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十章

六、山上的女人

老万把山上的事给我说了一个遍,唯一漏掉的就是山上的女人,因为他从来不关心女人。章胖子却完全不同,只要他的嘴没被东西塞住,那肯定满嘴都是女人,炒菜做饭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嘴也不闲着,哥哥妹妹的小调唱个没完,所以关于山上的女人章胖子最有发言权。

山上有五个女人,其中两个是麻脸朱的老婆,一个是小队长孙岩泉的老婆李梅,另外两个叫朱文灵和刘四妮。

麻脸朱的大老婆叫胡翠英,这个胡翠英说来与麻脸朱也算有缘,麻脸朱当初游手好闲,偷鸡摸狗,臭名远扬,瞎子也不会把姑娘嫁给他,所以快三十岁了麻脸朱还没娶上个媳妇。胡翠英的夫家和麻脸朱同村,有一次麻脸朱去胡翠英家偷东西,刚进到胡翠英家的里屋,还没等把床头的柜子打开,胡翠英和丈夫就回来了,麻脸朱听到声音连忙躲到了床底下。麻脸朱本来想等两人睡着了再行动,可是这夫妻俩因为琐事吵了起来。这胡翠英果然厉害,基本上完全控制了局面,她的丈夫只不过是嗯呀啊呀的应付,胡翠英把丈夫的种种不是说了一个遍,又把婆婆的不是说了一个遍。麻脸朱趴在床下,脸边正好有一个尿罐子,这一趴就是一个多小时,而且听起来胡翠英完全没有要结束的意思,最后麻脸朱实在受不了了,从床底下爬了出去,麻脸朱站起身直接给了胡翠英一个耳光,夫妻俩本来对麻脸朱的突然出现就吃惊不小,这下彻底吓住了。麻脸朱略带委屈地对胡翠英的丈夫吼道:“看看你那熊样儿,脓包一个。”说完麻脸朱迈着方步出了胡翠英家。没过多长时间人们就开始传闻麻脸朱和胡翠英有奸情,后来胡翠英就干脆住进了麻脸朱家。再后来胡翠英给麻脸朱生了一个儿子,叫朱顺,山上的人都喊他小顺。

麻脸朱的二老婆叫林贞,是县城里的一个妓女,有一次麻脸朱去县城逍遥的时候见到了林贞,麻脸朱惊为天人,林贞不仅长得漂亮,在床上也温柔得紧,麻脸朱就一直待在林贞的屋子里,直到身上的钱花得精光被妓院的打手给轰出去。

麻脸朱马上回山上带了钱去替林贞赎身,虽然林贞觉得麻脸朱长得不咋好看,但是看到他为了自己甘愿花那么多钱,这心里也是有点感动,又加上林贞也早想离开那烟花之地了,所以林贞就答应了。

林贞问麻脸朱的家在哪儿,麻脸朱只说在双龙镇,令林贞没想到的是她刚爬出坑就又掉到了井里,麻脸朱把林贞领上了青龙岭这个土匪窝。

李梅是孙岩泉的老婆,很本分的一个女人。孙岩泉和孙川林,孙彪的家都在一个叫瘩孙庄的村子。孙岩泉也有一个儿子,不过跟着瘩孙庄的爷爷奶奶生活。李梅本来也在瘩孙庄,可是孙岩泉也是血气方刚,这磨人的欲望每时每刻都在,所以孙岩泉就经常地回瘩孙庄,而且回去得越来越频繁,最后这家伙干脆向麻脸朱提出来要把李梅接上山,这样的话,缝缝补补的也方便。其实山上土匪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都是有家有口的,但是山上有规矩,不能带家人上山,只能逢节气的时候,经麻脸朱特赦回家看看。但是孙岩泉却不同,他本来就是个小队长,而且他是孙彪最亲信的人,也是孙川林的人,所以麻脸朱不得不给这三个人面子。李梅上山之后很少出门,也从不与山上的土匪多说话,白天就待在屋子里做针线活儿,晚上就陪孙岩泉上床解闷儿。山上的土匪都很羡慕孙岩泉,但是仅限于羡慕。

山上土匪可以接触的女人就是朱文灵和刘四妮。这朱文灵是刘四妮的师傅,朱文灵有四十多岁,刘四妮有三十多岁。朱文灵本来是个寡妇,可此寡妇非同一般,十八般能耐样样精通,算卦,解签,看风水,降妖,除魔,跳大神,虽然没什么名气,但是也能混口饭吃。这刘四妮原本不是寡妇,她见朱文灵一面之后就成了寡妇。刘四妮是个极度胆小的本分女人,自从嫁到婆家她丈夫就一直生病,家里地里的活儿都是刘四妮在干,有一天刘四妮在土地庙烧香的时候碰上了朱文灵。

朱文灵问她为啥事烧的香,刘四妮就如实相告,为的就是丈夫的病能好起来。朱文灵一听这话来劲儿了,她对刘四妮说你这样烧香没用,烧香的人太多了土地公公管不过来,如果刘四妮能给她点好处的话,她可以直接把话传给土地公公。

刘四妮豁然开朗,怪不得自己这么多年烧香拜佛没个成效,原来是自己不得法呀,于是乎刘四妮把朱文灵请到了家里,好酒好菜好招待,朱文灵喝得醉醺醺的,然后把那件用破布条绑成的衣服穿上,手里拿着桃木剑在刘四妮丈夫的床前咿咿呀呀地跳了起来。

跳了一阵子之后,朱文灵疯疯癫癫地说她现在就是土地公公了,刘四妮的丈夫是大蛇精附体,就像白娘子那样的大蛇,所以她让刘四妮给她三块大洋,她这就帮忙把大蛇精赶走。

刘四妮虽然深信,但是却拿不出三个大洋,最后只给了朱文灵一个大洋,虽然朱文灵不太满意,但她这个土地公公还是收下了。

收了钱的朱文灵抡起桃木剑把刘四妮的丈夫一顿暴打,可怜了这个瘦弱的男人,他已经有三年多都没下过床了,吃喝拉撒睡全在床上,而今天朱文灵硬是把他给打得下了床,滚着爬着,哭着喊着到处躲,可是任他怎么喊怎么哭朱文灵都没有住手,刘四妮更没有阻止。朱文灵一边追着打一边说:“看看,看看,这大蛇精快扛不住了。”

刘四妮在一边求朱文灵:“大姐手重点,可一定要把它打走呀。”

刘四妮的丈夫算是倒了血霉了,他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后被打得在地上只剩下哼哼了,可是朱文灵不管这些,她一直打到自己打不动了为止。

打完之后朱文灵也累得满头大汗,刘四妮连忙给她倒上水,替她擦擦汗,顺便说了不少于十句感恩的话。

等朱文灵把气喘匀实了,两个人才发现刘四妮的男人瘫在地上已经不喘气了。

接下来该刘四妮哭了,这顿哭,哭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什么天呀地呀死呀活呀的。

说也奇怪,这男人活着的时候纯粹就是拖累,不仅不能帮刘四妮干活儿,还要刘四妮伺候,现在死了,刘四妮好像一下子失去生命的支柱,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最后还是朱文灵劝住了刘四妮:“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哭有个屁用。”

刘四妮抽泣着说道:“他死了,我可咋活呀?”

朱文灵不屑地说道:“哎呀,你咋就不能活呀?我死过三个丈夫,现在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刘四妮止住了哭声,把朱文灵打量又打量。

朱文灵说道:“好了,妹子,要不你跟着我吧,我教你点本事,以后肯定吃穿不愁。”

刘四妮这时全没了主意,最后只能跟了朱文灵,成了朱文灵的徒弟。

有一次这师徒二人在瓦匝村替一个难产的孕妇做法,结果被去瓦匝村牵马的孙彪一伙发现了,孙彪一看见朱文灵和刘四妮就起了色心,朱文灵最合孙彪的意,朱文灵虽说比刘四妮年纪大,但是她从没下地干过活儿,皮肤又白又细,而且身材又圆润。于是孙彪一伙人把这师徒二人连诓带哄弄上了山。

刚上山孙彪就把朱文灵按到了床上,整个过程都很顺利,孙彪很卖力,朱文灵好像也很享受。可是等完事儿之后朱文灵就翻了脸,盘着脚坐在床上把孙彪祖宗八代这顿骂,骂得孙彪死的心都有了。孙彪把枪拿出来顶着朱文灵的脑门儿说:“你他娘的再骂老子就毙了你。”

朱文灵好像根本就没把这当回事儿,继续骂,她这委屈受大了,要知道她可是守身如玉呀,除了她三个丈夫就没有别的男人动过她的身子。

孙彪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给了朱文灵五个大洋了事。

没想到朱文灵和刘四妮从此之后就留在了山上,干的行当和城里时的林贞差不多,只不过来找她们的人就只有山上的土匪,不过这生意也是时好时坏,平时山上不发钱的时候两个人就很闲,如果碰上发钱的日子那两个人的门外就会排上好长的队。

 

七、小顺

小顺只有九岁,长得不好看,也不难看,至少脸上没有麻子坑。山上的人有时会叫小顺小当家的,他做什么事大家都由着他。小顺经常来伙房玩儿,这山上就他一个小孩子,也确实没有什么可玩的。

小顺在老蔡嘴里不是个好东西,一提起小顺,老蔡总是唉声叹气,老蔡总是说小顺将来肯定会被这帮人教成一个小土匪,将来肯定会为害一方。老蔡在细数小顺缺点的时候提到了一个词让我吃惊不小,那就是暴虐,还成性。

一个小孩儿谈得上什么暴虐?我怀疑老蔡和小顺间有些恩怨,这一点很快就从老万那儿得到了证实。有一次小顺来伙房玩,可能是确实憋得难受,也可能是为了好玩,小顺竟然往大锅里撒了泡尿,一大锅粥刚刚煮好,老蔡气得火冒三丈,把小顺拉下来一顿痛骂,听老万说,老蔡当时是想揍小顺一顿的,但是被大家拦住了。章胖子却不以为然,拿出大勺在锅里搅了搅,笑着叫道:“又添一味儿。”讲到这儿的时候老万也忍不住笑了笑,我敢肯定他们伙房的人肯定没喝那锅粥。小顺从来没有被人这样骂过,所以哭着跑回去搬来了他老娘胡翠英,胡翠英堵着伙房门骂了个天昏地暗,地动山摇。老蔡躲在伙房里面一个劲儿地抽烟,其他人也不敢露头。最后还是小顺把胡翠英拉走了,毕竟那种单调又枯燥的谩骂,时间长了谁都会觉得没意思。打那儿之后,无论小顺干什么,老蔡都不敢再管了,就算有什么意见也不敢当着小顺说了,只能背后发发牢骚。小顺在山上更是为所欲为,别说他老爹麻脸朱,就胡翠英大家也惹不起。

在山上,除了小顺的爹娘,还有一个人可以责骂小顺,那就是杨先生。麻脸朱和胡翠英都希望小顺能读书识字,将来也能有点出息,总不能再当一辈子土匪吧,所以杨先生肩负着教小顺读书的责任。小顺贪玩不好好读书的时候,杨先生是可以责骂的,甚至可以打手心,胡翠英也绝对不会去找杨先生麻烦,每次见到杨先生都很客气,逢年过节也会给杨先生买点东西表表谢意。

我和小顺见第一面,小顺就粘上我了。当初我和爹耍把式卖艺混营生,所以这戏法可没少学,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小顺先是要看,后是要学,所以格外听话,嘴还挺甜,一口一个师傅地叫。

老蔡见小顺很听我的话,就私下拜托我好好教教小顺,把小顺往正道儿上领,没有哪个孩子天生就是坏人,都是被人教坏的,小顺这孩子再不教就晚了。老蔡说得很伤感,像是说自己的孩子。

我有一手飞刀绝技,二十步之内百发百中,说来这也是讨生活的本事,每次表演都是爹站在木板前面,我拿飞刀来扎,飞刀都是贴着爹的身子扎到木板上,而且贴得越紧叫好声越大。小顺看我扎了一次,就把我手里的飞刀夺过去自己要练,我给他准备了木板,他不扎,他让我把买来的活鸡活兔绑起来吊在空中,就拿这些鸡呀兔呀的练习,看得我心里直抽抽。没过两天,小顺想出了更好的法子,伙房后面的山洞旁边有一羊圈或是叫猪圈,反正山上有什么猪呀羊呀的吃不了就放进去先养着。小顺就拿着飞刀站在圈外,一刀一刀地扎那些猪呀羊呀的。那些猪和羊被扎得满身是血,在圈里惨叫着到处乱跑,那一声声惨叫震得人耳根子生疼,现在我觉得老蔡用词还算恰当。

有了小顺,我在山上自由多了,没有我们不能去的地方,从此之后我除了挑担做饭之外就是陪小顺在山上疯玩。

 

八、过年

腊八粥喝过,过年的味道渐渐浓了起来,山上也很热闹,胡翠英特批小顺跟着我和老蔡去镇上看看。

老蔡和小顺两个人一路上都无话,老蔡本来就不愿带小顺下山,小顺也悄声告诉我要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下山就好了,这个老东西跟着让他很不爽。

小顺到了集镇,比我想得还疯狂,见什么买什么,拦都拦不住。老蔡不管这些,他只管买他的鸡鸭鱼肉,油盐酱醋。我口袋里没有几毛钱,什么也买不起,不过小顺倒好像很有钱,从小布袋里抓出一把把大洋来,整个一小财主,这让我和老蔡都很吃惊,老蔡一个劲儿地咧嘴。这位小财主倒是有点良心,给自己买狗皮帽子的时候还不忘给我也买了一顶,我让他给老蔡也买一顶,这小东西马上拉脸噘嘴扭头。

山上的常规收入不是打家劫舍,那只能算是额外收入,过年的收入才是保障山上开支的基础。

每逢过年,山上都会派人下山去给附近的财主乡绅们拜年,土匪们去的时候总是买盒点心果子带着,那些懂事儿的大户人家也总是笑着收下点心,和土匪们相互恭贺新春,等土匪们走的时候,这些大户人家也会回礼,虽然也是点心盒,不过里面却不是点心,而是现大洋。这些带回来的现大洋就够山上一年的开支了。有的财主不在乎这点钱,而有的财主本来就是吝啬之人,现在没有任何理由,给这些毫不相干的人一包现大洋,这着实让人心痛,更有一些视钱如命的财主婆,更是要哭上几鼻子,这年算是没法过了。虽然有人视钱如命,但还是会乖乖地交上这笔钱,不然的话这命可能就真的没了,我猜想他们肯定会把山上的人骂上三五十遍,但也仅限于此。杨先生曾经提议让土匪们过了大年初五再下山,不要年前就去,也好让这些老主顾们过个好年,可是麻脸朱没有听,他说如果山上的弟兄们年前拿不到钱,弟兄们的年就过不好了,山上的弟兄和他更亲,所以他只能照顾兄弟们的感情,至于那些老主顾怎么想,他就管不了了。

和往年一样,今年年三十儿晚上山上也大吃了一顿。所有人都聚在一起,除了那些倒霉放哨的。刚刚发了钱,大家都很兴奋,吃肉、喝酒,总是喝的嗷嗷吐了才罢休,地上的呕吐物堆积着,流淌着,让人窒息。

今年的盛宴与往年不同,麻脸朱没有像往年那样喝得酩酊大醉,在快要结束的时候麻脸朱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今年去双龙镇刘家的土匪空手而归,刘家收下了点心却没有送钱回来。这让麻脸朱很生气,刘家竟敢昧下他麻脸朱的钱,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土匪们也都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好像刘家偷了他们的钱。

 

九、刘老爷之死

双龙镇刘家在县里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也是山上最重要的经济来源,每年土匪们都会从刘家拿到一笔钱,光这钱就够山上的土匪们吃上半年的,所以刘家虽然在双龙镇,临着青龙岭,山上的土匪却从来没有骚扰过刘家,甚至其他打家劫舍的匪徒也从不敢打刘家的主意。而且有时候刘家遇上麻烦,他们的家丁不方便出面的时候青龙岭也会替刘家出头。

今年刘家一反常态没有给山上钱是因为刘家换了新主人。刘老爷是腊月二十七凌晨死的,二十六的晚上刘老爷还好好的呢,吃过晚饭之后还美美地抽了一顿大烟,前半夜还能听见五姨太那短暂而撕心裂肺的叫声,刘富贵,刘家的大少爷,听在耳里,疼在心里,心里直骂他老爹不是个东西,这五姨太论年纪比他还小四岁,就这样被一个糟老头子给白白糟蹋了,作孽呀!真是苍天无眼呀。

没想到当天晚上老天爷就开了眼,凌晨三点左右,刘家院子睡得正香,五姨太衣冠不整惊慌失措地去敲刘富贵的门,刘富贵开门一看吃惊不小:“你咋这样就来了,老头儿看见了还了得。”

五姨太吓得嘴唇都在颤抖,说道:“吓死我了,老头儿死了。”

刘富贵说道:“真的假的?”

五姨太说道:“这我还能骗你,都凉了。”

刘富贵脸上露出了笑容,说道:“走,去瞅瞅。”

五姨太说道:“我可不去,多吓人呀。”

刘富贵说道:“人都死了还怕他个吊,走走走,有我呢。”

刘富贵昂首挺胸在前,五姨太战战兢兢在后,两个人又回到了刘老爷的房间,刘老爷确实死了,已经没有了呼吸,身体也没有了温度。刘富贵搂着五姨太坐在刘老爷的身边,笑着对刘老爷的尸体说道:“哈哈哈哈,你终于死了,你这破车终于不挡道了,你呀你,你说你这辈子做了多少孽呀你。”

五姨太说道:“他可是你爹,你还笑。”

刘富贵伸手在五姨太的屁股上轻轻拧了一下说道:“还不都是为了你。”

五姨太说道:“为了我?”

刘富贵猛地把五姨太扑倒在床上,三下五去二把她身上本就不齐整的衣服扯了下来,两个人就在刘老爷身边结结实实的偷了一回情,两个人都爬到了巅峰。

两个人休息了一阵之后就把全家人都给叫了起来,把刘老爷的死讯告诉了他们,接下来整个刘家大院都充斥着或真或假的哭喊声,所有人都忙活起来了,几个小时之前刘家人还在风风火火地准备过年,可是现在刘老爷却两腿一蹬升了天,刘家人在心里直骂,这老家伙真是不会挑时候,这个年算是过不好了。

刘富贵刚死了老爹,腊月二十七一整天都陪着大家伤心欲绝,晚上,他一直在他五姨娘的房间里安慰他的五姨娘,直到腊月二十八早上才回到自己的房里。

土匪是腊月二十八上午去的刘家,刘家人还在忙着伤心,忙着布置灵堂,忙着挂挽联。刘富贵刚喝了碗参汤睡下就被佣人给叫醒了,佣人告诉他青龙岭的土匪拜年来了,问要不要给他们钱。这刘富贵刚成了刘老爷,刘家现在他说了算,这脾气自然也长了不少,先是把叫醒他的佣人一顿臭骂,他在骂佣人的同时把来的土匪也给骂了一通,要钱也就算了,现在居然敢打扰他睡觉,简直是可恨。那土匪去的时候满心欢喜,每年刘老爷除了给山上的钱之外还会赏来的土匪几个大洋。那土匪提着点心盒子满面春风地进了刘家门,进了门才知道刘老爷死了,但他的心情却没有改变,刘老爷死跟他有屁关系,他又不是刘老爷的儿子,再说如果他是刘老爷的儿子,他更不会伤心,他笑都来不及呢。可是没想到,钱没拿到,饭没吃上,还被刘家赶了出去。

这件事并没有影响刘家人的心情,刘富贵开始大操大办刘老爷的丧事,请了和尚道士,请了古乐班子,出殡那天也很隆重,出殡的队伍很长,刘富贵头戴孝帽,腰系麻绳,打着幡走在前面,刘富贵哭得这个惨呀,短一声长一声,鼻涕都耷拉到了嘴里了,在一边看热闹的乡亲们都夸刘富贵是个孝顺孩子。

等把丧事办完了刘富贵才又想起青龙岭这档子事儿,他不知道青龙岭会怎么对待他,不过他现在有点后悔了,他有的是钱,犯不着为了这点钱得罪那一帮不要命的东西。

 

十、刘家之役

青龙岭静静地等了刘家十天,刘家并没有送钱上山,甚至没有发一句话。十天之后麻脸朱就带着人下了山。麻脸朱带了两个小队的人去双龙镇刘家兴师问罪。大虎小虎还有小队长王强都去了。

刘家看家护院的家丁也不过二三十人,而且那些家丁早过惯了平安日子,枪都不一定会使了。麻脸朱这次带这么多人去主要是想给刘家的新主人一点警告,告诉他哪些钱能省,哪些钱不能省。

山上的人都没有把麻脸朱的这次下山当回事儿,因为麻脸朱带的人马比刘家多得多,大家都相信刘家不会和麻脸朱开战,麻脸朱很可能就是在刘家吃顿饭,然后拿着钱就回来了。

我正在择菜的时候,小顺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拉着我就往山口跑,山上所有的人都跑到了山口,三三两两的土匪相互搀扶着回来了,有受伤的,有没受伤的,也有假装受伤的。个个身上都带着血,有的是自己的,有的是别人的,章胖子看到这些直往我身后躲。

这场仗打得有点意外,起因是当天去刘家的还有一个人,县保安团团长李海山,这李海山也想趁着过年去刘家捞点油水。李海山去的时候带了二三十个人,要命的是李海山比麻脸朱先到。麻脸朱带着人刚进双河镇就被刘家角楼上放哨的家丁发现了,刘富贵一看麻脸朱来了这么多人当时就没了主意。李海山毕竟是使枪的人,马上让刘家家丁和他带来的团丁子弹上膛准备战斗。

刘富贵一看这架势慌了,对李海山说道:“我们刘家跟他青龙岭也没仇呀?要不咱们先问问再打。”

李海山说道:“啥仇不仇的?你是大户,刘老爷,他是土匪,是贼,我是保安团,是官,明白吗?”

刘富贵说道:“也许他们不是来抢劫呢?”

李海山说道:“不抢劫?那么多人拿着枪来干嘛?给你扛活儿呀?”

刘富贵说道:“总要先问清楚吧。”

李海山说道:“问个屁,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打仗讲究的就是兵贵神速,出其不意,打仗的事儿你不懂,你赶快回屋里待着就是了,别出来乱跑,子弹不长眼。”

论说麻脸朱带的人并不少,比刘家的家丁和李海山的人加起来都多,可是人家躲在墙后面和角楼里了,占据了地利,而且早有准备,而麻脸朱这一伙不知死的东西一点觉察都没有,一个个昂首挺胸,笑逐颜开地迎着人家的枪口就去了。

几十条枪同时开火,一下子就有十几个土匪倒在了地上,还不算那些胳膊大腿受了伤的。土匪们被打得措手不及,这些土匪经常是自己在暗处,是自己伏击别人,没想到这次被别人伏击了,于是所有还跑得动的人都扭头狂跑。李海山的人也并没有追,因为根本就没有追出来的胆儿。

等这帮人都回了山大家才发现不仅少了二十多个弟兄,麻脸朱和王强也不见了,其实在山下的时候这帮人就知道了,不过他们谁也不敢再折回刘家了。

孙川林,孙彪和杨先生在山口截住了大虎和小虎,小虎也受了伤,肩膀一直在流血。

孙川林问道:“跟刘家打的?”

大虎说道:“嗯。”

孙川林又问道:“刘家有多少人?把你们打成这样。”

大虎说道:“谁知道?反正是不少,到处都是枪,估计有两三百人。”

孙彪说道:“你放屁,把刘家的牲口都算上也找不着三百喘气儿的。”

大虎说道:“那我哪儿知道,可能刘家搬兵了吧,反正人就是多,我还能一个个数去?”

杨先生问道:“大当家的呢?他咋没回来?”

大虎有点伤心地说道:“大当家的可能已经被他们打死了。”

“啊!”在场的人都吃惊不小。

这消息迅速地传遍了山上的每个角落,胡翠英哭得拉都拉不住,声音就像是我小时候敲的铜锣一样,单调而刺耳,不过没多久这锣就敲破了,胡翠英的声音变得沙哑了。同样是麻脸朱的老婆,大家却没听到林贞哭,林贞只是给受伤的土匪们包扎了伤口,脸上没有丝毫的悲伤,好像麻脸朱跟她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回来的土匪伤得都不重,伤得重的根本就回不来。小虎也没有伤到要害,只是肩膀上被划了一个大口子,连骨头都没有伤到。

虽然麻脸朱完蛋了,但却不是我自己亲手杀的,我既高兴也有些许失落。

过了两天,孙川林和孙彪,还有杨先生把山上的土匪都召集了起来,甚至山上的女人也都想听听接下来大家应该咋办。

孙川林先把麻脸朱给追忆了一遍,把麻脸朱夸得跟朵花儿似的,那真是经天纬地,文武全才,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擎天伯玉柱,架海紫金梁。虽然身在青龙岭这种小地方,却不坠他的青云之志,虽然只是我们的大当家的,但他无时无刻不思报效国家。

下面的土匪都听得满头雾水,孙川林嘴里的这个人跟那个只知道打家劫舍玩女人,一脸麻子坑,满嘴茅坑话的大当家的是同一个人吗?我敢说这些肯定是杨先生教的,这个死老头,这马屁也拍得太过分了,让人听得起鸡皮疙瘩。

孙川林夸完麻脸朱之后,还不忘抽了抽鼻子,做出一副近似哭泣的样子,只是少了点眼泪,虽然没有眼泪,但孙川林还是用袖子擦了擦眼睛。

大家认为接下来孙川林一定会说给麻脸朱报仇的事儿,我在心里也拿定了主意,找个机会下山就不再回来了,麻脸朱都死了,我还在山上待着干嘛?难不成给这帮王八蛋做一辈子饭呀?

可是令大家意外的是孙川林话锋一转说道:“俗话说,鸟无头不飞,群龙不可无首,所以咱们现在要推出一个主事儿的人,有了新当家的咱们才能商量怎么给朱大哥报仇。”

下面的土匪们都没有说话,不过每个人心里都清楚孙川林是想坐青龙岭的第一把交椅了,不过这也没什么可说的,他本来就是二当家的,麻脸朱死了,就该轮到他孙川林了。

看大家都不表态,孙彪说道:“这大当家的死了,孙二哥就应该坐大当家的位了,这还有啥说的?”

孙川林笑着说道:“大当家的人选要弟兄们信服才行,岂能你说谁当谁就当。”

杨先生在一边说道:“这山上现在就数二当家的德高望重了,二当家就不要推辞了,一定要担起重任,这山上的兄弟都要靠你拿主意呢。”

明明心里想得不行,嘴上还要这样说,难道让这些人跪下来求你做呀,这孙川林真是个虚伪的东西,这杨先生也不是什么好货,那么多年的圣贤书都读狗肚子里了,就知道溜须拍马糊弄人。

孙川林笑着说道:“我今天把兄弟们召集在一起就是想问问兄弟们的意思,看还有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

人群里突然传出一个声音:“有,有比你更合适的呀!”

所有人都把眼光投了过去,说话的人是大虎,大虎一脸冷笑地看着孙川林。

孙川林脸上的笑容消失了,问道:“谁比我更合适?”

大虎说道:“小当家的。”

孙彪说道:“小顺?”

大虎说道:“对呀。”

在场的人都有点吃惊,孙川林说道:“他还是一个小孩子,怎么管得了这几百号人。”

大虎说道:“怎么就管不了,再等两年就管得了。”

孙彪说道:“小顺能带着大家去打劫吗?能带着大家去玩命吗?”

大虎不屑地说道:“等几年不就行了,他总会长大的吧。”

孙川林对土匪们喊道:“兄弟们等得急吗?兄弟们真想让一个小孩儿来管这青龙岭吗?”

李镇义的人和孙岩泉的人都喊道:“等不急了。”

而其他人却没有说话。

场上的气氛越来越不对,连站在一边的伙房的人都感觉得到。

孙川林看了看孙彪和杨先生,然后说道:“那好,谁杀了刘富贵谁就做。”

大虎说道:“好呀。”

孙川林说道:“一言为定。”

大虎说道:“一言为定。”

孙川林转身正要失望地离开,赵二河说道:“那在报仇之前谁暂时当家?”

这问题又把孙川林勾住了。

孙川林、孙彪、杨先生、大虎、小虎、赵二河、孙岩泉、李镇义、薛老栓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个时候旁边的胡翠英扯着哑喉咙说话了:“你们大当家的死了,当然是他儿子做了,人家皇帝,还有这大户人家不都是这样吗?”

我真不明白这个女人为什么非要他的儿子做那个土匪头儿,整天打家劫舍的有啥好?

最后孙川林一伙妥协了,小顺就是妥协的产物,毕竟小顺是个小孩儿,什么也不懂,双方都可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