没有见过这种情势。这是性命关天,谁会不慌呢?他们在闷热的舱下,怕的直打哆嗦。王德龙自然明白这些人的心境。他们已经到了要接受死亡的恐怖的考验了。他还要警告这些人:“大家听着,如果飓风在我们之前,如果海上的警察发现我们,我们都会有危险。那大家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一警告吓得大家说不出话来。大家默默地整理好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家当,走上甲板。王德龙从甲板低头向游艇看去,在这庞大的万吨级破船边,这只游艇显得象一只还未出壳的小鸡,在脚下随浪颠簸,看着那长长细细的梯子,落在泛着白沫的浪尖上。他的两腿也发软。但他不应该显出任何胆怯,至少不能是现在。他挥辉手,对排在最前面的一个大个子的男人说:“下去吧!”大个子瞪大恐惧的眼睛,笨拙地抓住挂绳,一只脚抖抖索索地踩上梯子。然后又回上来对王德龙说:“我很害怕。”

        王德龙火了,吼道:“你他妈的怕什么,你这样的大男人还怕,比女人还不如,掉下去不会死的!”然后对众人说:“你们不下去,可以在这里等死。下去几个算几个。我先下吧"

        德龙早就一脚跨上软梯,顺着软梯往下,来到半途,抬头对上面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下!”

        说也奇怪,德龙这么一鼓气,人们的恐惧一扫而光。他们象熟练的登山的运动员顺着软梯小心翼翼地爬下来,连那个胆小如鼠的越南女人也爬下来了。王德龙一点人数,共一百十六个,一个也不少。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和驾驶游艇的倪阳说:“走吧。”

        王德龙转身拿起对讲机对老金喊:“大丰,我们的货齐了。我们先走,你跟在我们后面。万一有情况,你是要护驾的呀!”

        金大丰应了一声:“OK。” 王德龙听到后面的游艇的马达响起来,他关了对讲机。他现在总算松了一口气,看来,危机慢慢在化解了。老天不负有心人。他的计划也许奏效了。

         小船从大船旁边徐徐扬开,迅速加快速度,进入浓浓的黑暗之中。渐渐地,小船加足马力,在浪尖上颠簸前进。有节奏的马达声使偷渡客的惊慌的心平静下来。下舱地上出现了安宁的鼻鼾声。王德龙走上小小的甲板,飓风来临之前,海上是多么的平静。只是奔腾不息的海浪,拍打着船舷。王德龙仿佛摸到了海的脉搏。他从来没有过黑暗中在海上航行的经历。他觉得自己处在黑暗之中并不感到可怕。他反感到安全。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本能地告械自己万万不可大意。海上微微刮起了小风,浪花爬上了船舷,溅湿了他的裤腿。

        轮机的突突声向无限的黑暗散去。他打开对讲机向后面远处的金大丰呼喊:“大丰,,你听见了没有?” 传来回答:“德龙,我听着,请讲。”

       “大丰,你那边有没有情况?完毕。”

       “哪会有什么情况?飓风就要来了,海警们都回去抱女人喝酒去了。德龙,你放心吧!回舱去睡觉去。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要到了,现在快到万礁口了,水上警察很少到这里来的。这里行驶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触礁。你去嘱咐倪阳集中注意开船。”

        王德龙跟倪阳叮嘱了一番,就下舱去了。由于几天的劳累,王德龙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倪阳砰砰地下来,说:“德龙,有情况。” 德龙一骨碌地坐起来,连声说:“你说什么? 有什么情况?”说着,他们走上甲板,看到远处时隐时现地出现灯光。马达声微微地转过来。

       “不好了。这是水上警察来了。怎么办? 王老板,你快拿个注意吧。”倪阳惊慌失措。

         王德龙来不及细想,立即提起对讲机:“大丰,有情况。”

         “德龙,我也听到了。现在怎么办?” 大丰问。

         “就按原计划办。”德龙斩钉截铁地说,“你加大油门朝南开,把他们引过去。我们熄船,躲过这一次。”说完,他吩咐倪阳将引擎关掉。船在昏暗的大海上象一片黄叶似的飘荡。王德龙吩咐舱下的人们不能发出声音。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只听金大丰的船转头想外海驶去,海上渐渐地留下了浪涛冲击船舱的啪啪声。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大家都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越来越大的风浪声。王德龙终于命令倪阳开船,倪阳拧开引擎,船达达地冲着浪尖象前开去。

       “还需要几个小时就能到了?” 王德龙大声问。

       “大约还有两三个小时就到了。”倪阳回答。他沉思了一下,颇担心地说:“我担心这飓风别赶在我们到之前来。”

        王德龙顺着灯光向附近的海面往去。这黑黝黝的海面显得有点暴躁不安起来。他明显地感到脚下的船在颤抖。

       “能加速吗?” 王德龙着急地问。

       “这里是暗礁区,不能在加速,撞上暗礁我们就完蛋了。” 倪阳说。

        王德龙拧开收音机,这时播员音正在播气象预报。“飓风福劳易特已经接近百慕大海面,估计一个小时就会波及海面......”

        王德龙听了毛骨悚然。离靠岸起码还有三个小时,怕是来不及避开这飓风了。他转身对倪阳说:“如果不能赶在飓风的前面,你知道这附近有地方避风吗?”

        倪阳说:“有是有的,只是绕道太危险。我去过一次,航道布满了暗礁,说不定会沉船的。显然这游艇是顶不住这风浪的。我们已经晚了三个小时了。你说怎么办?”很显然,倪阳这时已经没有了主意。

        王德龙走上甲板,迎面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的裤腿被风浪打湿了一大块。船几次颠簸,差点把他颠下海去。他意识到已经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他快步回舱,对倪阳说:“我们只好闯一闯这鬼礁区了。”     

        他说完,走下舱去。在昏暗的灯光下,他 看到几个人止不住在吐。人们见他下来,都围了上来,嚷嚷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上岸呀?”

        王德龙没有搭腔,只是听到他们的嚷完,才说:“大家听着,大风将追上我们。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开到岸上。我们就只好驶到避风港。大家不要乱,静静地等着。我们到了后,有次序上岸避风,千万不能自作主张行动。”说完就离开了下舱.

        甲板上天色更暗。大风托着大浪一阵阵地推搡着游船。船已经颠簸很厉害了。王德龙紧紧地护着栏杆,一步一步地移向驾驶室。他来到驾驶室,倪阳指着前面隐隐约约的黑影说:“这就是天使岛,我们很幸运能顺利到达这里。如果没有别的情况的话,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到了。这岸离本土大陆不远了。这个岛现在还荒着。听说一个大老板准备把它买下来养情妇。这小岛的确很漂亮。我从前去过一次,上面有淡水湖和很大的一片森林。现在还很荒芜,以后不知道

他们会盖什么样的楼。还听说这老板要架桥或隧道什么的。谁知道有多少钱会扔在这片海面。”

        “这个想法倒是不错。”王德龙答应道。他顿了一下,转了一个话题:“这里安全不安全?”

       “这里不是十分安全,因为美国海上警察知道这里是偷渡客避风的地方。常常会派人来这儿检查。今天夜里不是有艘警察巡逻艇过去吗?我估计现在他们不会来的。”

        王德龙听了这话,心里略安全了些。整夜的劳顿使他有点困。靠在椅子上想闭一下眼睛。但船晃动的太厉害。外面的海风响起虎吼豹嚎似的啸声,使他心惊胆战,无法合眼。正在这时,他猛然从风吼声中分辨微微的马达声,是的,这是马达声,他屏住呼吸听着。马达声是朝这边来的。职业的敏感使他警觉。他连忙问倪阳:“你听听是不是马达声?是不是有船向这里驶来?”

       “你太敏感了。”倪阳大声说, “我没有听见什么。外面风大,也许是什么别的声音吧!”

       “我的确听到了马达声,而且是向我们这边开来的。”王德龙坚持说,

       “如果是海上警察的话,我们已经暴露了。你能不能加速到达这个岛?越快越好。这一我们能疏散偷渡客接受检查。”

       “开快很危险。这里暗礁太多,海底太复杂,如果触礁,大家都活不成。尤其是这样死,倒不如被他们抓住求生。美国是一个讲人道的国家,被抓了也这不过罚点钱。也不会怎么样的,不过我尽量开快一点。”

        倪阳说着去扳闸,船在不平的海面上快速地驶去。

        已经听见马达的达达声了,而且证实正向这儿开来的。王德龙拿起对话机试图和金大丰通话。但是对方没有回应。也许他们已经出了什么事情。王德龙护住舱壁,走出舱外。外面的风越来越大,海面已经咆哮起来。大风使劲刮着,大海猛烈地在颠簸着。他站不稳脚。这时他的脑子里出现的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是对付水警还是避风,现在只有加速到达小岛,才能保全全船偷渡客的生命安全。要不然是全军覆灭。他回到驾驶室对倪阳大声命令:“加速吧,会不会触礁就

看我们的命大不大了。我们别无选择。不过你尽量开得小心点。”

        王德龙摇摇摆摆地下舱。众人东倒西弯地在呻吟,责骂,呕吐。王德龙提高声音说,“大家听着,我们遇到了风浪,我们不能按时到岸。现在正朝一个避风港开。现在外面的风浪大,船颠簸的厉害。你们不要乱动。一会就靠岸,那里是一个没有人的荒岛。大家到那里以后不能乱跑,否则会迷路渴死饿死冻死在那里,等会把船上的干粮分给大家,还有一些日用品之类的。大家收拾好了。”说罢,他叫一个壮实的汉子和他一起去拿干粮。

        游艇飞快地对着大浪在海面上急驶,倪阳对这一带还熟悉,他左弯右绕地尽力避开这些暗礁。后面的一艘大船尾随而来,已经看得见隐隐约约的灯光。王德龙着急得心提在喉咙上。前面荒岛的影子越来越浓,就快到了。运气好的话,还有时间将这些偷渡客藏起来应付水上警察。突然,他感到船底被什么撞了一下。船顿时失去了平衡,猛地转过船身,失去了控制的船随着风浪升坠。王德龙一下摔到,脑袋猛撞在驾驶台上,他痛得几乎昏死过去。他很快清醒过来,大声喊:

“倪阳!快控制船!”

        倪阳从方向盘下面爬出来,绝望地喊道:“德龙,船要沉了,下舱已经进水了。你快叫人把舢舨放下去。快叫众人穿上救生衣,否则全部死光。”他说完,自己抓了一件救生衣急急套上。王德龙顾不上头上的剧痛和流血,挣扎着到了下舱。他 对着惊慌万状的众人说:“大家别乱,快把搁在上面的救生衣穿上!万一沉船,大家向小岛游去,小岛就在前面。”

        众人争前恐后,东倒西弯地将救生衣拉下来,笨拙地将它们套上。王德龙注意到有些人已经吓得不知所措了。船已经倾斜得很厉害了。王德龙叫几个壮实的爬上甲板,将救生的舢舨放下。王德龙对倪阳说:“已经顾不得藏人了,现在救人要紧。给后面的船打呼救信号。显然等那艘船来救已经来不及了。王德龙只好当机立断,叫偷渡客跳上救生舢板。偷渡客们个个争先恐后,互相推挤。有几个当场落水了,传来凄惨的求救声。大部分人上了舢板,各自逃生去了。船已经完全倾斜,眼看海浪涌上甲板。他和倪阳一起跃上一条舢板。可是他们划了没多远,一排浪打来,舢板翻了个底朝天。王德龙从水底钻了出来,冰冻的海水象万针穿心,使他全身发麻。他的手脚失去了知觉。求生的本能告诉他不能停下来。他奋力地朝小岛的浓浓的阴影游去,大浪一会儿将他托起,一会儿将他掉到浪谷。凭他小时候少年体校游泳的本领,他竭尽全力地支撑着。他看到前面的一只舢板也翻了。他听到几声惨叫声,一个巨浪袭来将他埋在水底,他挣扎着,身子不由自主地被一股急流冲向海面,他被海水呛住,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他挣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家医院的病房里,只听见几位护士小姐在那儿小声地说话。他吃力地向他们招招手,一位护士小姐惊讶地说:“嘿,他醒过来了,真是奇迹。” 另一位小姐说:“这是上帝的恩惠呀!你们看,上帝是多么的万能呀!”

        王德龙感到一阵虚弱。他感到自己仿佛还在刺骨的海浪里搏斗,他竭力回忆着发生的事。他隐隐约约地记得当时有很多人落水,不知有多少人还活着。也许大部分人都死了。海水是那样的冰冻。虽然小岛是就在眼前,但在这种飓风天里,小舢板哪能顶住大风浪。这些人全死了。全死在这冰冻的海底里。他想着,一股透心凉直渗透他的脊梁骨。他又昏厥过去了,只是模模糊糊地听到医生护士们的呼喊。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他感到浑身象火在烤那样的闷热难熬。那时已经是夜间了。病房里没有人,他吃力地按了按求助按钮,有个护士进来。“小姐,我口渴,给我点水喝好吗?小姐,我这是在哪儿呢?我怎么会到这里?”

        “先生,我帮你拿水去。你最好别说话。这是纽约的圣.约翰医院。我们也不清楚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我们只听说你是在海上被救的,你的命可真大。外面这么大的风,海上这么大的浪,他们怎么能在这种天气救了这些翻船的人呢?”

        德龙听到她说有人已经救下了一些人,估计有些偷渡客被救了。他又问:“小姐,我们都是昨晚被救的吧。这是怎么回事呀?”王德龙想极力回忆起什么,也想问出些什么来。

        护士小姐没有说什么。她大概也司空见惯这些人。她转身拿了一份报纸递给他:“你读读这份报纸就明白了。”

        她递给他一大迭纽约时报。头版的下角有个醒目的标题: 走私偷渡惨案又添一章。一百多人埋身冰海。只有四十人被一所轮船救起。现在他们是在纽约的圣约翰医院......王德龙一下从头僵到脚。脑子乱成一团。他不想读下去,太多的东西涌入他的脑子。他知道他犯的罪孽不可饶恕。平时遇到再大的事也不会惊慌的他在今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保持冷静。这次结局太惨。这位胖律师纵然有回天之力,恐怕也难改变他的铁窗生涯。他从床上站起来,移到窗边,只见下面有很多巡警和警车。他回到床边,发软地坐下来,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