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我的COVID足球队》

 

美国中文作家协会第十五期命题征文 “疫情随想”

王玮

   疫情期间,我得了一个病,是脚痒。脚痒症是踢足球的人长时间不能踢球而产生的一种病,症状是烦躁不安茶饭无思心情郁闷。这种病任何医书上都不记载,也不需要医生诊断开药,治疗起来很简单,就是让病人去球场跟球友痛痛快快踢一场球。

  2020年三月,加州州长Newsom下达居家令,禁止所有室外活动。学校停课,商店关门,我们的足球队也被迫停止活动。不出几天,我的脚痒病就犯了。

  我是一个超级球迷,视足球如性命。有几个例子可以证明我的痴迷程度:我在Colorado上学的时候,冬天下雪,我和队友常常带着大雪铲去踢球,先铲出一个球场。有一次我从中国回来,一下飞机,就直奔球场参加比赛。老婆剖腹产,我把母子俩从医院送回家,转身去了球场。我来美国三十年,风雨无阻雷打不动的一件事就是踢足球。而Newsom 一声令下,我的足球生命被他拦腰斩断了。

   不踢球的人不知道脚痒的滋味。就跟丢了魂一样,没着没落,六神无主。吃饭不香,喝酒没味,白天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到了晚上还开始失眠。那段日子不光踢不了球,连看球的乐趣都被取消了。各个国家都停止了职业足球比赛。看球也只能在youtube 上看梅西罗纳尔多的旧录像,越发脚痒难忍,体重也增加了。

   而疫情却越来越严重。街上行人罕见,偶尔见个人,都捂着大口罩,远远打个招呼,绕道疾走。朋友遇见,也是隔开几尺说几句话就匆匆告别。想起毛的诗句,绿水青山枉自多,华佗无奈小虫何,强大的美国,就这样被看不见摸不着的小虫击倒。电视上24/7都是疫情加重病例增加死亡人数上升的凄惨消息,看得人心情郁闷,不知道何时是个头。每天足不出户,一日三餐,老婆孩子终日挤在一个屋檐下,鸡毛蒜皮一大堆。人说这个世界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对我来说,远方弥漫着疫情,足球这首诗被查禁,生活就只剩下眼前的苟且了。

   没有足球的两个月漫长难熬,世界仍然生活在黑暗中,没有新药,没有疫苗,开放复工遥遥无期。五月中旬,疫情略有好转。我对自己说,enough is enough. 这样软禁的日子再继续下去,不得新冠,倒得抑郁症了。5月12号,我决定采取行动,改变现状。我起草了一封信,分别拷贝粘贴发给足球群里的五十多个球友。信是这样写的:

  xxx你好,跟你商量个事。我想拉一个小群,开始恢复踢球。我们可以一起讨论具体的活动方式,如何降低风险又享受足球。我的设想是十人以下小规模开始踢,在周末早上没人的时候。每个人自愿参加,风险自负。如果你愿意,我就拉你进群。你觉得呢?

   一圈下来,我得到了12个YES. 这些人跟我一样脚痒难忍,蠢蠢欲动。看来了我的信,就不顾家人的反对,也不顾触犯禁令的风险,毅然入群。2020年5月17日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我们开始了封城以后的第一次比赛。久违了七十天的足球终于回来了。我们在一个僻静的小公园会面,久别重逢,各自倾诉无球的苦日子。那以后的两个小时,是大汗淋漓全身投入的畅快。虎入山林,鱼游大海,鹰击长空,。人在球场。,比起从前的比赛,别是一番滋味。我们这个小足球队可能是本地最早恢复活动的球队,有一点顶风作案的惴惴不安之感。我们不知道政府执行居家令的力度,会不会有警察突然出现给我们开罚单甚至逮捕我们。也不知道病毒会不会真的在队员中传染。在当时,我们这12个人,特别是我这个组织者,走出家门,走向球场,确实需要一点勇气和冒险精神。

   从那天起,每个周六的下午就成了我们疫情中的节日,每周一次,再没有停止。我是队长兼领队,负责带球和球门,还有西瓜,啤酒。每天踢完球,大家围在一起吃瓜喝酒聊天,其乐融融,仿佛病毒肆虐的外在世界跟我们无关。寂静的公园成了我们的远方,小小足球就是我们的诗歌。我们给球队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名字叫Covid, 纪念疫情中成立的小足球队。那是我们的世外桃源。我们在其中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球队慢慢壮大,到夏天的时候已经吸引了二十多个队员。这期间,有一个队员感染了新冠,在家里禁闭了三周就康复归队了。另外一个队员在比赛中突发心梗,被队友人工呼吸救了一条命。中秋节到了,我们全体队员带着家属,去一个球友的农场开了一个露天派对,唱歌跳舞吹黑管,烤肉喝酒出牛逼,好不热闹。二十几个爱球如命的人在一年多的非常时期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2021年的5月17日,我们重聚在一个饭馆举杯庆祝Covid球队成立一周年。

   我常想,生命只有一次,如何度过需要选择。凡事皆有代价,每个人会对风险和回报做出自己的考量。疫情中我不会往室内人多的地方扎,也戴口罩保持社交距离,在第一时间去注射疫苗。同时,我也不会放弃我的自由和追求。冒一点风险,为了心爱的足球,值得。将来老了,回忆瘟疫的岁月,我会记得我的挣扎,我的冒险,和我获得的快乐。

 

 

散文《我的二姨》

(2021年母亲节征文)

作者:王玮

 

        姥姥生了四个女儿。二女儿最有个性,在家里当儿子使,担水劈柴喂牲口。姐姐裹脚,她坚决不裹。强制裹上,一转眼,裹脚布扔了一地,人跑没影了。第二天,照样如此。姥姥没办法,只好随她。北京解放不久,她就只身闯北京,念了中学,然后又上了护校。她出来,把姐姐妹妹也带到北京,大家摆脱了当农民的命运。1961年,分到同仁医院骨科当护士。照看的病人里,有一个年轻的中学老师张老师。他受伤住院,半身瘫痪,大小便不能自理,痛不欲生。付护士脾气大,病人都怕她。唯独对张老师百般体贴,擦屎擦尿换床单,不但不埋怨,还单独用屏风围起来保护尊严。有空就坐在床边跟张老师拉家常,安慰鼓励他,也倾诉自己的烦恼。当时付护士在处对象,是同医院的一个医生。那人是个回民,家里老礼儿特别多,每次见面都是一肚子气。半年的照料,护士姐姐爱上了病人弟弟。一天晚上值夜班,付护士给换尿管,故意挑逗揉搓,弄得张老师情不自禁,喷了护士一手。弟弟羞愧难当,连连道歉,姐姐却心中大喜,知道他虽然两腿瘫痪,性功能完全正常。她悄悄把张老师的手放进自己的裙子里,让他摸,说我是你的人了,你不能再想死了。我要和你结婚。你瘫痪,我养你。我29岁了,比你大七岁,长得不好看,你可别嫌弃我。话没有说完,那边已经泪流满面。两个人抱在一起,哭得好开心。

        1962年5月,一对新人在北京的钱市胡同一间不足8米的小屋里结婚。妈妈抱着我代表娘家去参加婚礼。姥姥大病一场,睁眼是泪,合眼是泪,可怜自己苦命的女儿。第二年,一个健康活泼的男孩降生了。

 

诗歌《我怀念那个喧嚣的世界》

作者:王玮(微信诗人)

点击收听——全世界都在把这首歌翻唱成新冠疫情歌,没听过你就OUT了!My Corona -Sharona Parody (Chinese)

我怀念每天早上被闹钟惊醒

送孩子上学睡眼惺忪

我怀念咖啡馆前的长队

等一杯拿铁排一刻钟

我怀念中午的足球赛

碰撞飞铲冲顶

为一个进球击掌相庆

我怀念UPS,FEDEX 和 邮车接二连三门铃响个不停

我甚至盼着那几个老太太

再来敲门为我传经

我怀念放学以后的混乱

打球跳舞画画义工

数不清的课外活动

高峰期的车流害的孩子苦等

我怀念buffet 店里的鸡汤

在玻璃窗的灯光下热气腾腾

孩子们把各色饮料混在一起

把嘴巴喝得通红

我怀念饭后的散步,

公园里各种追逐打闹

直到月色朦胧

我怀念健身房里的闲聊

股市大选房市球星

我怀念孩子们的tournament

长途开车家长比队员还激动

我怀念周末的赛事

巴塞,皇马,大巴黎,曼城

梅西的表演牵动着我的梦境

我怀念星期天去costco 购物

在人流中把各种美食品尝一通

我怀念去edward theater 看晚场电影

可乐一大罐米花一大桶

我怀念老朋友久别重逢

拥抱亲吻一醉方休笑语欢声

我怀念那个喧嚣吵闹的世界

为了能够回到那里

我把自己关在家中

 2020.4.5 圣地亚哥

 

随笔《我的姨父张复升》

 

王玮

1.

姨父去世了。这世上又少了一个疼我爱我的人。我泪眼朦胧,看到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骑着自行车,穿过半个北京城,去前门大栅栏廊坊三条,去找二姨父。二姨父拄着拐杖,笑盈盈站起来迎接,拿大茶缸倒一杯热茶。少年从挎包里拿出新写的作文,交给二姨父看。

少年喜欢文学,是来自二姨父的熏陶。二姨父有一个放轮椅的小屋,里面有一个简陋的书架,上面是几十本文学名著。每次借一本,下次再来借。多是俄国人的书,契科夫,屠格涅夫,托尔斯泰,高尔基。有了这些书,上课变成没意思的事。数理化不学了,上课埋头看小说。灰色单调的世界变得丰富多彩。文学的梦想悄悄发芽。少年最终念了中文系,自己也写一些文学作品,都受益于姨父的启蒙。在少年的心目中,姨父像父亲一样。

 2.

姥姥生了四个女儿。二女儿最有个性,在家里当儿子使,担水劈柴喂牲口。姐姐裹了小脚,轮到她,坚决不裹。姥姥没办法,只好随她。北京解放不久,就只身闯北京,念了中学,然后又上了护校。1961年,分到同仁医院骨科当护士。照看的病人里,有一个年轻的中学老师张老师。他半身瘫痪,大小便不能自理,每天以泪洗面,痛不欲生。付护士脾气大,病人都怕她。唯独对张老师百般体贴,擦屎擦尿换床单,不但不埋怨,还单独用屏风围起来保护尊严。有空就坐在床边跟张老师拉家常,安慰鼓励他,也倾诉自己的烦恼。当时付护士在处对象,是同医院的一个医生。那人是回民,老礼儿特别多,每次见面都生一肚子气。半年的照料,护士姐姐爱上了病人弟弟。一天晚上值夜班,付护士给换尿管,故意挑逗揉搓,弄得张老师情不自禁,白色的液体喷了护士一手。弟弟羞愧难当,姐姐却心中大喜,知道他虽然两腿瘫痪,性功能完全正常。她悄悄把张老师的手放进自己的裙子里,让他摸,说我是你的人了,你不能再想死了。我要和你结婚。你瘫痪,我养你。我29岁了,比你大七岁,长得不好看,你可别嫌弃。话没有说完,听的人已经泪流满面。

1962年5月,一对新人在北京钱市胡同一间不足8米的小屋里结婚。妈妈抱着我代表娘家去参加婚礼。姥姥大病一场,睁眼是泪,合眼是泪,可怜自己苦命的女儿。第二年,一个健康活泼的男孩降生了。

 

3.

小时候喜欢去二姨父家,因为那里有书,也可以去旁边的大栅栏中国书店看书。还有一个原因,是每次去,二姨父都让二姨去旁边的饭馆买一锅褡裢火烧。几个肉饼连在一起,烤得焦黄,猪肉馅,一咬,油汪出来。七十年代,定量供应,一人一个月半斤油一斤肉,能吃到肉饼,是天大的享受。二姨二姨父看着我吃,很满意的样子,问,要不要再买一锅? 我从来没有想到,为什么他们从来不吃,不到十一点就说吃完午饭了。

我上师范大学,一个月有15.6元的伙食费。我那时有一个心愿,请二姨二姨父下饭馆吃一顿正式的饭。二姨不肯去,说太费钱。二姨父更不同意,因为他坐轮椅,餐馆都没有通道可以进。他是一个极为谦逊的人,绝不肯让自己成为别人的累赘,也受不了周围人的目光。我拗不过,把这个心愿藏在心里 。2015年我回国看他,再次说出我的心愿。他看我态度坚决,不忍心让我失望,不再坚持。我推着他,一路走到烤鸭店。路上聊天,他告诉我他在写回忆录,要把一生的风雨悲欢写出来。我十分兴奋,许诺他联系出版事宜。他高兴地说,好。那个蓝天阳光下推车聊天的场面经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亲切而温暖,成为永远的记忆。

烤鸭店有高高的台阶。我们几个人连人带车抬进餐厅,推入大堂,找一个大桌子坐下。这是二姨父一生第一次进入一个大餐厅吃饭。

2016年,母亲病危,我在医院看护。二姨父来电话,说要去看大姐。坚持不让派车去接。从蒲黄榆到东单,大热天轮椅开了快两个小时。对着昏迷中的母亲说,大姐,复升来看你来了。没有你,就没有复升。眼泪掉下来,泣不成声。二姨二姨父1962年结婚,全家都不同意,只有母亲支持,还给了他们经济上的援助。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二姨父。2017年初,二姨父生了一场病,觉得太连累家人,服毒自尽。经抢救活下来,但是病情加重卧床不起。半年后,离开了人间。 

4.

1991年我到美国留学,有一天在街上看到了一幕寻常而又震撼的场面。公共汽车站几个人在等公车。其中一个人坐轮椅。车来了,后门打开,升降机伸出来,司机把轮椅推到升降机上,机器升起,与车厢平齐,轮椅人被推进车里。司机帮助他固定。然后开前门,让其他的乘客上车。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残疾人坐公交车。车开走了,我还站在那里发呆。我想到了二姨父。想到他摇着轮椅,从逼仄的小胡同里出来,每天往返十几里路去上班。他大概从来没有想到,轮椅也可以上公车吧?

中国的残疾人,被归入另类,不仅得不到尊重和照顾,还被视为贱人和包袱,不用说坐公车地铁,餐馆商店公共厕所基本上都没法进。九十年代,连上大学的资格都没有。二姨父每天喝最少的水去上班,这样才可以忍到下班回家上厕所。这样卑微地活着,还要遭受社会包括主流媒体的各种取笑。那时候的春晚把取笑残疾人当成节目的亮点。

如果写励志故事,二姨父是一个好人选。当他21岁遭遇横祸导致下肢瘫痪,他几度轻生。幸亏遇到二姨,重新燃起生命的希望。从此开始了他人生拼搏的旅程。为了能够生活自理,他每天凌晨拄着拐杖走几里路锻炼腿部肌肉。他到福利工厂打工,后来重回教室任教,他自学书法终于成为北京市有名的书法老师,赢得了了众多书法比赛的大奖。他甚至以精诚感动了崇文区民政局的干部,奇迹般为家里分得了一套福利房。这些都是一个人品高洁志向远大自强不息的人用数十倍于常人的努力获得的成就。他每天摇着轮椅十几里路去少年宫给孩子们上课,风雨无阻,赢得了多少学生和家长的敬爱。

姨父走了,对于我,仿佛他是驾着他的轮椅给孩子们上课去了,还是带着他永远的微笑,带着他对生活的感恩,对命运的接受和抵抗抗争,也带着他给这个世界的厚爱和奉献。他可以安心地去了。唯一遗憾的是,他看不到他的回忆录出版了。

诗歌 《晚餐》

王玮

 

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要为你做一份晚餐

我把生米煮成熟饭

让电饭锅冒一股

细长的炊烟

我给鲤鱼添油加醋

让它白色的肚皮仰面朝天

我把青菜嫁给蘑菇

看他们在炒勺里快乐地滚翻

丝瓜出锅我勾点轻芡

听说你口淡

我多加点糖

少放点盐

我切半根黄瓜

几片西红柿

再打一只鸡蛋

一碗汤色香味俱全

蜡烛准备好

酒杯擦擦干

看时间还早

我把音响打开

灯光调暗

握一束玫瑰

静静等待

我的美丽天仙

《最后一个裹脚者-怀念我的母亲》


王玮

      姥姥生了四个女儿。妈妈是老大,1930年出生。五岁开始裹脚,是千年缠足习俗的最后一批受害者。大妹妹小她仅两岁,免遭荼毒。
      1948年,兵荒马乱中,妈妈由父母做主嫁入王家。爸爸婚后第三天即被征入国民党军,一去没了音讯。妈妈守活寡,伺候公婆,经常吃不饱饭。回娘家时抱着姥姥痛哭不欲回去,被姥爷抱上毛驴,强行送回。
      怀柔解放,妈妈娘家在县城,得风气之先,马上放了脚,并坚决不再回王家。妹妹帮姐姐报名上了县城小学。王家没办法,只好随她。妈妈用两年的时间修完六年小学课程。
      1954年北京棉纺厂新建招工,妈妈揣着几个饼子,告别父母,步行百余里前往应招。害怕被看出小脚,穿一双正常的鞋子,里面垫上棉花。顺利入选。
      纺织女工,每天要在织布机中不停走路。妈妈步履蹒跚,倍尝辛苦。记得她每天下班,用开水泡脚。然后用剪子剪脚底厚厚的茧子。后来懂事了,每天妈妈一回家,我们兄妹就提前烧好热水等候。

      母亲没什么文化,主意却正。1966年工厂武斗,几派干仗,今天批斗抄家,明天示威游行,后天有人上吊切腕,一片大乱。妈妈一概不参加,工厂停工,就留在家里照看三个孩子,安然度过混乱。

      1969年,突然收到厂里通知,要她几天内带全家离开北京。母亲大惊失色。原来是中央有文件,要疏散城市人口。凡军属都在疏散之列。 当时父亲在湖北某地军营。母亲被告择日离开。几个同车间的姐妹已经痛哭离别。母亲并不哭闹,只是说,车间支部书记老曹也是军属。她走我就走。态度坚决,不容置疑,每天照常上班,旁若无人。拖延一个多月,工厂没办法,终于作罢。我们全家因此保住了北京户口。

      1972年,父亲因为历史问题被开除党籍,从部队遣送回老家。妈妈闻讯,当即带我们三个孩子坐长途汽车赶到河北玉田军营。爸爸只是哭,说组织的决定只能接受。妈妈不哭,压低嗓音斥责爸爸,然后一级一级找上级领导。那时军队里在清理林彪集团,风声鹤唳,哪里有人管父亲这点小事。妈妈带我们沮丧回家,家境大变。母亲终日沉默不语,脾气变坏,开始抽烟。每天给我两分钱,打发我去小卖部买一根恒大牌的香烟,分三次抽完。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每天买一根烟,遭到小卖部服务员多少白眼。
      有一天,妈妈把烟头一掐,断然说,不行,我要告。开始了她漫长的上访路。每次休大礼拜,她就打点行李,装上干粮,拿着申诉信,到八达岭北京军区司令部上访。面色凝重,风尘仆仆,嘱咐我照顾好弟弟妹妹,定点热饭睡觉。第二天回到家中,揉着脚,身心疲惫,脸色阴沉。我望着她匆匆远去的背影,一双小脚急促的脚步,心里充满悲凉。
      上访持续了三年。爸爸心里早已放弃,妈妈却固执地坚持。两个人经常吵架,家里气氛压抑,我连入团申请书都不敢写。那时我十四岁,为不能替母亲分忧而自责。一天晚上,夜深人静,我把上访信打开看。觉得我可以写得更好。就在厨房搬一个小凳子,就着昏暗的灯,开始重写。凌晨两点半,完成。再一笔一划抄一遍,满意入睡。第二天,母亲常年忧愁的脸上,我看到了久违的笑容。下次去上访,妈妈拿着我写的申诉信,整装出门。
      1975年父亲获得落实政策,重新分配了工作。妈妈一件心事,终于解决。我也为那一双小脚不再奔波上访而满心欢喜。妈妈可以买整盒的恒大了。
      妈妈一生没有爱过父亲。姨告诉我,她在六十年代几次想离婚,终于因为怕同事嘲笑而不敢提出。父亲被打回老家,她又不忍心在他落难时离去。委屈了自己一辈子。把全部的爱倾注到我们三个孩子身上。1979年我上大学,她知道我喜欢听音乐,花220块钱买了一个日本产的录音机(俗称板砖)给我。那相当于她四个月的工资。

      去年,母亲病危住院,我赶去看她。骨瘦如柴,气息奄奄,却还能认识我,抓住我的手,挣扎着要起来,嘴里急切地喃喃,好像有话要嘱咐我。眼角流出浑浊的泪。我给她擦洗身子,第一次亲手为她洗脚。大脚趾正常,其余四个脚趾依次弯曲,埋在脚掌下,完全失去功能。 我捧着这双脚,泪流不止。

       一个没文化的普通妇女,在汹涌的历史大潮中,不甘命运的摆布,迈着一双变形的小脚,为自己为家人走出一个不同的人生,也是一段凡人的传奇。

《美国故事》

                  美国故事之一:来美第一天

王玮

        1991年8月5日,我第一次踏上美国土地。从旧金山坐灰狗,到达丹佛已经半夜。月大如轮,满地清辉,心情像月色一样好,决定在车站外面的长椅上坐到天亮,然后去CU Boulder。 夜深人静,车辆绝迹。这时对面楼里走出一位女士,拖一个带轮小行李箱。高跟鞋在石板路上敲出清脆的声响。我看着她朝我的方向走来。过一条小马路,停下,按柱子上的按钮,耐心等待行人灯亮。片刻,灯变,从容过马路。
       我看呆了,女士已到身边,含笑点头,说good night。后视无人,知道是跟我说话。慌乱起身,含糊应对。对方已微笑走过,消失在灯影月光中。
       我第一次看到一个人等候交通灯过一条空荡荡的马路。也第一次得到一个陌生人的问候。这个感动留到今天。

 

                   美国故事之二:第一辆车

王玮

      初来美国,兜里是借来的1000美元。yard sale 上买了一辆山地自行车,新鲜又激动。CU Boulder 建在山上,学生宿舍在山下。上学骑车,半路需要推着走。也用它驮着妻子去餐馆打工。晚上11点打烊,我再骑车去接。有时候她坐在横梁上。美国人觉得好浪漫,一路有人为我们鼓掌喝彩。他们哪里知道穷学生的艰辛。

        科罗拉多冬天早。10月就开始下雪。骑车成为不可能。一个中国学生转学,急于卖车。花了800美元买下一部Honda wagon。找同学教了一个小时,马上上路,当天就接送妻子打工,跃入有车族,同时给同餐馆的打工女搭车。害得她和她的抠门老公第二天为买车吵架,因为他觉得买车便宜养车太贵。

       唯一的困难是上学停车买不起停车卡,只能在附近居民区找地儿停下,再走路去上课。

        一天时间紧,车停的不好,小半截歪着,就匆匆走了。下课回来,左后屁股被撞了一个大坑。四顾无人,知道肇事者早已逃之夭夭。气得用汉语大骂。想像着妻子的脸色和斥责,唉声叹气,无计可施。只好认倒霉,准备开车回家。点火时,看见雨刷器上别着一块小纸条。打开,上面写着:
Dear, I am so sorry for hitting your car.  Please call this number.  I'll take care of the matter.

 

                      美国故事之三: 急诊室的故事


王玮

         我来美国,带最多的东西就是药,片丸粉膏,中药西药一大堆。大病没有,头疼脑热,自己解决,不用买保险,可以节省一笔大花费。两年过去,安然无恙。

        1993年底的一天,妻子突然腹痛难忍。自带药物服用无效,赶去看中医。医生来自上海,拿不到行医执照,改成中医,为Boulder当地华人把脉看病。望闻问切之后,说是肠胃炎。开了汤药几剂,嘱回家煎药。黑汤巨苦,妻子强忍服下,疼痛转剧。到半夜,痛不欲生,汗下如雨。只好开车驰往急诊室。抽血验尿照片子后,一个中年女医生走过来,满脸疑惑,说疑似阑尾炎,但化验数据有异常,无法完全确诊,需要进一步化验。问晚上吃了什么。回答中药汤剂。具体是什么?不知道。这时已快天亮。知道急诊室的费用是天价,我们没有保险,需要自付,心急如焚。妻子以前有过腹痛,不治而愈。此时疼痛略好,看无法确诊,便要求出院。女医生闻言大惊,说你很危险,不能出院。马上找来一人,是social worker, 让我填政府救济表。填好,说需要上报批准,今天可以不用付费。心中仍然忐忑不安。回去病床,告诉妻子。妻子主意已定,说不能确诊,空等无益。不如回家,忍到天亮看中医扎针灸。女医生赶来,握住妻子的手,说,你要走,是你的权利,我不能阻止你。但你的情况非常危急。请你再等一等。化验结果快好了。边说边抚摸妻子的手臂,言辞恳切,眼中有泪花闪动。我和妻子,相视无语,被她的真挚感动,不再坚持。她如释重负,感谢了我们。

        两个小时以后,妻子被推入手术室,做急性阑尾炎手术。捡了一条命。我们收入低,没有支付任何费用。是中药汤剂,导致她的检测失常。

        至今,我还记得那位不知姓名的医生的音容。她知道我们没钱也恳请我们留下看病。也记住了她眼里闪动的泪花。

 

                          美国故事之四: 非法移民老张

王玮

       老张沈阳人,三年前旅游签证过来,在工头Howard 手下打工。四十多的年龄,手艺很好。我家修管子刷墙打理院子,都叫他。上次来换地板,完工后带他去吃自助。他吃得很多,遗憾没有带点白酒来。我就找点活让他第二天再来。晚上又去吃自助。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喝起来,滋滋的很享受的样子。酒洒出来,他就着桌子吸到嘴里。

         他们一班中国工匠十来个住一起。老板管住和主食。一个月给吃一两次buffet, 看一回脱衣舞,偶尔带去附近的赌场玩老虎机。老张每月给家里汇两千块钱,供老婆和儿子用。拿出照片,让我看他儿子,说上高中了,学习不咋地。又拿出老婆的照片,一个胖女人,穿着裘皮大衣,挂满了金光闪闪的首饰。老张说,在村里可鸡巴能嘚瑟了。都是我的钱买的。不知道是夸还是骂。张开嘴,让我看他的牙,说,都是假的。我大惊,问怎么回事。说来的时候,蛇头嘱咐在美国看不起牙。不如提前拔了换假的。我差点跳起来骂傻逼。忍住了,说多吃点多吃点。心里梗梗的难受。
他问我有没有办法帮他找一个女人同住。他可以管吃管住包一切生活费。我问他有什么打算。他说,攒到十万块,就回去了。这个鸡巴地儿,没意思。

        后来,Howard的服务公司倒闭了。就没有了老张的音讯。不知道他钱攒够了没有,有没有找到同居的女人。

 

                             美国故事之五–乞丐猫女


王玮

        猫女是一个无家可归者,常年在Union Station广场中间的哥伦布雕像下乞讨。我每天搭火车,都从猫女身边走过。她五十多岁,面部总是夸张地画了彩妆(face painting), 像一只猫。戴一顶破旧的无沿帽,穿一件褪尽了色的浅黄外套 。我们都叫她cat lady.
猫女的行乞方式与众不同。她总是不卑不亢, 从不卑躬屈膝做可怜相。每次经过时,她都高声说“have a nice day". 如果适逢节日,她也会说“happy holidays". 有时我心情好,会夸她一句: nice painting, 她就高兴地说thank you, sir.

 

       她每天路标一样站在那里,迎接匆匆过客。这些上班族基本都跟她熟悉了,有人会微笑着跟她打招呼,说 good morning, cat lady, 或者 good afternoon,  cat lady. 给她一块两块。
一天傍晚,记得是感恩节的前一天,我乘车回家。她见我过来,大声说“感恩节快乐”,我给了她一块钱,也祝她感恩节快乐。然后进入车站大楼。见时间还早,就来到麦当劳,拿出华盛顿邮报看。不久有人来到旁边的座位坐下,抬头一看,原来是猫女. 她把一个挺大的旧旅行包放在座位上,就去排队买了一份套餐,有滋有味地吃起来。突然,她指着我放在桌上的报纸说:”Hey sir, if you are done with the paper, can I have it?"我有点意外,递给她,问:“do you like to read paper?" 她回答:“yes. Just want to be on top of what's happening in the world!” 拿过去,边吃边读起来。

        后来我休假两周,再回来,不见了猫女。站在她位置上的,是一个流浪汉。我四处看看,有些失落。以后再也没有见到她。
(江声依旧作,王玮改写)

 

                    美国故事之六:我的穆斯林学生
王玮

        我在一所大学教中文。学生是亚洲国家来的留学生。我对卡列琳娜印象深刻,一是她的美丽,一是她的穆斯林家庭背景。

        她从哈萨克斯坦来,父母是虔诚的穆斯林。从她的PPT上,知道她有庞大的家族,一个婚礼来了两百多亲戚。但她对宗教没兴趣,不去清真寺。父母很娇惯她,由她去。她说哈萨克斯坦人,虽然大部分是穆斯林,可是是世俗国家,街上有酒吧歌厅夜总会。 她不满她的城市和国家,说他们的老总统已经连任三届了,街上到处是他的雕像画像。他的城市是石油城,公司都是国家的。大家都挺有钱,可是污染很严重。以前年轻人都去莫斯科圣彼得堡,现在时髦北京上海。她在华东师大留学两年学汉语。喜欢上海的舒适生活,怀念小笼包和西红柿炒蛋。反感当地的阿姨们,她们一边上厕所一边大声聊天。我讲课,鼓励学生说话,给他们各种机会开口。我听她讲故事,饶有兴致。

        卡列琳娜长得艳丽,褐色的大眼睛,细长的眉毛,精致的鼻子。身材修长,长发及腰。校园里有不少中东学生。有女生全身黑袍,蒙面露眼。卡列琳娜相反。超短裙或牛仔短裤,露脐上衣。总是兴高采烈,顾盼生姿,是校园亮点。她说,我讨厌华师大的老师。他们没完没了讲语法,每天考试,从来不报告讨论,还歧视我们。他们这批学生要在美国学一年,然后回到上海再上一年毕业。她说,王老师,要是你能去华师大教我们,就好了。第一学期期末,她拿到她的成绩单,高兴得跳起来,直接到讲台亲了我一下。我猝不及防,大窘。哈萨克姑娘,都这么火辣么?

        卡列琳娜先交了一个沙特的男朋友。开着跑车到处兜风。说沙特人特别豪爽。就是不能公开喝酒 ,只能偷偷喝。有一天半夜把车开到树干上。后来与一个台湾学生同居。寒假跟着去了台湾。大赞台湾小吃 。后来台湾学生向她求婚,把她吓坏了,赶紧中断。那个人辍学心碎回国。然后又认识了一个巴西人,教她玩冲浪。天天一下课就往海边跑。春假时两人一起到新奥尔良。纵情狂欢,学会了向人群show off boobs。回来给班里讲春假,让日本韩国的学生们大惊失色。

        有一天我在讲课,她端详我,说老师你又瘦了。我得意地吹嘘我的踢球减肥法。她皱着眉头说,瘦了不好,看起来老,不好看了。我笑道,我这把年纪,又不找对象,要什么好看? 她认真地说,男人还是要胖一点,才有吸引力。又说,老师,你不老,挺帅的。要是胖一点,就更帅了。语气自信,憨态可掬。

        第三学期快结束了,她突然两周不来上课。一问,原来出事了。她的英语写作课,被老师查出抄袭。那门课的成绩作废。这意味着她在美国的一年failed,她需要重新上一年。打击重大,她索性退了学。从此消失,不知去向。

         一个内陆穆斯林国家传统家庭的女孩,到美国后迅速融入,生活起伏变化,让人感叹。

《美国之为美国–我与川粉的分歧》


王玮

1.
        最近我和几个铁杆川粉有过一次私聊。她们几个在吃饭,看到我的朋友圈,为我的中秋诗点赞,发来她们的合影。我感谢她们的好意,也祝她们中秋快乐。还开玩笑说,可惜了这么漂亮的面孔,居然是川粉。她们看我随意,七嘴八舌劝我,说为了你自己的孩子,也不能让美国再左下去了,云云。

        可以说她们无知,但不可以说她们不真诚。她们言之凿凿,语重心长。如果面对面,可能会指天发誓,情真意切。那么,她们错在哪呢?我该怎样说服她们呢?

       1991年,我离开中国,踏上美国土地,立刻感受到了不同。我在"来美第一天中,记下了当时的感受。那种新鲜和感动一直伴随我,并不断增加新的内容。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让美国成为美国呢?

2.
        我来美国的时候,几乎身无分文,是不折不扣的穷人。说的是结结巴巴的英语。白天上课,晚上去餐馆打黑工,和现在的非法移民一样。没钱买保险,妻子在急诊室做过一个大手术,没有花一分钱。后来女儿出生,做剖腹产手术,住院两天,也只花了很少的钱。加入WIC program, 领取食物补贴,度过了当学生的困难时期。

        按照川普的标准,我是一个他者 other.  我来自一个共产国家,受共产主义洗脑,不知道有没有极端意识形态。我贫穷吃救济抢占资源,是导致政府赤字上升税率提高的因子。我毕业后找工作,占了美国人的工作机会。我是一个无神论者,与美国主流社会在宗教信仰方面不相融。所有这些,都表明我的另类身份,是川普的美国优先主义打击的对象,应该被排除在川普的伟大美国""之外。

        然而美国张开双臂拥抱了我。把我视为平等有尊严的独立个体,来到这个伟大的国家追求自由和幸福。它提供机会让我上学,让我经济自立。有困难时提供救助。它不在乎我是穷人,我是外国人,我说蹩脚的英语,我来自共产国家,我不信基督教。它只在乎我是一个人,有属于我自己的自由和潜力。

3.
        如今,我有固定的职业,有自己的公司,回报社会,是对国家对社区有贡献的一员。我感谢美国给了我机会,让我在万里之外找到新家园。我想,大部分中国留学生都有与我类似的经历吧。美国的伟大是多方面多层次的,其中包括它的平等,兼容,开放,它的鼓励进取同时帮助弱小。我们华人移民正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进入美国主流的。这是美国之为美国,美国所以伟大的精神所在。归根结底,我们都是移民,都有追求幸福快乐的权利。所有针对穆斯林,难民,无证移民,LGBTQ,穷人的仇恨歧视,无异于仇恨和歧视我们自己

        假如把我置换成一个家破人亡的叙利亚难民,一个饱受战争蹂躏的阿富汗穆斯林,一个冒着生命危险穿越大沙漠偷渡美国的墨西哥移民,尊敬的川粉们,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也是一个危险的恐怖分子,一个骗吃福利的懒人,一个不法罪犯? 你们要不要把我也拒之门外,建高墙阻挡,或者把我归入别册,profiling 严加监管,把我视为二等公民?

       按照你们的思维方式,我不得不遗憾地说,你们一定会的。而你们的思维和逻辑,是非美国甚至反美国的。我有今天,因为有美国价值。而按照你们的想法,或者如果川普得逞,大量像我一样的人,会失去成为美国人的机会。

4.
         我深知,Freedom is not free.  需要付出代价。但不管代价多高,比起美国基本理念,都值得支付,也必须支付。美国价值,不打折扣。我们无法看着战火中的无辜平民流离失所而袖手旁观。我们不能为了省下几个钱让母亲和儿童露宿街头挨饿受冻。我们不能拆散无证移民家庭让他们亲人不能团聚。我们是现代文明人,看着我们的同类受苦受难,我们良心谴责。损有余补不足,共生共享,互利互惠,乃是人间正道。民主社会,正是建立在这种道德高地上的理想国。而政府,就是一个巨大的平衡器,要拿出资源,让弱势者得到保护,让流离者有家可归,让社会保持平衡。这是符合所有社会成员的长远利益的,当然包括我们自己。

5.
        尊敬的川粉们,别让恐惧征服了你们。比起两次世界大战的战火,韩战越战的血腥,冷战时期的核威胁,911恐怖袭击,阿富汗伊拉克战争的流血,今天的美国是何等的安全!今天的世界是何等和平! 这些拿着几把破枪,埋几颗土造炸弹的个体恐怖分子,算得了什么? 民主自由的生活方式,希特勒柏林墙星球大战本拉登都改变不了,几个区区恐怖自杀者就能改变了?让概率几近于零的事影响你的生活,惶惶不可终日,才是中了恐怖分子的奸计,也上了邪恶政客的圈套。

6.
        尊敬的川粉们,别让歧视蒙蔽了你们。 曾几何时,我们是底层,是黄祸,是苦力,是被禁绝在社会文明之外的贱民,是种族歧视的受害者。经过几代人的抗争,经过政治正确,AA, 平权运动,反歧视法案, 一切才改观。 我们是平权运动的最大受益群体之一。凭借这些社会支持,我们得以安居乐业,事业成功。这些成功难道可以反过来成为歧视经济上低于我们的弱势群体的资本吗?如果那样,我们有何面目面对为我们而死的金博士? 他的美梦岂不成了噩梦。 歧视别人,不管是墨西哥人,黑人,穆斯林,底层穷人,LGBTQ, 妇女,残疾人,都是可耻的背叛行为。

7.
        尊敬的川粉们,别让仇恨烧毁了你们。失败者才仇恨,失意者才仇恨,心智不健全者才仇恨。仇恨暴露了你们的失败失意不健全。仇恨者焦虑狂躁,进退失据,是心理疾病。当我听到有穷人吃上了龙虾,我由衷为他们高兴。他们有权利享受生活。龙虾值什么钱? 而仇恨者却愤愤不平,好像吃掉了他的龙虾。并不是他真吃不起龙虾,而是想吃又舍不得买的尴尬。这种卑微的感觉进而转化为对穷人的怒火。当华人称BLM为暴民运动时,称伊斯兰教为邪教时,称穆斯林为恐怖分子时,当华人欢呼川普的修墙计划把墨西哥人叫罪犯强奸犯时,当华人庆贺川普的禁穆令时,我为我的同胞们蒙羞。仇恨让他们失去理智,失去逻辑,失去文明,失去尊严。仇恨不光毁掉了他们美好的生活,也毁掉了他们享受美好生活的能力。

8.
       美国至上,民粹主义,以及它包裹着的白人优胜思想,都是历史逆流,是种族主义的回光返照,与国父们昌言的美国价值背道而驰。美国不会因为几起枪杀几次爆炸改变治国理念,也不会由于有难民危机英国脱欧而改变既定的外交理念。美国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伟大,这么强盛,这么有影响力,无论是经济军事科技教育外交,也不管是硬指标还是软实力,横向世界无人可比,纵向历史无时可比,period 唱衰美国,描绘一个末日图景,说美国混乱不堪,濒临崩溃,远离事实,居心叵测。靠恐惧吓唬民众,靠吹牛蛊惑人心,是无耻政客的卑鄙阴险,为正人君子所不齿。美国自然有各种挑战,面对各种威胁,但正是美国价值,指引这个伟大的国家,做正确的事,一步步走向更美好的明天,而不是回到一个不存在的完美过去。

        川粉为川普所蔽,热情有余,理智不足,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急于小利,放弃根本,病急投医,所托非人。愿诸君黄粱梦醒,浪子回头。融入大潮,共建美国。
       试看今日之宇内,竟是谁家之天下!

2016.9.21 圣地亚哥

 

拥抱我的母亲

作者:王玮

       我没有妈妈抱我吻我的记忆。不是她不爱我,是她那代人不知道这些表达爱的方式。生活艰辛,感情也变得粗糙。记得初一去支农,一去一个多月。回来时心情激动,想象她看见我时的喜悦。进家门,她在做饭,都没有多看我一眼。第一次体验了失望和失落。好在周围都是工人家庭,孩子们天天外边野跑,也没见谁家父母牵手散步。生活常态如此,也不觉得缺失。

       文革初期,父亲被赶回老家。母亲独自支撑这个家。三班倒,患上严重的抑郁症。我们兄妹三个,自己照顾自己。习惯了母亲忧愁的目光和训斥的语气。在压抑中度过了10年。

       1991年我出国留学。临行前与妈妈告别。我拥抱了她。在她脸上亲吻。这是我第一次拥抱她,亲吻她。妈妈哭起来。拒绝去机场送我。

       此后每次回国,我都在饭后跟母亲躺在床上,摩挲着她的手,抚摸她脸上的皱纹和白发,听她说闲话。有时说着说着她就睡着了,手还握着我的手。每次回美国,都紧紧地拥抱她,亲吻她。我知道,握手,拥抱,亲吻改变了我和妈妈的关系。那是心贴心的无间隔的亲密。她知道我爱她想她。这给她极大的安慰。我也在成年后享受到伟大无私的母爱。

       今年年初我回国。她已经患有阿兹海默症,嗜睡,对眼前的事记不住,年轻时的事却如数家珍。我把她的电话本拿出来,把里面所有她以前的老朋友老同事老邻居的号码拨打一通,居然找到好几位。母亲给老熟人打电话,我在旁边听着。说的都是当年的往事,谁病了,谁走了。我握住母亲的手,不让她哭出声来。

       几个月过去,母亲的病情加重了。刚才视频,说话已经含糊不清。但能认识我。喃喃地说,”小玮,妈想你。”

       妈,我也想您。想抚摸您粗糙的皮肤,纵横的皱纹,和苍苍白发。也想再给您一个深情的拥抱。

2016.5.7 圣地亚哥

 

饺子的故事

       作者 王玮     

       我小时候在姥姥家长大。姥姥家在怀柔乡下。对城里来的小孙子格外宠爱,每天不吃窝头白薯,吃细粮。隔三差五姥姥还给包一次饺子。每次只包十只,小小的,摆成一圈,够我一个人吃。家里还有小舅,十几岁,没有份。在旁边看着咽吐沫,眼睛里是怨恨。有一次我把一个饺子给大黄叼走,小舅扑上去从猫嘴里抢过来,塞在自己嘴里。逢年过节也包饺子大家吃,但我的饺子肉多,别人的饺子馅菜多肉少。有时候姥姥做几个油饼,剁碎了,包在饺子里当肉吃。姥姥常说,等我的玮儿长大了,挣钱了,给姥姥做一个肉丸的饺子,敞开吃。

      到村里串门,大人会问,今天吃啥饭?我说吃饺子。吃啥馅的呀?我说猪肉白菜。大家就羡慕地咂嘴。我喜欢被人羡慕。第二天再问,回答还是饺子。几次下来,成了笑柄。见面就打趣我。今天又吃饺子了?啥馅呀?姥姥知道了,叮嘱我,就说吃窝头喝棒子面粥。我不大明白,但知道他们不相信有人富到每天吃饺子。

      运动来了。姥姥姥爷关起门来嘀嘀咕咕,很害怕的样子。小舅每天不在家。一个下午,院子里突然涌进来一群人,一个干部模样的人在说话,旁边站着小舅。小舅指着我,说,他们每天给他吃饺子。大家开始喊口号。姥爷筛糠一样抖。姥姥站出来说,他一个孩子,一个孩子。遭到呵斥。当天晚上,我们被轰出家门。姥姥一手抱一个暖壶,一手拉着我,小脚走十几里,回到他们的老家,在一个破屋子里住下。当时是夏天,姥姥一夜不睡,给我扇蚊子。二天后,妈妈赶来,把我接回北京。

      后来听姥姥说,是小舅在工作组动员下,揭发了姥爷和姥姥。姥爷的成分是富农,村里又没有地主,首当其冲。每天吃饺子,又引起了众怒。

      多年后我出国了,给姥姥打电话,她总是嘱咐我不要太节省,要吃好身体好。美国的饭吃不惯,就包点饺子吃。姥姥去世,妈妈怕我伤心,没有告诉我。回老家的时候,我给姥姥上坟,一边流泪,一边包了十个饺子。纯猪肉馅,一个肉丸,没有放一点菜。

      2016.1.31 圣地亚哥

 

女儿的生日礼物

      作者 王玮       

      上周女儿过十岁生日。头天晚上,我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眨眨眼睛,说,Dad, I want our family be nice to each other,  for one day.  我像被电击一样,呆住了。我家五口人,三个孩子都上小学,妻子和我各有自己的生意。生活紧张忙碌,每天都是冲突的日程,无尽的家务。急躁,争吵,训斥,抱怨,是家常便饭。大声说话,强制命令,赌气发火成了生活的一部分。我的心在抽缩。我抱紧女儿,点头说,好。

       女儿睡着了,我把女儿的话讲给妻子听。黑暗中,一片安静。

       第二天,妻子关掉了她的美发店,我关掉了我的书店。我们带孩子去海边散步,去商场逛街,去吃寿司。下午去Chuck E Cheese 玩游戏。晚上邀朋友来开party.  孩子们笑开了花,我和妻子悄悄拥抱。

       晚上睡觉,女儿眼睛亮亮地看着我,说,Daddy,it’s the best present you ever gave me.

灰色的挽歌

                                                                    王玮

我回到久违的城市,

寻找五十年前的记忆。

那时我们贫穷如洗,

生活却充满春意。

 

碧空万里,

河清见底。

窗外鸽哨由远而近,

远处风筝飘进云里。

 

我们野孩子一样

赤足奔跑。

用石子瓶盖烟盒糖纸

创造独一无二的快乐天地。

 

还有初恋的心跳,

笨拙的表白。

投进邮筒的情书,

和漫长的等待。

 

那时我们不在意

小河和天空的颜色。

就像从来不关心

空气和太阳的存在。

还有花,树,草,

蜻蜓,蝴蝶,小鸟。

它们在那里,天经地义。

与这个城市,浑然一体。

 

五十年前的笑容,

阳光般灿烂。

五十年前的眼泪,

小溪般自然。

 

今天,我落入一个

灰色的陌生世界。

它突如其来,

铺天盖地。

 

是记忆蒙了尘土,

还是眼睛变成虚幻?

 

树长灰色的枝,

吐灰色的芽。

河流灰色的水,

涌灰色的浪花。

 

楼群拔地而起,

争夺土地和天空。

它们用彩色的灯,

遮掩狰狞的面孔。

 

烟囱冒刺鼻的烟,

像大地的哮喘。

太阳躲在高楼后面,

发出黯淡的光线。

 

月亮似乎脱离了地球,

终年羞于露面。

星星更加渺茫,

与这个城市无缘。

 

人们在灰色中匆匆行走,

目光充满霾一样的倦意。

汽车在白天亮着大灯,

照不透重重漂浮的颗粒。

 

母亲的乳汁,不再洁白。

婴儿的泪珠,含着尘埃。

孩子的眼里有老人的沧桑,

少男少女在屏幕后谈情说爱。

 

我的城市,

曾是我朝思暮想的情人。

她从不浓妆艳抹,

春天一样美丽真纯。

 

如今我找不到她的踪影,

她消失于浓浓的迷雾。

我自己也在雾中走失,

寻不到回家的路。

 

2015.12.1 圣地亚哥

《星星和树》

作者 王玮

星星支持另一颗星星,

是在自己的位置永恒地发光。

树安慰另一棵树,

是不停拂动枝叶哗哗作响。

山感谢另一座山,

是随太阳一起投下长长的身影。

浪花致意另一朵浪花,

是争逐着发出细小却坚定的声响。

 

一句话传递的温暖

是雪后明媚的阳光。

一个笑脸点燃的希望,

是迷路人看到了远处闪烁的灯光。

玩笑像烟花一样在夜空淀开,

笑声飞舞着寻找它的回响。

倡言编织起无数美梦,

火苗跳跃在每一个胸膛。

 

我们是异性的闺蜜,

我们是陌生的发小。

为什么我独自一人

却从不孤单?

因为有你,

时刻在我身边。

为什么我的眼里

常含泪水?

因为我找到了你,

我从未见过的旅伴。

 

11/4/15完稿(首发)

《黑夜中的一双眼睛》

作者 王玮

黑夜中,有一双眼睛,忽灭忽亮。

 黑夜中的眼睛里,有歌在唱

 

左边的瞳孔吟着渴望

右边的瞳孔诉着忧伤

 

左边是火苗跳跃,

右边是细雨飘扬

 

有一天,我要让这双眼睛含满泪水

然后用嘴唇把泪水吮干

 

我把快乐放进左眼,

让它从右眼溢出

 

闭着是因为陶醉,

睁开就全是欣然

 

这双眼睛属于我

拥有它,

就是拥有了太阳

 

2015.10.17

《致秋叶》

作者 王玮

你是树顶彤红的枫叶

通体透明,伴着风声起舞。

我是树下黑色的泥土,

烘托你的华美,

欣赏你的舞姿,

输送阳光,空气,水。

我存在,你不再孤单。

我们默默注视,根茎相连。

你尽情地跳吧,

你属于舞蹈,属于自由,属于蓝天。

我甘当你的背景,

让你更多姿,更潇洒,更丰满。

你累了,

有我。

你病了,

有我。

风来了,雨来了,

霜来了,雾来了,

夏天来了,秋天来了,

有我有我。

在第一场大雪之后,

我们结束了这场经久的守望。

你纵身一跃,投向我。

那经霜的叶片,不再透明,

但饱含生命的凝重,

划一道优美的弧线,

飘呀,飘呀,飘呀,

像一团燃烧的火。

那是你最后的舞蹈,

用尽全部激情,

只跳给我一个人。

给我,给我,给我。

在我们相触的一刻,

发出轰然巨响。

一生凝为一瞬,

一瞬变为永恒。

 

2015.10.19 圣地亚哥

2015.10.27 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