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袁瑞珍
只要在心里念叨着王火老人,便会想起他的散文集《点燃时光》。脑海中便会浮现他坐在书桌前,一只手拿笔,另一只手摁亮台灯,金色的光亮瞬间将暗夜照亮,将奋笔抒写的手和稿纸照亮,将那张心中涌动着万千波澜,却慈祥安定得波澜不惊的脸照亮!看到将黑夜变成白天,置身于时光流动之中老人颀长的身影,于是“点燃时光的老人”便成了王火在我心中最美的代名词。
缘于约稿
与王老相识缘于一次约稿。2015年春,四川省散文学会与山东省散文学会互访交流后,决定联合出版一部反映两省散文作家创作水平的散文集《川鲁现代散文精选》,请101岁的马识途老人题写书名,由四川省散文学会常务副会长张人士与山东省散文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王海峰任主编,我与时任四川省散文学会副会长的金科是其中的编委。我们俩共同负责《川鲁现代散文精选》四川卷共55篇作品的征集、约稿、初审、编辑等工作。我省著名作家马识途、李致、王火、流沙河、魏明伦、阿来、何开四、徐康、蒋蓝等人的作品约稿被分别落实到人头,而我则重点负责李致、王火的约稿。李致老先生因与我是亦师亦友的关系,很快便约到他满怀深情,写文革期间到上海看望四叔巴金的文章《我淋着雨,流着泪,离开上海》。但与王火约稿一事,却因我们互不认识且他已91岁高龄,不便随意打扰而迟迟没有落实。
王火是我国当代著名作家,原名王洪溥,江苏如东人。1924年出生于上海,1948年毕业于复旦大学新闻系。从20世纪40年代开始文学创作。新中国成立后历任上海总工会筹委会文教部干部、劳动出版社及《工人》半月刊副总编辑、《中国工人》杂志编委、主编助理、四川文艺出版社书记、总编辑、山东省第四、五届政协委员、山东省作协常务理事、四川人民出版社副总编辑、编审、四川省第五、六届政协委员、省作协名誉副主席、中国作协第六、七届名誉委员。1995年国务院授予全国先进工作者称号。中国现代文学馆专门设有“王火文库”。他一生致力于抗日战争题材的创作,作品六百多万字,出书四十多本。长篇小说《战争和人》是其中的代表作,全书一百六十多万字,以三部独立却又互相联系的内容,并用三句古诗作书名《月落乌啼霜满天》《山在虚无缥缈间》《枫叶荻花秋瑟瑟》构成三部曲的形式,分别讲述了抗日战争前中后三个时期以国民党内部为视点的中国政局时局的变化,通过艺术的聚光镜,来反映和重现抗日战争宏大的史诗般的历史,讴歌伴随抗战的进步性与正义性而来的英雄事迹,以及中国人民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书出版后曾风靡全国,1994年被选入《世界反法西斯文学书系》中国编,1995年获炎黄杯人民文学奖;1996年获第四届国家图书奖;1997年获第四届矛盾文学奖;1998年获全国“八.五”期间优秀长篇小说奖。2009年选入《中国新文学大系》第五辑。
对于如此优秀、大名鼎鼎的作家,我这个普通的业余作家且与他素昧平生,要去约稿不免心中忐忑。直到快到6月下旬,约稿一事仍无进展。这时文友万郁文对我说李致老与王老是好朋友,可以请李老给王老打电话说一下,再去找王老约稿。于是我给李致老先生打了个电话,请他介绍我与王火认识并完成约稿任务。第二天,李老来电话,说已经把我介绍给王火了,让我给他打电话具体联系约稿事宜。我立刻拨通了王老家的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王老儒雅而又亲切的声音,让我原本紧张的心情一下轻松起来。作了一番自我介绍后,便约定6月22日上午10点到王老家取稿件。
王老家位于成都市四川新闻出版局宿舍。当我进入这个绿树成荫、芳草萋萋的幽静小区,站在王老家门前轻轻敲门后,门很快开了,王老精神矍铄、鹤发童颜、满面笑容地与我握手,热情地将我迎入客厅。客厅里陈设简单朴素,除沙发、茶几、椅子外,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两个依墙而立的大书柜,及电视柜上摆放的一个十多吋大的相框,相框里镶嵌着一位气质优雅、端庄美丽的女子照片。后来我才知道这位端庄美丽的女子是王老的夫人凌起凤,已于2011年离开王老到天国去了。
在沙发上落座后,王老为我沏了一杯清茶,拿来一碟巧克力,然后与我聊起他认识的四川省散文学会一些作家。王老爽朗的谈笑声和清茶袅袅的沁香,和着浓郁的巧克力香味,在客厅里飘逸,这种轻松愉快的氛围,很快就让我不再感到拘谨。我将编辑出版《川鲁现代散文精选》的具体情况向王老作了汇报,得到王老的赞赏。他告诉我,1961年他从北京《工人日报》调到山东临沂中学任校长,曾在山东临沂工作生活了22年,将人生历程中最好的一段青壮年时光留在了那里,与沂蒙山有着深厚的感情。1983年离开山东到四川成都工作,曾经写过一篇抒发离情别绪的文章《别沂蒙》,这次就用这篇文章,以表达对山东的思念之情,并将早已准备好的稿子和一张名片、作者简介及写给我的纸条交给我:
袁瑞珍女士:您好!附上稿一篇,我删了一些,如觉得仍长,您处理即可,不用的话,退下无妨。握手!
王火。2015.6.22。
我突然觉得眼眶一热,心里充溢着一种亲切、温润、敬佩的情感,我深深地为这样一位成就卓著的文学大家,竟然如此尊重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业余作家而感动,同时王老这种谦虚待人,虚怀若谷的风范更让我对他敬重有加!
这时门外传来钥匙透锁声,随即一串稚嫩的童音扑进门来。王老说,我的女儿王凌和重孙回家了。这小家伙有点调皮,我们到书房去吧!
王老的书房在客厅的右侧,书房里摆放着一张书桌,书桌后面依墙放着一个很大的书柜,但书柜里书很少,只零星放着一些资料卷宗等物品,书桌上也随意堆放着一些报刊杂志。王老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后,便请我坐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他笑着说,现在家里有点乱,前段时间我的手稿、信札、字画、著作共4000多件珍贵资料都清理出来,捐献给了北京中国现代文学馆“王火文库”,还没顾得上收拾。家里已经没什么书了,否则我会送几本书给你的。说完这话,他开始翻动书桌上堆放的报刊杂志,抽出一张报纸说,今年是抗日战争胜利70周年,这是前段时间《文艺报》给我寄来的5月6日的报纸,上面有我的一篇文章《抗战:无法忘却的记忆》,你可以拿回家看看。我惊喜地接过报纸,满心高兴地与王老握手告别。
书信往来
回家后,晚上打开电脑,将王老的文章《别沂蒙》录入电子文档后,开始阅读《抗战,无法忘却的记忆》。我立刻便被这篇文章带到抗日战争的纷飞战火中。王老从上海、南京被日本飞机空袭,抗战全面爆发写起,详细描写了他随家人辗转武汉、香港的情景,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记录了中华民族那段屈辱而悲壮的历史。读后令我心潮起伏,以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的脑海中都萦绕着那篇文章所描述的情景,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铺开信纸,给王老写了一封信:
尊敬的王老:您好!
那天上门取您的文稿,和您聊得非常愉快,也受益匪浅。您是一位我国文学界非常受人尊敬的老前辈,能亲自聆听您的教诲,是我的荣幸,也为您的高风亮节而感动!
回家后认真拜读了《抗战,无法忘却的记忆》一文,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今年是我国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取得胜利70周年,目前一打开电视,荧屏上大多播放的是抗日战争的电视剧。也看了一些,总觉得有的电视剧有编故事之嫌,给人不太真实的感觉。而读到您的这篇文章,感觉很真实,抗日战争的大场景和您及家人在抗战时期的亲身经历,都让人感慨万端!这是我们民族的苦难和奋起抵抗取得胜利的最珍贵史料。读后,那些场景、那些人和事一直在脑际萦绕,不能忘怀,于是我将报上刊载的这篇文章复印了一份留存,以作纪念。
由您选入《川鲁现代散文精选》的文章《别沂蒙》,我已录入完毕,更给了我细细品读和潜心学习的机会。作为晚辈,我更要好好向您学习!
您的个人简介,我稍稍作了一些调整,根据您给我的名片又添加了些许文字,现抄录于此,敬请审定:
作者简介:(略)
您看这样可否?如有不妥请指正!
现将借阅的报纸随信寄回,谢谢!
祝开心快乐!永葆青春!
四川省散文学会袁瑞珍敬上
2015年7月7日
这以后,我和王老便不时有电话和书信联系,相互之间的交流便逐渐多了起来。一天我打电话告之《川鲁现代散文精选》已经出版。在通话中王老对我说,认识我有一年多了,还没有看过我的作品,可否寄一篇来。我不禁大喜过望,立刻将刚收到的《川鲁现代散文精选》一书和刊载有我文章的《四川散文》2016年第4期杂志快递给了王老。让我深感意外的是,几天后我收到了王老的来信:
瑞珍同志:全家好!暑热已经过去,秋天的气氛似乎来了。今年这个夏天太热,厄尔尼诺现象给世界、中国和四川带来了不少麻烦,想必您有同感!到俄罗斯游览避暑一定舒服得多。
刚才收到快递送来的两本书,真得感谢您。《川鲁现代散文精选》这一本书不是您寄来,我还不知已经出版。我读了周谨的《彩蝶蹁跹时》一文,很喜欢。《四川散文》上您的《恩西尼塔斯的清晨和黄昏》,很喜欢。这个之美国的清晨和黄昏是您独特享有的,您写得大气,那种感情是您独有的,房东很可爱,您自己的形象写得也好,感悟不凡。一般来说,写美国容易写得俗气,而您却写得脱俗,形象生动,体会和心态可使读后欣赏、回味,因此,我要再一次谢谢!
我年龄委实太大了!这两个月又因我哥哥去世,心中伤感,引起身体不适,连写字手都不听使唤,潦草得很。早些年,我该会同人士、金科及您一同聊聊谈谈的,但如今已做不到了!颇为遗憾。匆匆于蓉,顺致秋天好。
王火
2016年9月10日
读完信后,一种感激之情在心中涌动,王老在哥哥去世心情很沉痛,身体不好,写字手都不听使唤的情况下,还写信关心、指导、鼓励我的创作,感觉无论说什么都难以表达心中的敬佩和感激。但我从这封信中也读出了老人心中一丝淡淡的孤独与无奈。以后便不时打电话问候,直到2019年底我到美国女儿家,因新冠病毒疫情肆虐而滞留美国,2020年底才回国。此间心中一直牵挂着王老,给他家里打过几次电话都没人接,因没有王老女儿王凌的手机号码,便打电话给李致老,问王老的情况,得知他身体不适在医院住院治疗,不禁心生担忧,鉴于疫情原因医院管控很严,不便前往探望,只能在心里默默祝福王老早日恢复健康。
燃烧之火
2015年12月4日,张人士、金科和我因出版《四川省散文名家自选集》而登门拜访王老,大家相谈甚欢,特别是王老谈起他写《战争和人》三部曲的情况,思维仍清晰得令人吃惊。他说他是抗日战争那场战火的亲历者,曾在日寇统治下的沦陷区生活过,经历过血腥的大轰炸和炮击,了解抗战全过程及战后的许多情况,更熟悉冀东和山东沂蒙地区的抗战实况,因此才写了《战争和人》三部曲和《节振国》、《外国八路》等作品。他还说,之所以取笔名为王火,就是想用熊熊烈火烧掉旧社会。他的烈火始于‘孤岛’的‘亡国奴’生活。1938年的秋天,他随父亲从香港回到上海租界。当时日寇已占领了上海,但尚未与英、美开战,租界处于相对和平的状态,被称为“孤岛”。那时他先后在上海租界读初中和东吴附中读高中,他和同学们一起发抗日传单,积极投入抗日活动。但很快上海沦陷,日本兵气势汹汹地开进租界。为了不当亡国奴,他前往大后方重庆,并考上重庆北碚的复旦大学。在流离颠沛中终于挨到了1945年的夏天,他在江津亲历了嚣张一时的日本投降,人们欢喜若狂,敲锣打鼓地游行庆祝,整座城在狂欢在沸腾的历史时刻!
抗战胜利后,他随复旦大学由重庆北碚返回上海江湾,期间利用家庭的社会关系为共产党地下组织做了大量工作。大三时便以“王公亮”为笔名,在重庆《时事新报》、上海《现实》、台湾《新生报》当实习记者。他专访过很多名人,如时任南京政府监察院院长于右任、时任上海市市长吴国桢、时任北大校长胡适。还详细记录了蒋家王朝风雨飘摇的现状。当他亲历战犯审判时,他是第一批报道战后审判、日寇南京大屠杀罪恶的记者,在大公报上发表了《被侮辱与被损害的——记南京大屠杀中的三个幸存者》的通讯,首次披露了李秀英等大屠杀受害者的恐怖、悲惨经历,在《时事新报》发表了特写《南京大屠杀主犯谷寿夫受审详记》等等文章,同时也对汉奸汪精卫、陈壁君、周佛海等的丑恶嘴脸作了无情的鞭笞和揭露。新中国成立后,他用笔记下了那段历史,创作出《节振国》《外国八路》一批以抗战为题材的作品,但他笔下的抗日风火仍在胸中熊熊燃烧,他的丰富经历与人生积累似乎都在为他创作《战争和人》作准备,经过他坚持不懈的奋笔书写,终于为我们捧出了具有非凡意义的经典之作。
当我们谈到他的《战争和人》在中国文坛的影响时,他说:“作家不可能脱离他所处的时代和环境,作家不应不关心他的国家、民族面临的世界不和谐的时局,作家应该情系人民,作家如果对过去、现在和未来没有自己的想法,那就失去了灵魂和责任。”
王老创作《战争和人》是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末,利用业余时间开始动笔的。新中国成立后,在上海总工会任职期间,他都一直坚持业余创作。1953年调到北京,后又到山东工作,特别是在三年困难时期中,他忍受着寒冷饥饿,凭着一股韧劲,终于完成了120万字的初稿,得到中国青年出版社肯定,认为是“百花园”中一株独特的鲜花。但“文革”时,他的初稿被说成是“文艺黑线的产物”,稿子被拿去展览,本人遭到批斗,他愤而将书稿焚毁。“文革”结束后,在老友们的鼓动下,又萌生重写三部曲的念头,此时他已经55岁。但他坚守人生的信条:“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在山东沂蒙山区时,他将日渐下降的精力 ,主要投入在“三部曲”的写作中。不知经历了多少个寒暑交替,也不知经过多少个日日夜夜,终于写完了第一部《月落乌啼霜满天》,手稿竟然达数公斤!
由于第二部第三部的故事情节牵涉到大后方,王火于上世纪80年代在万分不舍的情感中离开山东,调四川工作并定居成都。这给王火完成后两部作品创造了条件,然而一次因见义勇为造成的意外受伤差点让三部曲“夭折”,虽然他为了救一个掉入水沟的女孩,头撞到钢管上致左眼失明,但这个挫折并没有阻止他的创作。他投入更大的热情,决心将过去失去的时光夺回来!靠着这个信念,他用一只右眼完成了余下两部。1993年,三部曲以《战争与人》为总名集成一套出版。1997年,获得第四届茅盾文学奖。他在《战争和人》三部曲第一部的卷首语中,他说:“有时候,一个人或一家人的一生,可以清楚而有力地说明一个时代。历史本身,我们未曾意识到、感觉到或者判定它的地方,那真是太多太多了!从人生去发现历史,常会更真实形象些”。《战争和人》就是通过一个人和一个家庭所发生的故事,来描写在抗日战争这个历史的大洪流中,大后方、根据地、沦陷区的生活百态、中国人民抵御侵略,救国救亡可歌可泣的英雄史诗,鞭挞在反侵略战争面前猥琐退缩的懦夫和败类。书中不仅有希望、信念、理想、爱国主义和民族精神这条抗日主线,同时也描述了国民党政府的腐败,是它走向不归路的必然趋势。这对当代,依旧有警示作用。
在《战争和人》里,主人翁童霜威从一个政治上无依无靠、被日渐冷落的国民党官员,逐步变成敢于斗争,敢于革命的民主战士,他的原型就是王火的父亲——曾任国民党政府中央公务员惩戒委员会专任委员的王开疆;而童霜威之子童家霆,从贵族子弟成长为进步青年的人物原型,正是王火自己。
王火老人一番发自内心的肺腑之言,深深地感染着我们,对王火老人的不凡经历与《战争和人》充满了崇敬,我们将事先购买的三套《战争和人》奉上,请王老为我们签名留念。2016年6月,当我们又一次去拜访王老时,王老拿出他特意为我们购买的已签名的暗红色封面精装版《战争和人》赠送我们,令我们惊喜不已。王火老人那团火,似乎也在我们胸中熊熊燃烧起来!
点燃时光
2014年10月,四川省散文学会在常务副会长张人士先生的倡导和筹划下,决定出版《四川省散文名家自选集》丛书,将四川省著名老作家和近年来涌现的实力派作家的散文作品收集整理出版,每年一卷,每卷五至七本。2015年5月,第一卷马识途、李致、魏明伦、卢子贵、梁恩明五位作家的作品出版发行,受到社会各界好评。于是第二卷王火、高缨、杨泽明、何映森、伍松乔、金科、杨雪等七位作家作品编辑出版工作便紧锣密鼓地开展起来。因王火已是91岁高龄,高缨病重住院治疗,便决定由我和金科分别担任王火和高缨的特邀编辑。
受此重任,心里又一次感到紧张与不安,因为我当时既缺乏编辑工作经验,也没有具体编辑过任何作家的著作,更何况王火是我国文学界颇负盛名的大作家,由我担此重任,感到压力颇大!但又转念一想,这种高起点的编辑工作也是人生难得的机遇,王火老人待人如此亲切,沟通起来非常顺畅,没有丝毫大作家架子,不懂就多向他老人家请教。便给他打电话说了这事。通话中王火老人对四川省散文学会出这套丛书很赞赏,也爽快地同意出自己的散文集,很乐意我担任他的特邀编辑,并打消我的顾虑,让我不要有任何思想负担,书稿提供后,可任由我选编,会协助我做好此书的编辑工作。对于王老的豁达、爱护与支持,我心里除了敬佩便是感激,如此心不再慌乱。
2015年12月初,王老将一叠厚厚的书稿资料交给了我。此后我的整个心思和精力都用在整理编辑王火散文集上。当我看完王老提供的所有文章后,一个强烈的感觉是篇篇都是精品,取舍太难太难。因为这些文章不仅有大量描写老人在抗日战争时期的亲身经历,还有深深镌刻在人生旅途中难忘的人和事、一些深刻的人生感悟以及出访国外的诸多见闻。我仔细地看着这些文章,一个思想睿智、忧国忧民、胸怀豁达、内心丰富、有着敏锐观察力和独立思考能力、特别是对文学事业满怀深情执著追求的立体的、血肉丰满的人,便栩栩如生地浮现在我的眼前。我多么希望这所有的文章都能集结在这本书里,让读者也和我一起,徜徉在王老构建的散文世界中,得到美的启迪与美的享受。但这套文集有个规定:每本书只选编12万字。这就意味着王老的文稿有一部分只能忍痛割爱。我在难以取舍中举棋不定,经反复斟酌,才最终选定38篇文章,准备以“难以忘怀”、“出访归来”两辑结集成册。
2016年1月10日,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我收到王老寄来的一本2002年第5期《当代》杂志和一张贺年卡。这张贺年卡上有王老的新春祝福,还有一段写给我的话:“寄上《当代》一本,是送您的。《长相依》如太长,可不用,《当代》您留下即可,千万不要勉强,您按原计划进行即是。”还特意加重点符号嘱咐我:“千万不必回卡”。我想王老这时将《当代》刊载的《长相依》寄给我,一定是希望能将这篇文章收进他的散文集。我立刻翻开《当代》拜读起来。原来这是他的一篇长篇纪实散文《长相依——特殊年代的一个“大浪漫”爱情故事》。文章开篇就吸引了我:“如今我早已白发满头,没有谁会把浪漫二字与我联系在一起了,但在我年轻时,有一次,在一个会上,可有人拍桌子指着我鼻子骂过:‘看你这个样,哪像个干部!你是个大浪漫!’好呀,你没想到吧?我确有过‘大浪漫’的经历!而且是‘革命大浪漫’的经历。”我饶有兴趣地读下去,直读得眼泪情不自禁地流,心里充溢着甜蜜、苦涩、不甘、奋争等各种人生况味。这篇文章真实记录了王火与凌起凤曲折的爱情故事——
上海解放后,王火在上海总工会筹委会工作,而未婚妻凌起凤随家人去了台湾。他俩深情地互相爱着对方,但在解放初期,王火有这样一个“台湾关系”,实属“大逆不道”,是不能允许的。组织上劝他、也逼迫他与凌起凤脱离关系,质问他“要革命还是要爱情?”对爱情执着、痴情而又忠于革命的王火一口咬定“既要革命,又要爱情”,最后领导作了研究,要王火做出承诺:“凌起凤必须在今年(1952年)‘五.一’节前一定得从台湾回来。如果回不来,就得与凌一刀两断。”王火决定:“若是起凤无法回来,我将终身不娶!”他通过香港的友人去信,要她一定要回来结婚。在美好爱情的召唤下,凌起凤辞别父母,抛却荣华富贵的家庭生活,不顾一切从国民党严密统治下的台湾,只身到了香港。在香港为了不让家人受牵连而自导了一场“假自杀”,突破重重阻隔来到上海,与王火终于成婚,这真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这样浪漫传奇爱情故事,的确彰显出爱情力量的强大!强大到在大陆与台湾完全敌对的情况下得以发生,强大到能冲破重重阻碍,结成美满姻缘!整篇文章近3万字,写得深情缱绻,跌宕起伏、悬念叠出,荡气回肠。那种长相依,永相守的爱情追求与操守,也深深地打动了我。于是决定对全书重新调整,从中取下8篇文章,将此文作为第一辑《难以忘怀》的第一篇文章推出。调整后此书由30篇文章和一篇后记组成,两辑各15篇文章。编辑完成后,在电话上给他作了汇报,得到了肯定,我心中也才稍稍安定下来。但当《点燃时光》正式出版后,在阅读中,我发现居然出现了3个错别字!尽管当初进行文字校对时,一再提醒自己要仔细校对,但仍然出现的差错,让我至今想起依然不能原谅自己。
当王老将这部散文集以后记的内容命名为《点燃时光》时,我很是兴奋了一阵子。因为这个书名不仅富有诗意,还蕴含深刻的哲理。《点燃时光》不仅完美诠释了他的人生追求,更对我们这些后来者具有深刻的启迪作用。
在后记中,王老讲了一个点燃时光的故事:一个希望长生不老的人找到了一位哲人,请教: “我怎样才能延长生命?”哲人说: “点燃时光!”对方问,“点燃时光?时光怎么能点燃呢?”哲人笑了: “时光一半在白天,一半是黑夜。倘若谁不会把黑夜变成白天,却会把白天变成黑夜,这样的人等于减寿。相反,谁能使黑夜也大放光明变成白昼,时光就翻了一番…”
讲述了这个故事后,王老说自已应邀写过些散文、随笔,都是时光的产物。每当光线阴暗,拿起笔,灿烂的台灯金光一亮,我就有了点燃时光的感觉,有了置身于时光流动之中的体验,从而也就有了活力,并由此感悟到生命的延长。
王老说,我写的散文、随笔,大都属于旧梦,属于钩沉。有的依靠时光积累起第一手资料才能写成;有的依靠时光的汰洗、鉴定后下笔;有的依靠时光的发掘才能出现在笔端;有的仰赖时光的孕育才有选题、立意;有的历经时光考验才有了境界和思索:有的承袭时光的沐浴才得以玉成。旧梦虽已阑珊、凋零,通过回忆写了出来,却也像雨露中摘花、透着新鲜。才能将特殊岁月、时代风云、人物身影、是非正邪、心灵感悟、国外风情,点点滴滴镌烙纸上。总之,这首先要依靠点燃时光,让过去一切不受干扰。这样大环境左右不了,小天地却可自己营造,无须瞻前顾后,无须浮躁不平,无须牢骚太盛,无须别人哭笑,但能踏实读点好书,写点对国家人民有益的东西,即使不能因此而快活,也会因此而充实,这也是自我完善的一条途径。
王火之火点燃了时光,所以时光馈赠给他丰厚的回报。
让我们也点燃时光之火,让生命在流年中绽放光彩!
作者简介:袁瑞珍(女),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散文学会、美国中文作家协会、四川省、成都市作家协会会员、四川省诗歌学会会员、四川省文艺传播促进会名誉副会长兼女散文作家创作中心名誉主任。
出版有《穿越生命》《灿烂瞬间》《剪一片月色藏入江底》散文集和《静看花开》评论文集。
《穿越生命》散文集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散文、诗歌作品获《中国当代最佳散文创作奖》、《首届格调美文奖》、第二届“四川散文奖”等二十几项文学奖。作品被收入《中国散文大系》等三十几种选本。入编2017年中华文学艺术人物年鉴。2024年6月被《时代报告.中国报告文学》杂志“中国报告文学作家集锦”栏目作为优秀作家推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