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岘长篇小说《微时代VS青春祭》连载29

第八章  哄

 “哄”,在词典里一字多音。在网义中——只有第四声,没有第二。

哄 起

 

1

离新年演出还差一个星期,李沙在即将印制节目单时突发奇想,决定将原本作为封面的民乐团集体演奏的照片下移为背景照片,在封面上叠化出郭母和薛大鹏《白蛇传》的剧照,以此达到视觉上的广告效应。

郭母一听整个演出广告以她为主,热情更加高涨,主动将自己从小就学京剧的十八般武艺都派上了用场——没有“行头”?因陋就简!她从李沙的演出服中选出两套汉服,蓝色的给自己,白色的给薛大鹏;再把自己从中国带来的假发,一个套在自己稀疏的头发上,一个套在薛大鹏剃光的头顶;然后再用白色的丝巾罩在薛大鹏的假发上,并用发卡和各种闪亮的头饰固定住假发和丝巾。她把多层白纱制成的汉式裙服披在薛大鹏的身上,再按照京剧“旦角”的脸谱把浓妆涂抹在薛大鹏的脸上,硬生生地将一个男子汉改造成了“亭亭玉立的白娘子”!

攻克了薛大鹏男扮女装的难关,她对自己“老扮少”的扮相就更不在话下,三下五除二地就把一个“小青”活脱脱地呈现了出来。

看到这样的造型,李沙大喜过望,马上请来当地的摄影师拍了一组照片,精挑细选出一张“美图”过的“剧照”,叠化在以乐团集体演出照为背景的广告上方,在“剧照”下面配上一行粗体字:京剧《白蛇传》选段由78岁的名角郭桂芬扮演少女青蛇;科学家薛大鹏先生反串白蛇。

经此包装,原本要赠送的票也一并告罄,为基金会又多收获了一千多美元。

对这样的结果,柳会长自然也是大喜过望:过去的演出大多是找赞助单位,卖票都是十块二十块的,卖不出去就送票!总之每次剧场都可以坐满,但是基金会也总是要搭钱来举办这种活动。现在不仅赚回来租剧场的费用,而且还给人一种一票难求的印象,远远地超过了她的预期。她在给李沙的微信留言中写道:你办事,我放心!

可是李沙心里明白,“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被美图遮去郭母的皱褶和薛大鹏男性粗糙的皮肤,只能想办法借助舞台灯光和观众与舞台的距离来遮掩啦。

总之,经此包装和宣传,华人社区上上下下都在议论这台演出。李沙既得意又担心,心中只求演出前不要节外生枝。

“剧场经理Joe需要和你的朋友交代一下布展的事情,请你尽快跟他联络,谢谢。” 离演出还差三天的时候,李沙收到柳会长的微信留言。

由于李沙去年做总导演的时候接触过剧场经理,所以她马上打电话预约时间。剧场经理告诉她,布展之前需要与画展商签订一份协议,以保证剧场大厅的设施不会被损坏,同时也有一些细节需要沟通。并强调他周五要去东部参加哥哥的葬礼,所以今天下午两点到三点是他唯一可以预留出来的见面时间。

李沙一口应承下来,并告诉汉斯自己下午要离开律师所两个小时,陪向红签约。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不论是电话还是微信留言,都得不到向红的答复!

原本已经被演出活动的统筹安排、练舞、练琴和兼顾汉斯律师事务所的工作忙到精疲力尽、分身乏术的李沙,在这个节骨眼上找不到向红,顿时怒火中烧——向红在没有告知自己将在画展中展销她父亲的版画,就已经让向阳和小兵把画从中国带到了美国。为了这件事,她专程找柳会长解释。好在柳岩是东南亚华侨,知道向前的画很有名,一幅画就能卖几万或十几万人民币,所以就提出来把画展改为“著名版画家向前遗作展销”。画展的名声“亮”了,可是李沙又要将已经准备好的哈桑画作的广告加上向前的作品介绍。一波三折,五幅向前的画却因小兵被拒绝入境,只剩下向阳带来的两幅大的和向红收藏在美国的一幅小的,所以李沙再次修改画展介绍。现在……

李沙很后悔自己当初答应了向红搞画展的请求,但是又不忍心让向红失去这次办画展的机会。她想了想向红除了身边这几位“兵团战友”和哈桑及迈克,她几乎不和别人来往。哈桑在几个星期前就去了墨西哥,至今没有回来;迈克是提起过想见向红,她也把这层意思转告给了向红……对呀,她是不是跟迈克重修旧好了?

李沙马上给迈克打了电话。迈克听说是向红的事情,毫不吝啬地将他知道的点点滴滴都告诉了李沙。他说自己只收过一张向红寄给他的谢卡,见面的事情连提都没提。

谢卡? 李沙一时不明就里。

迈克告诉她,向红给他打过电话,请求他不要取消她获得永久绿卡的资格,并说明自己的处境并不好,小兵唯一能够回到美国的途径就是完成收养手续,所以,她必须留在美国。

“Are you going to help her?(你答应她了?)”李沙问道。

“Of course. I love her. I don’t want her to get hurt.(当然啦。我爱她,我不想让她痛苦。)”迈克毫不犹豫地答道。

“Are you drinking now?(你在喝酒吗?)”李沙怀疑迈克在说醉话。

“Come on Elizabeth, I haven’t been drinking that much lately.(嘿,伊丽莎白,我最近没有喝那么多酒啦。)”迈克颇为自豪地答道。

“Mike,we are friends so I don’t want you to get hurt also. Isabella has a boyfriend now. (我们是朋友,所以我不想让您受到伤害。伊萨贝拉现在有男朋友了。)”李沙尽量把口吻放轻,以免刺伤迈克的感情。

“I know. He is a loser. I really don’t care about what Isabella is thinking because I know that I love her very much. (我知道,他就是个失败者。我才不管那么多,我只知道我爱她。)”迈克依然用吊儿郎当的口吻说道。

“I have to go now.  If you have time, I would like to invite you to see our performance and the exhibition of Isabella’s father’s painting on this Saturday. (我还有事。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个星期六我请你观看我们的演出和伊萨贝拉父亲的画展。)”李沙见两点快到还没有找到向红,就想尽快结束与迈克的通话。

由于李沙不想让迈克觉得唐突,便随口提到演出和画展的事情。没想到迈克听到是向红父亲的画展,马上表现出极大的热情。李沙知道这时已是一票难求,她将自己的票让给了迈克,请他当天在剧场大门外找汉斯取票。她想,反正自己大多数时间都在后台。

放下电话,已是一点二十三分。为了使画展如期进行,她决定自己代向红签约。

当李沙驱车赶往剧场时,她万万也没想到,向红已在去往墨西哥的路上!

 

2

今天一大早,向红就驱车三个多小时来到美墨边境。由于美国这边的圣地亚哥市和墨西哥那边的蒂华纳市仅一道栅栏墙隔开,所以海关就是一座立交桥,开车的人从桥下过关,徒步的人从桥上入境。也正是由于这种便利的入关方式,使许多墨西哥人拿着各种合法的证件就可以入境美国,甚至每天从墨西哥到美国境内工作;也有美国商人家住美国,公司设在墨西哥,出入境只要手持美国护照,连签证都不需要。有临时绿卡的向红,也可以享受去墨西哥不需要签证的优惠政策。

过去,这里每天仅车辆就有七、八万在此通关,尽管要等,但是通常海关为了节省时间,对于拿美国护照和绿卡的人几乎不加过问,查看一下证件便放行。可是最近一个多月,由于中美洲难民挺进墨西哥,想从蒂华纳这个边境口岸进入美国境内,所以为了防止难民非法入关,边防站加强了对过往车辆的检查,即使是美国公民,许多人也被要求打开后备厢检查,以防藏匿了非法入关人员。这样的程序无疑就延长了入关的时间。

由于难民们是乘坐敞篷大卡车浩浩荡荡地进入了墨西哥,所以美墨媒体都将这批难民称为“大篷车难民”。一个多月的追踪报道,使“大篷车”家喻户晓,就连平时极少看电视新闻的向红,也是每天上中文网跟进。当然,她比普通的美国人更加在乎“大篷车”的事态,是因为哈桑就是在蒂华纳被拒绝入境的,并且仍然滞留在那里。当然,也正是因为哈桑在电话中告诉她那里的情况,她才知道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第一批乘坐卡车从洪都拉斯圣佩德罗苏拉出发的难民,颠簸跋涉了一个多月才于11月中旬到达了蒂华纳。在5000多公里的旅途上,许多人放弃了艰苦的行程,最后入境墨西哥这座城市的难民只剩下600多人。尽管这些人大多都有申请到美国避难的合法资料,但是美国移民局需要时间审核,批准之前仍然不准进入美国境内。本着人道主义精神,蒂华纳市政府为这些难民提供了免费食宿,希望这些难民在进入美国之前,可以得到基本的生活保障。然而,没过几个星期,从洪都拉斯、危地马拉、萨尔瓦多等国家涌来了更多的难民——从几百上升到几千,最后已经接近一万!边境口岸的居民开始抱怨市政府拿着纳税人的钱去维持无休无止进驻城市的难民;市长也在入不敷出的情况下,站到市民的一边,学着美国总统川普“Make America great again(让美国再次强大)”, 提出“Make Tijuana great again(让蒂华纳再次强大)”的口号,从此难民们的生活待遇急剧下降。由于后来的难民中许多人没有任何合法资料入境美国,所以他们便铤而走险,非法入境。于是,美国政府也增派了军警防守边境,一度还出现过几百个难民试图违法跨越美墨边界、被美国边防军用催泪弹击溃的事件。

“唉,哈桑真倒霉,早不去墨西哥,晚不去墨西哥,偏偏赶上他去墨西哥就出现了这种事。” 向红摇下车窗,伸出头看了看前后左右大排长龙的车辆,不论是大车、小车、豪车还是破车,一律像蜗牛似的在两国地界上慢慢蠕动,“现在可倒好,能让哈桑回到美国的途径却是要自己去墨西哥与他结婚!”

结婚?向红被自己的自言自语吓了一跳:我真的要不顾一切地和哈桑结婚吗?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昨晚她和哈桑在微信上通话,哈桑说他想参加一伙难民这个周末突围美国边防的行动。向红知道上次难民非法越境时有许多人被抓或者受伤,所以她坚决不同意哈桑铤而走险。可是哈桑告诉她无法忍耐没有她的日子,如果他不参加“突围”行动,那么唯一能够使他入境美国的办法就是向红到墨西哥跟他结婚。

“I have found out the policy of the marriage here in Mexico. It is very simple.(我已经了解了在墨西哥办理结婚登记的要求,很简单。)”哈桑用不可置疑的口吻告诉向红:要么,向红明天就来蒂华纳与他办理结婚手续;要么,他就参加这个周末晚上的“突围”行动。二选一!

起初向红的态度是拒绝的,她担心哈桑是为了回美国才提出结婚。但是想到哈桑向她提出订婚的请求是在美国的时候,她就否定了自己的负面想法,让自己想到的是第二天开车三个小时就可以见到哈桑、就能闻到他迷人的体味、就可以躺到他的怀抱、就能重温地老天荒的境界……她答应哈桑第二天清晨就从洛杉矶出发,估计中午就可以到蒂华纳,第二天一早就可以去市政厅办理结婚手续!

“叮咚”,手机响了一下,向红以为是哈桑等着急了,就急忙打开手机,却发现是李沙的留言:向红,我已跟剧场经理约好今天下午两点去办理画展手续。请马上与我联络!

两点?即使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不,我与哈桑已经约好出关后在桥的另一边碰面,我不会为任何事和任何人放弃今天与哈桑见面的机会!既然怎么都是回不去了,不如索性装糊涂。李沙找不到我,就会代我签约。只要我明天赶回去,就耽误不了画展的事情。

向红关上了手机,这样李沙再打电话来,她可以事后解释说手机没电了。

尽管向红想好了对策,没有答复李沙,但是蜗牛般的车速使她的内心无法平复:自己与李沙在美国重逢不过一年,每次碰到棘手的问题都会求助于李沙;可是危机过去,原本应该向李沙表达谢意的时候,自己的内心总会有一堵高墙拦住真诚,并且求李沙的次数越多,那堵高墙就越厚。是的,这堵无形的高墙在保护着自己仅存的那点自尊。这点儿自尊可以输给迈克和哈桑,但是不能丧失在李沙的面前!

我们有同样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凭什么李沙就成了命运的宠儿?她现在有房子、有车子、有老公、有儿子、有学历、有能力。而我呢?混了一辈子,没儿没女,没房没地,连工作都是伺候别人……这世道还有理可讲吗?我没有把实情向李沙全盘托出就对了,否则我向红不就是自取其辱吗?

思绪将向红带回一个多月前在薛大鹏家聚会的情景。当时她只告诉李沙等人哈桑去墨西哥商讨画展之事,却只字没提哈桑去墨西哥之前已经收到了移民局的通知,告知他不符合政治避难的条件,不仅不能得到永久绿卡,而且限期离开美国。其理由是哈桑把向红头蒙黑色头纱、身穿黑色长袍的一组美颜照片刊登上网,并且大加赞美,使移民局质疑哈桑的“政治避难”理由是“为了维护妇女权益,被本国政府迫害”不能成立。因为他提供的具体情节之一是“反对妇女头戴面饰的高压政策”,与他赞美向红的行为相左。

向红万万想不到自己讨好哈桑的行为竟成了他的负面材料。她像犯了错的孩子,等待着哈桑的斥责。可是她很快就发现,给予哈桑致命一击的不是她的照片,而是移民局指出哈桑填写的档案是未婚,调查结果却显示他在本国是已婚!

欺骗!这是彻头彻尾的欺骗!向红从自责改为对哈桑的责难。可是哈桑信誓旦旦地说,他们国家离婚很容易,甚至都不用打招呼就可以“休妻”另娶。而他在离开家乡时已经清清楚楚地告诉了前妻和家人,他去美国了,不再回来!

向红接受了哈桑的解释,可是美国移民局却明确表态:没有离婚证就只能说明哈桑的单身是欺骗!

向红劝说过哈桑,让他的家人帮他去办一个离婚证明,或者他回国一趟把离婚证办好。但是哈桑说了一句“回去就回不来啦!”的话,让她再也不敢涉及这个话题。她爱哈桑,她不能失去哈桑!

哈桑失去了居留权,无疑是打乱了向红所有的设想和计划。她原以为即使迈克取消了她的绿卡担保,即使临时绿卡不能转成永久绿卡,只要她和哈桑结婚,哈桑的绿卡批下来,她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获得永久绿卡。现在她落得两难境地:哈桑没有得到绿卡,起因是自己爱慕虚荣的几张照片,她感觉到对不起哈桑;可是哈桑没有告诉她结过婚,使她现在不仅失去了迈克能够给她的物质基础,也许还要丢掉在美国的合法身份。她很想痛斥哈桑是一个卑鄙小人,就像她对待迈克那样决绝地分手……可是她做不到!即使哈桑收到递解出境的通知后,脸不洗、胡子不刮、画也不画,天天待在阳台上望着远处发呆的时候,向红在自爱自怜中还会心疼哈桑自暴自弃的颓废状态。她几乎是以自虐的心情去安慰比她小了二十多岁的哈桑:大不了就“黑”在美国,即使两个人都失去了绿卡也不分开!一起“黑”在美国!靠自己的劳动赚钱糊口!

按照美国的法律,收到递解出境通知的人可以在10天内上诉,说明不能离开的原因。如果配偶是美国公民或有绿卡,今后还是有机会申请到永久居留权的。哈桑按照画友们提供的资讯,刚刚提交了上诉材料,他就收到几个月前联络的墨西哥画廊请他去面谈的邀请函。

这家画廊有可能代理哈桑的全部画作,这对绝望中的哈桑无疑是一副强心剂。第二天他就带着自己的几幅画去了蒂华纳。尽管向红担心他此时出境有可能被拒绝入境,可是哈桑却乐观地说美墨边境每天都有上万人进出,何况他目前还有合法身份,过去两天就回来,没有问题。

经过近半年的同居生活,向红知道哈桑热情奔放时,可以对女人千柔百转,但是冷静下来,他就像柔软的铁水凝固成块儿,坚硬不屈。

“既然画展能使他重新振作,那就由他去吧。”向红这样劝说着自己送走了哈桑。哈桑刚走就赶上去薛大鹏的住处为郭母和高队长接风,她为了掩饰哈桑不在身边的不安,刻意将迈克给她的那枚假钻戒戴在手上——在李沙面前已经丧失了太多的尊严,不能让薛大鹏和郭母也瞧不起自己!可是那天之后,她的心情就跌至谷底。哈桑在电话里告诉她,入关时他被告知自己已在美国移民局遣返的名单内,不准入境美国!

向红以为哈桑会被这个意料之外的结果彻底击败,没想到哈桑却在电话里雄心壮志地告诉她:美国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墨西哥画廊已经同意帮他卖画,一幅画六四分成。只要向红愿意跟他流浪,他们可以在墨西哥安家创业。

去墨西哥?那小兵怎么办?这是向红的第一反应。那时小兵还没被拒绝入境,向红的想法还是凑足4万美元的担保费,完成姐姐向阳的心愿,自己老的时候也可以有个依靠。

“男人都靠不住!凡事还是要替自己打算!”她没有对哈桑说行还是不行,但是已下决心,从现在起要靠自己的双手来养活自己,“可是自己没有大学文凭,找白领工作几乎不可能。虽然可以跳钢管舞,但是年龄和色情都是无法再使用的专长。还是去做按摩吧?按摩来钱快,攒够了钱自己也开一家!”

对于向红来说,自己做老板的冲动不是空穴来风。她在按摩店工作时,就听说过老板Candy过去也是“出苦力”的按摩女,不过两年后就盘下了这家按摩店。也就是说,当向红得知哈桑无法入境美国后,她就按照按摩院交下的好友Coco教她的方法,在网上注册了一个通过了考试就可以拿到按摩执照的学校——双方心知肚明,笔试和面试都是假的,连执照也不是真的。

“但是,按摩靠的是手法,即使被查出来罚钱,也比花三个月的时间去学,然后还不知道能不能通过英文的执照考试利大于弊!”Coco这么说。

交了钱和照片,向红果真很快就收到了按摩执照。她没有犹豫,当天就联络了老板Candy。Candy知道她手法好,人又漂亮,现在又有了按摩执照,所以爽快地通知她第二天就去上班。果真,按摩费加小费,一个月的工钱就让向红感受到什么是放飞的心情。所以当李沙告诉她迈克想见她时,她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当然,她说完后也有些后悔。她不明白自己的自尊心是受到迈克一个人的蹂躏强于无数人的践踏?还是无数人的践踏也强于迈克对她曾有过的侮辱?理性告诉她,应该借这个机会重新回到迈克的身边,向周围人证明,自己是有能力过上衣食无忧的生活;可是在感情上,每当她路过按摩店停车场旁的那个路灯,就会想到哈桑,并且能够感受到哈桑那年轻的酮体散发出来的迷人气息。

夜色、路灯、对视、相拥,随着时间的流逝,向红开始思念哈桑,更加迷恋于哈桑身上的阳刚之气和艺术家的颓废之感。她告诉自己不要背叛哈桑,但是她又说服自己要利用迈克对自己的不舍,保住绿卡。

“Passport Please。(请出示护照)”一位全副武装的海关人员让向红打开车窗后说道。

向红发现自己的车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已经来到桥下的入关窗口。由于这是她到美国来第一次出境,加上哈桑出境后就回不来的事实,她的手有些颤抖,勉强克制住自己的不安心情,将护照递出车窗。

海关人员翻看了一下护照,没说什么就放行了。向红心花怒放,把顺利过关看成是此行一帆风顺的象征!

“终于踏上了哈桑寄居的土地,终于能看到我心爱的哈桑啦!”向红恨不得一下子就投入到哈桑的怀中。但是,过了海关才知道,对面的城市车流人海一片混乱,想在桥的另一边找到哈桑也不是一件易事。她不敢再思想溜号,全神贯注地在人群中寻找着哈桑的身影。

 

3

见过剧场经理,李沙的心情并未轻松:虽然她已经代表向红在注意事项中签字,但是剧场经理要求当天下午就要提交参展画作的尺寸、作品数量以及展销的方式,以便剧场提供布展的设备。尽管李沙说明暂时找不到画展负责人,提出通融一天,明天再将所要的数据提交上来……但是,剧场经理也是一脸歉意地说,他明天大多数时间都会在加州飞往纽约的飞机上,所以还是希望今天下班前收到这些资料,以便他哥哥的葬礼不被打扰。

话说到这个份上,李沙自觉理亏词穷,只好保证下班前会将数据Email给他。

“Don’t worry, the worst come to worst, you can cancel the exhibition without the penalty.(别担心,最坏的情况是取消画展,不会罚款的!) 分手时,剧场经理微笑着对李沙说,也不知道是安慰李沙还是警告李沙。

“老滑头,剧场都被基金会给包下来了,不搞画展是基金会的损失,跟剧场当然没有关系!”李沙觉得整个世界都不能善待自己,“这可真是‘皇上不急,急死了太监’。我这是何苦来的呢?本来是想帮向红,现在竟成了我的事情!”

说来也巧,李沙一边开车一边生气地想着心事,却在不经意间瞥见自己正驶过向红住的公寓。灵光一现,脑海里跳出了向阳的名字。

是呀,怎么把向阳给忘记了?

偏巧,此时碰上了红灯,她借停车的机会,在微信群中点击了向阳,并且马上听到了向阳的声音。确认向阳在家,她把方向盘向左一转,做了个U turn,直奔向红的公寓而去。

 

4

李沙的突然出现,使向阳先喜后惊,就像她第一天踏入向红和哈桑的小家一样,先是惊喜于自己终于和妹妹同寝一室,在异国相见;后又因这一屋一厨的公寓还是租来的而为妹妹的前途担心。

几十年来,她们双胞胎姐妹总是聚少离多,但是向红也总是报喜不报忧,使向阳感觉妹妹的生存能力是无穷的,不论遇到什么问题,只要交给她就可以高枕无忧。然而,和妹妹同住的这几天,她发现向红并不像以往在电话中显露出来的那么强势,甚至常常回家时已经瘫成一滩泥般地躺到床上。向阳问她做什么工作这么辛苦,向红说教人跳舞,再加上和高队长练舞才这么累。看到这样的情景,向阳才意识到妹妹已经不年轻了,她也只比自己小半个钟头。

不过,向红去墨西哥看哈桑的事情倒是告诉了她,并且给她准备了足够的食品,说两天后回来。

“向红去墨西哥了?她明明知道我们后天的活动,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 李沙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恼怒,顾不上含蓄,将剧场经理要取消画展的事情告诉了向阳。

向阳听说画展可能要被取消,她也顾不上向红的嘱托,把向红去墨西哥看哈桑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

“李沙,求求你跟剧场经理解释一下,我父亲的画和哈桑的画都在这里,可千万不要取消画展啊!你看,向红把这些画都归拢好了,她以为当天把画拿去就行了,要不然她也不会这么大意的。”向阳一边恳求着李沙,一边挪动着墙角堆放的画作。

“这样吧,等向红回来是肯定来不及了。咱俩把这些画的数量和尺寸都统计出来,只要我们在下班前把这些数据发给剧场,画展就不会取消的。”

当李沙和向阳清点了所有的画作,并将数据Email给剧场经理之后,天色已晚。

向阳留李沙吃晚饭,但是李沙知道高队长已经安排晚上练舞,所以她就跟向阳说,如果联络到向红,请她务必在明天回来,因为她不仅要演出,还要布置画展。

“你放心,有我在,误不了事的。就是扛,我也会把这些画一幅不拉地送过去!”

面对向阳的赌咒发誓,李沙很难再说什么。离开时,她只能祈求向红早点回来!

 

5

夜色已深,向红和衣偎在哈桑的怀里。她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哈桑让她多带点儿暖和的衣服给他。冷,是她此刻最深刻的感受,连哈桑年轻的躯体也温暖不了她此刻的心情。

尽管蒂华纳市的温度与洛杉矶相差无几,冬天的概念也是绿草如茵,艳阳高照,但是沙漠气候使早晚温差很大,白天可以穿T恤衫,晚上就要穿上皮夹克或者棉毛衫。

这种温度落差向红是知道的,可是她万万想不到在这样寒冷的夜晚,自己要和哈桑住在帐篷里,并且是与另外十几个连语言都不通的陌生人住在一起,而且是席地而睡。尽管哈桑多次在电话中跟她提到蒂华纳难民的情形,她也在电视和网络上看到一些相关的报道,但是今天通过边防检查,来到墨西哥这边时,她亲眼看到美国边防军为了防止难民越墙,在原有的围墙上又加固了一层银光闪闪的铁丝网时,心中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Are you Ok?(你还好吧?)”哈桑的手钻进了她的上衣,嬉戏一般地上滑到她的胸前。

“I am fine.(我很好。)”向红嘴里应付着,思想却随着哈桑冰凉的手指游移在自己花了五万元人民币修复的乳房上,盘算着自己的心事——哈桑是不是自己生命里的灾星?为什么她原有的价值到哈桑这里就一无所有了呢?

向红任由哈桑的手在自己的身体上游走,大脑却像视频一样地闪回着她今天见到哈桑之后的每一个细节。

白天见到哈桑的时候,尽管他头发胡子可以一把抓,身上的衣服也显得脏兮兮的,但是她把这种状态看成是艺术家特有的气质。当她扑到哈桑的怀里时,她仍然能够感受到自己渴望躺在哈桑怀里的欲望。然而,当她带着好奇心跟随哈桑参观了别人在电视里才能看到难民收容站的镜头时,她才知道哈桑和画廊老板在利益分成中吵翻了,现在的哈桑只能暂时跻身于设在体育中心的难民收容站里。

由于蒂华纳市的收容站只能容纳三千多人,而现在的难民已经达到了一万,市政府就开放了体育中心的篮球场、足球场、棒球场作为临时避难所。于是,五颜六色的大小帐篷就见缝插针地占领了这片土地。由于难民还在不断涌现,星罗棋布的帐篷间还可以看到四面敞开的大棚,大棚下面是一排排的通铺,通铺上不分男女老少地躺着一排排的人。

令向红惊讶的是,面对如此混乱的场面,哈桑没有显出半点沮丧,反而心情特别亢奋。他告诉向红,这是真主在拯救他,让他不花一分钱就可以一日有三餐,有矿泉水喝,有地方住。他告诉向红,只要他能坚持到通过和向红结婚获得绿卡时,他就可以回美国重整旗鼓。那时他很有可能带给向红一大笔钱——因为蒂华纳是一个旅游城市,每天在美墨边境通关的人有六、七万,现在向红将他画画的工具都带来了,他打算重操旧业,先为游人画头像,然后继续找画廊展销自己的作品……

向红在哈桑的热吻中相信了他所说的一切,直到晚饭时间,她没有等到想象中那顿浪漫的墨西哥晚餐,而是被哈桑带到收容站领取了一份免费食品的时候,才开始怀疑她和哈桑的前景是否真的会一片光明。

在大排长龙等待领取食物的队伍里,向红几乎是唯一一位亚洲人。在南美洲男女老少的难民群中,她接受着好奇和敌意的目光。她几次想逃离这些目光,但是她知道如果离开了这个队伍,就等于离开了哈桑。

向红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故意在那些好奇的目光中流露出一副幸福的模样,小鸟依人地依偎在哈桑的胸前。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内心就像一片荒漠,冷寂到没有了生气。

临来时,她从自己的存款中取出了三千美元,准备用于两天“蜜月”的食宿外,将剩下的钱留给哈桑“救急”。谁知哈桑惊喜地接过了钱,却说明天才去市政府办理结婚登记手续,今晚还是留在难民收容站享受免费的食宿,等明天再去餐馆和旅馆庆祝他们的“蜜月”。她知道哈桑的自尊心很强,也不想第一天见面就让彼此心生不快,她就没有坚持去餐馆吃饭的建议。

也许哈桑认为向红在妇女收容站里待过,也就没有感觉到这么安排有什么不妥。领到了食物之后,哈桑带着向红蹬上体育馆的最高处,打开两瓶免费的矿泉水递给向红一瓶,开心地说“cheers.(干杯)”,然后一边吃着救济餐,一边对着夕阳高谈阔论,从日落聊到了星稀。

向红的心情就像天空的颜色,从来时明快的心情已转为暗夜的沉郁,根本没心情去听哈桑的“美国梦”。借助黑暗,她鼓足了勇气告诉哈桑她累了,想早些休息。哈桑似乎也非常善解人意,马上带她回到了平地,并神秘地把她引领到一个帐篷里。

帐篷很大。能容下十几张床的空间里竟然一张床都没有,连通铺也没有,里面横七竖八地躺满了男女老少。哈桑仿佛对里面的人视而不见,从地上拾起两条脏兮兮的毯子铺到尽可能靠近角落的地方,一张毯子垫在身下,一张毯子合盖在他和向红的身上。

“We have enough money to stay in a hotel.(我们有足够的钱去住宾馆。)”躺在冰凉的地上,向红再也忍不住地向哈桑提出建议,而她得到的答案却是:在这里有饭吃、有地方住,还能搂着心爱的人睡觉,他们要真心感谢真主。尽管向红带来的三千美元不是个小数目,但是他们必须节省每一分钱,以防有一天这里的难民问题解决了,他的问题还没有着落的时候,他可以用这笔钱来支撑他在墨西哥的流浪生活。

我疯了吗?我真的要跟一个流浪汉结婚吗?向红的身体随着哈桑的手指游动着,但是她的神经没有一丝一毫的亢奋。她后悔自己和哈桑通话时告诉了他,迈克已经答应不会在永久绿卡的问题上刁难她;她更后悔告诉哈桑,只要他们结婚,她拿到永久绿卡后就能以配偶申请他再回美国,不会受“政治避难”未批的影响。当然,让她最为后悔的是:为了哈桑,她再一次与财富失之交臂,拒绝了迈克请求复婚的愿望!

此刻,迈克在向红的心目中不再是一个吝啬、臃肿、满嘴口臭的酒鬼,而是一个愿意为向红洗心革面的谦谦君子。就在上个星期,当向红打电话请迈克在她转永久绿卡时不要为难她的时候,迈克不仅爽快地答应了,而且还主动地告诉她,他已经完成了两个戒酒学习班,现在不会再乱发脾气了;只要向红愿意,他会用一颗真钻石迎她回家;如果不能,他也愿意一生与她做个朋友。

有了做朋友的前提,向红就不再担心迈克会向移民局起诉她结婚是为了绿卡。为了感谢,也为了巩固感情,向红撂下电话就给迈克寄了一张谢卡——这样既不用对迈克的承诺付出任何情感和肉体上的代价就能保住绿卡;也可以坦然面对哈桑的感情,给自己留有伸缩的余地!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绝对是一个人生的赢家,在两个男人之间各取所长。

然而此刻,向红觉得自己已经输得体无完肤。随着哈桑的手指在她胸前嬉戏般地挤压,她觉得自己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神经都快绷断了——这种难受的感觉就像与迈克在一起时一样,让她生不如死!

我会跟一个让自己生不如死的人结婚吗?向红终于在混乱的思维里找到了答案:不能!

当“不能”两个字跳进她的大脑里,她恨不得马上起身走人。可是她不敢,不敢当面对哈桑说她改变了主意,明天不结婚了。她知道,不论哈桑为什么爱她,或者爱和不爱,她都是他的一根救命稻草。如果她现在就告诉他取消明天去办理结婚登记手续的话,那将是压倒哈桑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会与她同归于尽。她决定明天一早就以忘记带离婚证书为由,先离开这里,然后再通过电话告诉哈桑她的真实想法。

显然,哈桑感觉到了向红的身体没有了他熟悉的热情。他的手不再游动,身体的热度也在降温。由于向红一直背对着他,所以他看不到向红的眼睛。

“Too many people here. We will wait until tomorrow. I am tired.(这里的人太多,我们等到明天吧。我累了。”向红不敢回头去看哈桑,深恐暴露了自己的想法。

哈桑看了看逐渐躺满了人的帐篷,以为向红是因为害羞,就趴在向红的耳边说:“Ok, I will wait. You are right, we should have our own room tomorrow.(好,我等。你说得对,我们明天应该有自己的房间。”

向红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冷气却重新袭上心头。冷,真冷。从心里往外冷!

 

6

向阳给向红开门的那一瞬间,她几乎惊呆了:向红不仅头发凌乱、衣衫不整,而且苍白的脸上还有一对“熊猫眼”。

“你这是咋地啦?” 她以为向红遭到了打劫或被强奸。

“姐,给我杯热水。”向红瘫坐在沙发上,气若游丝。

“哎。”向阳手忙脚乱地给向红倒了一杯热水,心疼地看着向红一小口一小口地呡着,也不敢询问原因,就那么站在原地。

“姐,我没事。你坐下,我跟你说。”向红叫向阳坐到身旁。

“你在电话里告诉我,你没跟哈桑结婚,可是咋造成这样了呢?”向阳心疼地摸着妹妹凌乱的头发,眼泪便情不自禁地滴落了下来。

“我刚才在路上开车不方便多讲,怕你惦记。其实今天早晨我差点回不来,直到我通过了海关,到了美国的地界,我才觉得虎口脱险了。”喝了几口热水的向红似乎恢复了一些体力。

“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呀?他哈桑咋变卦了呢?”向阳不解地问道。

“不是他不想结婚,是我不想跟他结婚!”向红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面对向阳不解的目光,向红很想告诉她哈桑沦落为难民的状况,可是她又不愿意把哈桑的境况说得那么不堪,就推说现在移民政策收紧,即使哈桑跟她结婚,也未必能够回到美国。

“那是不行。他不能来美国,那还真不是长久之计。既然是这样,你也别揪心了。我去给你下碗热面条,吃完睡一觉,以后的事,慢慢打算。”尽管向阳对移民这些事情不懂,但是她相信妹妹无所不能。既然向红这么说了,那么这么做就是对的。

向红望着姐姐在厨房里忙乎着,闻着油炝葱花的香味和水注到锅里的潺潺流水声,从昨晚就纠结在一起的心,终于在这股温馨的暖流中开始舒展。她庆幸自己做出了正确的选择,庆幸自己虎口脱险,庆幸上苍护佑,让她再次回到了属于自己的“蜗居”。

即使置身在自己的家里,她仍然有不真实的感觉,几个小时前发生的事情,让她到现在都有些后怕——

今早起床,她没告诉哈桑忘带离婚证明,因为他很容易就会发现离婚证被工工整整地夹在她的手提包里。为了不让哈桑怀疑,她忍住一夜未眠的疲倦,假装兴致勃勃地随着哈桑领取了一份为难民准备的早餐,然后在食不下咽的情况下强迫自己吃了几口墨西哥的玉米饼,直到哈桑迫不及待地要去市政府办理结婚手续时,她突然惊叫道“I forgot to bring my devoice paper.(我忘记带离婚证明了)”。如她所预料的那样,哈桑如一头困兽般地要去翻她的包裹,她赶紧柔声细语地安慰着哈桑她开车回美国去取,来回六个小时,马上走,回来时还能赶在政府部门下班前办好结婚证明。

哈桑一脸怒气地与向红来到停车的地方。当向红从后备厢里取出哈桑让她带来的画画设备时,哈桑像一头受伤的狮子,一把把向红拽到后座上,不由分说地就把她的牛仔裤退去……那种疯狂的程度是向红从没有领教过的。她不相信在光天化日之下,在众多陌生人的眼皮底下,哈桑竟然强硬地霸占了她的身体!

哈桑一定是感受到了向红的愤怒,他很快地就从向红的身上下来,嘴里说着“Sorry(对不起)”。

向红恨不得给哈桑一个耳光,但是她忍住了。她好像安慰哈桑似地拍了拍他的肩,示意天色不早,她要马上赶路。哈桑这才彻底地恢复了常态,把裤子系好,主动下车为向红打开了驾驶座的车门。

向红忍住疼痛提起了裤子,简单整理了一下衣服,没有从后车门走下再进前车门,而是在车厢里直接从后座移至前座,以避免去面对那些在她的汽车晃动中产生出无尽遐思的难民们。

哈桑自知刚才的举动伤害了向红,面对带上了墨镜、看不出悲喜的向红,哈桑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向红驱车远去。

向红从倒车镜中看到哈桑的失落感,但是她的羞辱感压倒了一切:为什么深爱她的哈桑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那么没有人性的事情?为什么在众目睽睽之下竟然无人阻拦?

她的车路过来时看到的景象:在大小帐篷之间,还有一些用塑料纸和小树干勉强撑起的小棚子散落在棒球场的看台下面;棚子和帐篷的顶部晾晒着五颜六色的衣物;有些年轻人在这些杂乱无章的临时住处间兜售着香烟和充电宝……

对于这种景象,来时的向红为这些难民难过和悲哀,可是此刻她只想离开这里,只想回到自己一屋一厨租来的公寓——她无力为这些难民们鸣冤叫屈,她要用自己仅存的一丝力量去救赎自己!

“赶快就热吃吧。我给你卧了两个荷包蛋。”向阳把冒着热气的面条端到她的面前。

向红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多少年在外闯荡,受尽了屈辱也只能自己藏在心中。在这一刻她很想扑进姐姐的怀里放声大哭,告诉她所发生的一切……但是,她忍住了。她不想让已经非常不幸的姐姐还要为她担心!

手机再次响起,向红擦去眼角的泪水,瞥了一眼手机后对向阳说:“是哈桑。不接。”

向阳也抹了一下潮湿的眼睛说:“姐听你的。不过,那画展咋整啊?昨天李沙把爸的画和哈桑的画都报给剧场经理了。”

向红沉思了一下:“画展照常进行。如果真能把哈桑的画卖出去,我提出分手也容易一些。”

向阳指着面条说:“快吃吧,要不然就凉了。”

这时向阳的手机也响了一下。

“李沙留言,问你有没有从墨西哥回来?” 向阳对向红说道。

“告诉李沙,我吃过饭就给她电话,不会耽误画展的事情。”向红一边吃着面条一边说道。

向阳在微信留言中写道:回来了,别担心,一会儿就跟你联络。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