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文学《致敬,为了遥远的记忆》

作者:李岘

                 门对江潮,沧海日,六和月,万山环立仰秦望!

                 学以济时,诚为体,仁为用,服膺校训为民光!

                 唯之江是我母校,雄秀甲天下,学府辉煌!

                 齐努力,东西文化阐扬,英才共一堂!

                 漪依休哉,祝之江,千秋万岁永无疆!        

 

         这是本文主人公90岁高寿时,在女儿主办的“情人节”晚宴上,与妻子同唱的一首歌。这不是情歌,这是70多年前中国之江大学的校歌。但是,那是青春的记忆,并且成为了今天的绝唱。

        郑宜梁,英文名Bob Yiliang Zheng,1923年在中国上海出生,2014年於美国逝世,享年91岁。

        对于一般人来说,一位高龄老人在没有太多痛苦的情况下,安详地离开了这个世界,这叫“红白喜事”。可是,葬礼过去了三年,再次见到他的家人,再次谈起这位老人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生者对死者未尽之职——难道我们真的就让一位可以讲述一个时代故事的老人,就这样随着生命的消逝,带走他的人生故事吗?

        他,原本是上海家境殷实的郑家大少爷,喜欢摄影、音乐和旅行,然而在他上大学期间,赶上了抗日战争,他参加了共产党,成了上海的一名“地下工作者”。他为宣传抗日印刷报纸、传递情报,九死一生。

        他,原本是基督教之江大学土木系的高材生,毕业后考取了庚子赔款国家公费留学,派往荷兰攻读水利工程专业。他原本在欧美有许多发展机会,但是他选择了归国,希望将自己学到的知识贡献给刚刚成立一周年的新中国。作为建国后的第一批水利专家,他在治理黄河和淮河的工程中,身先士卒,功不可没。

        他,原本是一个孝子,弟弟在抗日战争中牺牲后,他是守寡多年的母亲唯一的孩子,但是为了国家治理黄淮大业,他带着年轻人的理想离开了大上海,奔赴到河南第一线,一干就是几十年。初始抛家舍业,继而拖家带口,接下来是夫妻聚少离多,子女和老母多年无暇关照。

        他,原本对共产主义理想坚定不移,为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胜利,冒着生命危险在所不惜,可是经过五十年代到“文革”结束的历次政治运动,一家三代人受到的苦难,使他在晚年的时候决定背井离乡,居住美国。   

        机缘巧合,我与郑伯伯的相识源于我拍摄的一部12集电视纪录片《飘在美国》。由于该片记录了有不同背景的四家华人一年12个月在美国的生活状态。郑家是其中之一,所以我通过郑伯伯的大女儿——美国资深财务规划师郑莉容认识了他老人家。在拍摄的过程中,郑伯伯常常是默不作声,我的镜头也就常常地忽略了这位身材瘦弱、一脸沧桑的老人。后期制作时,当《飘在美国》的英文总片名确定为“Adrift Without Roots”时,我才发现要将12集的中文标题都翻译成英文并非易事。当郑莉容提出请她父亲帮忙翻译的时候,我对此并没有太多的信心 。然而,当我收到12集的英文标题时,我惊讶于一位从中国退休之后,80年代末才被儿女申请来美国居住的老人,竟然有这么好的英文功底 。在与郑莉容的深度交流中,我了解到郑伯伯从小学一年级就在英国老师的指导下学习英语。由于旧上海是面向欧洲的通商口岸,所以他又掌握了法语、德语和俄语。到欧洲留学时,他又学会了荷兰语。在郑莉容的讲述中,我对这位当时已经80多岁高龄的老人,产生了崇拜之情。在他的人生故事中,有着我儿时崇拜的“英雄情结”,青年时期向往的“激情岁月”和人到中年的“理性思辨” 。特别是三年前参加他的葬礼时,灵堂前摆放的一张照片,令我极为震撼:那时的郑伯伯也就二十多岁,身穿笔挺的西装、嘴角露出自信的微笑,圆圆的眼镜片后面不仅有知识分子的睿智和才情,还有一份悠然与惬意。岁月可以老化人的肌肤与年轮,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在郑伯伯的老年里寻找到他年轻时的那份潇洒与超脱。当我在郑伯伯生前最心爱的贝多芬“生命交响曲和罗西尼“威廉泰尔”的音乐声中走出了祭堂的时候,我后悔自己没有在拍摄纪录片时走入他的内心,将他这一代人的故事讲述出来。为了不使这种遗憾继续下去,我再度向郑莉容与郑伯伯的妻子姚守懿伯母了解了郑伯伯的一生。她们也有问必答地向我介绍了郑伯伯生前经历过的大事件。

      在这里,我不是要讲述一个苦难的人生故事,也不是要表现出一位知识分子的丰功伟绩,我只是想借这篇文章,将一位年轻时有着共产主义理想、中年时在苦难重重的岁月中治理黄淮水患、晚年时作为中国的水利专家,留守在美国的故事。

                                

                                              一、在童年温馨的记忆中

        郑家,在上海的十里洋场中算不上知名人士,但是比起小康人家还是略胜一筹。郑伯伯是郑家的长子,出生时家中殷实,祖母是当时拥有上海哈同公园家族的“座上客”,父亲郑志坚在银行供职,母亲汪亚新虽然受过高等教育,但是结婚后就留在家中相夫教子。然而,就在郑伯伯的弟弟出生不久,父亲因病去世,留下了孤儿寡母。原本郑家是有能力负担他们的母子生活,但是当时仅有25岁的母亲很要强,不想让兄弟俩有寄人篱下的感觉,所以在上海一家银行找到工作之后,搬离了郑家老宅,独自一人抚养起两个儿子。大儿子郑宜梁喜欢拍照,她就为他买了相机;小儿子郑宜焜喜欢拉手风琴,她就为他买了手风琴。两个儿子喜欢读书,她就用自己微薄的薪水,省吃俭用地供他们从小学读到了大学。

        在母亲的言传身教中,郑宜梁和弟弟郑宜焜既没有染上富家子弟的纨绔之风,又没有家境贫寒子弟常常表现出来的羞涩之气,俩个人的性情自由发展,聪明才智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挥。1940年两个人先后以优秀的成绩考上了教会办的之江大学土木工程系。当时在大学期间,兄弟俩都是“学霸”,不仅学习成绩优秀,数理化和英语都是优等,而且在艺术上也极有天赋。哥哥摄影,弟弟口琴、手风琴、绘画样样精通。这样优秀的兄弟俩成为母亲的骄傲和精神寄托。然而,随着日本侵略中国的铁蹄从东北三省长驱直入到华东华北地区,郑宜梁一家简朴却温馨的生活环境,随着血雨腥风的战争,消失殆尽。

        那是一场全中国人都经历过的苦难。流血、逃亡、抗争,郑宜梁没有被现实所吓倒,他如那个时代大多数的热血青年一样,在上海参加了“抗日救国”运动 。

        自幼被母亲在生活上呵护养成的乐观精神、在思想上鼓励自由发展的独立性格,以及在母亲自强不息的生活态度中形成的完整的人格力量,对于郑宜梁的一生,都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二、在激情燃烧的岁月里

        抗日战争时期的之江大学,是华东四所教会大学之一,工学院土木系是这所大学的顶尖专业。

        原本坐落在杭州六和塔附近的校舍,於1941年迫于日本侵华的恶劣形势,被迫将校址迁移到上海英美租界区。 这时的上海除了英、法、美租界区不受日本人的掌控,其余的地方都处在白色恐怖之中。作为即将毕业,并且各门功课都是“A”的郑宜梁,他和他的同学们都非常感谢美国传教士出身的麦克密伦校长不仅聘请了美国专家任教,而且在战争年代里可以使他们继续学业。

        租界区是安全的,但是学生们很快又感受到新的不安。看到国土在沦陷,同胞被屠杀,郑宜梁和他的同学们无法心无旁骛地专注于学业。他在课余时间参加了青年会的“团契”活动,在师生的互动中,受到“地下党”的指引,加入了抗日救国的革命阵营。与此同时,他也作为最年轻的助教,上台讲课。

        在青年会的活动中,这位土木系的高材生,不仅没有工科学生的木讷,还比常人多了几分幽默与诙谐;身材不算高大的他,不仅风度翩翩,而且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热情、睿智、勇敢和年轻,使他在“团契”中勇敢地向一位比他低一年级的学妹表达了爱慕之情 。这位年轻美丽的学妹是之江大学教育系二年级的学生,她叫姚守懿———几年之后成为了他的妻子、相濡以沫了70多年。

        年轻时的姚守懿不仅容貌美丽,而且喜欢博览群书。她性格率真,没有旧上海女孩子的矫揉造作,是青年会“团契”中的活跃分子。 共同的理想和恶劣的生存环境,使两位之江大学的“才子佳人”走到了一起。然而,他们的初恋不是始于少男少女之间的卿卿我我,不是维系在花前月下的信誓旦旦。他们在一起探讨的话题,不是个人的未来,而是如大多数爱国青年一样,思考的是“如何才能摆脱亡国奴的命运”、“如何才能以一己之力拯救苦难深重的祖国”。

        随着战事的发展,日本轰炸了美国珍珠港,美国政府正式向日本宣战。美日关系的敌对,使驻扎在上海的日寇无所顾忌地占领了英美租借区。至此,整个上海沦陷,设在英美租借区的之江大学,也只能暂时关闭。

        即将毕业的郑宜梁和他的同学们面临着三种选择:第一,转入其他大学接受日本的奴化教育;第二,随着之江大学迁至福建省邵武继续学业;第三,到敌人后方的解放区参加抗日。

        面对形势的突变,郑宜梁决定先随学校南迁完成学业,再进延安,然后到苏北解放区与转入新四军主办的江淮大学读书的女友姚守懿会合。

       再见面时,已是1945年。那时日本刚刚投降,国共正在谈判,两个大学生分别在苏北和上海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并且在组织的指派下回到了上海,为“国共合作”筹备《建国日报》。

      “日本投降后,毛泽东飞到重庆与国民党谈判。我们奉党中央的命令,筹备《新华日报》上海版,等谈判一结束,我们可以立即以适应形式的需要,占领舆论阵地。”今年96岁的姚守懿,谈起70多年前的事情,仍然铿锵有力:“那时《新华日报》是不能公开挂牌的,所以我们先挂出在大后方很有威望的《救亡日报》复刊,以《建国日报》的招牌出报。当时,梅益和夏衍带着几个青年负责编辑,徐迈进和其他三、四个人负责印刷发行,我和宜梁负责摘录英文报上国内的读者看不到的新闻,再把这些国际大事译成中文,刊登到我们自己的报纸上。为了便利工作,我和宜梁在同年冬天结婚。没过多久,国共谈判破裂,不仅《新华日报》不能公开挂牌,而且报社的周围也布满了特务。1946年6月,《双十协定》被撕毁,苏北爆发了大规模的内战,我和宜梁随时有遭逮捕的危险。”

        96岁的老人仍然记得1946年一个夏秋的夜晚,主办《新华日报》上海版发行人徐迈进闯进她和郑宜梁的家,告诉他们凡是在上海没有暴露身份的成员都继续留在上海进行地下工作,而他会随周恩来谈判代表团撤回延安。临走时,他将一个藏有重要文件和他的私人图章交给了他们夫妻俩,并告之从那天起改为单线联络 。

        很快,地下党上海市委设立了秘密电台,收录从延安新华社向全国发布的电讯。

       这是一项极其危险的工作,一共五、六个人,分中文和英文两个小组。郑宜梁和姚守懿夫妻俩负责英文的全部编辑、翻译、刻蜡板、印刷和发行,并且工作地点就是他们的卧室。

        为了生活和掩护,郑宜梁在上海的联合国救济总署找了一份翻译工作,他白天出门工作,晚上回家和妻子一起编写油印宣传品。这些宣传品要根据上级的指示投寄到收件人的信箱,但是寄件人的地址总用“内详”自然会引起怀疑。为此,郑宜梁骑着自行车查看上海市弄堂里被漏掉的门牌号码,然后和妻子将这些地址分别写到大小不一的信封上,最后才寄向全国各地。尽管他们胆大心细,还是有好几次寄信时被特务盯梢。好在郑宜梁机智勇敢,加上骑自行车的高超技艺,一次次地躲过了特务的追捕。

        然而,毕业于土木系的高材生郑宜梁,时常为自己在白色恐怖的环境中无法从事自己的专业而痛苦。幸运的是,他於1947年参加了由政府举办的庚子赔款公费出国留学资格考试,并且在数千名考生中脱颖而出,成为四位获本专业录取者之一,被派往荷兰学习水利专业。这时他的大儿子郑玮已经出生,但是妻子鼓励他继续深造学业。在战争年代里久经淬炼的他,带着对妻儿的牵挂、对祖国美好未来的向往和对西方社会的好奇,奔赴异国他乡!     

 

                                               三、 在人到中年的困苦中

        荷兰,以垦殖低地围海造田闻名于世。郑宜梁选择了这个专业,志在治理中国黄河和淮河水患,造福于人民。他在The Delft Engineering工学院获得工程师学位后,留在荷兰水利交通部工作,并且有机会到欧美国家旅行和开国际会议。

       在这个过程中,他原本有机会去欧洲其他国家或美国工作,但是在1950年他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回国!那时新中国刚刚成立,他知道祖国需要他所学到的知识。1951年,他放弃了欧美国家的聘请,告别了日益习惯的西方生活,带着重获新生的喜悦,回到了上海,回到了妻儿和母亲的身边。

        不久,毛泽东下达了“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指示,在华东水利部工作的郑宜梁被借调到河南去治淮。一切以国家利益为先的郑宜梁,当时二话没说,整理了一些简单的行李,告别了重逢不久的妻儿母亲,到河南省开封治淮指挥部走马上任。

       借调,转眼就过去了两年,两年后,仍然没有上级让他返回上海的迹象。为了解决长期分居的问题,他的妻子姚守懿放弃了在上海《解放日报》工作的良好环境,来到《河南日报》社工作。

       也就是在这之前不久,有关部门通知郑宜梁的母亲,她的小儿子郑宜焜的下落终于有了结果——在战争年代里与哥哥同时参加革命的弟弟,曾在新四军文工团里以自己的艺术天份,做导演、演员和音乐指挥,到战地演出,鼓舞士气。然而,在一次护送伤员的过程中,他身负重伤,锯掉了左腿;在医院治疗时又遇到了敌人的轰炸,二十一岁的年轻人就这样献出了宝贵的生命。一张“光荣烈士”证书,使二十多岁就开始守寡的母亲将所有的寄托都放在了唯一的儿子郑宜梁身上。然而郑宜梁没有回上海照顾母亲,却为了工作要经常到外地出差。 虽然 《河南日报》在省会郑州,夫妻仍然是聚少离多。这时他们的两个女儿郑莉容和郑青先后出生。

      “虽然治淮指挥部后来从开封搬迁到郑州,但是宜梁赶起工程数月回不了家,一年有二百多天生活在工地上。我那时是《河南日报》文教部的副主任,工作也非常忙,所以家里的三个孩子是保姆帮忙照看的。” 失去伴侣已经三年的姚守懿老人,对几十年前的事情仍然记忆犹新。

       其实,在郑家几度分离的过程中,在1957年反右派运动之前都是一些美好的记忆,因为他们有理想作为人生的精神支柱。然而好景不长,他们万万没有想到,一夜之间他们就从领导阶级变为阶级敌人。“地富反坏右”,郑家占了两项:一心想用自己所学的知识报国的郑宜梁,因莫须有的理由被打成了小资产阶级思想浓厚的“坏分子”;妻子虽然当时是省报党支部委员,整风小组副组长,竟然也从“反右派”变成了右派。两个人先后被下放到河南最贫穷的农村劳动改造,并且被发配到两个不同的地区。

       “宜梁下放到商丘,我下放到原阳,都是河南有名的灾区、穷县!这时又赶上了‘大跃进’,成立了‘人民公社’,保姆不能留在城市,一律返回农村。我们的三个孩子只能到上海居住,由宜梁的母亲照顾。如果不是宜梁的弟弟为革命牺牲,宜梁的母亲属于烈士家属,孩子们就没有了落脚之地。那时正赶上了‘三年自然灾害’,大家没有饭吃,还要上山背石头、修高炉、炼钢铁。特别是‘右派’和‘坏分子’的帽子,就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给我们在肉体上和精神上带来了很大的打击。我们夫妻一年都难得见上一面,见面时还要受到的监视。” 姚守懿继续回忆着。

      “我还记得在1962年的春节前夕,那时宜梁因为是水利专家,所以被重新启用,派到郑州北郊花园口赶修港里工程。我那时在原武公社劳动改造,我们两人南北两岸,相隔一条黄河。春节家家户户团圆,我和宜梁已经快一年没有见面了。由于我是被管制对象,离开村庄需要公社书记批准。年三十那天,公社书记终于在我的恳求下批准了我十天的假期,我第二天清晨就动身赶路。那天我走了二三十里路,跨过冬天干枯的黄河滩,到达对岸的工地时,天已经黑了。宜梁惊喜地看到我突然回来,喜不自禁,拿出珍藏了许久的面粉和猪肉,准备与我一起包饺子过年。同室的工程师也主动让出了宿舍。然而,他所在的工地领导听说我是右派,就让保卫部门的人向我要批准我离开村庄的证明信。那时农村领导的一句话就是‘圣旨’,我哪有胆量还要证明信啊!我拿不出公文,他们就不容许我居住。尽管他们最后给我下放的公社打了电话,证明这次探亲是批准过的,保卫部的人还是警告我和宜梁:只准住一夜,初二清早就得离开!我离开的时候,他们不准宜梁送我,我又是一个人走了一天的路,才回到我下放的生产队!”

        这是怎样的苦难啊?他们在战争年代里出生入死,打下的江山却压在了自己的身上。郑宜梁一方面担心妻子的身体能否顶住不堪重负的农活儿,一方面又担心远在上海的母亲和三个幼小的孩子。

      “有一次我们回郑州家里过寒假,睡到半夜,爸爸浑身都是泥水地走了进来。他让我们继续睡觉,可是我们听到他对妈妈说,从工地搭船回来时,由于船上的水泥没有摆放好,结果船翻了,他也掉进了冰冷的江水里。爸爸不会游泳,所以我们不知道他是怎样爬上岸的,只知道他后来得了心脏病。在我的童年记忆中,最美好的时刻就是爸爸有时间就带着全家到公园或者郊区野餐,还带着小提琴为我们演奏。他出差回郑州的时候,总会带给我们一些糖果和玩具。长大后,他经常教导我们要好好学习,知识是生存的保障!”在女儿郑莉容的记忆里,父亲永远是一位和蔼可亲的“严父”。

        是的,正因为郑宜梁和妻子姚守懿都是知识分子,所以他们最终还是依靠有知识才摆脱了困境。

                                           

                                                 四 、在人生失意和得意之间

        再回郑州,郑宜梁已经从一个热血青年变成了一个默默寡言的中年人————有职称无权利的技术人员,对于工程的重大决策还是要服从行政领导的意见,这使他觉得有志难伸。妻子姚守懿虽然在1962年秋返回报社,但是四年农村的艰苦环境和精神上的摧残,加上仍然被报社限制使用,所以郑家的状况仍然举步维艰。1962年底姚守懿被摘掉“右派帽子”之后,被调到郑州大学外语系任英语主讲教师。看似一个破碎的家庭又重新建立起来了,却又赶上了“文化大革命”。两个随祖母居住在上海七年的儿女被赶出上海,再度过上了动荡的生活。

      “文革”开始那年,大儿子郑玮正在上海复旦大学物理系上二年级。由于他天资过人,加上家庭曾经的遭遇,使他没有像同龄人那样在文革时期“停课闹革命”,而是将自己关在家里自学专业知识。然而,1972年毕业时,学校却要把他分配到河南有名的贫困县延津县。

        一个物理系的学生,又不是农学院毕业,到一个盐碱地区能干什么呢?可是不服从分配就等于失业!郑宜梁为了儿子的前途,带着儿子从郑州到新乡,希望能够给儿子找个能使用专业的工作。尽管最后儿子郑玮在县城里找到了一份修理半导体的工作,父亲仍然鼓励他不要忘记自己的专业。后来,当郑玮有机会进郑州大学任教时,正赶上“文革”结束,父亲鼓励儿子继续深造。郑玮报考了中国科学院的研究生,并且在研究生毕业那年,因为给访华的加州大学物理教授、美国天体物理学会主席博比奇做翻译而被欣赏,获得了到美攻读博士的机会。

       “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父母永远支持着我。他们经历了艰辛的生活,以至死亡的威胁。父亲是我们家的“哥伦布”,他第一个来到西方世界,第一个告诉我们欧美文化,30年后又鼓励我们到美国留学。他是我们家最后一位到美国定居的人,并且在八、九十岁时,还主动帮子女修改英文论文。我们欠他们的恩情是永远也还不清的。”现在已是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物理天文系高级研究员郑玮深情地说道。

        大女儿郑莉容也告诉我,文化大革命“上山下乡”运动开始时,她刚刚初中毕业,当父亲听说学校要分配她去江西农村“插队落户”,立刻决定即使女儿一定要到农村去,也要留在河南的农村。

        “那时我还是十几岁的女孩儿,一直与祖母生活在上海,所以父母不放心我一个人生活在江西农村。为了使我能在河南农村‘插队落户’,我父亲在乡村的田间小道行走了三天三夜,求各个村子的领导同意接收我。终于有一个农村生产队接收我了,他又要拿着那张证明书,到公社、区镇和县市一级一级地盖章。为了及时盖上这些公章,他顾不上刮风下雨,骑着自行车一个部门一个部门地奔波。父亲说,他一辈子骑自行车会心情格外紧张,只有两种情况他不知道骑车紧张——一种是在上海做地下党时,为了邮寄共产党的宣传报纸,时刻要警惕特务的盯梢;一种是要为儿女排忧解难时四处求人的时候。” 郑莉容说道这里已经哽咽难言了。

        从生产队、公社、区政府到县委,直到终于通过了女儿留在河南“下乡插队”,郑家才松了一口气。为了让女儿在农村少吃苦,郑宜梁开始让郑莉容苦学英语,以求有一技之长找一份工作。郑莉容也不负父母的指教,主攻英语三个月,用英语背诵毛主席语录《老三篇》,不仅英语进步很快,而且《老三篇》也成为她做民办教师的资本。

        父母的努力改变了郑莉容的人生轨迹:成为穷乡僻壤里的民办教师七年后,终于赶上1977年恢复高考,她考上了河南大学外语系;再后来她也通过了美国入学英语考试,1981年来美留学,并获得了加州州立大学商业管理硕士学位,成为美国大公司的资深理财师,她曾荣获了美国邮政局首次发行表彰全美杰出华人肖像纪念邮票及美国华尔街日报(Wall Street Journal)和富布斯(Forbes)2017年度黑皮书指名的五星财富管理专家。

       “是父亲改变了我的命运。为了我,他在田埂间的小路上走了几十里的路,在风雨中四处求人;为了我,他放下知识分子的傲骨,委曲求全。经历了各种政治运动,他最大的希望是儿女们平安、好学、上进。我们兄妹三人没有让他老人家失望。”郑莉容指着父亲的照片说。

        是的,三个子女都没有让父母失望。小女儿郑青也步哥哥姐姐的后尘,自费来美,勤工俭学,在加州大学毕业后进医学院学习,获得医学博士学位后,成为眼外科医生,自己开设眼科诊所。

       “当我为病人开刀,使盲人重见光明,家属总是感激不尽,送礼物和谢卡。我说,如果一定要谢谢我,那就把谢卡写给我的爸爸妈妈吧,让老人家为女儿自豪。有些家属还真的将感谢信写给了我的父母。爸爸是我们心目中的英雄,他一生没有随波逐流。”郑青是三个儿子的母亲,但是说起父亲来,仍然像一个被疼爱的小女孩儿。        

        郑青是幸运的,她没有像哥哥姐姐那样看到父母经历过的苦难。因为在这期间,为了孩子的前途,为了不让三个孩子永远背上右派分子子女的“标签”,她的妈妈姚守懿多次上访。从省委到中央,整整上访了21年,终于在“文革”结束后才得以平反,恢复原职,调任到《河南画报》社担任新闻图片社长兼《河南日报》社摄影处处长。父亲郑宜梁在“治淮”第一线工作了二十多年,才於1974年秋调到黄河水利委员会勘察设计院工作。

        令人欣慰的是,郑家现在三代人,有两代人都是博士:大儿子郑玮是天体物理学博士,并且在2012年发现了迄今最远、距离地球132亿光年的银河系;儿媳是美国生物化学博士,大孙子是医学博士;大女儿郑莉容获得了普林顿大学的荣誉博士学位,大孙女也获得了法国荣誉博士;小女儿郑青是医学博士,眼外科医生,她的三个儿子也在美国读医学博士。

        这是一个让每一位尊重知识的人都会仰慕的家庭。然而,了解郑宜梁人生经历的人都会明白,这些荣耀的背后有多少刻骨铭心的记忆呀!

        写到这里,我不知道如何定义我在标题上写下的“致敬”二字。      

       他,在战争年月里,曾经为苦难的祖国出生入死,然而,他却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忘我地保护着妻子和儿女。

       他,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放弃了留在欧美工作的机会,但是,他却在中国“改革开放”之后,坚定不移地鼓励儿女留学美国,落地生根。

       他,在治理“黄淮”水患中,几十年生活在最前线,无怨无悔,可是,当他获得了国家颁发的高级水利工程师证书时,他却选择了退休后到美国居住。

      我觉得对一个人的盖棺定论很难,何况我没有这个资格。但是,以我对郑伯伯的了解,我敢肯定地说:他有一个丰满的人生,为国为家都奉献出自己最大的能量。通过他,我们可以了解到一代中国知识分子的生命轨迹,体会到他们内心世界的喜怒哀乐。即使他们在晚年能够与儿孙颐享天年,但是远离了为之奋斗一生的祖国,这能算是一种完美的人生吗?

        在郑伯伯的葬礼上,我看到了总结他一生的视频图像:从西装革履的风华正茂,到一身泥土的不惑之年,再到舒适生活中的满脸沧桑。我被这种时光交错的视觉形象感动着,在内心深处向这位永远与这个世界告别了的老人致敬:也许您怀疑过你的信仰,但是您追求过。也许您没有被历史树碑立传,但是您尽力了。也许您将所有的寄托都放在了儿孙身上,但是他们没有辜负您的期望。安息吧,因为您有一个被人尊敬的人生,并且这些记忆已经永远地留下。

        现在,我将自己为郑伯伯的葬礼赶写的英文诗,作为本文的结尾。这首诗是我根据他将我拍摄的电视纪录片《飘在美国》12集的标题翻译成英文标题而作——因为这部纪录片是以美国的12个节日为背景,表现出华人家庭一年四季的生活写照。我希望藉此表达出我对这位老人的最高敬意!

 

We will see you everywhere.  (我们将在记忆中随处相对)

We always remember loves instead tears. (我们永远记得爱可以替代眼泪。)

We know where you are after today. (我们知道今天之后您的归宿在哪里,)

We know the peaceful green belong to grass. (我们知道和平的绿色源于青草地 。)

We sing the song of a wanderer for you.(我们为您的浪迹天涯而歌,)

We know your heart still beats with many hearts.(我们知道您的心仍然与许多的心脏在一起跳动。)

We promise you that you won’t be alone.(我们向您保证您不会孤独)

We believe that today is wane and tomorrow will be wax again. (我们相信今天过后是明天的归属。)

We all like a peaceful day for the rest of our life and you have one. (我们都想要一个完美的人生结局而您已经拥有,)

We are sure about one thing: Life is short. (我们只能肯定一件事情就是生命并不长久。)

We know you liked roasted chicken better than turkey.(我们知道您喜欢烤鸡而不是火鸡)

We would like to whisper the “silent night” for your soul.(我们为您的灵魂得以安息而轻吟“平安曲”。)

 

舞台小品《打岔儿》

编导:李岘

 时间:圣诞节前夕

地点:中美混合家庭

人物:中国妈妈——苗苗,四十多岁

         美国爸爸——Dung,   四十多岁

         中国外婆——姥姥,六十多岁

         混血儿子——Eric,  十四、五岁

         交换学生——Alice,   十二、三岁

情节:

         华人妈妈代表美国华人社团去中国贫困山区扶贫教育。来美探亲的中国外婆与白人女婿因语言与文化的差别在家闹别扭。美国出生的混血儿子为了维护中华文化而被老师误解提出警告。中国来的交换学生对所发生的事情却不以为然。

        圣诞节前夕,妈妈出其不意到家,并给众人带来的圣诞礼物是一盘录象带。众人看过,一切矛盾迎刃而解。那盘带子里到底有什么?

场景:[张灯结彩的客厅。圣诞树上的彩灯伴随着音乐与窗外的雪花灯相互辉映,一片光明。]

[姥姥在幕后:谁呀?谁又把灯打开了?(拿着锅铲上场)]

姥姥:(上场。面对观众) 你说这美国人就是浪费。天还没黑呢,就把灯全打开了。就说这圣诞节吧,成百上千的灯泡,一点就是一个月。(把圣诞树彩灯及窗外的雪花灯都关掉了,只留下客厅里的一盏灯。下场。)

[爸爸手里摆弄着一束红玫瑰上场。观察了一下暗淡的灯光,恍然大悟]

爸爸:Oh no, not again. (把所有的彩灯重新打开。满意地环视着房间。突然嗅起鼻子)I’ve told her so many times that not to fry food at home.

姥姥:(画外音)谁又把灯都打开了?

[爸爸欲下,姥姥拿锅铲上,二人撞了个满怀]

爸爸:Sorry.  Are you OK?

姥姥:OK. Ok. (转身自语。对观众) 得,有理也跟他说不清了。

爸爸:姥姥,我告诉过你,不要fried food.  It has too much oil 在房子。It makes the whole house smell.

姥姥:(动作夸张)我一个人在家,不需要那么多的灯,所以我就把插销拔掉了。爸爸:(不知所已然的表情。对观众)I just don’t understand what she is trying to say.(对姥姥) 请问……,No,请再说一遍。

姥姥:(对观众)哎呦,和我女儿结婚十几年了,就这句中国话说的利落。可是听不懂我说的话,你说有啥用呢!(指爸爸手里的玫瑰花)这是给苗苗买的?好看。

爸爸:(高兴地)对。对。

姥姥:(对观众)我这女婿就这点儿好,孩子都上高中了,他跟我女儿还象搞对像那昝似的。(对爸爸)苗苗今天从中国回来,我多做了几个菜。(做吃状)你就等着吃吧。(欲下)

爸爸:姥姥,(做不好闻状)不好。

姥姥:啊?

爸爸:(动作夸张)不好。

姥姥:(对观众)明白了,准是又嫌我炸东西了。(对爸爸)you like Chinese food?

爸爸:对了,我喜欢。

姥姥:Chinese food 不炸、不炒、不用油,它能好吃吗?

爸爸:(似懂非懂)好吃?好吃。好吃。

姥姥:(对观众)这美国是没法呆了。人语不通。(赌气下场)

爸爸:(不解)Did I said something wrong? (把花插到空花瓶中,拿着下场)

 

[典型美国青少年打扮的儿子 Eric和穿戴绝对名牌的交换学生 Alice上场。屋外。]

儿子:(手里拿着一张纸,对女孩)You go first, in case my mom comes back from China already.

女孩:(开门。见没有人,转身对身后的男孩招了招手)Nobody here。

[两人进屋]

女孩:I don’t understand,为什么你不想见你的妈妈?我可是狠不得马上就能见到她。

儿子:你恨我妈妈?

女孩:你呀,真该和你妈妈好好学学汉语。我是说, I can’t wait. I really wish I could see your mom right away.

儿子:Why?

女孩:I asked my parents to give your mom three thousand dollars.

儿子:For buying a computer?

女孩:Yes.

儿子:I would be really happy like you if Ididn’t get this detention slip.

 

 [爸爸拿着装满水的花瓶上]

爸爸:Who got a detention slip?

儿子:(鼓足勇气将纸递过去)I did, but I don’t think it was my fault.

爸爸:(看纸)I am really surprised.  Tell me son, what’s happened?

 

[姥姥上场]

姥姥:出啥事儿了?

 

[儿子没理姥姥,用英文对爸爸解释。]

姥姥:(把女孩拉到一旁)快告诉姥姥,我那大孙子受啥委屈了?

女孩:其实真的不是Eric的错。学校间休的时候,Eric找了一个木条当剑用,给同学表演中国的剑术。谁知有个同学说中国功夫是从日本人那儿学来的,还说韩国人的跆拳道都比中国的功夫厉害。 Eric当然不干了,就和他们争。倒霉的是,老师赶来的时候,看见他手里的木条,还以为他要打那个同学呢!尽管在场的人都证明Eric没错,老师还是对他提出了警告。

姥姥:这美国人还讲不讲理。(拽孙子)走,带姥姥找你们老师去。

儿子:姥姥。

爸爸:(不解地对儿子)What is she going to do?

儿子:She wants to talk to my teacher.

爸爸:(哈哈大笑)how could she……

姥姥:(对孙子)他说什么?(对女孩)他是不是在笑我?哼,在中国我大小也做过科级领导,啥场面没见过?这也就是在美国吧。(拽孙子)姥姥是要帮你,走。

儿子:姥姥,there isn’t anything you can do.

姥姥:你妈妈走的时候是咋说的?和姥姥说中国话。(见孙子不理。对女孩)你带我去,给姥姥做翻译。

女孩:姥姥,我是以交换学生的身份来美国的,我可不想得罪老师。何况我的英语也不好,很多时候我还要Eric给我做翻译呢。

姥姥:你们这不是长他人的志气,灭自己的威风吗?(坐下生气)

 

[画外音:汽车刹车声。妈妈:How much?  Thank you. Have a nice evening。]

女孩:(看窗外)苗苗阿姨回来了。

儿子:(将通知藏起来,对爸爸)Please don’t tell mom。

 

[妈妈拉着行李箱上场。屋里的人兴奋地迎了出去。妈妈给儿子和女孩一个拥抱。]

爸爸:(拥抱妈妈)Honey, I didn’t think you would be home until 9:00. I was going to go to the airport to pick you up.

妈妈:I caught an earlier flight in LA and took a taxi home.  Aren’t you happy to see me?

爸爸:Are you kidding?  I couldn’t sleep at all last night.

[姥姥“哼”了一声,以示人们的注意。妈妈马上松开丈夫,上前拥抱母亲。老太太因为不习惯拥抱马上躲开了。]

妈妈:(挥舞着锅铲儿)你可回来了。这两个星期可把我给憋坏了。进屋。饭好了。

 

[众人进屋]

妈妈:(对儿子)我不是说让你多陪陪姥姥吗?

姥姥:不怪孩子。是我生自己的气。你回来就好,明天去找学校评评理。

妈妈:(对姥姥)出什么事了?

[姥姥赌气般地坐下。]

妈妈:(对众人)What’s happen?

[女孩对妈妈耳语]

妈妈:(对儿子)Where is the detention slip?(接过儿子的纸条。看毕。对爸爸。)What do you think?

爸爸:I don’t think Eric did anything wrong.  People just misunderstand each other some times.  That’s all.

姥姥:(悄声问女孩)他们在说啥?

女孩:(没理睬姥姥。走近妈妈)苗阿姨,你见到我爸爸妈妈了吗?

妈妈:见到了。他们让你别想家,好好在这里读书。

女孩:我要的三千美元你带来了吗?

妈妈:钱在这里。不过,我想问问你要这么多的零花钱干什么?

女孩:买computer。

妈妈:你不是从中国带来一台手提电脑吗?坏了?

女孩:苗苗阿姨,你这就是外行话了。电脑你还能等到坏了再换?电脑是每半年就

            会更新换代。现在流行Apple牌。 绝对时尚。

妈妈:你的电脑还很新,你不觉得再买一台很浪费吗?

女孩:苗苗阿姨,你怎么说话也跟姥姥似的,总把浪费挂在嘴边?

姥姥:你这孩子咋说话呢?

女孩:实话实说。人家美国为什么经济繁荣?因为人家懂得超前消费。超前消费可

           以促进社会生产力的发展。

爸爸:(问儿子)What are they talking about?

儿子:(耸耸肩膀)I’m not sure.

妈妈:我提前送给大家一件圣诞礼物(从挎包里拿出一台摄像机)

儿子:(指摄像机)这是我们家的。

妈妈:把灯先关上。

 

[众人不解。姥姥得意地关上所有的灯。电视屏幕上出现中国贫穷山区学生和校址的破旧景象。 ]

儿子: (小声地)Alice,you told me that Chinese children are spoiled。Look at this,  they have very poor educational conditions.  

女孩:我抗议。苗阿姨,你这是误导。中国绝大多数的家庭都象我爸妈一样,把孩子的教育放在第一位。你这是丑化我们中国。

妈妈:[暂停机器。镜头定格在穷困山区的画面上。]

爸爸:(对众人)what’s going on?

 

[众人一脸茫然]

妈妈:Alice,苗阿姨也是中国人啊。

女孩:你为什么不拍北京上海的中小学?你为什么偏捡中国最穷的地区拍?就拿我在北京的学校和这儿的学校比,除了学生比这儿多之外,那点儿都不比这儿差。

爸爸:(对儿子)Chinese people talk too loud.

妈妈: (对 Alice)我们为什么不让所有差的地方都得到改善呢? 在贫困地区,你的一台电脑就可以是一百个小学生一年的学费。你半年的零花钱,就可以在这样的地区建成一所小学校舍。

女孩:太夸张了吧?我到美国这半年的零花钱,也就是八、九千美元。八、九千美元合成人民币,还不到十万块。我不信这点儿钱也能盖学校!

妈妈:是的,在城市,这点儿钱还不够买一套住宅。可是在贫困的地方,就可以建造一所几十个孩子读书的校舍。因为这笔钱只是用来购买建筑材料。当地政府不仅补贴一部分资金,而且还呼吁村民们义务劳动。 我来给你们看看我们基金会在广西山区捐助的第一所小学和即将破土动工的第二小学。

 

[继续放录象。屏幕上出现新建小学校的喜庆气氛。结束。]

儿子:妈妈,这个小学太小了。

爸爸:Yes, Look at those little Children, 太——可爱?太可爱了。

姥姥:是小了点儿。苗苗, 你们干啥不盖大点儿?宣传起来也有说服力呀。

妈妈:(对姥姥)妈,在山区,有些村子就是几十户人家,甚至是十几户人家。象我这次去的陇坎村,虽然校舍破旧,但是方圆几十里地的孩子们,每天来回要走四个小时的山路,才能到学校读三到六个小时的课程。不瞒您说,我那天走了一半的山路,腿就抽筋了。

姥姥:(心疼地)我要是知道你这次还要翻山越岭,我说啥都不会让你去冒那个险!

妈妈:妈,您别说,当我们的汽车在盘山路上爬行的时候,我看着车轮下面的悬崖峭壁都眼晕。心里还真有点儿后悔。可是走访了这几所学校之后,我被山区的恶劣环境、淳朴的民风所感动。大冷的天,我们的车还没进村,村民和孩子们就已经列队在村口等着了。

爸爸:(对儿子)What are they fighting for ?

儿子:(耸耸肩)I’ don’t  Know .

女孩:They are not fighting.  They are talking .

 儿子:I don’t get it. Tell me what’s going on?

 [女孩对男孩耳语,爸爸也凑上前听。]

 

妈妈:(对姥姥)特别是即将动工的第二小学是属于瑶族的蓝靛瑶。我们到的那天,他们象过节般地全村出动,庆祝学校的奠基仪式。(从包里拿出一件瑶族上衣)看,这是村长的母亲代表全村的母亲们赠送给我的瑶族服装。(众人看服装) 我们不过就捐赠了一点钱,帮助他们改善了一些教育环境,可是村民们用大理石把捐助者的名字刻在了学校的墙壁上。那种感觉,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钱的真正价值。

爸爸:(拥抱妈妈) Honey, I understand you better now.

妈妈:Thank you for your support.

 女孩:[把手里的钱交给妈妈]苗苗阿姨,这是我送给你们文教基金会的圣诞礼物,请代我捐给国内的贫困地区做教育经费。

儿子:There goes the computer. 

姥姥:[掏出一个红包]算我一个。原打算给我大孙子的红包,现在也捐喽。孙子,没意见吧?

儿子:I wish I had some money to donate.

妈妈:(搂着儿子)只要你支持妈妈,少给妈妈拿这样的detention slip回来,就是你的donation。(在儿子的通知书上签名)以后我们基金会还要多支持一些文化活动,这样就不会让有些美国人误解我们中华文化了。(关放像机)妈,吃饭吧,我可饿坏了。

姥姥:可不是,中国菜要吃热的。这一闹腾,把饭菜都放凉了。

妈妈:(对儿子)开灯。

爸爸:(看姥姥)。

姥姥:开吧,开吧。

爸爸:(会意地)Let’s eat first.

[姥姥已经开灯,圣诞乐再度响起。姥姥和爸爸会心一笑。众人下场。]

                                                                                        剧终

 

(注:该小品於 2006年全美文化教育基金会在美国Poway剧场举办的《心手相连》大型慈善文艺演出上首演。李岘为编剧和导演。)

 

 

 

 

 

 

 

 

《大势所趋——简体字将在“繁简之争”中脱颖而出》

作者:李岘

        华文在美国生存百年的历史进程中,繁体字在受到简体字(又称“简化字”)冲击之前,被海外华人视为可以“寻根”的正体字。由于政治理念和历史遗留问题,被“老侨”一向视为“旁门左道”的简体字突然与他们认同的“正体字”,即繁体字平起平坐,不论是在感情上还是在实用价值上,都难以接受。随着 “两岸三地”关系的改善,不同形式和理念的社团可以在包容中互通有无,但是对“简体字还是繁体字在美国占主流地位”的问题,仍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本文将其浓缩成四种观点加以论述。

                                                     一、坚持“繁体字”是主流

        支持繁体字为主流文字的人认为:繁体字传承了大量的文化典故与信息,而简化后的简体字是断臂自残的一种推广,违反了“六书”有规律易理解的原则;作为汉文化的载体和文明之根,繁体字已使用了几千年,完全没有必要简化;简化汉字就是破坏中华文化,最终使汉字变成符号而非文字。甚至有人指出:简体字是“中共”当年为了巩固新政权而刻意改变了原有的汉字形式。

        诸如此类的观点在美国非常普遍。1998年我在本地的一家中文书店举办新书发布会。那天进来的第一批买书的人是一对学识渊博、慈眉善目、从台湾移民到美国的老夫妇。他们很客气地买了我的一本书并请我签名。当我签名的时候,老太太开始批评简体字:“工厂”的“厂”字里面没人没物还要工厂做什么?“爱”字去掉了“心”字,还能让人联想到Love吗?简化后的“义”字很容易与“叉”字混淆……。她捧着我的书,毫无恶意地告诉我,她未必能读我的书,原因是我的书是简体字,而她有许多字不认识,也不认可;对她而言,简体字就是错别字!

        我把第一本书和签名给了一位不能读、也不想读的读者,可想而知我当时是多么的沮丧。那时持这种观点的人很多,并且理直气壮——君不见美国华文报刊杂志多为繁体字?书店里简体字的书籍何谈不是凤毛麟角?

        即使是现在,简体字已经成为美国人学习汉语的首选,坚持繁体字是“正体字”的呼声,仍然在许多场合中出现。

        结语:在美国,支持繁体字的人在感情上比使用简体字的人更加执着!

                                                    二、坚信“简体字”应是主流

        支持简体字为主流文字的人认为:反对简体字的人是因为不了解中国文字的发展演变。认为汉字的简化字古以有之。从甲骨文发展到篆体、隶书、楷书直至到简化字,从颜元孙的《干禄字书》、刘复和李家瑞的《宋元以来俗字谱》(1930年),到钱玄同的《简体字谱》(1935年),都足以说明“由繁到简”是一种趋势,不应因政治理念的不同而忽略文字本身“变革”的合理性。

         他们认为繁体字虽然在字形词义上有着深厚的中华文化底蕴和内涵,但是简体字简单实用,适合于人们学习掌握和应用,符合“语言是一种交流工具”这一基本概念;另外从语言本身来讲,简体字就是中国大陆的“正体字”,尽管它没有象繁体字那样鲜明地再现出“六书”的笔画,但是它没有违背其特点与精华;大多数简体字仍然继承了形声会意等特点,不会因此就淡化了中华文化;就像当代人不懂中国古代的甲骨文和先秦文字,但是不代表先秦文化就因此而失传;简体字较繁体字有易学、易写、易推广、易交流等诸多优点,简化后的汉字增添了语义的容量,可以“以一当十”,是简体字的魅力和优势所在;对于实用主义的美国人而言,许多人学习汉语,不是被汉字的美丽和文化的生动所吸引,而是看到了崛起的中国为自己带来的“商机”——就像上世纪80年代,日本成为经济强国,美国人开始学习日语,尽管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珍珠港事件”使许多美国人对日本文化心存芥蒂,但是并没影响到日语在美国的“流行”,当今中国成为世界经济强国,大多数的美国人又开始学汉语 ;作为一种语言工具,简体字易学易写就势必比繁体字多出一份魅力和竞争力——君不见美国的大专院校和中小学校,几乎一律以教授简体字为主?即使是传统的中文学校,不是也开设了简体字班供学生们自行选择?

         坚信简体字应为“正体字”的人随着中国大陆移民美国的人口增加,呼声越来越高。

        结语:当代人应该将文字的普及与学术研究分别而论。那就是繁体字的保留与传承是汉学家和语言学家的责任,没必要在大众使用价值上争论不休。尊重语言自身的发展规律才是硬道理。                                           

                                                 三、认为“识简书繁”是最佳渠道

         支持“识简书繁”的人认为:繁体字笔画多、难写难记,即使他们的主观愿望是想让儿孙继承祖辈的“正体字”,但是“识简书繁”也许能够淡化“繁简之争”,不至于完全被简体字“同化”。在美国,提出这种设想的人大多是有港台或东南亚华侨背景的人。他们认为学习繁体字是传承中华传统文化的必要手段, 同时也认识到简体字在国际上的影响和地位。他们在一种矛盾的心情下,鼓励已经学习了繁体字的儿孙们,再去接受简体字的中文教育——君不见中国的经济正在崛起?还有哪一种方法可以让使用繁体字的人在极短的时间里掌握简体字呢?

       支持“识简书繁”这种观点的人并不多,因为他们很快就会发现,以功利心学习简体字,会读不会写,他们的子孙在需要中文的职场上受到极大的限制。

        结语:不论是口头语言还是书面语言,综其根本要素是社会交际的手段和工具。当官方和民间使用的文字都是简体字的时候,“识简书繁”还能有生存的空间吗?

                                                   四、认为“识繁书简”是最佳途径

        支持“识繁书简”的人认为:尽管繁体字代表着汉字的历史和过去,但是简体字更代表着汉字的发展和现实,二者各有其阶段性的特殊意义——不论是否定了繁体字还是简体字,都会使汉字成为片段、残缺不全的文字;只有繁体字和简体字共为整体,甚至包括更古老的汉字,才能成为世界上最古老的文字之一,才能整体体现出造字原则上“象形、形声、指示、会意、转注、假借” 的发展轨迹。因此,“识繁书简”应该是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法——能读繁体、会写简体。

        对于这个理念,美国教育界有一些人推崇,但是没有一定之规。例如我所授课的学院,学校大纲清清楚楚地说明教授简体字,可是我和我的同事在使用教材上有的放矢。书商也投其所好,为美国高等学府量身打造的中文教材,几乎都是“简繁同书”。

        我不反对“识繁书简”的理论,但是以我多年的教学经验,不得不说——君不见初学汉字的外国人把汉字当“画”来看?多“画”了一笔或少写了一笔,是不是就成了错别字?

        由此可见,“识繁书简”对于汉字的基础教育并非最佳选择。同步学习的结果会造成学生记忆纠缠的困惑,欲速而不达。

        结语:对于从事文字研究或书法绘画的人来说,读写繁体字应是基本常识;反之,初学者首先要“识简书简”,而后才根据个人喜好决定是否要“识繁书繁”。

        综上所述,以上四种观点虽然不能代表“繁简之争”的所有分歧所在,但是可以“窥一斑而见全豹”。在美国,这些分歧常常被旗帜鲜明地摆到家庭聚会的饭桌上、社团联谊的活动中。不同观点的人也常常会为此事争到脸红脖子粗或不欢而散。一个学术问题超越了学术界范围,使整个族群都参与其中,这种现象应该并不多见。但是笔者认为,也许恰恰是因为官方和民间对这一命题都投入了极大的关注,才有了简体字今天的繁荣和传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