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无言的结局

 

 

        贾斯廷将悲痛欲绝的丽兰交给老成和阿秀后,就回到他的律师事务所。秘书小姐将几张电话留言条给了他。这几天贾斯廷一直为营救丽兰而奔波,搁下了不少工作。他匆匆将工作处理一下,要秘书发几份申请劳工卡一三四表。然后完成几个约谈,这才松了口气。 他想起父亲来过电话,要他过去一趟。这么多年,父亲从不在电话里要他回家。他回家也常常总是他打电话给他父亲约定时间的。这次父亲专门打电话约他商量打官司的事,他很有些 纳闷,听起来父亲好象出了什么事。父亲用不正当的手段,假娶了一位很明显利用 假结婚的手段获取美国绿卡和公民身份的女人。他已经赌气和他父亲脱离关系。但贾斯廷不象 有些美国的年轻人,一走永远不回头。他的身上有一种东方文化尊老的家庭观。他的父亲看到他身上的这种特质,才打电话给已经声明和他断绝关系的儿子,向他求助。贾斯廷心里很惦记着丽兰,她丈夫的死对她的打击一定会十分的沉重和痛苦。但目前有老成和阿秀照顾她,贾斯廷比较放心。他打算从父亲处回来再去看看丽兰,他奇怪他的脑子里为什么萦回着  丽兰的影子。

 

        印第安那州的冬天,大雪纷纷。土生土长的贾斯廷从小习惯雪,喜欢雪。雪是圣诞节的一部分。他的小车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小心翼翼地向前开着。夜幕降临,雪把天空反照得亮亮道路的。两旁,那些漂亮的建筑,从颜色的窗户透出美丽的圣诞树的迷人的串串灯光。家家户户院子里霓红灯制成  的十二头大鹿拉着的圣诞老人的坐车,在灯海里那样的虚幻美妙。贾斯廷极力地搜索着童年的纯真的回忆。每当圣诞节来临,他总是盼望着圣诞树下拆开那些的礼物。还要找到圣诞老人从烟囱里送来的礼物。圣诞节是他小时候最愉快的日子。他总是相信圣诞老人能从烟囱里进来的神奇的事。现在想起来,童年的天真是多么的洁白美好。 

        几个小时以后,他将车开进他十分熟悉的小镇。他慢慢地驾这车穿过市中心,沿着街区来到市郊外的墓地边的家。贾斯廷从小就在墓地里玩,他对这里一点也不害怕。在市区的公寓里住了这些年,倒是很想往能住到这清静的父亲家。 

        贾斯廷到了家门口。他没有按门铃,这么晚了,他怕惊动他的父亲。他给父亲拨了一个电话:“爸爸,我就在门口,你来开开门。” 

        父亲开门,见贾斯廷来了,高兴得跳了起来。“儿子,你终于来了,你饿了吧,我给你做点吃的?”老苦妻说着,突然感到枪伤一阵疼痛,几乎跌倒。还贾斯廷眼快,连忙将父亲扶住。“父亲,你的身体每况愈下,你的那位中国女人呢?她不是一直在照顾你呢?她人呢?”贾斯廷警觉地问。

        从父亲的难看的脸上,贾斯廷察觉出了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以前的身体不是这样的,你这么着急叫我赶来,这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父亲被贾斯廷问得有些招架不住。“儿子,我没有对不起这个女人,和她假结婚是店老板的主意,这女人忘恩负义,她打了我两枪,你看,他拉开内衣,露出枪伤。 

       “这女人有这样大的胆子?”贾斯廷不相信地问,“她还有枪,真是不可思议,一定是你逼她做什么了吧,是吗?父亲?你可对我说实话。” 

       “儿子,我并没有逼她,你知道,我那天晚上推进她的门去,  我并不是不怀好意,我是想和她谈谈话,我……她……事情就这样发生 了。她简直发疯了,拿出藏在被子下的枪就向我枪击,她向我开了两枪。他没有击中我的要害。我算是命大,没有死,要不然我今天就在耶稣那里了。” 

 

        儿子听老头这么一说,明白是怎么回事。“你叫我来难道就要告诉我这些?”贾斯廷问。他太了解他的父亲了,对于东方文化的执着和热爱,这是他父亲的可敬之处。但是,对东方女人的想往导致今天的悲剧。贾斯廷在他父亲同意假结婚时,他已经预测到了那种情况,父亲不会不做些蠢事的。 

       “那你要我怎么办?父亲。”贾斯廷问? 

       “你是律师,我当然是要你策划打官司。”父亲说,“告她蓄意杀人。我也担心我的财产。这样的女人是毒蛇化身。魔鬼色旦派她来毁我的。想夺我的财产,杀死我的生命。我是不能给她任何财产的。” 

        贾斯廷觉得父亲越讲越离谱。“你怎么会扯到财产上去呢?”贾斯廷问。“你就这么一间小屋,况且你的年纪又不大,现在不存在继承的问题。我不知道 她的情况,她的人呢?” 

        在贾斯廷看来,父亲的这位假妻子的那种气质和美丽,即使他们的结婚是假的,也算是父亲的一种福份,毕竟给父亲带来了阳光般的温暖。

       “我要见见这位女主人公,她在哪里?” 

       “我听说她进了疯人院,她受到了过强的刺激。”老头说。 

       “那我更要去看看她了。”贾斯廷说。“父亲,我觉得你是乘人之危,趁机占人家的便宜。我这样直说请你别生气。父亲你记得不记得我说过,你这样作假是违法的。你利用这违法的事做更愚的蠢事是违法道德的。父亲,你的行为既不附法律,也不附道德。你做事根本不光明磊落。我不知道你是怎样想的。你这样做有没有想过后果?” 

       “你这臭小子,你倒是教训你老子起来了。你不愿意为你父亲着想,你拒绝就是了。何来怎么多的评论,你忘了我们有形式婚姻的这个事实。我虽不懂法律,但我懂得怎样合法的做事。” 

       “正因为你懂得怎样合法,你才把这非法的事合法化,而置道德而不顾。也许我评论得太多对不起。” 

        “我作为一个律师,从律师的职业道德上说我认为你做的事算不上触犯法律,但是从道义上来说,你的做法不对。我作为你的儿子,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但我并不认同你的做法。你以后千万再不要以美国人的身份作为的满足私欲的一种交换价值,这是很可耻的一件事。尤其是利用这个机会去侮辱人家。我想到阿凤那里去看看。她现在在什么地方?”贾斯廷说。 

       “她现在在圣费朗西斯精神病院。”父亲说。“我实际上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是的,我承认我做的这事不妥,我又毁约。但是我毕竟帮她拿到了绿卡。我们这假夫妻毕竟做了一场。也好,你代我去看看她。我也希望她早日康复。”

        贾斯廷提醒道:“那你赶快办离婚吧!这点我能帮上忙。”

        老苦妻说:“贾斯廷,你代为我去办这件事吧!现在我在她的眼里变成了一个魔鬼,我不能再出现在她的眼前了。”正说着,外面的门铃响了。谁这么晚了来这里敲门?父子俩面面向嘘,神情很惊诧。 

        敲门的是王兵,他一手拿着一束鲜花,一手拿着礼物来看望阿凤。贾斯廷开门,背后跟着老头。王兵看到苦妻先生,热情地说:“苦妻先生,圣诞快乐!新年好!”

        苦妻先生没有接王兵的礼物,王兵一放手,礼物掉在地上。

       “怎么啦?苦妻先生? 阿凤呢?阿凤不是在你的家吗?”王兵似乎察觉出什么?苦妻先生忧郁地说:“她病了,在精神病医院。” 

       “什么?”王兵简直不相信老头的话:“你说什么?她到精神病院去了?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她的身体一直很好。她的精神状态也一直很好。她到精神病院做什么?一定是你干了什么坏事?苦妻先生,是不是你把她逼疯的?我们不是说好的吗? 你和阿凤是做假结婚!你们有协议的,你为什么要把她逼疯!”王兵有些歇斯底里。 

       “王先生,你是我父亲的假妻子的朋友?”贾斯廷问。他试图让王兵冷静下来。

       “是的,当时讲好是假结婚的,我叫苦妻先生答应帮阿凤拿一张绿卡。”王兵痛苦地回忆道。 

      “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做是在欺骗法律?王先生,你当初为什么不阻止?你和阿凤是什么关系?你是阿凤的男朋友吗?”贾斯廷单刀直入地问。

       “是的,阿凤是我的女朋友,我去俄亥俄州立大学法律系读书前,想把她带去,但阿凤坚持要用你父亲的承诺拿到绿卡,因此,我也没有阻止,绿卡对她来说,是非常得重要,她做梦也想着绿卡。我不能打破她的梦,因此还帮助她促成和你父亲的假结婚,因为你父亲的承诺说服了我。”王兵坦诚地说。

        “这么说来,这个悲剧是你一手帮着操办的!王先生,我为阿凤惋惜,同时我为你的行为感到耻辱。我告诉你,你不仅不配去读法律,而且你不配做阿凤的男朋友。你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你是一个懦夫。”贾斯廷气愤地说。 

        王兵被贾斯廷说得面红耳赤。“贾斯廷,我一开始就觉得不妥,但……” 

        贾斯廷打断了他的话。“我要去看阿凤,你可以和我一起去,我们走吧!” 

        王兵还一头雾水,他不知道阿凤发生了什么事?但现在也不便问:“走吧!” 

        王兵开着他的小车,他们一前一后开进了精神病医院。他们在门房查了阿凤的房号,就径直来到阿凤的房间。王兵急切地想见到阿凤,他敲门,阿财开门。

       “你,王兵……” 阿财惊奇,“你怎么会来?” 

        王兵感到阿财的话好奇特,他被阿财这句话激怒。“阿财,我怎么不能来!阿凤是我的未婚妻呀!”王兵语气激烈。

       “未婚夫?好个未婚夫!你是一个无影无踪的未婚夫,是吗?”阿财嘲弄地说。

       “你好,你叫阿财?我是贾斯廷,是阿凤假丈夫的儿子,我是来看阿凤的。” 贾斯廷友好地和阿财打招呼。

        阿财说:“阿凤才服了药,你们最好别惊动她,她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他听上去象这房间的主人,王兵听了非常得不舒服。“阿财,是我,我是王兵呀!你不认识我吗?我和阿凤……”

       “王兵,你是谁我还不知道?你是大名鼎鼎的大律师了,只恐怕阿凤认不出你来了。你真的想照顾阿凤,爱抚阿凤,你为什么以前总是避着她?你为什么不早些来呢?”阿财反击着说。

        “你说什么?”王兵奇怪地说,“阿财,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说?”

        “阿凤最需要你的时候,你王兵到哪里去了?”阿财责问。“我真的以为你从此消失了呢!你心中根本没有阿凤。你只有你自己。我现在明白了,你们读书人心眼多,花心的人也多,是最靠不住的。” 

       “我去实习了,我不在大学里,我是去了加州了,去了很长时间,写论文太忙了,阿财,阿凤究竟怎么了啦?”阿兵急着解释道。他急切地要知道阿凤发生了什么。 

        阿财气愤地哼了一声:“你是除了你还是你!难道阿凤会相信你的鬼话?不要说她现在疯了,就是她神志清醒,也不会相信你的。”

        王兵被阿财的这番话说得面红耳赤。可是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还蒙在鼓里。“阿财,你还没有告诉我阿财发生了什么事?”

        “阿凤精神受了刺激,她疯了。”阿财难过地说。

        “为什么?”王兵奇怪地问:“难道是这个苦妻老头对她 无礼,将她逼疯了?” 

        “是的,苦妻老头强奸了阿凤,阿凤她一怒之下用她的小手枪向苦妻老头开了两枪。阿凤逃到坟堆里,吓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先去看看阿凤吧,别的事情我们以后再谈,阿凤有什么情况,你别被吓着。” 阿财语带讥讽说。 

        王兵和贾斯廷走进房去,阿凤的病房乱乱的,床上的毯子被揉成一团,阿凤躬着身子成一团蜷宿在床角一动也不动,头发乱蓬蓬的。阿兵看到的阿凤完全不是以前的那水灵灵的样子,吓了一跳,他悄悄地走过去,走到床沿,伸出手,碰碰阿凤的肩膀,轻轻地说:“阿凤,我是阿兵,阿凤,我是阿兵。” 

        阿凤没有反应,木然地低着头蜷缩在床角。“阿凤,我是王兵,我回来了,我来看你。”王兵摇了摇阿凤。阿凤象触电了一般,倏地抬起头。这一刹那,王兵心头一热,眼泪顿时涌出。他见阿凤木然的眼睛,陌生地看着他。阿凤的脸色蜡黄,额头多了几条皱纹。“她疯了,真的疯了。”王兵心里颤抖着。

        “鬼!鬼……”突然间,阿凤歇斯底里喊起来,扑向王兵, 在他的脸上乱抓。王兵被这突然其来的攻击惊呆,他还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阿凤抓了两道血痕。王兵闪开,阿凤嘴里叫道:“鬼,老鬼,吊死鬼……”阿凤眼睛里发出恐惧绝望的光。

       “阿凤,我是王兵,你给静下来,我是王兵呀!”王兵企图唤醒阿凤。阿凤在王兵面前,张大着魔鬼一般的眼睛,直盯着王兵。王兵有点胆怯了。

        “哈,王兵,哈王兵,你是那来的鬼,是从那个墓道钻出来的鬼呀!是隔壁的墓地?”阿凤走到小床柜,狠命摇着。“你进去,你进到你的坟墓去。”阿凤摇晃,抬头看到站着背后的贾斯廷。她张开嘴,露出阴森的笑。“哈,这里还有一只鬼,你也进去,进到坟墓去。”她向贾斯廷扑过来。

        阿财走过来,他轻轻地抓住阿凤的手:“别怕,阿凤,我是阿财,别怕,我在。” 

        阿凤见到阿财,立即放开了贾斯廷。“阿财,我怕。”她躲到阿财的身后,阿财搂住她。

       “阿财,把鬼赶走,把鬼赶走。”阿凤求着,“阿财,你别离开我。” 

        阿财将阿凤扶到床边,让她坐下。“阿凤,你放心,阿财不离开你,阿财守你一辈子。” 阿凤服从地坐回原来床角,蜷缩着身子。

        阿财拿了一件阿凤的外套为阿凤披上,回头对呆在一边的王兵说:“王兵,阿凤现在已经不认识你了,让她好好治病,你就别来了。”

        这时王兵心疼得万箭穿心,他不能再惊动阿凤他也没有资格再去惊动她了。不知道是自责还是后悔,他恨不得一刀把自己捅死。眼前的阿财,显得多么的高大,他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阿财在他的面前变得伟大,变得一个男子汉。真正的男人用自己的一切去保护心爱的女人。而他现在就象一个低能儿,一个实足的小人。他觉得自己再也没有脸面去吩咐阿财照顾阿凤。她怎么做也无法挽回自己的过失。事已至此,再怎么说也无济于事。离开前,他将支票本拿了出来,将自己的所有的积蓄一万美金写了一张支票给阿财。

        他央求阿财:“阿财,收下这笔钱给阿凤治病。我不是人。” 

        阿财平静地看了一眼,接过支票,将它撕得粉碎。“王兵,这里的事就不劳你了。有我阿财在,我会将阿凤的病治好的,我代阿凤谢谢你了。” 

        王兵心里彻底的失落了。这时他才觉得什么是他藏在心里的最珍贵的比他的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他象喝醉了酒,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出了阿凤的病房。贾斯廷随着跟了出来。他目睹了阿凤的这悲惨的一幕。他不能相信这是他父亲干的。但眼前的阿凤的确疯了。父亲身上的两颗子弹是他的报应。作为儿子,他为他的老子的行为感到难过。 打官司的事他心里已经有了底。

        王兵一言没发,他象一头受了伤的虎,猛转过身来,抓住贾斯廷的衣领:“你的老子把她逼疯了,是你的老子把我的阿凤弄成了这个样子,我饶不了你这个狗东西。” 他嚎道:“我饶不了你的老子!”

        贾斯廷用力推开他:“你现在别来这一套,早知有今日,何必当初。你又不是没有法律知识,你已经做了蠢事,不能再做蠢事!王先生。”

       “我知道千错万错是我的错。当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你知道我的处境有多难?你们这些生来就有优越感的人们,怎么会理解我们。我该死。我不该将阿凤送进狼窝的。”王兵说着,泪水从眼里流了出来。 

       “王先生,现在也不是表现你的痛苦的时候。如果你对阿凤还是有感情的话,你就想想办法怎样有效治好她的病。”贾斯廷镇静地说。“阿凤和我父亲的官司我会管的。我现在知道怎么打这场官司。”    

       “不,苦妻先生,谢谢你的好意。这场官司我会打的。 你可以代表你的父亲,而我要代表我的阿凤。中国人被你们欺负惯了,这下也该轮到你们来尝尝欺负人的滋味!”王兵坚决地说完,低着头离开医院。

        贾斯廷心里琢磨着刚才王兵的话:“尝尝欺负人的滋味?这是什么意思?”贾斯廷此刻已经打定主意,他要为阿凤说话,他要为千千万万个偷渡客说话。他会勇敢地站到法庭上,他要把那些道貌岸然的,穷凶极恶的,利用各种机会欺压,凌辱偷渡的人们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离开闻老板,离开素玲,王德龙的心里空空的,不是滋味。这一切发生得太快,王德龙缺乏思想准备,尤其是无数死去的偷渡客。他心里的负罪感越来越强烈。他决定洗手不干了,但是他逃脱不了这次海难的干系。他从口袋里掏出闻老板为他买好的飞机票,看了看。这是从芝加哥到蒙特利尔市的机票。现在离飞机起飞还有几个小时。他调转车头,开上了九十四号公路。 

        芝加哥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整个城市就象被铺上洁白的棉絮,洁白洁白的。尽管在去机场的路上的雪被清扫车及时地清掉,路上撒上了盐,王德龙还是小心地开着。他知道如果误了这趟班机,就增加一份被捕的危险。他感到他会被通缉,所以他对外面的情况格外注意。

        夜幕降临,王德龙远远的看到机场的耀眼的灯光。再朝旁边看,这城市的错落有至,无数的高楼美丽的轮框线影映在白色的世界,象一座水晶宫。王德龙留恋这座城市,这里是他的第二故乡。芝加哥就象一块巨大的磁石吸引着他。他不愿意离去。现在他明白了,吸引他的不仅有那些能为朋友两胁插刀的朋友。还有那值得整个生命去爱的女人。王德龙将车开进飞机场旁边的租车处 ,将还车的手续办好,拎着箱子来到候机大厅。离飞机起飞还有三十分钟。他挑了一个座位坐下。他感到无聊,买了一份报纸。他看了看版面上的照片。照片上,欢子抱着一个小孩,靠着她的爷爷静静地坐在哪里。“欢子,”王德龙心里叫唤着:“欢子……我不能撇下你呀!你怀里抱着的一定是我的儿子,不,可能是我的女儿,啊, 欢子,我不想走了。我要过来,看看你爷爷。我要我的儿子。他稍稍镇静了一些,将没有读完的报接着读下去。“这四位老人在二战中,都在中国参与杀害无辜的中国百姓,现在他们正在联合国前绝食 静坐七天,以要求日本政府向中国人民赔罪和进行战争的赔偿……”

        王德龙的心情在疯狂的兴奋和自责中,此刻他的内心象一辆失去了控制,冲下下坡的车。他起身,走到检票处的服务台,他尽力控制增加的声音:“小姐,我家有点紧急事情,我不去加拿大了,我改道去纽约。”

       “先生,你有没有行李上了飞机?”小姐问。 

       “没有,我没有行李上飞机,我只是一只手提箱,就这只。”王德龙回答。

       “好吧,请你稍等。”小姐在电脑里仔细地查了上机的记录,确证王德龙没有行李的记录。“好吧?!你上售票处去改路线,我这里没有法子为你改。我在这里给你取消你的座位  。” 

        “谢谢你。”王德龙感动地说。王德龙走出候机厅来到机场大厅。他仔细看了看信息屏上的航班的时刻,有个航班从丹佛城过来,开往纽约的,一个小时后起飞。王德龙来到航空公司的柜台前,他换好了航班,来到候机室。他努力使自己激动的心情平息下来。他找了个座位坐下来,前面有个年轻的母亲,抱着一个孩子在用奶瓶喂奶。王德龙想着自己的孩子不知是女儿还是儿子。那种做父亲的骄傲在他心中油然而生。

        “王德龙呀,王德龙,你竟然做了爸爸,你是一个不称职 的爸爸,你怎么能把孩子的妈妈从家里撵了出去呢?”他内心感到惭愧。“欢子,我对不起你,你能原谅我吗?”心里迫切地想看着自己心爱的人,时间过的很慢。王德龙看着自己的手表上的秒针,一秒加上一秒机械地数着。突然,一个恐怖的念头闪过。“现在我是一个逃犯,我是一个有罪的人,他们一定是在追捕我。我没有恪守在家候审的规定。不管怎样,我还是想做几天的丈夫和父亲。哪怕是几个小时也值。”

        广播里传来“旅客们,乘一三四航班飞往纽约的旅客们,现在登机开始。”王德龙从座位里站起来,他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站在他的眼前。

       “啊!是你!鲁南!”王德龙惊奇地说:“怎么能在这里碰到你?”

       “啊,德龙老兄!我太幸荣了,想到曹操曹操就到,这么多年,你在哪里,我和联系的多少次,听说你离开芝加哥,去了纽约,我在纽约的药学院的名录里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你的踪迹。你究竟去了哪里了?”鲁南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

       “鲁南,我去纽约,现在登机了。你呢?你去哪里,你给我名片吧!我要问问你,我和许中辉抗癌基因你后来研究了没有?”王德龙急匆匆地问。”

       “老兄,别焦急,我就为这事去纽约参加这项联合国抗癌国际会议,是国际药学会主办的。说来话长,走,我也乘这趟班机的,我们到飞机上细说。”鲁南说。

        他俩登机,飞机起飞后,鲁南将研究的过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王德龙。王德龙听着,时而插了几句,他感到自己 又回到了心爱的实验室,又捧起那白色的抗癌基因试管。

        鲁南说:“德龙,你还是回来吧,到我们芝加哥医学院的药学系来参加我们的研究小组。我的同事,米勒教授是个搏导,你来完成你的博士论文。我们拿了你的成果,加了一些研究,正在临床实践抗癌基因疗法。我们已经做了五百多个病例,成功百分之八百十八,你这论文发表在世界卫生药服一级专业刊物上。你看,这篇是我根据许中辉和你的日志和记录的数据里整理出来的论文。论文是你,许中辉和我三个人的具名。我很惭愧,我的确做了些承上启下的工作。”

        俗话说,好汉有泪不轻掉,此刻的王德龙心里百感交集。 他庆幸有这么好的一位兄弟,能成全他和许中辉的事业。他做梦也在想他的实验,许中辉地下有知,也会高兴的。鲁南继续说:“这次大会是世界卫生召开的一次最高级别的学术会议,我们送上去的多篇论文,就是这篇被指定为大会 宣读的论文。开会的地点就在联合国大厦的西会议厅。这次我去,就是代表你和许中辉去宣读论文。明天还是你去读,德龙,我和你一起去吧,我也用不着借花献佛了,我可以物归原主。宣读以后还要发奖,这是全世界最高的医药发明奖,奖给最有成就的新药。”

        王德龙听了又惊又喜,惊的是明天鲁南开会地点是在联合国的大厦,也许搞不好又会在联合国大厦前碰到,因为他就要在联合国门前去见他的未婚妻。这会使王德龙很难堪;喜的是他和许中辉的研究在鲁南的努力下,终于得到了全世界的承认。

        王德龙说:“鲁南,还是你去宣读吧!我对后期的临床实验不熟悉。而且这几年我根本没有在接触我的专业,上台会出笑话的,还是你去吧!”

        王德龙的心里还有一个疙瘩始终没有解开。他问鲁南:“你知道我们密歇根湖药学院的这个剽窃我和许中辉成果的教授,他后来怎么样了?他不是将我们前期的研究论文据为己有了吗?”

       “德龙,这个学术界对此人早已有了看法。他的文章资料缺乏,论证不足。很多文章对他的论文提出了看法和质疑。他不可能自圆其说的,德龙。这也真是要拜赐我们伟大的语言方块字了。这位先生如果有能耐,学两年中文,他的剽窃也许会成功。因为他所需要的数据全在金中辉和你俩的日记本和实验记录中,可惜这大教授读不了中文。他的实验成了无米之饮。在学术界,他们成了过街老鼠,真可谓恶人有恶报,时间一到总有报。”

        鲁南和德龙舒心地开怀畅笑。鲁南说:“德龙,到了纽约,我俩应该找个地方好好喝一杯,庆祝庆祝。”

        德龙忧郁地说:“拿到以后再说吧,到了纽约,我还不知道住哪里呢。”

        鲁南说:“德龙,你就和我一起住到联合国大厦边的喜尔顿宾馆吧!”

        德龙决定和鲁南一起住喜尔顿宾馆,因为喜尔顿宾馆的窗口直对着联合国大厦正门。不过德龙没有将自己的这么多年的经历告诉鲁南。

        说话间,飞机已经在纽约上空盘翔。机长在报告飞机的情况,时间和地面温度等等的休息。王德龙从窗口向下望去,只见自由女神高高举着火炬,站在脚下石台上。王德龙感慨地叹道:“这美国,自由的国度,生活是多么的不容易呀!”

        鲁南也有同感:“对,你要多少的自由,你就要付出多少的代价。在美国生活不象我们国内同行想的那样轻松呀!”

      飞机慢慢地降下来,人门清楚地感到飞机下面的起落架在往下放飞机就要着落了。此刻王德龙闭着眼睛在想象着明天到联合国大门口见到他心爱的欢子和她的爷爷的情景。他可以看到他的孩子了。欢子一定是多么的高兴。王德龙想着,脸上露出了一丝笑意。不管怎样,这些日子欢子的身影总是萦绕在他的脑子里。他想见到她,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飞机轻轻地震动了一下,已经在跑道上滑行。一会儿,飞机已在停机坪上,旅馆们纷纷起身,拿着行李走下飞机,王德龙和鲁南也跟着下了飞机。他俩没有行李,只有随身的旅行包。他们走出机场,鲁南叫了一辆出租车,他们径直来到联合国大厦街对面的希尔顿宾馆。

        走进华丽的大厅,王德龙就看到大幅通知牌。看来这个大会是世界范围的。鲁南是作为高级演讲人,被安排在高级套房里。鲁南激动地说:“德龙,他们把我们的宾主给搞颠倒了。我现在是喧宾夺主了。”

        王德龙说:“鲁南,你是当之无愧的。没有你,哪有我和许中辉的最后的成果。你能把我们的名字列上去,我和许中辉都感谢你。我有幸参加这个会议,将我们的研究成果公诸于世,还揭露了那个班森教授的剽窃行为。我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们刚在房间里歇下,就有人打电话进来,说是记者,来访问鲁南的。鲁南觉得时间还早,就和德龙说:“你说呢,德龙,我们得为我们自己造造声势。”

        此刻的王德龙似乎也沉浸在学术成功的兴奋之中,能扬眉吐气地为自己的劳动 果实大声竭呼,让社会承认。有这样的机会,怎么能轻易失去呢?他欣然应允了。

        电视台记者进来,又是录象又是谈访,鲁南也将王德龙和许中辉的研究过程 作了详细的介绍。王德龙侃侃而谈。尽管有多少年没有接触专业,但是对当时的课题,他还能谈得出很多。

        记者走后,王德龙和鲁南有些累了,他就到各自的房间休息,王德龙怎么也睡不着。鲁南的这个学术成果实在来得太突然。他自己在做梦一般,好象他攀上了生命的顶峰。他用生命和时间作为代价换取的自由似乎也到达了尽头。他走向飘曳的落地窗帘,轻轻将窗帘拉出一条缝。联合国门口空地一排整齐的旗帜在寒风中飘扬。在明亮的路灯下,街道变得冷冷清清。他想象着明天早晨,就在那排旗帜下,那四个老人会在雪地上拉起要日本政府为在二战中屠杀了千百万中国人的罪行进行赔罪赔偿的横幅绝食示威。欢子也会抱着儿子出现在旗帜下。他心里激动着。太多的事,太突然的感情冲击着他的心。

        他躺回床上尽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慢慢坠入梦乡。

        纽约的太阳照在洁白的雪地上,显得格外的清爽透明,阳光从王德龙拉开的窗帘缝射进来, 象他的刚出生儿子的小手抚弄着王德龙的脸庞。王德龙醒来, 他睁开眼, 看着这洁白的墙, 高贵飘曳的窗帘和舒适的床。然后整理了一下他的思绪。他终于又回到了现实中。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现在八点。他估摸着日本老人们就要出现。他心里咚咚地跳着。王德龙的脸紧贴这透明的落地玻璃窗,静静地等着。

         一会儿, 从街的那头开来一辆FORD WINDSTAR面包车。先从车上下来的竟是田中欢子。她还是那样的瘦小,身穿传统的和服女晨衣,背上背了个日本包,胸前挂着王德龙的孩子。“欢子,我终于见到你了。这下我可再也不离开你了!”王德龙着急的恨不能从窗户跳到街上。欢子打开后边的车门, 把四个老人一个一个地搀扶下来。

         四个老人颤巍巍地抖开横幅。然后,他们把一些传单放在桌子上, 散发给路人。过了片刻,从街的另一端开来了一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它们停在路边。看起来人们 随时作好了急救的准备。

        王德龙想洗把脸, 清清自己的脑袋去见欢子。他随手打开电视, 只见电视台正在广播新闻。画面上播音员正在讲解下面的日本老人的绝食示威的消息。王德龙看了片刻才知道老人们已经饿了三天了。虽然他们都是杀害过中国人的侩子手, 但他们正在以实际行动洗刷他们的罪行。他们要求自己的政府也要面对史实,承认历史的罪恶使王德龙和欢子的距离拉近了。

        王德龙万万没有想到紧接着绝食新闻,电视上出现他的形象和声音。那就是昨天的记者采访,今天成了新闻。王德龙惊傻了。看到自己侃侃而谈的样子,他意识到大事不好。“我今天就会进监狱的。” 他对自己说:“我竟然是这样的傻冒, 将自己的行踪暴露给联邦调查局。”

        这时,王德龙听到鲁南敲他房间的门。王德龙打开门, 只见鲁南穿得极时尚。他看上去神采奕奕。

       “德龙,你今天就和我一起去演讲吧。喏,这是我准备好的POWERPOINT演讲硬盘。都怪我昨天和记者谈了这么多,没有记起这演讲稿。我有手提电脑,你先熟悉半个小时,我们一起去演讲。”鲁南兴致勃勃地说。

        王德龙婉言谢绝了鲁南的提议。“我不去了。”他索性把自己的事将给鲁南听。他指着窗下的示威老人,说:“鲁南,我的未婚妻在下面。”

       “什么?你说什么?”鲁南瞪大眼睛,不解地说。他以为王德龙在说梦话。

        “你看下面,”王德龙指着胸前兜着孩子的欢子说:“她就是我的未婚妻。她胸前兜的是我的孩子,是我还没有看到过的孩子。我把她们逐出家门。你看左边的那些老头们。有一个是我未婚妻的爷爷。二战时她们在中国打过仗,杀过人。”

       “那你快去呀!快去把你的孩子和未婚妻接上来。”鲁南催促王德龙。

       “我这就去。我想穿得整齐一点。我去见我的未婚妻和她的爷爷,我总不能看上去太寒酸。这样吧,你放心去讲演。我就不和你一起去了。”德龙说。

       “那好,我就去了。晚上再向你汇报吧。”鲁南说。

       “晚上?晚上说不定我已经不在这里了。你去吧,你就别管我了。”德龙茫然地说。  

        鲁南不想再寻根刨底的问什么。他明白在美国人人都有不同的经历和故事。别人能说给你听的,你不问也会知道。别人不说的,你再问别人也不会告诉你的。

       “那好吧,我在会间如能出来,我会来看你的。”鲁南说完就走了。

        鲁南离开后,德龙草草整理了一下箱子,将一套西装拿出来穿上。他照了照镜子,看到自己苍老了许多,额头上又多了几条皱纹。他梳了梳头,拎起小箱子坐电梯下去。走出喜尔顿饭店大门,一阵凛冽的寒风从高大的墙角吹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这么冷天,这些老人怎么吃得消待雪地上抗议呢?可怜的欢子,为了良心,为了替老一代赎罪,愿受这天寒地冻。愿上帝保佑他们好好赎罪吧!”王德龙心里感动着。

        王德龙走近欢子,欢子正在和路人讲解老人们的事。欢子一抬头,看见德龙站在她的面前。欢子惊奇的半饷说不出话来,呆呆地看着王德龙。猛地,她转过身来。扑向德龙。她一手搂住德龙,一手紧抱胸前的孩子。孩子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欢子,”德龙捧起她那张清秀的脸,她的眼睛还是那样明亮清澈。“我又看见你了。欢子,我终于又看见你了。”德龙紧紧抱住欢子。

        欢子流着眼泪说:“德龙君,我知道你没有把我们娘俩给忘记。我知道你会来的,会来看我们的。你会来看你儿子小龙的。”欢子掀开胸前孩子的帽子。德龙看到儿子胖乎乎的脸,高兴的俯下身,轻轻地吻了一下孩子。说来也奇怪,这一吻,孩子竟然不哭了。德龙看了儿子一会,欢子触触德龙。“德龙,这是我爷爷。”欢子介绍说。

        “您好,爷爷!”德龙招呼。

        “你好,”田中金雄说:“我早就听欢子说起你。今天看来,果然不错。你别错怪了欢子。对中国人来说,我是个罪人。但是我不断地在赎罪,我已经赎了五十多年的罪了。欢子是清白的。她是一个很好的姑娘。”

        “我知道。”德龙说。“由于你,我是错怪过她。这一切都是过去的事了。最大的罪恶是你们当时的那个培养出成千上万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的日本政府。你的这一代……”

        欢子打断王德龙的谈话:“爷爷,我想现在和德龙君成婚。你就做我们的结婚见证人吧! 德龙君,你不是答应过我。我们要日本式的迎新娘,美国式的礼仪,中国式的办酒席。我已经请了附近教堂的一位牧师来为我们主持婚礼。我打电话给他,他马上会来的。”欢子含着幸福的眼泪。“我没有婚礼服,没有孩童拉着我的裙角,没有傧相。但我有一颗爱你的心。”

        德龙说:“欢子,你知道吗?我遇到了麻烦。联邦调查局正在追捕我。难道你不怕和一个囚犯结婚?”

        “你不是一个囚犯。即使你被抓进去,我也不认为你是一个囚犯。我永远爱你,德龙君。这次完婚后,我和儿子一起去北京,完成我的学业。然后我会到四川。我会在那里等你。”

        王德龙记起很久以前欢子曾提到过要去四川。欢子为什么要去四川,她和四川有什么关系?他不想问。

       “我在那里也会完成你想完成的事。”欢子满面流泪地说。

        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围成一个圈圈。

        欢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朵花给德龙带上。太阳开始发出暖洋洋的光。欢子的脸红红的。这时,王德龙看到牧师来了。这牧师穿着蓝色的教堂大褂,手拿着一本厚厚的圣经。等到大伙站好了,牧师开始仪式。他先读了几段圣经,然后交替问新郎新娘问题。最后牧师用“直到死把你们分开”的套语。

        礼仪毕,王德龙松了一口气。联邦调查局今天倒是讲义气让他完婚。现在他彻底的没有牵挂了。他相信欢子能实践她的诺言,她会把他的儿子养大成人。在寒风中王德龙紧紧抱着欢子和孩子。他对欢子说:“欢子,我把孩子拜托了给你了。”

        欢子抬头,明亮的眼睛闪闪发光:“德龙君,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放心好了。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的心总是和你在一起的。”

        这时,两位穿便衣的联邦调查局的探员从人群中挤出来。他们抖开逮捕证。“王先生,你被捕了。”说完,将王德龙的双手铐住。“走吧!”他们俩命令道。王德龙朝欢子看了一眼,转头向联邦调查局的警车走去。

        “警察先生,你们是不是能等一下将他带走。”从联合国总部大门走出一群西装革履的人们,为首的是国际药学会会长米勒教授。“警察先生,您们的嫌犯王先生是AX 抗癌基因成功的首创人之一。这款基因已通过我们国际药学会的鉴定。这基因将对人类攻克癌症作出迄今最重要的贡献。他们的论文和基因获得了我们药学会的最高金奖。我们能不能为他颁奖?”

        联邦调查局探员他们实在不能相信他们的这个犯人能有这样的成就。他们相互看了一眼,说:“好吧,你们要快些。”

        米勒教授走到王德龙前:“王先生,我们已听说了你和你的同事许先生的遭遇。我们深表同情。你们的研究成果已经得到世界的公认。祝贺你。”鲁南将金质奖章捧在手里。“祝贺你,德龙。”

        米勒教授亲手将奖章别在王德龙的胸前。随手将一只金色的奖杯放在德龙的手臂上。“将来欢迎你到我们的药学系来。”

        王德龙深深地向米勒教授鞠了一躬。“谢谢您,鲁南,我没有看错我的朋友。”王德龙走向静静站在一边的在流泪妻子欢子和她的爷爷。将自己的奖杯放在爷爷的手臂。将自己的奖章摘下来,别在妻子的胸前。深深地吻别心爱的妻子和儿子。向警车走去。

 

 

 

(全书完〕

 

         

       

 

 

 

 

24 破碎的心灵

 

        这霍格文律师也真有办法,经过他的努力,只付了几千美金保释费。他王德龙被保释。王德龙知道这次事件的后果十分严重。这保释只是暂时的。最后的结局就是神通广大的霍格文律师也是没有办法化险为夷。暂时从拘留所出来对王德龙来说是一次机会。他不仅仅能处理一些后面的事,而且如果安排得当,他还能有逃离的可能。尽管王德龙有最坏的思想准备,但受审和牢狱毕竟竟是他最不愿意的。他不能在牢里度过余生。

        他向出租车挥了挥手,车子停在他的面前。他简短地说:“去新泽西。”小车急速地向新泽西开去。王德龙看着这车外飞 驰而过的景色。心里感到十分空虚。如果进去了,那将是多么的不幸。这美国是一个自由世界,可我却被关进这自由世界的笼子里。那是多么的可怕。   

        车子很快沿着狭窄的车道到了家。一对石狮子睁着铜铃般的眼睛凶凶地盯着他。王德龙走进房子,他习惯等待着欢子出她的房间,对他说好听的问侯语。可是现在家里空荡荡的,一点生气也没有。周围除了几声哒哒的马达声,万籁俱寂。欢子离开前,把德龙的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虽然一切如旧,但这房子现在显得太空旷。欢子在的时候,王德龙喜欢和她一起坐在那张紫红的沙发上闲聊。现在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了,他走进他最喜欢站立的面对着大海的落地窗前,向远处遥望。海面没有以前那样的平静,层层波浪吐着白色的水沫,蓝色的天上堆满了巨大的云块,呈现出千奇百怪的形状。王德龙扬头看去,越看越觉得有些可怕,他离开罗马式的落地窗,感到又渴又饿。要是欢子在该有多好呀!他想念欢子,在孤独和绝望中对欢子的思念越来越强烈。他走进厨房,欢子把厨房擦得干干净净。

        王德龙烧了一杯咖啡。然后,他为自己做了一碗爱吃的辣面。 他一边吃一边想着以后的事。他应该立即把这房子卖掉,要逃要坐牢都要把房子卖了。另外,也应把存款也处理好。经过这么多年的经营,王德龙积了不少存款。还有很多的股票,投资等。谁最可靠呢? 谁可以委托呢?王德龙脑子里闪过一个个朋友和熟人。他觉得除了欢子,老闻和庆华两口子都非常可靠,眼下欢子被他赶走,不知去向。他就应该立即和老闻联系,请他帮助处理这些财产。他记得老闻曾经和他说过,一旦出事就应先去找他。老闻能帮他逃离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他应该先和老闻联系。此刻王德龙真是成了惊弓之鸟。他怀疑他的电话可能已经被监控。 他应该出去到公用电话厅打电话。这样很安全。他想好,就开着车去超级市场。

       天色已近黄昏,海滨大道里显得十分的宁静。离圣诞节还有一个多月,家家户户已经陆陆续续亮起了彩灯,五彩缤纷。超级市场也被打扮一新。市场大厅装起一棵巨大的圣诞树,树上挂满了闪闪发光的小物件。玩具架上也增加了很多雪地玩具,处处洋溢着节日的气氛。王德龙没有被这欢乐的气氛所感染。他的心里是那么的忧郁。他时刻担心着被捕那一刻的来临,就象接到地震的预报,等待着它的到来一样。他拿起电话,往硬币孔塞了几个硬币,拨号,电话里传来“这个电话不再在用”的通知。他又拨了一次,电话里传来同样的信号。他一惊,莫非老闻也发生了什么事?他担心闻老板的安全。闻老板和那些地痞打交道。他的老练和圆滑一直使他比较安全。但王德龙知道这费家兄弟的德性。这费大鹏是个恶魔,有闻老板的女儿素玲作人质,闻老板是很难对方这个女婿的。他为他们的安全担心。王德龙搅了,费大鹏的结婚典礼。费大鹏一定耿耿于怀,怀很在心。他把王德龙当作敌人。那时老闻虽然没有出面公开反对,只不过也是生米做

成熟饭,他也只好随波逐流罢了。他对费大鹏并无好感。这一切费大鹏不是不知道。只是时间不到,没有发作。这费家两兄弟和克里斯托福这家伙打得火热也是对闻老板是一个威胁。这断了的电话增加了王德龙对闻家父女的担心。

        王德龙想和素玲联系。可是素玲自从嫁了费大鹏,她关闭了食品批发部。从此德龙就和她就失去了联系。现在他也联系不上庆华和丽兰。林会春店里也没有人。奇怪这些人都到哪儿去了?他有点不知所措。然而他并不发慌。他有一个很坚定的信念,那就是天无绝人之路。每当他进入困境,他就告诫自己做事要格外的小心。一切都是会有办法的。 他随意地翻阅着那本破旧的电话联系本,看到张勇的名字和他的电话。张勇也在芝加哥附近。他可能知道闻老板的情况。

自从那次王德龙用自己两条胳膊为他担保以后,王德龙只知道张勇借到了一笔钱,还了偷渡费。以后他一直没有和他联系,但张勇的电话还在王德龙的本子上。王德龙拨了他的电话,张勇还在店里干活。张勇自然又感谢王德龙一番张勇告诉他知道闻老板已经搬家。什么原因他不知道,但张勇说他不知道闻老板的去处。张勇说费大鹏在经营闻老板的餐馆。费大鹏还新开了一家按摩馆。王德龙向他打听素玲的消息。张勇说他不认识素玲。

        有了张勇的信息,趁着自己还没有出事,王德龙决定偷偷地往芝加哥去一趟。他一定要找到老闻。只有老闻才能给他最好的解决办法。老闻在这方面的经验最丰富。到了那边,王德龙还可以去找贾斯廷.苦妻律师。找他帮助出出主意。他也想顺便去看望素玲,庆华和丽兰。

        有了计划,他就开始行动。他决定不开自己的车以便缩小目标。他去借一辆车。第二天一早,他打电话给出租汽车公司,叫他们开来一辆车。他办完手续,就上路了。从新泽西到美国中西部,要经过宾州,俄亥俄州。深秋的宾州山区,盘山公路崎岖蜿蜒。公路两边的景色十分迷人。到处一片宜人的红褐色树叶飘落在绿色的草坪上。空气是那样的透明。远处的鸟在自由自在地在飞翔。两边有几头野鹿在山坡上奔跑,偶然有一二处农舍,马匹在悠闲地在马圈里吃草休息。

王德龙没有心思去欣赏 这美丽的山野风景。将车加速到七十五到八十码,飞速地向芝加哥开去。开出宾州,再开上一小段,来到了俄亥俄州的平原。他开得累了,来到哥伦白斯城休息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起来再赶路。他很习惯住白日旅馆,这旅馆又干净又便宜。他在公路附近找了一个,洗了一个澡,在附近的中餐馆饱饱地吃了一顿,回到旅馆,胡乱地看了一会电视,就不知不觉地入睡了。

        第二天一早,服务台叫早叫醒王德龙。王德龙看了看手表,正好六点半。他起床,冲了个澡,整理了一下就出去了。

        从哥伦白斯城到印第安那波里斯只有四五个小时的路程, 他一边开车一边想着重重的心事。不知不觉他的车子已经到了印第安那州与芝加哥相临的小城。他沿着巷子找张勇的住宿。他对这里的一街一巷多么的熟悉。现在又来到了 这块地方,就象是出门多年的人回到了家乡。虽然王德龙对这里的记忆不是甜蜜而是痛苦的,但毕竟在这里度过人生的几年。他觉得就象又回到了从前,但他的心又和以前不同,他从心底里发出一种惆怅。

        他的车子快到张勇住所的时候,他看到屋里走出一群气势汹汹的人。他们看上去象是打手,其中一个还那着录像机。在美国,稀奇古怪的事多的很。王德龙没有理会他们。这群人上了车,旋即就开走了。

        王德龙停好车,走近宿舍。宿舍的门紧关着。王德龙按了门铃,没有人应门,王德龙再按,还是没有人开门。王德龙小心翼翼地推进门去,他突然闻到一阵血腥腥的,说不出的气息。他蓦地联想起这群凶神恶煞的打手。这里一定是出事了。他猜测着。王德龙壮壮胆,走到屋内的客厅,只见张勇昏厥在地上。王德龙摸了摸他的脉搏,他的脉搏跳动得很弱。张勇伤得很重,王德龙看得出张勇严重的内出血。他想打急救电话,但转而一想,在还没有弄清楚情况之前,他先没有必要这样做,因为他确定张勇会醒过来。他走到盥洗室,从水龙头里取了一杯水。他扶起张勇,小心翼翼地往他的嘴里灌了一些水。

        张勇慢慢地醒来,无神的眼睛看到王德龙:“你?” 他痛苦地惊怕地吐出一个字来。

       “张勇,我是王德龙,是救过你的王德龙,你难道记不起几年前在克里斯托福的仓库里把你救出来的王德龙。”

       “噢,你不是和他们一伙的吗?你怎么会一个人在这儿?你们 还没有打够吗?”张勇恢复了知觉,忍着疼说。

       王德龙见了张勇活过来,就问张勇:“你还是去医院吧,你的伤势很重”

      “我不想去医院,王先生,你就行行好,别让我去医院。我会把钱给你还清的!” 张勇说,“我从没有懒过你们的帐。”

      “张勇,我不是来讨钱的,我不是他们一伙的,我是王德龙, 你总记得你的手臂要被折断的那一刻,是我救了你的呀!”王德龙大声地解释着。

      “阿!是你。”张勇猛地省悟过来。他记起了当年的情景。

      “王德龙,谢谢你当年救了我,救了我的妹妹。你知道吗, 他们后来没有来向你要这笔钱,是因为我借了费大鹏十万美金的高利贷。他把我的妹妹弄到他开的一家按摩院去了。本来说得很好的,只是做按摩,后来我的妹妹向我哭诉说费大鹏先是强奸了她,然后要她做见不得人的事。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几次想杀死这家伙,但是每次都没有成。”

  张勇泣不成声。“费大鹏这家伙还常常差打手来催债。我和妹妹以为我们拼命干,以为这债很快就还清了。想不到一晃几年,我们竟还欠他们几万美金。我和他们争辩,他就派来打手。他们逼着我妹妹干见不得人的事。我白天黑夜到两个地方打工还债。今天不知道怎么的,这费大鹏又差来人打我,说我妹妹犯了按摩院的规定。他们打我,踢我,骂我,还有人录像。我不知道他们会怎样加害我妹妹的。天那,我真是在作孽呀!我是个男人,怎么再继续忍受自己的妹妹遭这样的糟蹋呢。我想和费大鹏这个畜生拼了。”

        王德龙听了心里不是滋味,象张勇哥妹这样的偷渡客在美国,在世界很多国家里有多少?这些人出了国门,就成了人世间的流浪汉,任人宰割任人侮辱。在陌生的国度里,有谁会保护他们,又有谁会替他们喊冤。自己这些年做了些什么?做费大鹏的帮凶?在这美国的阴暗角落,有多少偷渡客的血和泪,正是因为自己的贪婪和实现那美妙无比的金色的美国梦在流淌着。现在明白这一点为时已晚。王德龙的心里不是滋味。

        王德龙看到张勇痛苦地呻吟着。他觉得此刻不是他心里懊悔的时候。他需要帮助张勇,他要把张勇的妹妹救出来。这样做,他的心会稍稍得到慰藉。王德龙是个敢想敢干的人,一旦决定,他就会义无反顾地去做。

        现在,王德龙首先应该鼓励张勇:“你别说丧气话,我们先把你的妹妹救出来再说。她现在在哪里?”

       “她现在在按摩院,你我不能去,他们认识我。他们如果抓住我,会把我给打死的。”张勇撑起身子坐起来。

        “你知道这个按摩院在哪里吗?”王德龙问。

        “我知道的,它在雷梦东街。你不能去。费大鹏一定也认识你的。他是你的朋友,不是吗?他们要斩断我手臂的那天,你和他都在。他是闻老板的人。他是一个吃血的黑社会的头子。你记得克里斯多福一伙吗?他们现在是一伙。现在克里斯多福都听费大鹏的使唤,这些人杀人不眨眼。”张勇说。

        张勇提到闻老板,王德龙想问张勇关于闻老板的详细情况,但 他欲言又止。眼下救张勇的妹妹要紧,他把张勇扶到沙发上。你好好在这里待着,我看你是要去医院的。我先去叫救护车”

        张勇紧紧地抓着他的一条手臂,说:“德龙,他们拼命地踢我这条手臂,我这条手臂已经没有感觉了。我没有办法去救我的妹妹。德龙,你再救我一次吧!不,你再救我妹妹一次吧!我有预感,这些家伙回去肯定去折磨我妹妹的。她只有二十四岁呀!”张勇泪如雨下。

       “这费大鹏不至于这样残忍,他为什么要这样 对你和你的妹妹下狠心呢?”王德龙问。

       没等来得及回答,张勇又痛得昏过去。王德龙往他的嘴里灌了两杯水,张勇又慢慢地醒了过来:“德龙,我口袋里小本子上有我的两个餐馆朋友。麻烦你打电话给他们,请他们来帮我一把。”

        王德龙从他的口袋里掏出电话本,给张勇的餐馆打了电话,告诉他们张勇被人打了。张勇的朋友应了一声,说等客人走空一些就来看他。

        张勇又求王德龙,你行行好,快去把我的妹妹救出来。等我人恢复了,我会和这费大鹏这个畜生拼命的。”

        王德龙走出满是血腥味的屋子。这一切使 他回忆起在他手里经过的一条条死去的生命。他赚钱,是赚别人性命的钱。他为此心里感到深深的内疚和负罪。他应该为此负责。他不想坐牢,他只想凭他的才智和能力去赎他的罪。他只想把张琴救出来。他领教过这费大鹏。当初住在一起时,费大鹏是一个玩枪,贩毒,走私的流氓。现在他又和克里斯多福和夜鬼等美国 的地痞残渣搅在一起。他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棍。王德龙也知道这一伙人恨他,因为他向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挑战过。尤其是这个费大鹏,德龙搅了他的婚礼。但是他不怕他们,邪不压正。他们也总会有报应的。他大踏步地走向自己小车,向雷梦东街开去。

        贾斯廷把丽兰救出后,不知道把丽兰送到哪儿。“兰,你往后有什么打算?我把你送到哪里去?贾斯廷问。

        丽兰茫然地说:“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我丈夫去了纽约,到现在还没有音讯。这愣头青是死是活总该让我知道。我的丈夫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总是风风火火的。”

        贾斯廷明白现在丽兰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儿。他感到有点饿,这才想到自己还没有吃中午饭,他对丽兰说:“兰,你一定也饿了,我们一起去中餐馆吃点吧,顺便可以商量一下后面的事。”丽兰欣然答应了。

       他们坐下,丽兰点了菜。很快饭菜都上齐了。

       贾斯廷问丽兰:“你还有别的亲戚或朋友吗?丽兰怔怔地说:“有,有一个叫王德龙的同乡,可是他在纽约。” 丽兰心里明白。 贾斯廷急切要想为丽兰找到一个栖身之处。于是她说:“贾斯廷,你还是把我送到小周那儿去?”

        听到丽兰提小周,贾斯廷心里被什么蛰了一下。“兰,我觉得Julia这个人靠不住,我对她的印象极不好,你的事,她可能自始自终在参与,而且我好象觉得她在策划着什么。也许是我的直觉错了,不管怎样,她在从中捞好处是肯定的。还有这个费大鹏,据我了解,他是一个恶棍。当然是在亚洲人堆里的恶棍。他们两搅在一起是很危险的。”

        丽兰突然想起了张琴的话,说这个小周是费大鹏的帮凶,她也记起那天晚上,林会春企图干坏事,她听得清清楚楚,她勒索林会春,她感到这小周很狡猾。她问贾斯廷:“你说这张琴救了我,她自己是否有危险?我的事费大鹏知道是她打的电话,费大鹏一定会向她报复的”

        贾斯廷略一思索:“对啦,我光顾了你,忘记了这张琴小姐,她在那里一定也是被迫的,她救了你,这费大鹏一定会对她下毒手的。我们得想办法救她。她在这狼窝里太危险了,好吧,丽兰,你先到我住的公寓套房,我想先歇一歇,打几个电话给朋友。你有地方住的,但现在,先救张琴小姐要紧,另外,我还想起诉这个按摩院做色情生意。 我们这个州干色情这一行是法律不允许的。我这样做,张小姐是一个最好的证人,我要立即动手救张琴女士。”

        丽兰听了热泪盈眶:“贾斯廷,你真好,你为什么对我们这些沦落天涯的人这么好呢?我们这些人怎么能报答你呢?”

        贾斯廷说:“兰,你快别这么说,你们和我们都是一样的,都是人,都有生存的权利,只是你们生活得倍加艰难,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你们不仅要为生存而奋斗,而且还有这么多的坎坷和危险要去经历,美国跟中国一样有很多坏人,你知道吧,在美国的坏人不只是有来自中国的,美国的坏人是来自全世界的。你看这费大鹏,据我所知,他来自香港的,还有他旁边的一伙人,这夜鬼是这一带头号流氓,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他雇的墨西哥人,哥伦比亚人,巴拿马

人,还有越南人,朝鲜人,英国人,等等。”

        丽兰惊奇地说:“想不到你对我们这些人这么了解。你和这些坏人打交道是很危险的。贾斯廷,你知道我们都是非法移民,我们都是到这里来冒险的,你是这里有名望的律师,你又是这样的富裕,你能成个很幸福的家,过上天堂一般的生活,你为什么帮我们这些人呢?”

        贾斯廷的心惊动了一下,和丽兰这样推心置腹的谈话是一种享受,使他更加了解这些人的纯朴,尤其是丽兰。他打心里喜欢她,但是他不能公开地表达对她的爱,因为她有丈夫在身边,他深深地懂得爱一个人不一定要拥有她,爱是一种贡献,是一种牺牲。丽兰在这个社会中就象在一座荒山野林一只弱小的动物,随时会被豺狼虎豹吞噬,爱是一种保护,自己能为她作出的一点牺牲,一些保护,已经足够表达对她的爱了。他对此无怨无悔,丽兰他们的生活也深深地吸引住了他,他想往着这种冒险的生活,希望能成为这种生活的一部分。他并不是想浪漫,也不是想自我标榜,更不想成为一个救世主。他只想了解生活,充实自我。他觉得作为一个美国人他的生活太空虚。

 

        “丽兰,我很喜欢你,也很喜欢你们这些人的纯朴,我能为你们做些事,我会很高兴的,我们大家都是非法移民,我的祖先来到这里时,连护照签证都没有的,大家都做着一个共同的美国的梦,对于这些趁火打劫,奴役和利用这些移民的坏人,他们才是非法的。他们才应该被赶出美国。可我明白我一个人的力量有限。我觉得我好象在一个瘟疫流行的土地上,手里拿着有限的几颗药。我能做什么呢?但是凭我的这颗诚心,我总是能做我能做的一切。”

        听了贾斯廷的话,丽兰十分感动:“谢谢你,贾斯廷,我不会忘记你的。”丽兰沉思了一会,又说:“那么贾斯廷,你能不能救我这个妹妹张琴,她一定是会遭到报复的,说不定就在现在,我们还是快些去救她吧!”

        贾斯廷说:“兰,你别急,在按摩院,这样的年轻女子到那里一定有些原因在里面,让我先问问这个小周,她和这家按摩院有着特殊的关系,她知道内情,我怀疑她是专为这家按摩院拉皮条的,她不是几乎将你给拉下水吗?”

        丽兰嗯了一声。贾斯廷拨通电话,小周一看是贾斯亭的,不敢怠慢应电话。贾斯廷说:“Julia,你应该将按摩院的张琴小姐的情况告诉我,不能保留地告诉我,你知道我为什么问这个情况,是吗?”

        贾斯廷万万没有想到他这样做加速了费大鹏对张琴的迫害。

        小周此刻正躺在费大鹏的怀里,一听贾斯廷问话,知道情况的严重,她捂住电话筒:“你把张琴怎么了?”

        费大鹏回答:“怎样了?我已经让她尝尝老子的厉害了。他的哥哥被放到麻袋里打了一顿,录了像, 我让她欣赏欣赏录像,然后再给她厉害看。”

        小周嗯了一声,说:“你做事总是这么笨,你看,这事惊动了那个愚蠢的大律师,他真的是亲自出马来救她了,这八成是她的那个相好丽兰的主意,哎,都是我惹的祸,我当初不应该去动动丽兰 脑筋,让我先应付一下。”

       小周向贾斯廷说:“苦妻先生,她的情况我也不太了解,我只是知道这位小姐和按摩院老板有个合同的,老板不会对她怎么样的!她在这里也干得不错,她也赚到了不少钱。”

        贾斯廷说:“周小姐,你怎么知道这老板会对她怎么样?我只问问你,当时是不是你把她招进这个按摩院的?”

        小周说:“大律师,就因为我介绍了丽兰,你就断定是我介绍所有的按摩师姑娘了吗?我想你应该去问问老板和她的本人吧!”小周搁了电话,回到费大鹏的怀里,小周提醒费大鹏:“大鹏,这两天小心一点,多派两名兄弟来值班,我估计这贾斯廷会再来麻烦的。另外这个张琴在这里干了几年,你的很多事她都了解,她是贾斯廷的一个最好的证人。你这个木头脑瓜。这贾斯廷这样打电话来救这个张琴,他等于告诉你,快把她给除去,否则,你会完了。”小周很有心计地说。大鹏觉得小周说的很有道理,他向外呼了声,一个保镖应声进来。

       “老板,有何吩咐。”保镖说。

       “告诉弟兄们防着点,有生人来要随时告诉我。特别要监视43号房的张琴。”费大鹏指示。保镖是了一声,走出去了。

        贾斯廷很生气:“她不提供任何情况。”

        丽兰说:“贾斯廷,你也真愚,如果这一切都和她有关,她怎能把真实的事讲出来呢?”

        贾斯廷想想也有道理,就跟丽兰说:“那我们赶快去按摩院问她本人和老板。说不定我能把给她救出来。”

       “那我们就赶快走吧!”丽兰不假思索地说。

        贾斯廷和丽兰上车,转头又朝按摩院开去。

 

        王德龙找到路,在按摩院的前面停车,经直走进按摩院,他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宽敞富丽的客厅,在这里,他闻到了一股滋乐味。王德龙在纽约时,也曾去过这类似的按摩院玩过。他深知其中的奥妙,有很多的姐妹在这里为老板出卖肉体,他恨这种勾当,然而,他更多是在谴责自己搞偷渡,他觉得不正在为这些窑炕提供那些可怜的姐妹吗?他以后得到什么样的惩罚也不过分。眼下,把张琴救出来是他唯一的赎罪的方式。

        “先生,你是新来的吧?你要按摩吗?”女领班客气地问。

        “是的,我要按摩和洗桑那浴,有三温暖吗?”王德龙竭力用行说话。

        “三温暖?”女领班皱了皱眉:“先生,我没有听说过我们这里有三温暖什么的。我们有热石按摩和矾香按摩,你若要做,我们可以服务。还有你如果要特殊服务,你就要和小姐商量。”

       “那好吧!你给我张琴小姐,我要她为我服务,是的, 张琴小姐。”王德龙说。

        一听到这客人要张琴,女领班向保镖使了个眼色,保镖立即摇了电话给费大鹏,费大鹏打开监视的闭路电视,他看到王德龙。

       “这个混蛋敢闯到老子这里来了,好吧,这下吃不了兜着走。我也可以报他来我婚礼上闹婚之仇。这家伙来得真好,我正愁没有让我出气呢!”费大鹏凶相毕露。他转而感到有些奇怪,他怎么会到这里来?他来这里一定是有讲究的,说不定和他的老板丈人又玩什么新花样了。

        费大鹏叫手下的人道:“一定要留住这个人,别让他走了,我有用。”

        手下又应了一声,出去了,费大鹏对小周说:“姜还是老的辣,这下还是你亲自出马来应付这个家伙吧,等我把人集齐了,我会通知你,你要千方百计把他给留住。”

       “什么,你叫我去做这种事?费大鹏,你的良心何在?”小周一下从费大鹏的怀里蹦了起来:“你难道一点不怜惜我?”

        费大鹏哈哈一笑:“我又没有你去做这件事,我怎么会舍得你那?我只不过要你去完成一项任务。这叫舍不得孩子打不了狼。你在乎我吗?你就应该去呀!我知道这个人只有你的机智能对付的,你快去吧,我知道他要叫的是张琴,那边有酒,足以让他睡到明天天亮,去吧,去吧,就看你的了!”

        小周虽然能在费大鹏面前唤风使雨,但这也是在费大鹏心情好的时候,然而费大鹏不是任何时候都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的,小周了解费大鹏的心胸气度,也了解他的残酷,在美国往往这种人赚得了大钱,做得成大事,她心目中的英雄是费大鹏,她知道今天如果她不服从他的命令,她是会有麻烦的,女人能服从这样的男人才算得上英雄配美女。她乖乖地离开了。

        费大鹏的心里在沸腾,他不在乎眼前的这个女人,他觉得这个贱女人只不过为了从他的按摩院捞些皮条钱,他不喜欢她,只是因为他实在太空虚的时候,拿她来解解闷罢了。费大鹏的心被另一种情感折磨着。这种情感从他到芝加哥被闻老板录用的那一天起就缠绕在他的心里,从第一天起,他在素玲手下干活,他被素玲的娴静和高贵的气质所迷,内向的他从来没有主动地向素玲进攻,他也没有向素玲献过殷勤,他只想在素玲面前显示他的那种男子汉的粗野和大胆。他

摆弄枪,为的是让素玲注意他,感到有一种保护,他和那些衔头流氓们结成朋友,为的是素玲安全地经营她的批发部;他尽力地招来顾客,使食品批发店兴隆。素玲的笑对他是多么的重要,他在内心深深地爱着素玲,他相信他这样做能嬴得素玲的爱。但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素玲藏得很深的内心世界,他不能进入素玲在追求他所无法理解的境界!他和她越近,他对她的占有欲愈强烈。他觉得他在情感上离得越远。他离不开她,但他也忍受不了她在看不起他,看不起他的行为,他的交往和他的奋斗。她不理解他为她所做的这一切。她对他的冷淡使他变本加厉地努力。费大鹏深深地嫉妒王德龙,当王德龙到了批发部的那一刻,他看到素玲变化了,素玲变得热情了。他感到素玲在渐渐地疏远他,一个男人当他发现在自己心爱女人面前不是另一个男人的对手时,内心会产生巨大的嫉妒和发狂。费大鹏无法面对这样的事实。费大鹏以超人的毅力压制着自己的疯狂和内心的冲动,虽然他最终嬴得了素玲,但素玲并不是出于真正的爱而选择了他。而是处于一种与王德龙和他父亲的赌气,才很委曲地选择了他,费大鹏觉得他是这场爱情战的失败者,即使素玲和他结婚,他没有一刻享受过她的爱和她的心,他和她同床异梦,费大鹏深深地恨王德龙,他时时刻刻没有忘记过去。今天这王德龙撞入他的手心之中,正是报仇的好时机。

        费大鹏吩咐另一保镖,将张琴带走,杀人灭口,投入白河。另外,他又找了一个保镖,示意将张勇一并抓走。

        王德龙走进43房,张琴小姐进来,和别的按摩女一样,这个张琴小姐只穿一件晚装的背心和短裤。

       “王先生,你要桑拿擦背吧,你先到里面,好好享受一下我们的桑拿。我就来为你擦背,你还要什么特殊的服务,尽管和我说就是了。”张琴说完,向王德龙性感地靠了靠。

       “你?”王德龙看到这女人,不相信她是张琴,“你叫什么名字?你很面熟,我好象在那里见过你?”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张琴,开门。”原来是这个修理工,他对张琴说,里面桑拿间有一根管子坏了,要换一根新的,他进去,很快换好了一根出来,拿出一张修理单,叫张琴填好,然后拿出一张意见单叫王德龙填上。

        王德龙看到意见单上几项醒目的红字:张琴在后面的停车场的车库,他们要把她带走,快去救!王德龙填好名字给这位修理工,现在他记起来,这女人是丽兰一起打工的小周。这张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

        王德龙转身对小周说:“小姐,谢了!我还有点事,我要走了。”

       “先生,你没有洗呢,我还没有为你按摩呢,你这样走了,我们老板会怪我的。”小周娇媚地说。

       “告诉你老板,我叫王德龙,我会为你付钱的,你老板就不会怪你了。你老板会心疼你的。”

        王德龙说完,快步向外走去,他走到客厅付好钱,转身向外走去,只见从走道里进来丽兰和贾斯廷。王德龙惊奇地叫起来:“丽兰,啊,苦妻先生,你们到这里做什么来!”王德龙没有客套话。

        丽兰直接了当地告诉王德龙说:“我们是来救一个人,她叫张琴。你在这里干什么?洗桑拿?”

       “不,和你一样,我也是来救她的,她不在,他们正在把她转移掉,你得赶快去后面的停车场,说不定他们还在那里呢。”王德龙说。

      “那好吧!我和丽兰立即就和你一起去。”贾斯廷说。

      “我得先回到她哥哥的宿舍,他们正派人到他那里加害他。”王德龙说。“你们会不会不安全呢?”王德龙担心地问。

 

        贾斯廷说:“我已经通知了警方,他们已经派人来了,你放心好了,他们都很快会落网的。”

        贾斯廷和丽兰走出通道,来到停车场。那里停着几辆车,其中一辆围着几个人,他们断定,这辆车里有张琴。他们走过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那车已经开动,贾斯廷尾随着车,急速地地跟上去,贾斯廷拨通了911警长的电话。

       “这绑匪的车开到65号公路,现在的位置在156出口处。”贾斯廷报告说。

        附近的警车立即上高速盯上了绑匪的车,绑匪车越开越快,竟然达到130英里,远远地在前面,吼叫着的警车过来,前面就是白河大桥。只见绑匪的车头滑下路坡,朝河边的一棵大树撞去,刹时间,车身冒出一团烈火,警车顺路边停下,警车迅速地围住浓烟滚滚的车。

       “张琴……”丽兰哭了起来:“张琴,你死得好惨呀,好冤枉,你真的不该救我,你把我救出来,可你却这样走了,张琴,我对不起你呀……”

        贾斯廷伸出手,爱怃地拍拍丽兰的背:“别难过了,丽兰,这不是你的错,这是那些毒贩子,逼良为娼的恶棍们的错,你别太难过了他们这些人终究会走上审判台的。”

        丽兰将头靠在贾斯廷的肩上抽泣着。贾斯廷怃着丽兰浓浓的头发:“我会起诉他们的,尤其是这个费大鹏,他的一伙人是这一带的大毒贩。”

        警车过来,警长和贾斯廷说了一会话,丽兰想听出什么,但他们讲的好象不是英语,和她学的英语相差很远,她连一句都听不懂,未了,警长谢谢贾斯廷。

        回来的路上,他俩感叹着张琴的惨死。最后贾斯亭对丽兰说:“我想去看看我的父亲,我父亲来了一个电话,他好象受伤了。我不知道他是怎样受伤的,不过我先得帮你找到你的丈夫,这里你还有什么人认识,我能打电话去找?”

        丽兰说:“只有小周可能知道庆华的下落, 我觉得这小周和费大鹏是一伙的。这个小周平时不露声色的,她的诚俯很深。”

        贾斯廷不懂丽兰说的诚府很深,他问丽兰这是什么意思。

        丽兰说:“你在这个时候也不忘学几个中文字,比起你来,我惭愧多了,到现在你的讲话都听不懂,诚府就是深藏不露的意思。就是说小周这个人很狡猾,她做事不露痕迹的。”

        贾斯廷给小周拨了个电话,小周的手机关了,贾斯廷又拨了一个,又是关机,贾斯廷很失望。

       “丽兰,现在要找到你的丈夫是大海捞针,你说你丈夫去了纽约,你估计他回来了没有?”

       “我一直没有他的音讯,小周把我介绍到这按摩院以后,我们更加失去了联系,他不知道我到了这个地方,他是个很正统的人,他要是知道我这样,非得把这个小周宰了不可。”

      “这样吧,你现在没有处去,你就跟我一起去看我的父亲,虽然我不赞成我父亲的行为,但他毕竟是我的父亲。我还得去看看他。”贾斯廷说。

       “好吧!不过我怕你的父亲会误会。”丽兰说。

       “不会的,我想我的父亲不是保守的人,只是如果我父亲做出格的事,你别讥笑他就好了。”贾斯廷先说明了一下,生怕以后他父亲真的有事,使丽兰难堪。

       “我怎么会讥笑你的父亲?”丽兰说:“但我想立即回来,我要参加张琴的葬礼。”

       “那一定是来得及的。他们的事交给警方去办吧。我想这回费大鹏也在警察的包围之中了。”

        贾斯廷打开收音机,收音机传来现场直播:“警察已经包围了按摩院,据说按摩院是一个贩毒的窝点。警察在窝中搜查出海洛因和其他毒品,现在我们请警察长介绍作案情况。“这伙匪徒将一位知情人绑架,经过警方高速追捕,匪车已撞到65号的公路出口处的大树上,汽车爆炸,车内一个知情的按摩小姐和两名歹徒当场死亡。有一伙匪徒雷梦东街120号松树公寓企图绑架知情人的哥哥做人质,试图救出知情人的哥哥的一位名叫王德龙的中年人和一个叫李庆华的人都被歹徒作了人质。知情人的哥哥早先被歹徒毒打了一顿,现在命在旦夕。但歹徒带有枪,使警察不能接近,现在正僵持在那里……”

        丽兰急急地贾斯廷说:“贾斯廷,你听见了吗?我听到警察在说我丈夫的名字,庆华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你不要瞒我。”

        贾斯廷告诉她:“你丈夫现在在雷梦东街120号的公寓里,三个人被歹徒绑架着做人质,看来情况很紧急。”

        丽兰心急如火地求贾斯廷:“你能不能明天去看你的父亲?你能不能送我到我丈夫那里去,我要去那里。我丈夫怎么会在那里呢?我认识王德龙,是他把我和庆华弄到美国的,他是个好人,他的心地很好的,你能不能去救救他们,贾斯廷。”

        丽兰这样的悲伤使贾斯廷很难过,他知道丽兰和她的丈夫的感情,他贾斯廷尊重丽兰的这种感情。虽然他对丽兰有好感,甚至爱上了丽兰,但他决不趁人之危,夺人之妻,这不是贾斯廷的作风,作为一个美国律师,他懂得传统的道德。他既然爱她,为她牺牲一切都在所不惜,贾斯廷毅然掉转车头,朝出事的雷梦东街120号公寓开去,丽兰感激地拉住贾斯廷的一只手:“谢谢你,贾斯廷,”

       “丽兰,你就别想报答不报答,现在能把你丈夫救出来,是大事,相信警方一定会救出他们的。”贾斯廷安慰丽兰。

        他们很快就来到了出事的地点,警察让他们站到远处,丽兰睁大眼睛,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看来警察和歹徒已经达成了协议,歹徒架着张勇押着庆华和王德龙出来,丽兰看到自己的丈夫,不顾一切都跑过去,贾斯廷还来不及反应过来,丽兰已经远离他而去:“庆华,庆华……”她跑过去。

        庆华认出她来:“丽兰,你别过来。”

        贾斯廷在背后大喊:“STOP,STOP,丽兰,STOP!”

        庆华看到一个歹徒举起枪,他闪电似地一脚踢去那个歹徒的枪。另一个歹徒上来,对准庆华的胸膛一枪。庆华倒在地上,血汩汩地从庆华的胸膛流出。这时,王德龙将张勇按倒在地,自己迅速趴倒在张勇的身上,只听一阵枪声,子弹从他的头上啸呼而过,后面的几个歹徒应声倒地,警察们一涌而上,将受伤的歹徒抓获。

        丽兰扑在庆华的身上:“庆华,”她喊着:“庆华,你怎么啦?你怎么会在这儿?我找了你好苦,庆华你醒醒,你不是说,我们赚了钱,生个小孩,打道回府吗?你醒呀!”丽兰呼天呛地。

 

        贾斯廷过来,拉起丽兰:“兰,庆华被歹徒打死了,你冷静点,我们该想想庆华的后事。”

        丽兰站起来,一头靠在贾斯廷的胸上:“我没有了希望,庆华死得好惨呀!我不想再待在这个地方。”

        贾斯廷轻轻拍了拍丽兰的背:“兰,你会挺过来的,你一定会。”

        急救人员正忙着把受伤的人抬到担架上。王德龙走过来:“丽兰,我对不起你,我找到了庆华,庆华就在这里附近,他来帮我救张勇,想不到我们都做了人质,丽兰,他哭不出声来。”

        这时,不知什么时候,老成,阿秀他们在电视上看到庆华和王德龙出事的消息,他们一起开车过来,丽兰看到阿秀和老成,又惊又悲,哭得泪人一般。

       “老成,阿秀,我们在船上没有死,我们活了下来,可是庆华的命就这么短,就这样死了,他真的死了,就扔下我一个人,我往后的日子怎么活呀!”

        阿秀柔软地劝说:“丽兰,人死不能复生,你还是想得开一点,你还是跟我们在一起,以后的事我们慢慢从长计议。”

        欣欣走过来:“阿姨,我们回家吧,我们在一起好,阿姨,我们走吧!”她拉起丽兰的手。

        丽兰转过来对贾斯廷说:“谢谢你,你照顾我帮助我这么久,谢谢。”

        贾斯廷对丽兰说:“兰,没有什么,只要你能快乐,我做的那些算得了什么。”他转向阿秀和老成:“丽兰就交给你们了,以后有什么需要我的,请给我来电话。”他把一张名片递给老成,他的眼里噙着泪水:“丽兰,你多保重。”

        贾斯廷离去,丽兰往着他的背影,感慨万千。她的心里空洞洞的。“美国竟然有这么好的好人!我不知怎么谢谢他才好。”

        王德龙走过来:“丽兰,我会把庆华的后事办了,你放心吧!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所有因我而受苦的人。”

        老成说:“德龙,现在讲谁错谁对已经没有意义了,只是我们怎样的面对,路已经走过来了,我们还要走下去。我们想想我们怎么走下去。庆华的事你就交给我吧,我们生死朋友一场,这是我们的份内事,你就去干你的事吧。我们来到美国,总算也尝到了甜酸苦辣,你就放心去吧!”

        王德龙想到自己的处境,他也没有力量来帮助他所羡慕过的处在悲痛之中的丽兰,他觉得他还有什么没有完成,他就和众人告辞。

        他开车来到闻老板的家,他将车开进车道,就听到一阵悦耳的小提琴声从屋里传了出来。这是素玲在拉小提琴,这琴声,象从沙漠枯干中猛喝下冰冷的可乐。一直舒到心里。他敲门,闻老板开门:“你老弟,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闻老板豪爽地说道。

        见到闻老板,德龙象见到老朋友,心里踏实了许多。“你知道,你的女婿干的好事!”

        闻老板食指往嘴上嘘了一下,示意王德龙小点声,生怕里面的女儿素玲听见。我早就在电视里看到了,这个畜生坏事干了不少,素玲准备和他离婚,他要的价不小,现在还拖在这儿。我女儿和他结婚这么多年,他越变越坏,他和夜鬼打得火热,干起贩毒勾当,还开起这家按摩院。唉,我那可怜的女儿,都是我的眼光不好,会给他挑了这样一个男人。”

        德龙小声地说:“老闻,人生的事很难预测,我们谁也不是神仙,挨上了就挨上了,只能企求上帝保佑了。我希望素玲的事能顺利解决。”

        闻老板说:“德龙,我已经给你买好去加拿大的机票,你出事以后,我想,你得赶快走,这里的事我会给你处理的,我有足够的资产让你在加拿大去办一个公司什么的,我只有一个要求,我给你买了两张票,你带我的素玲一起走?”美妙的音乐从素玲的房里飘出,时而感伤,时而悲壮,时而欢乐,时而婉转,催人泪下。乐曲的节奏越来越激烈,就象暴风雨就要来临。魔鬼在张牙舞爪,拉到疯狂时, 琴声戈然而止。

        闻老板谈起素玲一直很伤悲。“我不能眼看着她一天天憔悴下去,好好一个姑娘,你能不能答应我照顾好她。”

        德龙沉思了一下,说:“老闻,这个责任重大,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你把素玲交给我,你难道会放心吗?”

        素玲屋内的琴声停下来了,她拿着琴走出外屋。素玲还是那样的宁静,她的衣服还是那样的朴实,一尘不染。唯一她那披到肩上的暗黄的头发有点散乱,她的眼睛仍然是那样的深情,他俩的眼神相碰,发出情感的火花。

      “哎,你好,德龙,好久不见你了,你在那边好吗?我爸爸常念叨你呢?”她似乎变了一个人,在王德龙面前不再寡言了。

        王德龙说:“我一切都不错,谢谢,刚才听到你的琴声,你拉得真不错,什么时候办个人音乐会?你现在去芝加哥读书吗?”

       “是的,我就要毕业了,以后到那里还没有定。" 她转向她 的父亲:“爸爸,你们的话我全听到了。你就别为难王大哥了,你明知道这不能,你还为之,我又不是三岁小孩。我的事我自己解决,你就别操心了。”

        素玲的语气柔软中带着刚毅。这时,有人砰砰的敲门。

       “是他,爸爸,是费大鹏!你们到里面去,我来对付他。”她的语气坚定,毫无惧意地说。

        素玲开门,费大鹏进来,带着一股杀气。

       “你,你到这里来干什么?”素玲冷冷地说。

       “老子是你的丈夫,怎么不能来,你就是躲到天边,我也能把你抓回。你不要给我神气啦,你乖乖地跟我走!”费大鹏故作神气地说。

       “这要看我愿不愿意,也要看你是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更要看看你是不是一个人。我不想跟一头畜生走!”素玲恶言伤他。

       “你以为你有什么了不起,你以为你是天仙美女呀!我都不稀罕你,象你这样的女人外面多的很。我一抓就是一把。你们家,还有你,我受够了。我把你弄到手是气不过这个王德龙,你父亲这闻老头和你什么时候顺眼看过我,把我当作你家的一条狗,你看,我翻身了,我是主人了,我拥有了你父亲最珍贵的东西,我不是受你雇佣的一个小工了。我是你的主人了,你别弄错,你和你爹看不起我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我胜利了,不是你了不起,而是我了不起。你应该识点事务,乖乖地跟着我,你才有好日子过。你明白吗?”费大鹏恶狠狠地把他积了多年的怨恨吐了出来。他有点丧心病狂。

       “费大鹏, 你以为我稀罕你?你以为我真的在乎你?那时我是在可怜你。想不到你是满肚子坏水,我真是瞎了眼了!幸亏我及时发现你的本性,才救了自己。我不是早给了你离婚书吗?你签个字就行了。在过几天,我们的婚姻也自动解除了。你再到这里来,我就要报警了。” 素玲平静地回答。

       “你……”费大鹏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走过去,抄起那把小提琴,举起就往下砸。就是这鬼东西迷住了你不是?”

        素玲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抓住他就要扔下去的手。“你给我放下,你这畜生!我给你拼了!”她抓住她的琴不放。

       “去你妈的。”费大鹏原形毕露,猛踢了素玲,把素玲心爱的小提琴砸得琴弦崩裂。

       “住手!”闻老板从屋里出来,“费大鹏,我平时对你不差,甚至把我的女儿都嫁给了你。今天,你竟然这样对待我女儿,你对得起我们吗?”    

        费大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老闻哪一天看得起我。你只不过把我当成你家的一条狗。不,连狗都不如。我在你的手下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口。多少年了。你睁开狗眼看一看,我费大鹏现在是什么人,你敢这样和我说话!”费大鹏象一只野狼似地逼过来。

        闻老板从口袋中掏出枪:“你别动,一动老子就毙了你!”毕竟闻老板是闯南走北的,有准备的。

       “好呀。”他转身抓住素玲的头发,将素玲抓住挡住自己。“你先崩了你的宝贝女儿吧!”他顺手熟练地掏出一把微型的手枪。“看谁先崩了谁?你这老东西!你把枪放下。”费大鹏把枪对准素玲的脑袋,命令闻老板。     

        闻老板只得乖乖地把枪放下。“现在该是轮到我教训你的时候了,老头。”费大鹏拾起枪,狰狞地说:“我暂时收着你的这个宝贝女儿,放心,我不会伤她的一根毫毛的,现在她还是我的老婆。 我不想伤害她。你去取一百万美金,我知道你的脏款远远不止这些,一百万买你的一千金。值,我在这里等着。这钱你在家就有,我知道你家有现金,一手交货一手交钱,我决不食言。从此我和你家一刀两断,河水不犯井水。我也不要这块地盘。你还呆在这里干什么?”  

      “爸爸,让他杀死我吧!别把钱给这个畜生!”素玲大声喊。  

      “你这母狗!”他枪柄敲了素玲的脑袋。素玲疼得掉下眼泪。

      “这样吧,我把钱给你,你得在素玲的离婚书上签上字,我们就井水不犯河水。”说罢,闻老板打开保险盒子,点了钱,放还盒子。

      “你来签字吧,签完字,你拿钱就走。”闻老板说。

       费大鹏眼看大功告成,架着素玲走到桌边,把枪搁在桌上,拿起笔,签上字,一只手想取回枪。自己的脖子早就被一条强有力的肩膀扣住。”   

       “你这土匪,你也有今天。”王德龙狠狠地骂了一句。费大鹏被王德龙卡得喘不过气来。费大鹏只得松开素玲,素玲扑在她爸爸的怀里。“爸爸,”素玲痛哭,闻老板抓回桌上的枪。

        “别怕。素玲。这畜生不会再伤害你了。”王德龙说:“老闻,你报警吧!我扣着他。”

        “德龙,你?”老闻没有说下去。德龙知道老闻想说什么。自己已在警察局的名单上有了。

       “你就别管这么多了,老闻,你就报警吧,这就算我对你的报答,这么多年来,你救我,照顾我……”

        老闻抓起电话,刚要拨号,只听德龙哎呀一声,原来费大鹏从裤褪里抽出锋利的刀刺进了王德龙的大腿。王德龙放开费大鹏,说时迟,那时快,闻老板向费大鹏连连开了两枪,费大鹏应声倒地。 王德龙和素玲惊呆了,他们想不到这事情来得这么突然。

        躺在血汩中的费大鹏费力地抽动了一下。张开眼,两眼直盯着素玲,声音微弱地说:“素玲,我爱你,我委曲你了。”说罢,头一斜,死去了。     

        素玲害怕,伏在闻老板的肩上,哭得象泪人似的。闻老板毕竟是一个久经沙场的人。他知道这一切的后果。他很镇静:“素玲,爸爸终于为你做了一件好事,我就死了也就值了。但是往后的路还是靠你自己走。我不知道吩咐你什么,你就跟着德龙走吧。他自己虽然在危险之中,但是他是个靠得住的人,我和他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我的眼光不会错。”

        他转向王德龙,今后不管你在天南地北,你就把素玲当作你的亲妹妹,你要好好照顾她。我已经为你们买了去加拿大的机票。我估计你从芝加哥出境现在还是没有问题的。我一下子也坐不了牢,你的事我会托人处理的。你就放心去吧。”他从口袋拿出刚收到的两张机票,递给王德龙。王德龙接过机票,他感动得热泪盈眶。“我以后怎样报答你老人家才好呢?我答应你,我会把素玲当作自己的亲妹妹一样照顾她的。我会让她去世界一流的音乐学院深造,让她有一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家。”王德龙哽咽说道。

        “你们快走吧,素玲,你把这钱带上。你把这钱存到芝加哥银行,到了加拿大取出来,有事跟王大哥好好商量。等你们走后,我就报警了。”

        闻老板催他们。王德龙实在不愿意离开这个可敬的老人,他对他有再生之恩。在这个时候怎么能离开他而去,也算哪一门的男子汉,一个做事让一个老人来挡。

       “还是你和素玲走吧,老闻,我反正是一个囚犯了,多一条罪状也是虱多不痒了。你跟素玲到加拿大,让素玲照顾你安度晚年吧!”德龙央求说。

       “胡说。”闻老板大怒。”你快给我离开,带着素玲离开,按我的话去做,要不我会把你打死的。他把枪口对准王德龙。

        素玲看到父亲发怒,他的眼睛里充满血丝,她知道父亲的脾气。她对王德龙说:“你别坚持了。我爸爸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的,你快走吧。”

        德龙奇怪地问:“那你呢?”

        素玲愣了一下:“我们一起走吧。”

        素玲走到房里。闻老板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拉开抽斗,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燃,慢悠悠地坐在桌子边的椅子上,就象一个退休老人那样平静。

        素玲拎起断弦的小提琴,小心翼翼地将它装回琴盒里。这把小提琴伴随着她度过了十五个春秋,她舍不得离开它。素玲匆匆往箱子里塞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扛起箱子走出房间,她轻声地对德龙说:“走吧。”

        德龙向闻老板要了一根烟,点着,呛了一下,又猛吸了几口。这烟似乎平静了他的情绪。他将烟捏灭。转向闻老板深深地鞠了一躬,就走出大门。

        门外,啸啸寒风,在电线杆上发出鬼泣狼嚎的声音。天早已开始下起雪来。鹅毛大雪从空中扬扬地飘落下来,地上,路上,树上,屋顶上早已是雪白一片。美丽的圣诞节,五颜六色的圣诞节树上的彩灯,家家户户院子门上,那系着铃铛的彩灯……红黄的圣诞灯人……

        素玲含着眼泪,回眸看看这生她养她的土地。心里有说不出的悲伤。 在大雪中,德龙为素玲打开车门,让她坐进他的小车,他明白素玲此刻的心情。他想,最好别去打搅她的心情,让她尽情地想些在她这可怕的恶梦的经历后,离别的痛苦。他启动车子,徐徐地驱出车道来到大路,大路已经被清雪车扫净,洒上了防滑的盐。德龙加快车速。在开上大路的时候,德龙听到警察的呼叫声。他将汽车靠边停下,让警察和救护车呼啸而过,他明白这警察驶向何方。他转方向,

准备加速。

        “素玲,你怎么了?”王德龙问。

        “我要下车。我不能跟你走,我不能让我父亲一个人留在这里。让我下去。 你走吧!”素玲嘶声力竭。

        “素玲。你父亲将你托付给我,就要我象哥一样的保护你,照顾你,你难道不听你父亲的话,你怎么能违背他的心愿。你回去,会使他失望的。”王德龙试图说服她。

        但是素玲似乎全没有理会王德龙的话:“王大哥,你一路小心,你还是别管我了。我丢不下我父亲。我丢不下我的音乐硕士课程。我懂我的父亲的一番心意。父亲的好意不可能把我们撮合在一起,我也不想成为你的累赘。王大哥,你走吧!”素玲说完,请王德龙将车停在路边。

       “素玲,你就别在大雪中走着回家,我把你送回去吧!”王德龙说。

       “不,我走回去,我的两个箱子很轻,小提琴我有背带。”素玲执拗地说。

        王德龙理解素玲的话,他喜欢素玲,他爱她的那种超凡人的气质,她的宁静和包容。她的那张平静得象湖水的脸上,两只眼睛蕴藏的深情。王德龙没有那种拥有她的冲动。这也许是素玲要回头的一个原因吧。

        王德龙将车停在路边,路边的雪没有清除,洁白的雪面印上两道深深的车辙。王德龙走到车的另一边。他为她打开门,素玲从车里出来,脚一滑,几乎倒下。王德龙伸出有力的手,想扶住素玲。素玲滑倒在他的怀里。王德龙第一次和素玲贴得那么近,脸几乎贴着脸,王德龙看到素玲那长长的睫毛下充满乐感的深沉晶亮的眼睛,她的柔和的呼吸轻轻地极有节奏地吹在他的脸上,那气息是那样的好闻。沁人心肺。

      “素玲,跟我走,我会好好地待你的。”王德龙将素玲搂在怀里。素玲没有推开王德龙的手臂。王德龙感到素玲的双手充满情感的强力。素玲紧紧地把王德龙抱住,吻了他一下。王德龙很多天没有刮胡须了。他的胡子扎在素玲白嫩的脸。她从王德龙紧抱的双手中轻柔地脱出来。“再见吧!德龙!有机会再来看看我们。”

        德龙看到她明亮的双眼充满晶亮的泪水,王德龙的心几乎碎了。 素玲一回头,背上她的心爱的小提琴,拎起车箱里的两只箱子,踏上洁白的雪离开了,给王德龙留下长长的脚印。王德龙在雪地上站了许久,直到素玲消失在路的拐弯处。

 

 

 

 

 

 

 

 

 

 

 

 

23.误入按摩院

 

        老金的手下将庆华安排在纽约的一家白日旅馆住下。庆华奇怪这王德龙一直没有露面。他有点烦燥不安,他希望这趟远行所争的钱能还清他欠林会春的偷渡费。这样他和丽兰就没有了后顾之忧。他兴冲冲到印刷厂去找老金。老金也不在。手下的人说老金来过电话,叫庆华将一袋偷渡者的假护照和签证保存一下,等他们回来就把这些假东西发给那些偷渡客。庆华只要等在旅馆就行了。庆华又等了一天。他终于耐不住了。他又来到印刷厂,手下的人说: “老金刚回来他叫你去他家见面。”

        他们叫了一辆出租车送庆华到了老金家。一进门,老金对他说:“庆华,情况突然变化。你运气好,没有搭上这趟死亡航船。你这是第二次大难不死,你必有后福。你看这是他们遇难时的照片。”

        老金将今天的报纸递给庆华。这是一张中国日报。庆华赫然发现大幅标题:“华人偷渡客海上丧生记。”

        庆华明白这事的严重性,他只是略略地看了看报,没有心思去详细阅读报道。老金说:“当时情况变化太快,还没有来得及等到你,王德龙和我就只好行动了。不过幸好你不在,要不你可能也会卷入这个悲剧。这样说来,你的命可是真大。”

        庆华显得很坦然。这老金久经沙场,难道还不知道这游戏规则吗?发生这样的事是在所难免的。庆华担心王德龙的下落。“王德龙现在在哪儿?”

       “开始我们通过对讲机进行联系。后来他要我引开海上警察,我就向相反方向开。以后我们就失去联系了。也许他已经死了。现在谁也不知道。”

        庆华说:“老金,我恐怕是没有办法救他的。我现在怎么办?我不能老待在这里。我该回去。可我手头已经没有钱了。你能不能给我点盘缠。另外,你送我到灰狗车站。我打算坐灰狗车回去。”

        老金说:“你先慢回印第安那。在我们出发前,王德龙托过我一件事。他说,我如果找到你,他要你跟我一起去。”

        庆华问:“什么事,这么重要?到哪里去?我到这里什么事也没有做。”

       老金沉重地说:“这件事你一定也于你有关。你认识一个叫宗发的人吧。那人现在在水牛城的尼加拉大瀑布附近的 一家殡仪馆他没有能走出美国到加拿大,就死在那家旅馆了。”

        庆华不能相信老金的话:“什么?宗发死了?他在路上死的?是的,我知道宗发欠了太多的医疗费,去了加拿大。可怜的宗发,他的美国梦扑灭了。”

       “宗发临死时跟他的朋友卢福生说,一定要你和丽兰去料理他的后事。”老金说,“卢福生打电话给你,那边的餐馆已经关闭。所以他打电话给王德龙。王德龙告诉了我。你去准备一下。我们现在就去。开到那里只要五六个小时就够了。”

        庆华心里不是滋味。宗发在异国他乡死了。他要被葬在一个陌生的地方。永远孤独在那里,想起来多么的悲伤。不过他怎么也不明白当初宗发有病的时候,为什么还硬的要留在美国,而不回中国。其实那时他已经赚了足够的钱,回去的日子也不会难过的。也许他的美国梦还没有做醒。庆华有时候不能 理解那些明明在美国生活很差,偏偏要告诉国内的亲人,美国生活是怎么好怎么好的。他还听说有个局一级的干部到了美国,就赖下不回去了,说就是要饭也要死在美国也比在中国的强。他觉得这些人很可笑。他仔细地考虑了自己的处境。自己到现在还不明白到美国究竟是什么目的。为了赚钱?也许不仅仅是为了这个。也许是为了满足一种虚拟的虚荣心!那也不值的冒这样的险。

        老金驾驶着汽车急速地向尼瓜拉大瀑布开去。他见庆华沉默不语,也没有说话。庆华在车里想了很多。这次来到纽约,本来想赚一笔钱,还清偷渡费。自己开始积钱,等赚了足够的钱就回去。但事与愿违。这次不但没有赚到一分钱,反而花了不少。真是够呛。他不想象宗发一样懒在美国。因为美国对他没有什么好感。在国内他至少是一个普通的公民。可是在美国,他和丽兰只不过三等四等公民,连二等都够不上。这样活着累不累呀!有什么好吹的。美国是天堂,但是美国是美国人的天堂,并不是他李庆华的天堂。虽然在美国赚的钱是比在中国多。可是这钱是以单调的生活,乏味,孤独和不稳定作代价换来的。

        他终于打破了静默。他问老金:“你介意我问你一个问题吗,老金?”

       “你问吧。”老金说,“我比你来美国的时间长,你一定有很多困惑的问题,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庆华说:“很多年前,你为什么来美国?你是大陆人还是别的地方来的。听你的口音象是从中国南方来的。”

        老金笑笑:“你算说对了。我是从台湾来的。你不认识芝加哥的闻老板,是他把我给介绍出来的。我到这里已经有二十多年了。”

       “老金,我问你,你为什么来美国?”庆华象小学生似地问。

       “我年轻的时候血气方刚。当时我看到很多美国电影,觉得美国很美,生活条件比台湾 不知好多少倍。当时台湾不比你们的大陆,那时大陆政府封锁信息,与外界隔断联系,弄得人很愚昧。由于历史原因当时台湾很开放,听在美国回台湾探亲的乡亲说,美国是个天堂,自由世界,在那里只要你有雄心,大有发展。当初我是光棍一条,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出来了。还以为自己了不起。人生嘛,就是这样。你上了一条船,等再下来的时候,已经开过了一程路。你难道还想再回头吗?当时和我一起当兵的这些人在台湾也发了。我到美国 以后,想千方百计地做生意。在美国做生意何谈容易。再说,我这个人也不是很聪明,只会干些粗活。当时又不想去做餐馆,也没有想过要开餐馆。餐馆这东西太脏太累。幸好我有些小聪明,就这样开了小小的印刷厂,一直到现在。我赚钱还是动些坏脑筋赚的。”老金给庆华讲了他的一生。

        庆华又好奇地问:“你在美国一定有很多朋友吧!你说我怎么交不到好朋友呢?”

        老金说:“你要知道美国是一个什么国家。美国人是怎样的一种人。你要交他们为朋友,那是不太可能的。第一,他们中很多人看不起外国人;第二,美国人连自己的亲人都不相信。他们只相信自己。这样的人你能和他们交上知心朋友?我一到美国从来没有想过要交美国 人做好朋友。他们没有中国文化中社会群体文化。而来到这儿的中国人,也耳闻目濡,也逐渐脱离中国人优秀的群体文化。认同了美国的个体文化。你说你要交个在美国的中国人做你的朋友容易吗?”

        庆华听不懂老金的文化认同的一番理论。他只是听出老金在说就是要交上一个中国人为朋友也是困难的。他应和老金的话:“老金,你说得对,这里附近的中国人看上去都很势利。有些中国人表现的比老美还要老美。真是有点恶心。”庆华顿了一顿,问:“那老金你是怎么不回台湾?怎么还要待在美国?”

        老金叹了一口气说:“庆华,台湾现在就好象美国。台湾人也学人家美国人。但又学得不象。到处是世态炎凉。你想想人一走茶就凉了。我回台湾还有什么呀?我的朋友熟人在台湾早就有了根基。你这么多年之后再回去,你凭什么能在那里能混得好?你说人都很势利,这是对的。尤其是他们看到你从美国回来,是华侨。如果年没有一定的钱财,人们会打心眼里看不起你。我不想被人看不起。在这里,我这样的生活着,周围的人们还是会理解你,因为你们外国人在美国生存不容易。你有房子有车已经是不错了。然而你到了那边,人们就不会是那么认为了。再说了,我在美国虽然交不到朋友,但人们不会在乎你怎么样生活。而到了那边,你的生活方式会发生很大的变化。你会很在乎别人说你什么的。”

        庆华听了老金的话,觉得很有道理。这宗发本来已赚了十万美金。他回去在下乡生活已经是小康了。他就是没有这样的打算。要不,他的身体不至于会成为这样。这多么可惜。

          他们说着话,时间过的很快他们来到了一个叫Plainfield的小镇。在一殡仪馆前,老金停住车,打了电话给卢福生。卢生福领他们到宗发的停尸间。庆华看到宗发紫色的脸僵僵的,没有一丝表情。

        卢生福说:“这里离加拿大边境没有多远。本来我们打算看看尼瓜拉瀑布后,就通过这里的边界去加拿大的。可是那天我们看了尼瓜拉瀑布之后,回到这家旅馆,他的癌症突发了。他吐了很多血死的。你是李庆华?这是宗发死临死前要我交给你的。我没有看过。这大概是他写的遗嘱吧。我不知道他写了些什么? 你看看吧。”

        庆华打开一看,里面写着,“庆华,我真的不该离开你们。我果然会死在美国。我是死而无憾的。我身边带的五万美金连一封信托你交给我的老婆。你怎么也得帮我把钱交给她。我拜托你了。我死后,帮我火化,就把我葬在这里吧。火化的费用及丧葬约五千美金。我也买了现金支票。庆华,在这里,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你就帮我最后一次吧。”

        庆华看了这封遗书,不禁落下眼泪,他对卢生福说:“你把这些事就交给我吧。宗发既然这样托我,我会把他的事办好的。他转生对老金说:“老金,我不会英语。你是不是能帮我?”

        老金说:“我当然帮你。我们先去殡仪馆,先把火化的钱去付掉。然后到附近的教堂坟地联系一下,是否能买上小小的一块地,然后立个石碑。宗发真是太可怜了!”

        庆华叫卢生福先离开。卢生福坚持要等庆华把宗发的后事办妥再走。他们三人在殡仪馆附近的白日旅馆住了一夜。第二天,他们从殡仪馆捧出宗发的骨灰盒,葬在殡仪馆附近的一个教堂的坟地里。这坟地三面环山,四周松树郁郁葱葱。这里倒是风水宝地,好山好水,庆华看了心里好了些。墓地的墓工很快将石碑放好。他看了宗发墓地,心里还是在颤抖着。“再见吧,宗发。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你了。你会很孤独的,这是代价。这是我们这一代人为我们的梦而付出的代价。”

         庆华处理好宗发的后事后,老金给庆华买了去印第安那的灰狗车票。他告别庆华和卢生福回到纽约去了。卢生福将庆华送到灰狗车站。庆华谢过卢生福后,乘上灰狗车,直奔印第安那。车子开了两天两夜,灰狗车来到了印第安那车站。他下了车,拿出小小的电话号码本。他拔了餐馆的号码,餐馆已经没有人了。电话响了很多时间没有人应声。庆华只好叫了一辆出租车去以前的宿舍。到了那里,也没有找到一个人,庆华几乎绝望。

       “这怎么办?丽兰到哪里去了?我到什么地方去找?”他着急。他记起他有小周的电话。小周说过,凡是有 什么事,都打电话给她,她会尽量帮助的。他走出宿舍,在电话亭里打了电话。

        小周说:“丽兰的去处我知道,但我现在先不告诉你,除非你答应我你要对她好。不能虐待她。”

        庆华火了起来,说:“你这算什么话。丽兰是我的老婆。你别搞错,我什么时候对她不好?再说我对她好不好管你屁事!你快告诉我,她在哪里?我好过去见她,不,我好把她接回来。”

         “接回来?”小周讥笑地说,“你把她接到哪里去?接到街上去住呀?庆华,你先去找好住的地方,我再告诉你丽兰去了哪里。”

        庆华窝了一肚子火,叫道:“小周,你这个人怎么啦?丽兰是我的老婆呀,你快说她在哪里?难道她被人绑票了?你快告诉我,别买关子!”

        小周回答道:“庆华,你发什么火。你又没雇我看住你的丽兰。我可以告诉你,也可以不告诉你。我选择不告诉你,因为你的态度不太好。但我对你说,丽兰一切都很好,请你放心。”说完,小周挂了电话。

        庆华无奈,他的确需要找个地方先落脚。这才想到自己在这里举目无亲,没有人会安排他的住所。他无论如何得先找到老板。他拔了老板的手机号,这下老板应了电话:“是你,庆华,”老板声音异样。“是我,庆华。”

        老板有点吓晕了。他深知庆华的厉害。他以为庆华一定已经知道了他的事。“庆华,我早就答应了丽兰和小周了。你的债用不着急着还了,你还要找我干什么?我对不起丽兰。我真是畜生。我也对不起你,你不愿谅我吗?”

        庆华被这一番自白说得摸不清头脑。但他听出这其中的必有蹊跷。他装着知道内情的样子说:“丽兰都跟我说了。你说吧,你想打算怎么办?”林老板说:“没有什么样。我只是想了结这件事。我对不起丽兰,主要还是对不起你。我已经按周小姐的意思,把餐馆廉价卖了。你和丽兰一定能从中捞到不少好处,你说你再要我怎么样呢?我老婆把我的大部分钱都拿去了。餐馆也廉价抵押给别人了。你在我身上也没有很多可以敲诈了。”

        庆华越听越糊涂。他断定丽兰出过事。丽兰现在有一个地方安顿下来。他必须找到丽兰,向她问个究竟。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个地方住下。他记起这魏元章,可以找到他,叫他安排一个地方。他又拔了一个电话给魏元章。

        魏元章接电话:“庆华,你的车开得怎么样?这车还不错吧?”

        庆华说:“魏元章,今天先不说你卖给我的车。我没有地方住了。你先给我找个住的地方吧!”

        魏元章奇怪了起来,说:“怎么啦,庆华,你不在那个湖南餐馆干了?你老婆到哪里去了? 你这是怎么回事?”

        庆华不耐烦说:“你废话少说,先给我找个地方再说。”

        魏元章答应了:“好吧,你先住到武术馆去。我在那里倒有一间空房子。我们的武术馆还没有开张。就是独缺你这东风。只要你愿意,我们就可以立即开张的。”

        庆华说:“那你就赶快过来接我。我现在在原来的湖南餐馆的宿舍。你知道在哪里吗?在花园林荫大道。”

       “我知道在哪里。我就过来接你。” 魏元章说。

        魏元章来了。他将庆华送到武术馆。在武术馆边上有一间很小房间,连厕所和洗澡的地方都没有。庆华此刻也不能讲究什么了。有个地方能睡就已经不错了。

        魏元章问他:“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这里暂时可以,但不能住久。这里不远有一家麦当劳。你吃饭上厕都到麦当劳。你如果要住久,我可以给你租公寓房。”

        庆华自己也不知道下一步怎么样。他说:“我暂时住一二天。我会作出安排。我先在这里住一下好了。”

        魏元章走后,庆华将床收拾好。他觉得有点饿,就出去到麦当劳吃汉堡包。他买好双层牛肉汉堡套餐,端着盘子到桌子边,看到门口停了一辆很新的车。从车上走下一群 中国人。他正在奇怪这群中国人在这附近从来没有见过。他们推进门。庆华不敢相信自己 的眼睛。他认出他们来了,对方的这群人也认出他来。

       “庆华,哈哈,庆华,是你!”

       “老成,你怎么……啊, 老成!你,大头阿黄!你们!这不是阿秀吗? 啊,你是欣欣……” 庆华一下叫出这么多的名字来。

       “嗨!庆华,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来得全不费功夫。我们给你的老板打电话,你老板说你去了纽约的王德龙处。我们打电话给王德龙,没有他的人影。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哦,你老板把你给攒出来了吧!”老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

       “庆华,你好,我们都很想念你和丽兰。”大头阿黄说,他转身对阿成,“我去买吧,你们说话。”        

        庆华看到生死患难的朋友,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还是阿秀先问:“庆华,丽兰呢?她怎么不和你在一起?我们能不能和她见见?你不欺负丽兰吧!”

        阿成对阿秀说:“阿秀,别这样说话。人家庆华不是这样的人。”他问庆华:“你到纽约去做什么?”

        庆华没有说实话告诉他:“王德龙叫我去哪里看看有机会找一个工作。阿成,我和丽兰都失业了。这湖南餐馆老板要把他的餐馆买了。这里的人也走光了。我刚从纽约回来。丽兰也不见了,我还不知道她到哪里去了。我是今天才到的。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住的地方。”

        阿成说:“我和阿秀和大头是来买你家老板的餐馆。他在中国日报上登了好几个月的广告。起先他要买五万美金,后来一个叫Julie的小姐据中调价,我们四万就把它买下来了。”

       庆华不认识这个叫julie的小姐。但是听老成讲了他们买下自己老板的餐馆,他了又惊又喜。

      “老成,这是真的吗?我真的佩服你们。自从大家分手后,你们这样的出色。还有大头阿黄,真的了不起。”

       老成告诉庆华:“我们在几家餐馆打工。我们都干得还可以。我出国前,学了一点烹调。阿黄也是。我们都找到大厨活。收入很不错。阿秀也机灵,很快就做服务生了。我们三个人都还了债,积了 一点钱,就这样走出来了。”      

       阿黄买来了汉堡包和饮料。欣欣饿了,将手伸过来捞三明治。阿秀打了一下她的手。“这小丫头,没规矩。你慢慢来。欣欣,你还没有叫过叔叔呢。快叫庆华叔叔。”

        欣欣腼腆地叫了声, “hello,Uncle 庆华!”     

        阿秀说:“这小姑娘简直成了美国人了。读书回家不肯说中文。这倒好了,她成了我的老师。有时候还讥笑我呢!”

        欣欣说:“叔叔,是我妈妈不谦虚。错了还要说自己对。”

        庆华问欣欣:“欣欣,你还要不要回中国?将来你妈妈回去了,阿成伯伯和阿黄叔叔都回去了,你还要在美国吗?”

        欣欣回答说:“我还在美国,我要在美国上大学。我要上最好的大学。去中国我会上不了大学的。听妈妈说,中国的小孩要有很多很多考试才能上大学。叔叔是这样的吗?”欣欣天真的问。

       “是这样的,欣欣,你说美国比中国好些什么呢?”庆华随便问。

       “我不喜欢中国的厕所,太臭了。能看到自己的东西。”欣欣诚实地说。

        阿秀催欣欣吃三明治,欣欣才声音小了一些。

        庆华吃着三明治。他的内心沸腾着。这阿成是多好的兄长。庆华很少佩服过人。此刻,阿成在他的眼里是多么的高大。他的仗义真正使他佩服。来到美国他义无反顾地将阿秀母子带在自己的身边。他们看上去很愉快,很充实,很自信。和阿成在一起,他们心里很踏实。  

        庆华,今晚你没有地方住,就和我们去挤挤吧。见到你很高兴,我还想和你喝两杯呢。”老成说。

       “好吧!我们哥俩是要好好聚一聚。”庆华赞同。

        他们吃完麦当劳,老成叫庆华上了他的车。老成说:“庆华,这辆车子的牌子有点奇特。但开起来很好。你知道我在武警部队学过开车。懂一点车。这车花了五千美金买的,很大也很值。”     

        庆华和大家上车。庆华暗自感到惭愧。回想起来,自己到了美国这几年,不知在干些什么。打打闹闹,什么也没有做出来。到现在还不会开车。一身债还背在身上。实在有些太无能了。然而庆华并没有嫉妒老成。他佩服老成,祝贺老成。

        老成在离庆华住的武术馆不远的美元旅馆租了两间房间。老成叫阿秀和欣欣到自己的房里去休息,自己和阿黄到另一间。庆华也跟着老成进来。老成叫阿黄到对面的商店买点酒和花生饼干之类的食品。阿成抓了三个玻璃杯,三个人喝了起来。

        阿成说:“庆华,你索性参加进来吧!我们人多好办事。我今天去看了这家店面。我想把这家店面扩大,做成一个很大的自助餐馆。我从上海学来了蒙古烧烤。这东西老美很喜欢吃。阿秀能包面食,她的小笼包子,老美吃得搀死了。还有阿黄的几个拿手菜。我想旁边加上色拉台和饮料及冰棋淋。纽约有几个朋友给我弄来大蟹腿。这餐馆在你们印第安那还是没有的。这美国人价格贵一点不要紧,要紧的店面要干净,装潢要漂亮。美国人是讲究门面摆设的。”

        庆华越听越钦佩老成的商业眼光。“好吧,老成,你要我做什么,你就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力而为。”

       “庆华,你这样说,就不够义气了。我不是老板,你也不是雇员。我们大家都是老板。你在这里人熟地熟。你会为我们的餐馆立头功。我准备做些广告。你告诉我们往哪里发。还有,你如果这里有些朋友和熟人,我们也要用他们为我们的店面打开局面。”老成说。

        庆华感到他们说话很投机,酒逢知己千杯少。“老成,阿黄,我们这样的见面正是难得。我们这样的合作更加难得。来,我们干一杯。”三个人拿起酒杯,脖子一扬,把杯干了。

        阿成突然有想起了什么,问庆华:“你有没有和阿财联系?阿财怎么样?”

       “只听说阿财还不错,有很长时间没有联系了。我刚在想跟阿财联系呢。”庆华说:“阿财也不知怎么的,也不跟我们联系了。”

        庆华乘着酒兴对老成说:“你怎么还让阿秀独个在哪儿。你们什么时候办喜酒呀?”

       老成说:“我照顾阿秀并没有这个意思。我把阿秀当作自己的亲姐妹。我们合作的很好。我不能趁人之危,做不仁不义的事。阿秀是个好女人。她有她的想法。现在我们都太忙。没有时间谈这个。”

        庆华听出老成自相矛盾的话,说:“这哪是趁人之危呀。危早就过去了。你们这是危难见真情。这还用得着谈?这是再也自然不过的事了。挑一个吉利的日子。我跟阿秀去说。这个媒我来做吧!”

       “庆华,你别胡来。这事你去讲也没有用,功到自然成。现在还不到时候的。就是到了时候,这做媒的事留着给丽兰吧。”老成笑着说。

        庆华和老成他们又聊了一会,庆华看到老成和阿黄都面露倦色,就告辞回去。老成叫他明天一起到餐馆和这个Julia谈。庆华感到奇怪,他问:“这餐馆和Julia 究竟有什么关系?这餐馆又不是她的,而是林老板的。她怎么会插一脚?”

        老成说:“这内中的关系对我们来说不重要。我们也不想知道。我们只要这价格合理,向谁买都一样。你说呢?”

        庆华不吱声,心里想,这事怎么会变成这样。林老板是和小周究竟是什么关系?不管怎么样,事情明天就水落石出了。

        老成把庆华送到武术馆已经很晚了。庆华走进小小的房子,和衣躺在床上。他觉得有些孤独。他又披起衣服,走到门口。这里有进市区的几条通路。这地段也是非常的热闹。

        他担心着丽兰。他走到加油站的电话亭,塞进两个硬币,给小周拨电话。小周没有接电话。电话铃响了一会,只听到对方请人留话录音的话。他丧气的挂了电话。五毛钱硬币早就被投币对话机吃了。

        小周不是不在家。她正在房间里看电视。她家的电话装了一个身份显示电话机。凡是她不认识的电话号码,她总是不接电话。让打电话的人留言。看看要紧的电话再打回。这样做有时虽费点钱 ,但很安全。庆华的电话是从一个陌生的电话机打的,因此她没有接电话。

        紧接着庆华的电话,她的电话又响了。她看了看电话显示器,是大名鼎鼎的律师贾斯廷.苦妻打来的。她接了电话:“Hello, 请问是是谁?”她明知故问。

        小周一听对方的回答,就知道是这位律师:“是我,周女士,我是贾斯廷.苦妻。你对我一定不会陌生吧。我打电话主要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小周心里有数,他要找的人是谁。但故作不知:“谁?”

       “这人是你的朋友丽兰。她好久都没有来上夜校。我到她的打工的店里也去了。听说这家店就要关了,你知道她的下落吗?她还有成绩在我这里。我得见到她。也许她和你保持联系吧!”贾斯廷推测着。

        “是的,她和我有联系。但丽兰告诉我她不想把电话号给任何人。我很抱歉不能把别人的电话号给你。”小周推托。

        贾斯廷知道这是她的自由。他是没有办法向她拿到丽兰的电话号码的。“那么这样吧,小周,我也不为难你。你是否替我打一个电话给她。就说上次她丈夫打官司,还有些问题我要问问她。”

        小周知道贾斯廷心里明白自己在卖关子。贾斯廷这个人是不好得罪的。弄不好什么时候自己要他帮忙什么的。于是她说:“好吧,我一定将你的意思转告丽兰。”

        自从小周将丽兰送到按摩院,丽兰在那里开始学习按摩了。美国的按摩美容院跟中国的太不相同了。丽兰搞不清这按摩院是在芝加哥的那一边。它在一个很大的旧房子里。丽兰记得大门象中国的废弃的防空洞。门口没人看管。沿着走廊大约走几分钟,就到了按摩院的接待大厅。这接待厅和它的门面截然是两个世界。这里金壁辉煌。漂亮的地毯,考究的沙发,处处显出豪华。

        小周和那个留长发的老板很熟,丽兰有点放心了。因为小周这个人很靠得住。她认识的人也一定是很靠得住的。这老板有个不西不中的名字,叫Bruce Fei 。丽兰跟着小周叫他费老板。

        费老板跟丽兰说:“你需要培训一下,你就跟着张小姐学吧。”

        丽兰说:“费老板,我在中国大陆学过中医推拿和按摩。你只要告诉我怎样做就行了。不信我做给你看。”

        费老板说:“这个周小姐早就和我说了。我知道你在中国学过中医推拿和按摩。不过,我们的按摩和中国的按摩有所不同。按摩的部位不一样。而且按摩的方法也不尽相同。你还是要学一下的。我们这里只要培训三天就行了。你还得签一个合同。如果你违约,你就得赔钱。培训期间除了包吃包住,你还能拿到七十美金一天的津贴。”

        丽兰说:“我既然来了,这里的收入这么好,我怎么会不干呢?在大陆的时候,我爸妈叫我学这门手艺就是想干这个工作的。我很高兴能用上我学的技术。”她极力推销自己。

       “那好吧!祝你顺利。” 费老板要她签好字,叫一小姐带着她走。小周告辞的时候, 丽兰叮嘱小周:“庆华一定会找到你那里的。你先别告诉他我在这里,也别把林老板的恶行告诉他。我知道他是个鲁莽的人,让他知道,这林老板一定会被他打个半死的。你只要先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就行了。让我慢慢地让他知道。”

        张小姐看上去年龄不大,样子长得挺不错的,细细的眉毛就象画在大大的眼睛上一样。她跟着张小姐沿着象旅馆走道一样的楼道来到42号房间。张小姐推开门,丽兰走到房间里,室内布置的很简单,但不粗糙。房间里有一张特别的按摩床和一个精致的专放美容设备物品的架子。丽兰觉得这个按摩院还是有些专业。张小姐到里面的一扇门边,对丽兰说:“郑小姐,里面是桑那浴池。”丽兰吃了一惊:“怎么?这里还有桑那浴?那么你们还有三温暖了。”

        张小姐回答:“是的,郑小姐,桑那赚的是大把的美金,光推拿按摩稍便宜一些。到这里来的大部分顾客都是大老板。但是你别看他们是大老板,花起钱来可是十分小气,就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你要有些老客才能多赚钱。”

        这时,只听领班的女人带进一个肥头大耳的客人,她将计工时卡给张小姐就走了。张小姐看上去和这个客人很熟,她和他打招呼, “约翰生先生,你请进,桑那在里面,你先更衣吧!”

        约翰生看见丽兰,警觉地说:“她是谁?这里怎么多了一个人,这怎么行?”

        张小姐连忙解释:“她是来见习的,到时候我会让她离开,你放心。”

        这老头竟毫不羞耻地开始当着张小姐和她的面脱光衣服,丽兰一把把张小姐拉过来:“你们难道没有客人的更衣室?”

       “没有,这屏风后面是更衣的地方,这老头来了很多次,熟了,他就不介意了,张小姐说,“如果得罪他了,不但我赚不到钱,费老板也会把我解雇的。”

        这胖老头三下二下就把衣服脱了个精光,只剩下一条只包住阴处的短裤,走到桑那浴池。

        丽兰心里有点害怕。这有些越规了吧,她想。

        张小姐走道屏风后面一会儿,她换上了工作服,看到张小姐只穿泳装,裸露全身,丽兰心里更加不舒服,她怀疑这地方是否有问题。

        丽兰问:“张小姐,你们这里都有些什么服务呢?在美国做中国的按摩要比中国正规些,是不是?美国人样样都讲法律,我们这按摩行业最会变成色情行业,美国就不会有这样的问题吧。”

        张小姐斜看了丽兰一眼,脸上显得很凄凉,她觉得这位中国老乡太过幼稚,也许她的脚还没有真正踏进美国社会。“那就看你如何做了,你就等下看我做吧。我要叫你走出去的时候,你就走出去避一避。好吗?”

       “你要干什么?”丽兰警觉地问,“有些客人是不是很欺侮人?”

        张小姐毫无表情地说:“你没有一些这方面的思想准备到这里来干什么?你是来行医的还是来做保健医生的?这里都不需要。这里需要的是你的服务,你为了赚钱的服务,你知道服务吗? 就是你光着身子的服务。”张小姐的泪水顿时涌出。

       “好的客人偶然也有,但是世界上那有几只猫不沾荤腥的呀!这里来的人都是饿猫。”

        丽兰一听,脊梁骨都凉了半截。“这不行!这周小姐,Julia不是说,这里是专业按摩的吗?”

       “周小姐。”张小姐鄙夷地吐出几个字。 

       “她还算个人吗?”张小姐对丽兰说:“郑小姐,不,你的名字叫Lily,Lily小姐,我要去为这老头擦背了。”

       “什么?你要为他擦背?擦什么背?你就这样去为他擦背?

       “你要学就进来吧。”张小姐说。

        丽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想进去,她说,我就等在外面吧,看看你是怎么按摩的。

        张小姐进了这桑那小房间,许久,她和老头出来,丽兰看到这张小姐脸色通红,丽兰不敢想象在这桑那房间里张小姐是怎样服务的。

        那老头看到丽兰还在那里,脸上显出不高兴的样子:“张小姐,我今天运气怎么这样不好。”

        张小姐没说什么,她让老头上床,开始为他按摩,丽兰看到张小姐的按摩倒还是比较规范的,可是过了一会,张小姐爬到床上,双膝跪在这老头的背上。开始做些她不知道的动作。丽兰从来也没有学过这样的全身运动的人体按摩。对她来说,简直有点不可思议。

        一会儿,老头翻身,他跟张小姐说,有人在看他,他感到极不舒服。张小姐知道老头是什么意思,她跟丽兰说:“接下去,你就别看了。你到门外去吧!我关门了。”

        丽兰出去,她听到里面一阵炙人心弦的呻吟。丽兰坐在那里发呆,这地方这么会是这样,这小周跟我说谎,这个地方分明是一个妓院,她怎么说是正规的按摩院,她想着她决不能干这一行,在中国,生活虽然条件差些,也不至于去干这一行。

        门开了,老头出来,他看上去挺满意的,老头跟丽兰说: “你是新来的吧,小姐,下一次我找你按摩怎么样。”这老头不规矩地伸出手去摸丽兰的脸。丽兰啪地将他的脏手打掉:“你别搞错,我不是妓女。”丽兰大声说。

        张小姐可有些吓坏了:“丽兰,你不能这样和客人说话!”

        丽兰吼起来:“我怎么啦!我不会干的!太肮脏了!你没有看到这老头这样动手动脚的吗?”

       老头讨了个没趣。知趣地付了小费,拿着单子去付钱。张小姐说:“我有二十分钟的休息时间。你也别责怪我,郑小姐,我也不是要这样的。我是替我哥在还偷渡债。我也是被逼的。你一定也是被逼的吧。走吧,我们到外面谈!”一边说着,他们走进按摩室。

        丽兰当然是知道出卖尊严的女人有几个个不是被逼的。她也一定有难言的隐衷。以后有机会张小姐一定会告诉她的。

       “张小姐,你先告诉我这小周的事,我刚才说的那位Julia,是她亲口告诉我这里是正规的按摩院,决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丽兰换了一个话题。

       “唉,你怎么能相信这周小姐。她是半个皮条。她从前在香港就是干这个的。到了这里,她打了几年工,就干起这皮条生意,她坑害了多少姐妹?我看你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吧!要逃出去很困难。但是你得想办法。他们一伙是很凶的,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前些日子,我们的一个姐妹失踪,是他们把她给杀了。我亲眼看到这费老板用腰带把她活活勒死的。我一直装着不知道。要是让他知道我看到他杀人,我也没命了。他杀人不眨眼。如果费老板知道你不想干了,他们会先

把你强奸的,你快想办法走!最好是今晚,趁你的身子还干净。”张小姐说。

        丽兰听了毛骨悚然。“怎么还会有这么事?我怎么走?我能打电话吗?”丽兰问。她深深地懊悔不该这样迷财来到这个魔坑。

       “这样吧,我来帮你逃走吧!我来到这里已经差不多三年了,我熟悉一些人。你能请谁来接应你呢?你老公吗?还是别的人?你把电话写在上面。”她拿了一根笔和一张纸。

        丽兰想了想,她在这里举目无亲,庆华又到纽约去了,宗发走了。这个令人厌恶的林老板是决计靠不住的,唯一能救她的是贾斯廷,对,他是个律师,他是无论如何能救我的。丽兰将贾斯廷的号码写下,叫张小姐请人传出给贾斯廷打电话。

        张小姐想了想,拔了个按摩院的内部电话。“王师傅,客人吐了一地,你快来收拾收拾吧!立即来。”张小姐说了一个谎。

        王师傅来了。他看上去是个老实憨厚的人,张小姐把他拉倒屏风后面对他说,”王师傅,这里没有人吐,只是叫你帮个忙,你等下打个律师事务所的电话。他现在还没有下班。你能打得通这个电话。你就告诉他,他的朋友丽兰在Eagle按摩院,要他来救她。” 

        王师傅嗯了一声,转身要走:“慢,王师傅,你回来告诉我们,他什么时候来。”张小姐这才让王师傅离开。

        张小姐说:“不管怎样,丽兰,如果你能脱离这个火坑,我真为你高兴。”

        丽兰说:“张小姐,你这样帮我,我怕会连累你的。”

        张小姐说:“丽兰,你不连累我,我早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了,我活着跟死没有什么差别,你还没有被人碰过,现在你了解了这里的情况,现在出去不晚,我若能真帮你逃出虎口,也是我们的缘分。”张小姐流下了眼泪。

        丽兰说:“张小姐,你跟我一起逃吧,你不能在这里了。我会叫我丈夫和这个律师想办法把你救出去,我一定会的,你相信我吧!”

        张小姐说:“我不能和你一起逃。但是你若能逃出去。如果以后要告这个费老板和这个Julie,你们就来找我,把我救出去。我知道他们不仅做卖淫生意,还贩毒贩枪支加杀人。他们是一伙无恶不作的恶徒。另外,这是我哥的地址,你若出去,去我哥那里,叫他躲一躲。”

        贾斯廷得不到丽兰的消息,不知怎么的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丽兰进入了他的生活。丽兰有丈夫,贾斯廷讲不清到底为什么他这样惦记着丽兰,为什么时刻想保护她。他觉得这些移民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都会是不安全的。他觉得丽兰的两夫妻尤其如此。丽兰的丈夫是个不太有头脑的人。丽兰跟着这个丈夫在美国这块地方,肯定是要吃足苦头。他找不到丽兰。这个Julia是知道丽兰的去向,但不告诉他。这其中必有原因。

        他打电话给丽兰的餐馆,那个餐馆已经断线了,他甚至亲自驾车到那家饭店,饭店已经关闭。贾斯廷几乎绝望。他坐在办公室发呆,电话铃响了,是他的父亲打来的。 

       “贾斯廷,你赶快回来一趟,你老子差一点被这个中国女人枪杀。你还是来一趟吧。”老苦妻说,“有些法律的东西还得你来处理一下。”

       “什么?你说什么?父亲,你被这个中国女人几乎枪杀?有这事?”贾斯廷绝对不相信他父亲的话。

       “是的,儿子,我在她的房间里。她向我开了两枪。几乎把我给枪杀了。

       “父亲,我这里有几个案子要处理一下,要到你那里也最起码到后天。”

        贾斯廷知道父亲并没有天大的事,要不,他也不可能和我通电话了。

       “那好吧,就后天来吧,你这小子。”父亲嗯着说。

        贾斯廷搁下电话,他刚才忘了问问父亲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原因都没问,有些太怠慢了父亲,他向他的父亲家拔了个号,他发现他父亲家的电话不通,他父亲从来不用电话线上网,怎么会不通呢?他有些纳闷。他放下电话的时候,电话又立即响起,“你是苦妻律师?”对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

       “请问你是谁?”贾斯廷问。

       “我是谁,你不要问。有人叫我打一个电话给你,她叫丽兰。她说,她现在在Eagle按摩院。她的情况很不好。她说你能救她的。你如果去救她,你最好找到张小姐。张小姐的名字叫张琴。你去那里找她就行了。”说完就将电话搁了。凭多年的律师经验,她立即叫秘书将对方的电话找出,对方是从电话亭打的电话。既然有了地址和具体的接头人,他就开始计划营救丽兰。他先和当地的警察局联系。警察局给他的信息是这个按摩有伤风化的之嫌,已经被列在监视之列。但由于这家按摩院手续齐全,人员都有上岗资格证书,而且他们干事都很秘密,探员去了几次都没有所获。

        不管这家按摩是否有问题,将丽兰救出来是他最大的事。他心急火燎地向按摩院驶去。他很快来到按摩院。沿着不显眼的廊道,来到布置得十分别致的大厅,一位服务员警惕地走上前。

       “你是新客吧,先生。”他有礼貌地问。

       “是的,我新到这个城市工作,常常很累,想找个地方放松放松,我是听朋友说,你们这里很好,我才到你们这里来试试,你的老板在不在?”贾斯亭问。

       “老板每天下午四点准时来,现在不在,等你按摩完毕,我们的老板就来了,那时我可以把你引见给他。”女领班有礼貌地说:“请问先生大名?请到这边来登记。”贾斯廷走过去,填下姓名,地址和电话号码。

       “你老板要哪一种服务?我们有深层的肌肉按摩,针灸按摩香粉按摩,还有热石按摩,我们有最好的小姐为你服务。”女领班说。

       “你介意我指定要一个小姐吗?”贾斯廷说。

       “你说吧,你要那个姑娘?”女领班说。

       “我想要张小姐,就是张琴小姐。”贾斯廷要求。

       “你怎么知道张小姐?”女领班惊奇,“随便问问,随便问问。好吧!”他转向女服务员,“把这位先生带到张琴房间去。”

        走过暗暗的廊道,服务员把他带到张琴的房间,她推开门,向张琴喊道:“张小姐,你的客人。”

        张琴应声出来,“你是……你好,请进。”张琴关上门,把贾斯廷拉倒屏风后面,这里有录象监视,你是律师吗?”

        贾斯廷说:“是的,我是律师,谢谢你的报信,我是来救丽兰的。”

       “丽兰在桑那室,把她叫出来。”她走出屏风到桑那室。“丽兰,律师来了。你来吧!”

        丽兰出来,她激动得热泪盈眶,说:“贾斯廷,你真的来了,你真的来救我了?你能把我救出去吗?听张小姐说,这老板十分凶狠,你不怕吗?”

       贾斯廷走过去,轻轻拥抱了她一下:“兰,别怕,这里是一个法度的国家。任何不法的行为,终究遭到惩罚,他们这样的经营是非法的。我拿到证据会告他们的,你跟我走吧!”

        不知是感动还是害怕,张琴哭出声来。“张琴,我把你也救出去吧!你也不能再这样受下去了。”贾斯亭说。

       “谢谢你,律师,你真是个难得的好人,我不能出去,我会连累我哥哥的,我哥哥叫张勇,我和他们可是有合同的,如果我不在这里,我哥哥的性命就会难保的。”

       “那我先找你哥哥,你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贾斯廷不解地说:“我问清楚再说。”

       “好吧,这是我哥哥的地址,你们要是找到他,叫他立即避一避,我可能会拼一死逃走的。”

       “不,你不要拼一死的,我到要看看他们这些人无法无天到了那种程度,我和丽兰会和你哥哥联系的,就在今天晚上。”贾斯廷说。

      “那好吧,你们先走吧!他们有好多保镖。你们出走时,要小心那!”好心的张琴叮嘱着。

      “你放心,张琴,我们会将事情办好的。”贾斯廷说。贾斯廷拉着丽兰的手走出门,通过廊道,快到大厅的时候,一个彪形大汉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请问先生,你不能将我们的工作人员带出去的。请先生回到房里去,先生是不是要结帐?请你将帐单拿来。”彪形大汉说。

       “我不是去结帐,我也用不着结帐,我是带这位女子出去的,她不愿意在这里干了。你让开,让我出去。我会和你老板说的。”贾斯廷温和地说。

       “这不可能,这位女子是我们的工作人员,我们有合同,如果违约,我们也有处罚的条例,你不能带她走,你先把她送到她该待的房间,如果她要离开,也要等到你约时间和老板说。不然,我是不会让你走的。”大汉说。

        贾斯廷有点恼火,大声说:“什么?我们不干了,难道还要我申请不成。你别开玩笑。你让开,让我跟你们的老板说吧!”

        这大汉也有点火了:“你这人怎么这样不讲道理。你别敬酒不吃喝罚酒。你当心我们用捣乱罪把你抓起来。”大汉说。

      “你敢?”贾斯廷说。“你们这里简直是无法无天了。”保镖不言语,走过来推贾斯廷一把。

 “你们别碰我!你们这是在犯罪!”贾斯廷失去了耐心,大声叫道。

        这保镖被他的叫喊激怒,扑过来,抓住贾斯廷,劈头打了两巴掌,打得他两眼直冒金星。“你!你等着瞧,看我怎么收拾你。”贾斯廷吼起来。

        保镖逼过来,贾斯廷连连退后几步。这时女领班走过来,对大汉说:“老板回来了,你把他交给老板吧,也许他会吃不了兜着走的。”

        老板费大鹏气汹汹地走过来:“谁在这里捣乱?谁吃了豹子胆!婊子养的,吃了还要带走?”

        他走近,一下就傻了:“你?你?你……大律师,你怎么会光临这地方?”他变得结结巴巴。他转身对保镖说:“你滚开!”

       “对不起,我的手下不认识你,如果冒犯,请多包涵。你怎样,你按摩了?下次你再来,如果你要加入我们的俱乐部,我举双手欢迎你。”费大鹏说。

       “你!我是来救人的,这位小姐是被骗来的,她不想在这里干了,她今天离开,听说你们不让她离开,是不是这样的?”贾斯廷气愤地说。

      “请您别这样说话。”费大鹏开始转守为攻。“苦妻先生,我们做事都按法律的。我雇人也按法律的。我也有律师。我有不合法的事,您可以和我的律师谈。您用不着在这儿和我过不去。这位郑小姐是自己来申请的,你要不看看她的签名的申请书?另外,我们也有合同,她可以走,但她必须履行合同。合同是我们双方都签了名的,她现在离开要付一千美金的毁约合同费。这是我们都同意的。她如果同意付这笔钱,那她就走吧。”

        贾斯廷质问:“你这合同是英文还是中文的?”

        费大鹏不示弱:“这是在美国还是中国呀?当然是英文。”

        贾斯廷说:“你的合同是中国人对美国人,如果是对中国人,那么你的合同应该是中文的,你在签合同前,跟她解释了合同吗?”

        “那我不清楚,我记得她带来了一个见证人,我们可以问她的见证人。”费大鹏说。

        “谁?”贾斯廷问。

        “是Julie,小周,是她把郑小姐介绍过来的,你不信可以问她。我们虽然没有为这位小姐解释,但她的介绍人小周是知道的。”费大鹏振振有辞地说。

       “那好吧,如果真是有这件事,如果你的合同是合理的,那么郑小姐会付你废除合同费的。你给我几天时间吧!”贾斯廷说。

        费大鹏还算是识相。他觉得在这位律师面前,硬撑是要吃亏的,强龙斗不过地头蛇嘛。这是老美的土地。他不想得罪贾斯廷律师。他让步:“那好吧,人你领走,但是你可不能无中生有地说我们的坏话,这样弄得我们两边都不舒服。”

        贾斯廷走后,费大鹏立即打电话给小周,小周很快应召而来。这小周今天一身时髦打扮,粉红的上衣,紧身的中裤,显得十分性感。

        费大鹏一见她,一腔怒气消了一半。“小周,你怎么回事,这郑小姐是什么人?你怎么把这样的女人介绍过来?”

       “出什么事了?使你这样生气?”小周惊讶地问。

       “你知道这苦妻律师来了,把她领走了。”费大鹏说。

       “真的,还有这回事?我知道这贾斯廷和丽兰的关系。但想不到他可以为她作出这样的牺牲。”贾斯廷来接丽兰,这是小周万万没有想到的。她还以为美国人都自私,不会为一个跟自己没有关系的人去出头。

       “是不是你又逼她为娼了?来的时候,我早就跟你讲清楚的,郑小姐就是为钱而来,但是她不可能出卖自己的肉体。我再三强调过,她学过中医推拿和按摩,你只能技术利用,不能另有所图。你不听我的劝告,我也料到会有今日的。”小周侃侃有词。

        费大鹏的气消了,一把搂过小周。小周嗔怪地说:“看你光天化日之下,你又逼人为娼,谁会为你卖命呀!”

        费大鹏突然醒悟:“对,是这个女人讲给她听的,是这个叫张琴的女人,我安排她带带郑小姐。她倒是拆我的台。太可恨了。我要弄点颜色给她看看!” 说完,他走出房间,一摇手。“你们把张勇给我教训一顿,要录像下来,给张小姐看,让她知道她这样做的苦果。手下应了一声去干了。

 

 

 

 

 

 

 

 

 

 

 

 

 

 

 

 

22.噩梦

 

        遇到老头儿子贾斯廷,阿凤心里总不是滋味。尤其贾斯廷的那一席大道理时时刺痛着她的心。可是假结婚这件事已经已成事实。阿凤已经无法反悔。她只好这样熬下去。从临时绿卡到正式绿卡,如果顺利,需要两年的时间。阿凤打算边打工边在老头家里干些杂活把两年时间打发过去。

        阿财和阿华帮阿凤整理好房间。阿凤将日常用品从饭店员工公寓拿到老头家。她打开箱子,将有些衣服挂到壁橱里。房间虽然太小了些,但看上去很整齐舒适。阿凤去WARMART买了一些日用品。她将自己的房间擦了又擦。她在墙上挂了几幅中国的风景照片和儿子的相片。点上中国带来的麝香。一时间房间里散发出女性的温馨。她不喜欢窗外可怕的风景。从房里向外 往去,一片片墓碑象小小的石林,竖立在一片 绿油油的草地上。她从WARMART买了块厚厚的花布,把它剪成窗户大小,将窗户遮住。但她总是不能从脑子里抹去可怕的墓地的阴影。

        这天老头不在家。住惯了集体公寓宿舍,一旦独自待在这空荡荡房子里,她感到寂寞和害怕。她想打电话和朋友聊聊,但她还没 有开通国际长途电话。她打电话给电话公司,要求开通国际长途电话。开通国际长途需要一天时间,阿凤不能立即就用电话。她只好用老办法,用长途电话卡来打电话。她极想和人说话。这房子周围万赖俱寂。简直使她窒息。她给中国爸妈家拔号。此刻正是中国的半夜十一点。她爸爸睡觉很晚。她估计他们还没睡。

        接电话的是阿凤的妈妈。“妈,你看,我听了你们的话。现在我已经住进了这个老头的家。临时绿卡我已经拿到了,可是从临时绿卡到正式绿卡还要等二年。这样磨下去把人都磨死了。”

        阿凤的妈妈说:“阿凤,你已经成功一半了,只要把下面的事办好在两年里,你就可以加入美国公民。你看看如果方便的话,先把强强先接出去,怎么样?”

        阿凤说:“妈,强强的事我会安排好一切的。现在强强暂时不要过来。等我这里站稳脚,他再出来到这里读书。在这里读书强强能跟得上。很多中国孩子都是小学以后才来美国。他们在美国学校里读书都读得很好。他们一个个都是出类拔萃。”

       “那好吧,阿凤,以后强强到了你那里,如果影响你的工作,我们也可以出来帮你,照顾强强。我们身体还很健康。”阿凤妈说。

        虽然爸妈坚持让阿凤留在美国搞假结婚,阿凤还在生气。但是他们毕竟是她的父母。她也没说多少抱怨的话。

 

        苦妻先生从外面回来,今天他的兴致特别的好。他提议阿凤学开车,说他愿意作阿凤的驾驶教练。阿凤自然很高兴,她很感激苦妻先生为她考虑这么多。在这些年里,阿凤始终没有决定是否要留在美国。她根本没有打算学开车。在餐馆,她总是有王兵为她开车。可是现在不同了。假结婚意想不到的成功已使她已经下定决心在美国待下来。因此她必须得学会开车。苦妻老头这个时候提出来教她学车,正合她的心意。她很快就接受他的建议。苦妻先生对东方人特别是中国人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她说不出什么味儿。但在这点上她对这个老头有些好感。

        一会儿,阿凤听到这老头轻轻的敲她的门。这老头来叫她出去。阿凤开门。她对老头说:“谢谢你去给我教开车,苦妻先生。我先去烧点饭吧。我们吃了饭再去吧。”

        苦妻老头眯缝着眼睛上打量着阿凤。阿凤的脸上红扑扑的。乌黑发亮的浓浓卷曲的头发散落在肩上。青蓝素雅的T-恤衫和米黄的卡其裤勾勒出她丰满均称的身体。苦妻老头直勾勾地看着她。阿凤刹时变得不好意思。中国女人的身体就是这么奇妙。他想,看看美国女人有几个象阿凤那样的苗条匀称。 他想着。他很幸运有这样的机会和这个女人假结婚。他很愿意为她做任何事。阿凤能接受他的建议去学车,使他有机会更接近她。这是他最希望的。

        一会儿,阿凤就把三菜一汤烧好了。为了感谢苦妻先生教她学习驾车,她特地烧了一个他最爱吃的蒙古牛肉。苦妻老头高兴得合不拢嘴。他一边吃着香喷喷的牛肉,一边笑着说:“阿凤,你做的蒙古牛肉比饭店还好吃。你不要到饭店去打工,就帮我烧饭吧。”

        阿凤没有回答,只是微微一笑。苦妻老头又说:“阿凤,鬼节就要到了,改天我陪你去鬼屋玩玩。墓地对面有间鬼屋,收钱的。那里很怕人很好玩。鬼屋是美国中西部一带鬼节夜晚的必去闯闯的地方。房子里面往往装有很多蛄髅鬼怪,妖魔僵尸,加上鬼哭狼嚎,游客在里面会毛骨棘然,真的象进了阴间地狱似的。

        阿凤说:“苦妻先生,我的胆子很小,从小就很怕鬼怪。我去那些地方会吓坏的。我不想去。”

       “那我去买些大南瓜,你来雕鬼头。在鬼头里点上蜡烛,放在门外,很好看。鬼节那天晚上,你和这里的一些孩子去外面去玩TRICK AND TREAT,到别人家里去要糖吃,怎么样?我倒记起来了。等下你学车,我正的还 要到WARMART去买些糖果和鬼节的装饰品。”

          吃完饭,阿凤收拾好碗筷。老头叫阿凤上车。老头开车到离她们家最近的 WARMART。这个超级市场十分热闹,特别是鬼节用品部。人们在挑着各种各样的鬼衣,张牙午爪的鬼脸面具和各种各样的骷髅骨骼。老头买了几具骨骼和几个面具。他找到几张蜘蛛网和几个南瓜。老头拍拍阿凤的肩膀,说:“凤,这两天你有事做了。”

        阿凤虽然在美国已经呆了三年了,但老是和中国人在一起,可以说还没有真正走入美国社会,体验美国生活,现在她对一切都感到很新奇,有趣。但同时,她也感到自己形单影只,十分孤独。他们买好东西就沿着原路回来。阿凤看到路边很多人家都在装饰家门准备过鬼节。也有些人家开始装饰圣诞节,门外装上了会闪亮的挂灯。

        苦妻老头说:“这些人家把彩灯都挂起来,圣诞快要到了。中国有没有圣诞节?”

        阿凤告诉苦妻老头:“中国人不过圣诞节。但是还是有一小部分基督教徒过圣诞节的。他们庆祝圣诞和美国不一样。”

        他们说着说着,很快来到他们房子背后的墓地。虽然阿凤的房间后面是墓地,但是她没有看到过里面究竟有多大。她真没有想到美国的墓地和居民住宅连在一起。他们来到墓地的大门口。老头说, “这墓地是最好的练车场。平时没有什么人来到这里。这里的车道又长有宽,穿过墓地足足有一英里地,我们在这里练车很安全。

         苦妻老头下车和阿凤换了一个位子。然后叫阿凤把住方向,脚轻轻踩下油门。阿凤练习了几次,老头叫她从停车档推到开车档,脚放开刹车踏板,车子慢慢地移动了。老头移近阿凤,一只手放在阿凤的手上,另一只搭在阿凤的肩上。他说:“凤,我手把手教你开吧。”

        老头将他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压在阿凤的手上,阿凤干到极不舒服,可是车子在移动,她无法将手抽出来。她看看路边阴森森的墓地, 心里害怕极了。她的脚不由自主地踩了油门,车子鼠一般窜向路边的墓地,把老头吓出一身冷汗。他忙用手将方向盘拔回,把搭在她肩上的手收回。他故作责备地说:“凤,好险呀!你要集中注意力。开车时不能想东想西的。以后你独立开车,一定要小心。”

        阿凤见老头抽回手,定定心,车子慢慢地向前开去。阿凤看到不远处有一群人在举行葬礼。她的眼睛不敢多看。

        阿凤天资聪颖,很快就能独立掌握方向盘,能在墓地的车道上回来开,老头也很高兴。他说:“凤,我陪你去考驾驶执照。你的驾照就算我 给你的一份圣诞节礼物吧!”

        阿凤慢慢地加快车速。此刻阿凤有了自己真 正在美国的感觉。美国就是速度,这时,她的自我感觉良好。她对苦妻老头说: “谢谢你,苦妻先生,你真是个好心人。你帮了我拿了绿卡。你又教我开车。我怎么谢谢你才好呢?。”

       “你也不错呀!”老头说,“有你住在这里,我家热闹多了。你又烧菜烧饭给我吃。我们俩不是对折了吗?”

        车上的无线电台正在唱着动人的情歌。情歌间不断地重复着刺激老年人性功能的广告。老头早就打了1800的电话。他订了许多广告中的壮阳药。他脸上露出少有的得意的神态。

        天色暗,墓地里凉风簌簌,一片阴森。他们转车头回家。天太晚了,他们来到附近的麦当劳吃了两个汉堡堡。阿凤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她的心里一直被墓地的阴影笼罩着。当时学开车,她害怕但没有当一回事。但现在一旦静下来,她的脑子就充满奇形怪状的魔鬼。她想和人说话,她拨了王兵的电话,把学车和墓地的事告诉他。对方的电话铃不停响着,有人接电话:“哈罗,你找谁?”口气就象是个女主人。

        阿凤说:“我找王兵,他在吗?我要和他说话。”阿凤平静地说。

        对方问:“请问你是谁?”

        阿凤心里咯噔了一下,暗想“我还没有问你是谁呢?你倒是先下手为强问起我来了。”她还是随和地回答,面得使对方的难堪“我叫阿凤,是王兵的朋友。他在吗?”隔着电话,阿凤听到王兵在后面问:“是谁的电话?” 这女人竟然说:“没人,是人家打错电话的。”说罢就把阿凤的电话给搁了。

        阿凤十分惊奇。但她十分自信王兵不会喜新厌旧,另有女人。王兵不是这样的人,可是眼下这个女人是谁?她和王兵有什么关系?她怎么会在王兵的公寓里而且居然象个王兵的女主人。难道王兵招了一个女室友?女人的心总是充满各种假设。阿凤想解开这个谜团。她又拔了王兵的号码,对方是忙音。她又拔了二三次号,对方一直忙音。阿凤十分懊丧。

        深秋的风在窗外吹得鸣鸣地响,就象鬼魂嚎叫。在苦妻家她简直度日如年。在这里她一闭眼就害怕。这墓地,这葬礼,这静寂,连周围的空气也充满死气。阿凤经不住孤独和害怕。她希望此刻能和阿财他们在一起,热热闹闹的。今天他们休息,一定会在房间打牌下棋。在那个大家庭的宿舍里虽然脏了一些,有时大家也免不了要顶撞几句,在那里,阿凤心里却感到蹋实和温暖。俗话说得好,男人是女人的避风港,尤其象阿财他们好男人们。她无忧无虑。现在当阿凤感

到孤独的时候,她特别思念他们,想和他们在一起。

        她拿起电话拔号。阿财接的电话。“阿财,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很害怕。我在这里真的呆不下去了。阿财,今天 老头带我去学车了。要是我把车学会就好了。我什么时候要到哪儿住,一开车就到了。” 阿凤说。

       “阿凤,你住在老头家还习惯吗?你要关紧房门,谁敲门也别开门。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能让别人占了便宜。”阿财唠叨地说。

       “看你说的,这里只有鬼才来占我的便宜。我是住在坟地中呀!这该死的绿卡,我把它撕了算了。”阿凤诉苦说。

        阿财心中,阿凤是个勇敢的女人。在异国他乡,她举目无亲,她敢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承受连男人都受不了的痛苦和冒险。他佩服她,希望她能成功。他安慰她:“这世上哪儿有鬼呀。人死了变成了泥土长庄稼。只要那个老鬼不使坏,你就别担心。”阿财挑明说。

       “阿财,你怎么老把人看的这么坏。这世上坏人毕竟是少数的。美国和中国都一样。”阿凤单纯地说。

        阿财认为阿凤这样简单地去看待人是一种幼稚和涉世不深的表现。也许阿凤一直生活在学校里,离现实生活太远的缘故吧。在美国,她的中国幼稚会使她丧失警惕,以至很容易受到伤害。

       “阿凤,你也不要把人想的太好了。哪有猫不沾腥的,尤其是老猫,嘴更馋。”阿财直言不韦。“不过阿凤,你只要小心行事,时时警惕,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阿凤,你在那里住没有几天,以后习惯了,可能会好一些。没关系,你有事就象现在这样打电话给我们好了。我要来接你吗?” 阿财问。

       “不,你别来接我。我自己能应付过去的。我明天就住到那边去了。今天晚了,以后你和阿华能不能常来这里走走?” 阿凤说。

       “只怕这老头有意见,”阿财说,“我们会随时可以来的。”      

       “王兵有没有给你们打电话?我怎么打不通他的电话?你有他的消息吗?”阿凤转了一个话题。

       “你说什么?阿凤,王兵没有给你大过电话?这小子这么薄情!他打来过一次电话,要我好好照顾你。后来没有联系。前一阵子,想跟他联系。可是他的电话总是忙音。现在作兴上网,读书人个个都在网上。我也没有什么大事,就没有再给他打电话。” 阿财说自作聪明地解释说。

         “阿财,有声音。”阿凤打断阿财的话,“你等着我听听这里是什么声音。”阿凤没有把电话挂断。阿财只是很弱的听到阿凤和一个人在说话。紧接着,阿财听到有人敲阿凤的门,敲得很响。阿凤恐惧地问:“谁敲门?”

        阿财听到这老头的声音:“是我,克利福。不,我是你的苦妻先生。”那声音说。

        阿财在电话里大声说:“阿凤,你别给他开门!阿凤你别开门!”

        可是那一头搁在桌子的电话却传来阿凤为老头开门的声音。 那苦妻先生进来,拉过一把椅子,一屁股坐下去。他坐不稳,差点倒下。阿凤过去将他扶一把。阿凤在他的身上闻到一股强烈的酒气。老头乘机一把拉过阿凤,紧紧把她抱住。

        阿凤大叫:“苦妻先生,住手!你想干什么?”阿财听到阿凤的大叫。料定大事不好,这老头一定对阿凤起了歹心。

        阿财赶紧叫阿华:“阿华,阿凤出事了!你快把我开到那个 老头家。我要去接阿凤,这个老头一定发疯了。”

        阿华见阿财这样着急的样子,觉得可笑:“阿财,你是不是在做梦吧! 你怎么会知道那个老头在阿凤身上干坏事呢?再说,这么晚了。她的那个地方又黑又荒凉,周围尽是墓地。你怎么想出来要去英雄救美人?你救了美人,我可倒霉撞上死鬼了。”

        阿财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阿华,我求求你了。我给你借十部成人录像带。不,我请你去国王岛,我出钱。阿华,你不能见死不救呀!”

        阿华说:“你真是皇帝不急急了太监。人家王兵才该这样急。好吧,看你的成人录像带面上,我和你去一趟。别给人家吃闭门羹就是了。”

        阿华和阿财走出宿舍。夜里,深蓝灰黑的天上布满乌云。树影在呜呜的风中摇动。阿财打了个寒噤。“要下雨了。”他说着,跳上车上路。

 

        苦妻老头喝了很多酒,显得十分兴奋。阿凤的这一声尖叫使他的酒醒了一半。他放开阿凤,说:“凤,对不起,我喝多了。”

        阿凤反倒冷静下来。她知道酒醉无理智。还是先稳定一下这老头的情绪为好。“苦妻先生,你去睡吧!你去睡一下会好的,看你昏成这个样子,要不要我扶你。”

        苦妻先生说:“凤你可真好,我没有看错人。凤,我很喜欢你。”他口词含糊地说:“你把我送到我的房间。你能陪我说一下话吗?”

        阿凤说:“苦妻先生,就走吧,你站起来,来,走好。”    

        苦妻老头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倚靠着阿凤,把一只手搁在阿凤的肩上,另一只手拉住阿凤的手。他闻到了一股不可抗拒的女人乳香的气息。他想发作。但他终于阻止了自己。他不愿意失去这美好时刻。他不愿意惊动阿凤。他任着阿凤扶他到他的房间。

         走进这老头的房间,阿凤闻到一股强烈的酒味。她只见一地狼藉,二三只酒瓶横七竖八地滚在地上。阿凤听到这电视上的音乐有些不对劲。她朝屏幕扫了一眼。她害羞得连忙将视线移开。电视上,光着身子的美国女人和男人正在做爱。啊!这老头这么看这种电视!这家伙真下流。她把老头扶到床上坐下。老头乘机将她抱住。阿凤全力挣开老头的手臂。她走过去 将电视关了。幸好老头醉得倒下就起不来了,打起呼噜。

        阿凤走出老头的房间。她想哭,她再也忍受不下这样的生活。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回到自己的房间,只见和阿财通的电话还搁在那里。她走过去听了听对方早就没了声音。她把电话放到架上,在床边坐下来。外面的风声好象鬼哭狼嚎似地呼叫。她好象感到屋外有千百个群魔乱舞。她吓得魂飞魄散。她和衣服躺下,用被单把身子裹得严严实实。她感到自己在发抖。

        阿华小心翼翼地将车开往通向墓地的路。两边的高大的树象鬼影似地晃动。阿华不敢开快,怕撞到墓碑。阿财可是沉不住气了。他不断地催阿华开快些。阿财担心阿凤真的会发生什么事情 。

        老头的家终于到了。他们看到阿凤房间的灯还亮着。阿华跟阿财说:“你去敲门!这边是没有鬼的。”阿财敲门,没人应门。阿财又敲,还是没有人应门。阿财心里发慌。阿凤一定是出了事。要不早就听到了。

        阿华说:“阿财,你这呆子。你没有看到门铃吗?你应该按门铃才对。”

        阿财按了好一会儿门铃,还是不见有人开门。这下阿财急了。他对阿华说:“阿凤是睡在最后的一间,她房间的窗门朝墓地。我绕到后面去,在窗下面叫她。” 阿财自己一个人不敢过去。他不敢看这一排一排的墓地。他求阿华陪他一起去。阿华答应了。他们站在阿凤房间的窗下,咚咚地敲了窗门。阿凤听到后窗有人在敲,吓得直抖索,

       “谁?” 她惊叫,“是鬼还是人?”她哭起来。

       “阿凤,你别怕。我是阿财。我是来看你的。你搁了电话,我不放心跑过来的。外面下雨了,你能不能开下门,让我和阿华进来!” 阿财说。

       “你真是阿财吗? 阿财,你可把我吓坏了。以后可别这样吓我。”阿凤说,“那我去开门吧。”

        阿凤打开门让阿财阿华进屋。在灯下,阿财看到阿凤脸色苍白,人也在发抖。“阿凤,你怎么样啦?在这里只住了几天时间,就把你弄成这个样子。走吧,阿凤,这该死的绿卡我们不要了。阿凤,你跟我走吧。” 阿财豪气地说:“你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这老头和你说些什么? 这小子是不是欺侮你了。我为你报仇。”

       “阿财,你别胡来。老头没有伤着我。是我自己胆小。周围的墓地弄得我每天提心吊胆的。刚才是这个老头喝醉了。他酒后发酒风。没有什么大事。阿财,你放心好了。我如果要你帮助,我会打电话给你的。”

       “阿凤,你打电话给王兵,王兵在不在?”阿财问。

       “我不知道王兵在不在,是一个女人接的电话。她说王兵不在。其实我听到王兵在电话后说话的。阿财,阿华,我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阿凤有些绝望地说。

       “如果你没有事情,你今天早点睡。不过现在也不早了。如果你要回宿舍也行,你就和我们一起回去。如果你今晚就住在这里,那你得把门窗关得紧一些。千万要保护好你自己。”阿财叮咛着。

        阿财和阿华离开后,阿凤很久也没有睡着,她这恶梦一般的一情一节浮现她的眼前。她不清楚她为什么经受这样的甜酸苦辣的生活。她觉得此刻她象一艘失去舵的船,在大海里任凭风浪把她飘向那里。她知道自己会有随时被大海吞噬的危险。她想找一个女人最需要的避风港。但现在她似乎什么都没有。她的心里空虚极了。

        每当她一个晚上没有睡好,第二天起来便是昏昏沉沉。她睡到九点才起来。她没有给苦妻老头烧早饭。她匆匆洗刷一下,听到阿华在门口使劲按喇叭。他来接阿凤去打工。

        跟往常一样,阿财端了一碗为阿凤特烧早饭过来。这是一碗红枣莲子粥。红枣和莲子是阿财专门上中国店买来的。“阿凤,你脸色不好,我为你熬了一碗粥。你还是趁热把它吃了。我已经把油锅和菜准备好了。我已经把桌子也铺好了,热咖啡和热茶也给你准备好了。你就坐在一边把这碗粥吃完。”阿财诚恳地说。她感激地接过碗,深情地看了阿财一眼。她跟阿财说:“阿财大哥,有句话我不知能不能问?”

       “你想问什么你尽管问,只是你可别谢我,要不我会浑身感到不舒服的。你身体不好,你需要补补身子。这红枣莲子对你的身体有好处。”

        阿凤把他拉到一边:“阿财,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关心,对我那么好?可是我对你没有感觉。我很过意不去呀!我将来没有什么报答你。你会恨我吗?我不想你对我这么好。这笔人情债我以后怎么还你呢?”

        阿财避开阿凤的眼睛:“我不要你还我什么的。我从农村来,不会花言巧语。我能为你做些事,心里就心满意足了。阿凤,我也把心里话告诉你吧,我偷渡到美国来时,我的老婆英子死在船上了。她是多么好的一个女人。那时死的应该是我而不是她,可是她死了。阿凤,你的背影真象她。我常常把你看成是她。你别怪我说得太离谱了。也许是英子在天之灵叫我这样做的。我有自知之明。我决配不上你。我也没有非分之想。我没有保护好英子,我只想保护你,不受坏人的欺侮。我这样做,你会生我的气吗?”

        阿财的真诚打动了阿凤,她感动的流下泪来。她小声的说:“阿财,我这样的人,值得你的保护?我不能老打扰你。我会从心里过不去的。”

       “阿凤,你快别说客套话了。从今往后,你若不嫌,我就是你的大哥。我一定会照顾你的。你放心,有我阿财在,我就要为你做我能做到的一切。”

        这时,只听到老板在喊叫:“阿财,你快把东西准备好。客人马上就要到了。你还在那里嘀咕什么呢?”

        老板走近阿凤:“阿凤,那边过得还可以吧!现在你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吧!你真该谢谢我。”

        阿凤没有言语,低着头把甜酸酱,酱油,盐瓶和糖包准备好。老板看出阿凤有心事。他问阿凤:“是不是王兵最近不和你联系?我听说王兵经常外出实习。我想他一定很忙。过阵子他会跟你联系的。”老板安慰她。

        在餐馆里时间过得很快。一眨眼就到了下午。吃饭的时候,鹰勾鼻老头打电话给阿凤,说夜里来接她。他要陪阿凤去鬼屋看看。阿凤推说她很累,不想去。老头也只好不勉强她了。但是老头坚持要来接阿凤。阿凤不好意思拒绝他。只好答应。女人天生是非常敏感的,尤其是那种男女的关系。昨天晚上苦妻老头那种出格的行为使阿凤隐约地感到这老头对她时时冲动这占有欲。她一点也不喜欢这老头。这老头象个幽灵一样地折磨着她的心灵。他的手一搭在她的肩上,她就感到恶心。她看出这老头的欲望和冲动越来越强烈。她和这老头的一纸合同根本约束不了老头的欲望。她想赶紧摆脱他。但她已身不由己。她不愿意承受这一切,然而也摆脱不这一切。

        到了现在这一局面,除了她爸妈和前夫外,她深深地为自己没有个性而自责。和她的这一代的大多数女性一样,父母从小为她操心太多。这是造就她的那种没有个性的根本原因。俗话说,江山易移,本性难改。人的个性一旦塑成,要改变谈何容易。阿凤的性格优柔寡断,自己的事自己拿不定主意。事事要父母为她出主意。这已成了她生活的一部分。从小学读书开始,父母就为她决定一切。读大学,找工作乃至出国件件事都是父母安排的,就连她的婚姻也是她父母一

手包办的。每当她自己的想法和父母的决定发生冲突时,她只能以服从两字来结束这种冲突。久而久之,她的内心产生了忍的哲学。她常常用忍来消除和父母的对立。这种哲学深深地浇筑在她的性格里,谁也无法改变它。阿凤的既来之则忍之的哲学不是到处都可以成为解决冲突的冲剂。很多时候忍耐是有限度的。当忍耐超过极限的时候,不安全感便会袭来。现在她的的忍受已经到了极限。阿凤想得很多阿凤想得太多,有点神情晃忽。她怎么也没有胃口吃饭。

        晚上九点多,阿凤告诉阿华今天老头来接她。阿财看她的神色有些不太对劲。她有事总不肯和他商量。要是王兵在这里就好了。阿凤会把心里话对他说。阿财觉得现在应该给王兵打个电话,让他来问问阿凤最近的情况。阿财拿出自己的电话卡,拔通了阿兵的电话。电话响了几分钟,都没有人。这个王兵这么长时间还不来电话。难道他把阿凤忘了。有学问的人也许太浪漫,不太衷情。阿财心里暗暗骂道:“这王八蛋,也许他又有了新欢,把旧情忘了。”

        老头来了。阿财和老头打了招呼。老头还是很热情,脸上客光焕发。老头倒是很记得老板,他一进门就跟老板说:“我这二天在印第五百赛车场干活。这几张票是给你的。星期天你和你太太抽空去看看这世界级的赛车,很刺激。”

        老板张大了眼睛说:“想不到你还时常想着我们。真是太谢谢了。阿凤在你那里有没有做给你吃呀?”

       “那还用说吗?”他放低声音戏虐地说,”我还想她为贾斯廷生个小弟弟呢?”

        老板正色道: “好你个克利福。真有你的。你真是想入非非了?你可不能胡来!我们当初讲好是假的!你可不能假戏真做!你可不能动坏脑筋!要不我可饶不了你。”

        老头嘻嘻地笑了一下:“这可由不得你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干那种人家不愿意做的事。”说完招呼阿凤上车。

        一上车,阿凤就觉得这老头不对劲。一会儿碰碰阿凤的肩膀,一会儿拉拉阿凤的手。阿凤劳累了一天,显得十分困倦。她斜靠在客座的窗户上,闭着眼睛,细细地均匀地呼吸着。老头不时地用那双锐利的眼睛欣赏人体画那样地欣赏阿凤。她累了休息时候的神态是那么的和平美丽。身体的气息是那么的清香。老头的心头一阵欲望涌上胸头。他不时地看着她,心里感到从没有过的快乐。

        车很快就到了。老头为阿凤打开门,扶阿凤下来。阿凤警觉地推开他的手:“苦妻先生,还是我自己来!”

        阿凤道了声晚安,就到自己的屋里去了。苦妻老头显得很失望。他什么也没说,怏怏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打开白兰地,使劲地喝了一口。他极力使自己亢奋的心平静下来。他走进 走进的卫生间,脱去衣服舒舒服服地冲了凉。他穿上睡衣上床,拔了一下电视遥控器。电视屏幕出现女人和男人 一起在做爱的镜头。他又使劲和喝了一口酒,发现自己按捺不住性欲望的冲动。

        阿凤洗完澡,稍稍稳定了一下情绪。她现在十分需要和王兵说话。哪怕只是几分钟。她再不能没有主张。下一步该怎么办?只有王兵能给她主意。她坚信这一点。她拔通王兵的电话。接电话的还是那个女人。

       “阿兵吗?他不在,你是他什么人?”对方问了本来该阿凤问的问题。

       “大姐,你就别问我是谁了,行不行?王兵到底去那里了?你有没有他的另外的电话?我有重要的是告诉他。请你告诉我他什么时候回来?”阿凤没有问她是谁,以免难堪了这个女人,以致把事情搞糟。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有礼貌。我问你你是他的什么人你都不说。那我什么都不告诉你!”

        阿凤听出对方是一个十分泼辣的女人。王兵真的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吗?阿凤此刻心如刀割。她愤怒起来:“你是谁?”阿凤反问了一句:“你怎么这样说话!我是他以前餐馆打工过的朋友。我叫阿凤。你能不能帮帮我忙,告诉他我打过电话给他,有要紧的事找他。”

       “他现在很忙。不会有时间给你电话的。上次打电话的不也是你吗?他有没有回你的电话?你就别再打了。他不会给你回电话的!”说完,这个女人就把电话搁了。

        阿凤气得肺都要炸了。难道王兵真是个见新厌旧的人?这个女人听起来好象是和他沾上了。女人相信直觉。直觉告诉阿凤王兵已经离她而去。她坐在床沿上,流着眼泪。她开始整理床。她摸到一小块硬棒,是上次买的枪,上膛的。她重新把它放在容易拿到的地方。铺上被单准备睡觉。

        老头接走了阿凤。阿财象伤魂落魄似的。他预感着要发生了事情。他象被困在笼子里的牛,心里干着急。离开店前,他又去检查一下他的油锅和开关。然后他从厨房里出来。突然他看到里间工作台墙上,阿凤把她的背包留在店里了。他眼睛一亮,象找到宝贝似的对阿华说:“阿华你看,阿凤将钱包忘在这里了。今晚只好辛苦你。请你开一趟,我想把她的包送去。”

        阿华不解:“阿财,你也真是的。阿凤又不会急着用她的包,明天她会来上班,你何苦今天这么晚了把它送去?你中了什么邪了?”

        阿财说:“阿华,我借两部成人带给你看。算是酬劳你,怎么样?不知为什么,我心里有什么东西在捣鼓着,你就帮我这一次。”

        阿财说完,就拉起阿华一头进了录像带的店。阿华挑了好长时间才挑好。他几乎把这 小小的房间的成人的录像带片都看完了。

 

        老头喝了酒,看着性生活的录像。他实在想入非非。这阿凤竟使这个六十开外的他具有如此的欲望,使他沉睡了十几年的欲望的火山又重新盟发出来。虽然结婚是有言在先,他们是假结婚。但是在法律上,她是他的妻子。“不错,阿凤是我的老婆,我就可以和她……我得好好和她聊聊。我得说服她。我得试试自己的运气。”他闭起眼睛极力将阿凤的那张充满伤感的脸回忆在他的脑子里。阿凤那又惊恐而美丽的大眼睛,那丰满的身躯和那醉人的母性乳味使他再也 控制不住自己了。他起身走到阿凤的房前。门缝下透出一丝光线。他断定阿凤还没有睡。他抬手,一个声音告诉他:“苦妻先生,你们的结婚是假的。你答应的!”是王兵的声音。他放下手,慢慢移开他的脚步。猛地,他又转过身来:“妈的,这姓王的小子算老几。他管得了我的事?” 他在心里骂了声。装起胆子敲阿凤的门。

       “谁呀!”阿凤问,“是苦妻先生吗?你明天再来吧!有事明天再谈。”

       “不!”苦妻说:"阿凤,你开门,我真的有事找你商量,是关于我们外出旅游的事,你穿上衣服。开开门,阿凤!”

       “苦妻先生,今晚太晚了。我要睡了。我不想和你说什么。天太晚了,这不太好吧!” 阿凤带着哭腔央求着他。

        阿凤只听到苦妻先生把钥匙插到门锁的声音。她心跳得发慌。她绝望了。她实在想不到这老头有她的房间的钥匙。她想走过去把门扣死,已经来不及了。苦妻老头把门打开了。尽管阿凤死命地把门推住,终究不是老头的对手。这老头闯进门来。阿凤退到床角。苦妻老头有点狂野。他再也控制不住他的欲望。他一把抱住阿凤,将阿凤推到床上。这老头毛茸茸的手将阿凤的睡衣撕开,阿凤拼命挣扎。在越南战场上杀过人的老头用他在越战中格斗的本领,将阿凤牢牢地压在

他的身体下。阿凤象一只恶狼口中的绵羊,苦苦地央求老头:“苦妻先生,放开我,你放开我,你不能这样犯罪!”

        阿凤挣扎着,她的双手被苦妻用一只手楸着。他的另一只手不断抚摸阿凤的身体。阿凤恶心得将唾沫吐在老头脸上。

       “阿凤,我不在犯罪。你是我的老婆。我们是合法夫妻。阿凤,原谅我,我爱你。”老头的身体压在阿凤的身上,发狂般地抖动着身体。他的狂野的欲火喷发出来。阿凤的声音也嘶哑了。她已经哭不出声来。她只有一个想死的念头。

        老头从阿凤的身上爬下来,一下瘫在地上。口中不断地说着:“阿凤,原谅我。我爱你,才这样做的。请你原谅我。”

        阿凤从床上翻身,扑向老头,揪住老头的头发,用手乱抓老头的脸。老头一把把她被推到床上:“阿凤,你别这样,我是爱你的呀!”

        阿凤倒在床上,她的手触倒了那根小小的手枪。她失去了理智。她要报仇。她猛地抽出枪来,对准老头。老头被这突然其来的枪吓得连连到退。

       “别开枪,你千万别开枪。你饶了我吧!”他说着,退到门边转身想逃。说是迟那是快,阿凤那双手在颤抖,她一扣板 机,一颗子弹射了出去。阿凤闭起眼睛,不知子弹射向哪里。她挣开眼睛,老头应声倒地。她又朝他补了一枪。真解恨呀!她又补了他一枪。枪里没有了子弹。阿凤从来没有见过死人。眼前的老头倒在血泊里。她吓懵了。她下意识地想逃。老头死了,她不能呆在这屋里。她要逃,逃到王兵那里去。王兵,你在哪儿?你不是讲好要来救我。你怎么不来?阿财,你也说过来救我的。你们都为什么不来呀!她穿上内衣,穿上睡衣,将自己的心爱的窗帘拉下来,披在身上。她的脑子里跳过死的念头。她走到厨房,将炉子打开。她无神的眼睛看着发红的炉心。她把被子放上去自言自语的说:“我把被子洗一洗,太脏了。”白色的烟火冒了出来,她把裹在身上的窗帘放上去。白色的烟变成了火。爸,妈,强强,你们不能来看我,还是我来看你们吧。王兵,你在那里?你变成鬼了?这夜太暗了,我帮你来照照明。她将烧着的窗帘托到门口。屋里烟雾弥漫。

        阿凤的子弹没有打倒老头的致命处。老头渐渐醒来。他闻到一股起强烈的燃烧味。“阿凤,你为什么这样?我是爱你的呀!” 他痛苦地叫着,下意识爬到阿凤放电话的桌边,抓过电话拔了911。他忍着疼痛讲完地址,又昏了过去。

 

        阿华在墓地前慢腾腾地开着车。阿财心急如焚:“你一点面子也不给我。我为你借了多少成人录像带。你哥们不仗义,你快些好吗?“阿财唠唠叨叨。

       “你他妈的阿财。你还以为阿凤当你个宝?你不会猪八戒照镜子去看看你的这付德性。这样拍阿凤的马屁。你以为阿凤真的会看上你。你大白天做梦。”

        阿财没有去理他,任凭他奚落。

        离老头家很近了。阿财看到这房子在冒烟。他对阿华说:“你看,阿华,这房子象是着火了。你看烟火从房里出来。”

       “你别瞎猜。人家真热乎这呢!”阿华开玩笑。

        阿财有点生气,”你别胡说八道。这房子真的着火了。信不信由你。你快开过去。”

        阿华踩了一下油门,车子一加油,很快来到了老头家门口。“阿华,你看从窗户看到了厨房冒出来的火苗。快,真的是老头着火了。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快进去看看发生了什么。阿凤不会有危险吧!”阿财担心这阿凤。

        没等阿华停稳车,阿财跳下车,急速奔向老头家。走道两边他种的鲜花被他踩了一大片。“开门,阿凤,开门。”阿财重重地敲门。他顾不着门铃了。“阿凤,快开门,我是阿财!”

        外面的阿华见没有人开门,便走到车库门前,用力将门向上拉,终于将车门拉开。阿财此刻已经不顾 一切。他一个箭步跨进去,一下被烟呛得喘不过气来。他在门边看到阿凤拖着正在燃烧的被单。阿财将她抢下,狠命用脚去踩,将火踩灭。这时外面尖叫着的警车,救护车还有消防车几乎都同时到了。有几个消防大汉冲了进来。阿凤被几个消防队员拖了出去。还有几个 人找到了老头,把他抬到救护车上。几个队员握着消防水管。不多久,火灭了。幸好这火没有上屋顶,只烧了几把破沙发,椅子等。

        阿财来到门外。他找不到阿凤。他看到消防车警车和救护车停在老头家的门口。他想阿凤一定在车旁。他来来回回地转了几圈,没有找到阿凤。他急疯了。

    “阿凤!你到那里去了?阿凤!你在哪儿?”他大叫起来,几个警察过来。阿财不会英语。他用他们听不懂的中文说:“阿凤,找不到了。跑了。”还是阿华会一点英语。他说:“先生,女人跑了。”

        几个警察只注意火情。他们还不知道阿凤已经不在了,竟把阿凤给丢了。一个警察突然省悟。“女人,一个年轻的女人。我没有看见有人向大路上跑。她一定到墓地躲了起来。快去找!”

        阿财问警察借了一个手电筒和警察一起向墓地走去。在黑暗中,他们在墓地散开,地毯式地顺道找阿凤。突然,远远地,一只警犬找到了阿凤。阿财也顾不得害怕。连滚带爬地跑过去。阿凤靠在一座墓背上,蜷曲的披着一条被单,身子缩成一团。阿凤在发抖。阿财走过去, 抱住她,带着哭声说:“阿凤,你怎么了!你受什么委屈了?你快跟我说,阿凤呀!”

       “阿凤抬起头来。她的眼神很痴呆,脸上浮起了傻笑:“嘻嘻,你,你,你是谁?来…… 睡觉吧!这儿好!” 她拉起阿财。

        阿财伤心极了:“阿凤,你不是这样的,你为什么变成这样?阿凤,我们走,我们到宿舍去。你还是在老地方。我们不住这鬼屋了。我们也不要这该死的绿卡了。阿凤你跟我走!”

        阿凤不吭声,瑟瑟发抖地靠着墓碑。警察走过来,拉开阿财,将阿凤架去。阿凤突然锐利地叫起来,这声音象发疯一般。阿凤拼命 地挣扎着。有个医务人员走过来。她叫消防队员将阿凤按倒,给阿凤打了一针。阿凤立刻象死去一样不发声了。他们把阿凤抬上车。

        阿财也疯了似的想齐上车,但被几个警察推了下来。阿华看到这情景,感到意外。这阿财原来还有这一般的痴心。阿华走过去对一个警察说:“他,兄弟。”这警察听了,便和几个警察咕噜几句,就让阿财上了他们的车。

 

 

 

 

 

 

 

 

 

 

 

 

 

 

 

 

 

 

 

 

 

 

 

 

 

21.触角

 

        自从庆华那只船出问题以后,王德龙又安排了几次偷渡,由于策划得非常周密,每次都非常成功。他确信他的那条水路十分安全。

        今天他驾着崭新的卡迪拉克车,满怀兴致地带着田中欢子去纽约附近的海岸的赌船上玩。平时他的手气很好,在赌台上总是嬴一把回来。可是今天的手气特别糟,一下子输了万把美金。

        他们出来到蓓蕾餐厅。手机响了起来。是金大丰打来的电话。他告诉他现在的这桩买卖出了问题,要他赶紧去商量。他门在电话上聊了很长时间。田欢子发现王德龙好象换了一个人似的,闷闷不乐。他站起来,扔下一张大钞,就要离开。田中欢子也站起来,拉住王德龙轻轻地说:“德龙,我们刚刚叫了菜呢?”

           王德龙沉下脸说:“还管得了这么多!别说了,拿上包,回去!”

        在田中欢子的眼里,王德龙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正是王德龙的自信和刚毅给了这位想摆脱传统的日本女人那种强大的磁吸力和安全感。在她和他的几年的相处中,她没有见过王德龙这样的一幅忧心忡忡的样子。德龙低沉沉的声音中夹着一丝担忧。她听出他身后的事情的严重性。她没说什么,日本女人温柔得象头绵羊。

        从繁华的纽约向北约开莫一小时的汽车路程,穿过大桥,便到了新泽西的大西洋海滨。这里旁山依水,风景十分秀丽,沿着海边的柏油马路,在两边高高耸立的杨树掩映下,象一条黑色的带子,穿过绿色的波涛,盘旋这到了黛绿的山坡。登高远望大海,鸟儿在蓝色的天空下无忧无虑地翱翔。五颜六色的小快艇在穿梭似地飞驰,尾巴拖着一串串长长的白浪。几艘漂亮的游艇象水上的高楼,悠悠地行驶,远处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小岛。

        公路在不陡的山坡上绕了几个弯,来到一个频临大海的湾区。远远看去,那里象一座小小的城市。座落在湾区的建筑各式各样,有古罗马园柱式、有教堂尖顶式、有十八世纪意大利宫廷式、也有英国古典式和法国式的。每座建筑相隔都很远。起伏不大的私人的坡地花园,各种奇花异草蓬勃争艳,五彩六色十分悦目。每栋建筑前一排排的灌木冬青修剪成各种形状,平平整整。这里的空气是那样的透明清净。这个小城市就是有名的金湾城。城住的都是拥有百万以上家产

的富豪。只有这层人买得起并养得起这里的豪华的房子和地产。

        王德龙在去年就在这里买了一栋罗马式的宫廷楼。他的楼正门朝着湾区的入口。从主车道叉入他的家的宽宽的车道。车五分钟便到了他家的围墙大门了。进了大门就看到那赏心悦目的绿茵茵的草坪和鲜花灌木。

        王德龙很信风水。他特地托人从纽约买来两只巨大的石狮子放在家门口。每当王德龙将车开进自己的家门时,总要看到这两只石狮子的四只铜铃般的圆睁的怒目。这狮子的眼睛总是怒视着每个进这栋楼的人。它们有时给王德龙以安全感,有时也给他恐惧感。

        将车开进大门的时候,太阳快要沉下海去。这血红的太阳将海面照得通红。王德龙本能地想起了血。他仿佛看到在百慕大被海上警察的子弹打断了手脚的人们。血汩汩地流入大海。他的心里怕得不敢再看这太阳的壮丽。家门口的两只石狮子怒视着他。他心里一阵抽搐。这下该是我王德龙倒运的时刻了。这一船的人不知又要受多大的苦。这该死的老朴。他叮嘱过他多少回。这次偷渡计划本来是天衣无缝的。王德龙叫他千万不要改变路线。他没有听,而且和预定的时间也有出入。他猜测有可能是因为起风或什么其它的原因。也许这原因

比较突然,他们还来不及通知他。他心里象是揣了一棵手榴弹,一引线就会将自己炸死似的。

        他上楼,点燃了一根烟,站在半圆凸出的落地窗前,观赏湾区风景。他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窗外湾区的夜幕正在降临。海水变得更蓝,近乎绿。云后的太阳将仅有的几丝光透过乌云漏出来,泻在海面上,发射出片片磷光。海面上显得悲壮。天暗得很快。海面上的游船,汽艇,远处的灯塔,海上的灯和超级市场大厦泛出的美丽的五彩霓红灯在渐渐趋暗的空间汇成一道闪闪的银河。

        他没有兴致观赏这夜色的美景。他心里感到十分的烦恼和担忧。金大丰和诸海告诉他现在船在百慕大外面的公海里,再向前就有被美国的海上警察逮住的危险。他们现在要他拿一个主意。是绕道去墨西哥登陆,再从墨西哥偷渡到美国,还是在就地登陆?

        这一船有百来个人。这个人数不算多,到墨西哥之后他们可以在那里先落脚,再搭用运货车进入美国。这虽然比直接在美国海岸登陆的风险大。但是目前情况来看,这艘货轮有被海上警卫队盯上的危险。如果再明知故犯,这不是自投入网吗?那时简直太傻了。他相信自己的直觉。如果不避开美国的海上警察,后果便是几万美金给律师。即使这样也不是那么容易将这些人解救出来的。他既然已经作了决定,就不再犹豫。回到书房,拿出自己的电话本,给老朴的手机拨了一个号码,电话很快就通了。

       “喂,是老朴吗?我是德龙。”

       “我是老朴。德龙,具体情况老金跟你说了。有飓风的时候,石三角那个地方暗礁太多,我的船无法驶到附近。不小心就会触礁。你说怎么办?现在他们离百慕大外一百海里的鬼岛搁着。船上的淡水也快没有了。这船实在太小,他们是支持不了两天的。有几个人病得很厉害。”

       “老朴,你跟墨西哥城的明太罗联系一下。我的意思是潮水来时,掉船头往西,到墨西哥去登陆。我们再想办法偷渡。这不是我们原来的第二套计划吗?百慕大这条水路是我们最忌讳走的。” 王德龙担心地说。

       “原来的第二套计划是这样的。只是海上遇到了大浪,他们在鬼岛等了几天。那里没有人,供不上淡水。眼看水尽粮绝。再说船上的货是到新奥尔良的。他们在鬼岛听听你意见如何?” 老朴说。

        王德龙感到左右为难。如果坚持绕道,在粮尽水绝的情况下,这百十几口偷渡者不知要死上多少个。虽然偷渡前都有话在先,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但是总不能眼看着这些人饥饿而死的,干渴而死。他的心里沉重极了。他问老朴:“你有没有可能派一艘游艇送些水和食物给他们?”

       “我们是打算这样做。” 老朴说,“我们害怕两件事,一是我们的船出去会引起海上警察的注意;二是这天气要变,飓风不久就要到。如果我们将小艇派出去,要遇到风浪,我们船也会覆没。改道去墨西哥湾要两天的海路。如果飓风来得快的话,那就更危险。他们在两天内是到不了的。当时的计划,我们根本没有把这飓风给考虑进去。”

       “飓风究竟什么时候开始?这天气预报怎么没有这条消息?” 王德龙问。

       “天气预报前两天就在报道。只是前两天没有确切的时间。” 老朴说,“我们也没有想到这船会在公海转了这么多天。天有不测之风云嘛!你以为我愿意损失这船货呀?”

       “如果不在这里登陆,而是绕道到墨西哥。遇到风浪有什么后果呢?”王德龙打了个寒颤,明知故问。

       "什么后果? 这不是明摆的吗? 我这艘小船是经不起大风浪的,船上的这些人都会葬身鱼腹。”

        王德龙根本没有想到情况会变的这么复杂。现在是进退两难了。在这里上岸,船可能是安全的,但这些偷渡着会象庆华那船偷渡客一样被截。将船头转向墨西哥入境,则暴风很有可能会将整船的人吞没,谁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目前的情况非得王德龙决定不可。王德龙深深地为自己的疏忽而感到自责。每当这个时候,王德龙显得特别沉着。他不断地告诉自己,办法是会有的。不管在任何艰难的情况下,他坚信只要认真对付,总是能应付过去的。

        他对老朴说:“老朴,过会我打电话给你。让我先想想。”

        他搁下电话,打开电视。ABC有线电视正在报告气象。电视里的气象图中的新生的飓风离百慕大还有几个小时。模拟的乌云覆盖了大块绿色的海面。暴风是无情的。去墨西哥显然是不行了。这是眼睁睁地将一船的人去喂风浪。现在能使这一船人求生的只有一条路,就是在暴风来临前强行在这里偷渡登陆。这是太冒险了。首先这船已经引起了警方的怀疑,如果来不及及时转移,很快会被警方发现搜查。这些人有成了为瓮中鳖。将他们搞出来不仅会花大笔的,而且现在的情况下,很多人的政治庇护不一定成功。这损失会何等的巨大。其次,

如果这些人中有人将王德龙供出来。这就会终结他的美国梦。坐牢是他时刻准备的。但是在这个时候,他实在有些不甘心。他拔了老朴的电话号。 

       “老朴,我决定了,还是要他们在这里进行强行登陆吧!”

        对方沉默了半响。王德龙知道这意味着对方意识到这事态的严重性。他知道老朴担心的不一定是人,而是他的船和船上的货物。一旦船被扣,这会给他带来很多的损失。

        王德龙猜对了对方的心思,对他说:“下半夜将这些人驳到小船上。小船行动自由些,驳走后,你的船可以按规定泊港,就看这些人的命大不大了。倘若赶到风暴之前,风暴倒是能掩护这些偷渡客。每次风暴来临前,水上警察的戒备会松一些。但倘若风暴太强就会翻船,这些人就会沉入海底。”

        他吩咐完毕,极力使自己不惊慌。他需要整理一下纷乱的思绪。他需要冷静。他到巨大的沙发边,斜斜地靠着坐下。又站起来,从精致的柜子里拿了烟,点上一根。然后从酒吧柜里取出伏特加酒,在透明的酒杯里倒了些,加上冰,这是他最爱喝的冰山伏特加酒。

        他端着酒在沙发上坐下,他喝了口酒,眼睛扫视了一下他的起居室。这诺大的起居室是他精心设计装潢的。墙上有几幅雄浑潇洒的名人字画。这些据说都是珍品。是他花大钱从纽约的拍卖行里买来的。有一幅是偷渡客送的。他最喜欢的是一幅水墨画,画的是一幅风满帆的帆船。船工们驾着它在大海里搏击。每当在困难的时候,这幅画就会给他勇气和智慧。干他这一行,事实就象在大海里和风浪搏击。没有胆量就会随时被风浪淹没。这是冒险。金钱是和冒险的程度成正比的。如果想开了,人生就是一场赌博。美国梦就是这样的赌博。人生就象一阵烟云,失败了失去了以前未曾想要有过的。而现在已经享受了,也不会有很大的遗憾。不过他也不能眼看着这失败的来临而束手无策的。他应该立即行动,决不能浪费时间,决不能在这里坐待以毙。他想,在暴风来临之前,我应该会有更好的办法的。

        他很自信自己的直觉,他认为他已经作了最好的选择。问题是谁有这大一点的快艇,只有租船公司有这样的快艇.他赶紧翻开黄页电话本,查开了几家快艇公司。有一家叫大海洋的公司有租理想的快艇。

        他看了一下表,现在是下午五点半。这个时候要想现在租到船是不可能的了。但是如果到明天租船,那就失去了时机,没有意义了。如果能租到船,他准备亲自出马。这飓风虽然对偷渡客的生命构成威胁,但是飓风也能使海警无法巡逻,也就是说王德龙有机可乘。如果真的能赶点时间,他就很有把握使这些偷渡客脱险,他们就不至于去尝铁窗的滋味。

        他想得有点累,喝口酒,闭上眼睛轻轻地靠在沙发上。他豁然坐起来给老朴拨电话:“老朴,我想去把他们接过来。”

       “你自己去?你疯了?你不要命了?”

       “我和朋友李庆华一起去。你能不能给我租到快艇?你越快准备越好。”王德龙坚决地说。

        老朴说:“这时候你要我什么地方去租快艇?我是没有办法的。”

        王德龙听了,就把电话搁了。他又拨了个电话给老金:“老金吗,庆华到了没有?他应该今天到了。”

        老金说:“庆华还没有到。你说怎么办?”

        王德龙说:“那我们只能自己去了。他如果到了,你叫手下把他安顿一下。你能不能现在就找到大海洋公司的经理去租两艘快艇,要稍大一些的。一艘要能乘百多个人的。一只就是一般的快艇。我们出价高些,今天傍晚六点前准备好。我一小时以后到你哪儿。”

        王德龙说完.靠在沙发上,静静地思考这将会发生的一切。欢子从房里走出来。她的明亮的眼睛充满了疑云。在她的眼里,王德龙从未有过这样的严肃。她预感一定会有重大的事情发生。王德龙见她出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身边。经过这些日子在一起。他深知欢子是个坚强的女性。他十分非常地信得过她。今晚冒险也许会一去不复返。他想在出发前对她 交代一下。万一自己出事,她也心里有个底。

       “欢子,”他说, “今晚我要出海去接一批人。”

       “什么?今晚有大风。你干吗要冒险?”她忧心忡忡地说。

       “不去不行。这是我的职业。我必须的亲自去,要不这百十口人全完了。如果我今晚回不来,你要为我做几件事,好吗?”

        “什么事?”欢子问,“我能行吗?”

        “一是把将我的银行里的钱全数汇给我妈。我想把大部分的钱捐献给镇里造一所象样的中学,就象美国一样的中学,要设备俱全的。让孩子们就近上个好学校。记得我的小时候,天下着鹅毛大雪,我要走十几里地去上学。你帮我完成我的梦吧。还有些钱给他们修一条公路。我盼望着有一天我们那边的孩子能有一条干干净净的路去上学。”

        欢子瞪大眼睛。她简直不相信德龙今天会有这样的交代。他做事从来是筹划得尽善尽美的,别的人根本用不着操心的。今天他会这样安排以后的事,他很有可能会发生大事。她一急,眼泪就涌上眼眶。王德龙看到她的表情象一只迷途的羊羔,不由得怜悯起来。

       “我早就想好了,任何时候,万一我有三长二短,我有一笔钱放在你的帐号下,够你在教学系毕业的费用。你毕业以后,在这附近找一份教书的工作,或你回到日本去。”王德龙感伤地说。

       “德龙君,你别说了。一切我会听你的吩咐去做的。但是你不会有任何危险的。你会很快回来的。”田欢子急捉地说,眼里含着泪水:“德龙君,我......我......我早有了…...”

        这时王德龙有点饿,没有理会田中欢子的吞吞吐吐。欢子对他说她早已烧好了面条。等他去吃。王德龙跟着她,走进餐室。两人默默地对坐着。王德龙吃着面条,半响没有说话。

        王德龙很快把一大碗的牛肉洋葱面吃完。他看看欢子,她用筷子拔弄着面条,偶然细细地吸一口。她的通红的脸上显得那样的羞涩。   

        欢子一直是个十分沉默寡言的女人。她很内向。王德龙虽然从她的口中知道她的一些事,但很多的时候,她总是沉默。王德龙也不问什么,只知道她的家在京都,离他以前的留学的大学约一百英里地。她 很少说起她的爸爸和妈妈。只是偶然提起她的爸爸是个教授,和她的妈妈很早就离了婚。很多时候她提到她的爷爷。也许是因为她的爷爷去中国打过仗,她常说她的爷爷如何教她养蚕,结纸鹊游戏等。对于她的身世王德龙不那么追根究底。

        他十分喜欢她。他喜欢她内秀外慧。他喜欢她能承受巨大的痛苦和具有自我奋斗的毅力。他很想和她 结婚。但不可能是现在。他不忍心让她早早做寡妇。今天的离别,好象是在生死诀别一般。王德龙见她欲言又止,就问她:“欢子,你怎么啦?有什么事没有和我说?”

        欢子脸上通红,显得更加羞涩。她吞吞吐吐地说,“德龙,我怕是……”

       “你说什么?”德龙爱护地打断她的话:“我是很能会安然无恙地回来的。你不用着急。”

       “我早就怀了你的孩子了,德龙君。”欢子没有理会德龙的话,继续说下去:“我好几个月前老是感到恶心,想吐,怕是怀孕很久了。”

        王德龙这才注意到欢子隆出的腹部。平时欢子总是穿着和服,王德龙很忙的没有注意欢子怀孕。

       “多长时间了?”德龙问。

       “已经七八个月了吧。”欢子回答。

       “那你为什么不早跟我说?”德龙有些责怪的口气。

       “我怕你不会答应把它生下来。我太喜欢有你的孩子了。生下来我会养的。但是我很抱歉现在才和你说.”欢子自责地说。

        这消息是王德龙没有准备的。他听了又惊又喜。惊的是这一时候她有了这件事真不是时候。他不想和她结婚不是因为他要逃避丈夫的责任。他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人,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随时可能发生危险。他爱她,他才让她以后再去作更好的选择,建立更幸福的家庭。眼下她有了身孕,使他平添了一份忧伤。倘若这次果真出了问题,以后这母女俩怎么办?喜的是他能做上爸爸。他王德龙做梦也没想过在现在这个时候能做上爸爸。然而他的喜悦只是一阵风似的过去。他果断地对欢子说:“我们现在不能有孩子,坚决不能要。如果这次我不能回来,你就去把它打胎。让他成为没爹的孤儿,倒不如别生它。你怎么这么长时间才跟我说呀!”

        欢子听了,伤心地哭了起来。王德龙知道现在没有时间在安慰她,便对她说:“欢子,不必太伤心了,这事待我回来我们再作决定。你现在也别忙想着这件事。现在把你的期末考试考完再说。我回来以后再商量我们结婚的事。”欢子点点头,给德龙准备了一些罐头食品。她再三叮咛德龙要小心行事。

        德龙突然想起一件事。他问欢子:“你爷爷来的事现在怎样了?”说着拿出他在纽约小摊上买的这份报,摊开给欢子看。“你爷爷可不在他们之中吧。”

       “啊,这个人就是我爷爷!他是我爷爷!他叫田中金雄。他跟我说他和另外三个老人一起正在和美国驻日本领事馆打交道争取来美国。他们准备去联合国总部绝食静坐,要求日本政府为日本侵华犯下的罪行对中国进行认罪和赔偿。”欢子担心地说,“德龙君,你不会介意我爷爷吧?”

       “什么啊?这些杀人的魔头中,你爷爷就是其中之一?”王德龙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脑子仿佛被雷击似的,轰地一下,感到一阵目眩。“你说什么?你爷爷真的是他们中的一个?”

      “是的,”欢子怯生生地说,她意识到她所一直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她早有这种预感,王德龙是容忍不了他的爷爷的。尤其是他的爷爷在中国杀过太多的人,犯下滔天罪行。和这种战犯的孙女在一起,王德龙这种性格的人是绝对不能忍受的。

        王德龙没有发作,他的内心无比的痛苦。他不可能和欢子结婚。他的祖先们和日本侵略者的仇恨不共戴天。他的母亲一直要他记住,他母亲小时候,整个村子遭日本强盗的洗劫。他们实行三光政策。见了男人就杀,见了女人就奸杀。整个村子没有几个人逃过灾难。

        他看着欢子惊恐带有悲哀的眼睛。他几乎无法承受这种痛苦。她是清白的,但是她为什么偏偏是战犯的孙女呢?她爷爷在中国犯下的罪行是王德龙无法忍受,无法面对的。在对欢子的爱和对她爷爷的恨作抉择的时候,王德龙不假思索,毅然选择了后者。在王德龙看来,他的一切都莫过于这一民族的耻辱。

        他对欢子说:“我走后,你还是离开这儿吧。你把小孩去打胎。我不恨你,但是我接受不了你。你给我的痛苦会是一辈子的。”

        欢子悲痛欲绝。她恨她的前辈,为什么他们这样的残酷;为什么他们犯下的罪行要她用她的最珍贵的东西来偿还?她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她对德龙说:“德龙君,你去吧!我会按你的吩咐去做。我无法从你的记忆中抹去我爷爷在中国犯下的罪行,但是我能用我自己去洗刷我祖辈的罪恶。你多多保重吧!”

        她给德龙打开门,目送着德龙的汽车开出院子,朝海滨公路渐渐远去。德龙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来到金大丰的租船码头。金大丰已经租到了两艘快艇。船公司派了几个老练的船员,准备了足够货船上两个星期的食品和淡水。王德龙询问了一些问题,仔细地研究了海图,对在海上遇到风暴的各种可能发生的情况都一一作了探讨。然后问清了岸上接头的准备情况。最后他对老金说:“这次我决定亲自去,我不懂驾驶船,要多靠船员。你控制一条船,我控制一条船。我们用对讲机时时保持联系。”说完,他们就来到码头上。

        码头上,深蓝色的天象块巨大的水晶,一望无际地伸向大海。天空深蓝的。星星在近近远远的海空中闪烁。海洋显得那么的空旷宏大。海水不时地泛着片片磷光,王德龙站在码头上,在大海边上自己感到多么的渺小。他想象着这两艘游艇开到公海,如果遇到风浪,就会象沙漠的风暴中的一片树叶被波涛吞没。然而,他是作好准备的。自从选择这一行的第一天起,闻天德就告诉过他,这营生是将脑袋提在裤档上,随时会掉。他这样想着,心情反而变得轻松。他感到自己在大海面前变得高大了些。

        两艘游艇尾随着相间离开了码头。海岸渐渐变得远去。码头上的灯光就象萤火虫那样闪闪点点,最后完全消失。在夜幕的包缠之中,王德龙反倒感到安全。他不时地和金大丰通话。两艘游艇一前一后驶足马力走了足足五个小时。

        这时海上已经起风了。头上的乌云罩住昏暗的蓝光,周围一片漆黑。游艇不时地在左右摇晃,仿佛是断了线的风筝。王德龙在驾驶室里。驾驶着方向的倪阳吩咐下手把灯全熄了。他叫王德龙用夜间望远镜向正前方往去。王德龙看到前面有一堆巨大的更黑的影子。倪阳告诉他鬼岛就在前面。

        他又吩咐下手重新打开灯。这时风更大。海面上起了尺把高的浪。倪阳庆幸地对德龙说:“我们亏得来的早,再迟一步就很难靠近鬼岛了。因为鬼岛旁边暗礁丛生。不小心就会触礁。”德龙忙和金大丰联络。金大丰的船就在后面。

        船渐渐地靠近岸,一个船员打起雪亮的灯光。王德龙突然看到远处回应的灯光。倪阳兴奋地告诉他,货船和货就在前面。王德龙吩咐游艇渐渐地靠近过去。和游艇相比,这货船显得十分巨大和苍老。有人从货船上放下楼梯。王德龙爬到船舷边往下看,他顿时觉得心里颤抖。 要摔下去保准就没命了。

       没有往下看。他一只手用力抓住船杆,竭力转身翻上货轮的甲板。在这艘大船的甲板上,他有了些安全感。这时船长已经站在他的身边。

       “你好,王老板。久闻大名,久仰久仰。”

       “你是船长?他们人呢?” 他顾不得和船长寒喧,迫不及待地问。

       “人在下舱。有几个病了。他们需要有人看护,吃药。”船长淡淡地说。

       “怎么称呼?”王德龙这才想起问问船长的名字。

       “敝姓江,江湖河海的江。”船长回答。

        德龙对这样的偷渡实在是太熟悉了。他对船长说:“他们一共死了多少人”

        船长说:“这船已经损失里六个人。船扔到海里去了。”

       “江船长,你赶快领我去看偷渡者吧!我是来领他们的。”

        船长领着王德龙往下舱来到偷渡客的船舱。一股刺鼻的臭味从舱内冒出,熏得王德龙恶心。王德龙不由得想吐。但他很快就忍住了。王德龙很熟悉这种臭味每一船偷渡客到这里都是以这种强烈的气味做见面礼的。王德龙极力地去习惯这种气味。舱下昏暗的灯光照射在这些东倒西歪的蜡黄的脸上。每个人都显出本能的惊怕。大家看到王德龙走下去,开始议论起来。

       “嘿,先生,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到纽约呀?”一个带着漳州腔的男音怯生生的问。

      “是呀,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呀?先生。”众人附和着。

        王德龙一挥手,说:“大伙放心。这里是鬼岛。你们来到这里,就快到了纽约了。但是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告诉大家,今晚要来飓风。我们不能在这里等着。美国的海岸警卫队可能随时会到。我是来接你们的。我们要坐游艇上岸。游艇最快还要六个小时。我们要赶在飓风的前面到达海岸,我们就不会有生命危险;要不,大家都葬身鱼腹。大家不要乱,谁乱就把谁扔下海去。这是规矩。我们不能浪费时间了。飓风离我们这里还有七八个小时。大家收拾一下,然后跟我下游艇。”

        虽然王德龙警告大家不能乱,但大多数人都是从农村出来的,从没有见过这种情势。这是性命关天,谁会不慌呢?他们在闷热的舱下,怕的直打哆嗦。王德龙自然明白这些人的心境。他们已经到了要接受死亡的恐怖的考验了。他还要警告这些人:“大家听着,如果飓风在我们之前,如果海上的警察发现我们,我们都会有危险。那大家只能听天由命了。”

        这一警告吓得大家说不出话来。大家默默地整理好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家当,走上甲板。王德龙从甲板低头向游艇看去,在这庞大的万吨级破船边,这只游艇显得象一只还未出壳的小鸡,在脚下随浪颠簸,看着那长长细细的梯子,落在泛着白沫的浪尖上。他的两腿也发软。但他不应该显出任何胆怯,至少不能是现在。他挥辉手,对排在最前面的一个大个子的男人说:“下去吧!”大个子瞪大恐惧的眼睛,笨拙地抓住挂绳,一只脚抖抖索索地踩上梯子。然后又回上来对王德龙说:“我很害怕。”

        王德龙火了,吼道:“你他妈的怕什么,你这样的大男人还怕,比女人还不如,掉下去不会死的!”然后对众人说:“你们不下去,可以在这里等死。下去几个算几个。我先下吧"

        德龙早就一脚跨上软梯,顺着软梯往下,来到半途,抬头对上面吼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下!”

        说也奇怪,德龙这么一鼓气,人们的恐惧一扫而光。他们象熟练的登山的运动员顺着软梯小心翼翼地爬下来,连那个胆小如鼠的越南女人也爬下来了。王德龙一点人数,共一百十六个,一个也不少。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和驾驶游艇的倪阳说:“走吧。”

        王德龙转身拿起对讲机对老金喊:“大丰,我们的货齐了。我们先走,你跟在我们后面。万一有情况,你是要护驾的呀!”

        金大丰应了一声:“OK。” 王德龙听到后面的游艇的马达响起来,他关了对讲机。他现在总算松了一口气,看来,危机慢慢在化解了。老天不负有心人。他的计划也许奏效了。

         小船从大船旁边徐徐扬开,迅速加快速度,进入浓浓的黑暗之中。渐渐地,小船加足马力,在浪尖上颠簸前进。有节奏的马达声使偷渡客的惊慌的心平静下来。下舱地上出现了安宁的鼻鼾声。王德龙走上小小的甲板,飓风来临之前,海上是多么的平静。只是奔腾不息的海浪,拍打着船舷。王德龙仿佛摸到了海的脉搏。他从来没有过黑暗中在海上航行的经历。他觉得自己处在黑暗之中并不感到可怕。他反感到安全。有这种感觉的时候,他本能地告械自己万万不可大意。海上微微刮起了小风,浪花爬上了船舷,溅湿了他的裤腿。

        轮机的突突声向无限的黑暗散去。他打开对讲机向后面远处的金大丰呼喊:“大丰,,你听见了没有?” 传来回答:“德龙,我听着,请讲。”

       “大丰,你那边有没有情况?完毕。”

       “哪会有什么情况?飓风就要来了,海警们都回去抱女人喝酒去了。德龙,你放心吧!回舱去睡觉去。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要到了,现在快到万礁口了,水上警察很少到这里来的。这里行驶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触礁。你去嘱咐倪阳集中注意开船。”

        王德龙跟倪阳叮嘱了一番,就下舱去了。由于几天的劳累,王德龙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到倪阳砰砰地下来,说:“德龙,有情况。” 德龙一骨碌地坐起来,连声说:“你说什么? 有什么情况?”说着,他们走上甲板,看到远处时隐时现地出现灯光。马达声微微地转过来。

       “不好了。这是水上警察来了。怎么办? 王老板,你快拿个注意吧。”倪阳惊慌失措。

         王德龙来不及细想,立即提起对讲机:“大丰,有情况。”

         “德龙,我也听到了。现在怎么办?” 大丰问。

         “就按原计划办。”德龙斩钉截铁地说,“你加大油门朝南开,把他们引过去。我们熄船,躲过这一次。”说完,他吩咐倪阳将引擎关掉。船在昏暗的大海上象一片黄叶似的飘荡。王德龙吩咐舱下的人们不能发出声音。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只听金大丰的船转头想外海驶去,海上渐渐地留下了浪涛冲击船舱的啪啪声。约莫过了半个小时,大家都屏住呼吸静静地听着越来越大的风浪声。王德龙终于命令倪阳开船,倪阳拧开引擎,船达达地冲着浪尖象前开去。

       “还需要几个小时就能到了?” 王德龙大声问。

       “大约还有两三个小时就到了。”倪阳回答。他沉思了一下,颇担心地说:“我担心这飓风别赶在我们到之前来。”

        王德龙顺着灯光向附近的海面往去。这黑黝黝的海面显得有点暴躁不安起来。他明显地感到脚下的船在颤抖。

       “能加速吗?” 王德龙着急地问。

       “这里是暗礁区,不能在加速,撞上暗礁我们就完蛋了。” 倪阳说。

        王德龙拧开收音机,这时播员音正在播气象预报。“飓风福劳易特已经接近百慕大海面,估计一个小时就会波及海面......”

        王德龙听了毛骨悚然。离靠岸起码还有三个小时,怕是来不及避开这飓风了。他转身对倪阳说:“如果不能赶在飓风的前面,你知道这附近有地方避风吗?”

        倪阳说:“有是有的,只是绕道太危险。我去过一次,航道布满了暗礁,说不定会沉船的。显然这游艇是顶不住这风浪的。我们已经晚了三个小时了。你说怎么办?”很显然,倪阳这时已经没有了主意。

        王德龙走上甲板,迎面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的裤腿被风浪打湿了一大块。船几次颠簸,差点把他颠下海去。他意识到已经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他快步回舱,对倪阳说:“我们只好闯一闯这鬼礁区了。”     

        他说完,走下舱去。在昏暗的灯光下,他 看到几个人止不住在吐。人们见他下来,都围了上来,嚷嚷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上岸呀?”

        王德龙没有搭腔,只是听到他们的嚷完,才说:“大家听着,大风将追上我们。我们已经没有时间开到岸上。我们就只好驶到避风港。大家不要乱,静静地等着。我们到了后,有次序上岸避风,千万不能自作主张行动。”说完就离开了下舱.

        甲板上天色更暗。大风托着大浪一阵阵地推搡着游船。船已经颠簸很厉害了。王德龙紧紧地护着栏杆,一步一步地移向驾驶室。他来到驾驶室,倪阳指着前面隐隐约约的黑影说:“这就是天使岛,我们很幸运能顺利到达这里。如果没有别的情况的话,再过半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到了。这岸离本土大陆不远了。这个岛现在还荒着。听说一个大老板准备把它买下来养情妇。这小岛的确很漂亮。我从前去过一次,上面有淡水湖和很大的一片森林。现在还很荒芜,以后不知道

他们会盖什么样的楼。还听说这老板要架桥或隧道什么的。谁知道有多少钱会扔在这片海面。”

        “这个想法倒是不错。”王德龙答应道。他顿了一下,转了一个话题:“这里安全不安全?”

       “这里不是十分安全,因为美国海上警察知道这里是偷渡客避风的地方。常常会派人来这儿检查。今天夜里不是有艘警察巡逻艇过去吗?我估计现在他们不会来的。”

        王德龙听了这话,心里略安全了些。整夜的劳顿使他有点困。靠在椅子上想闭一下眼睛。但船晃动的太厉害。外面的海风响起虎吼豹嚎似的啸声,使他心惊胆战,无法合眼。正在这时,他猛然从风吼声中分辨微微的马达声,是的,这是马达声,他屏住呼吸听着。马达声是朝这边来的。职业的敏感使他警觉。他连忙问倪阳:“你听听是不是马达声?是不是有船向这里驶来?”

       “你太敏感了。”倪阳大声说, “我没有听见什么。外面风大,也许是什么别的声音吧!”

       “我的确听到了马达声,而且是向我们这边开来的。”王德龙坚持说,

       “如果是海上警察的话,我们已经暴露了。你能不能加速到达这个岛?越快越好。这一我们能疏散偷渡客接受检查。”

       “开快很危险。这里暗礁太多,海底太复杂,如果触礁,大家都活不成。尤其是这样死,倒不如被他们抓住求生。美国是一个讲人道的国家,被抓了也这不过罚点钱。也不会怎么样的,不过我尽量开快一点。”

        倪阳说着去扳闸,船在不平的海面上快速地驶去。

        已经听见马达的达达声了,而且证实正向这儿开来的。王德龙拿起对话机试图和金大丰通话。但是对方没有回应。也许他们已经出了什么事情。王德龙护住舱壁,走出舱外。外面的风越来越大,海面已经咆哮起来。大风使劲刮着,大海猛烈地在颠簸着。他站不稳脚。这时他的脑子里出现的只有一个念头,不管是对付水警还是避风,现在只有加速到达小岛,才能保全全船偷渡客的生命安全。要不然是全军覆灭。他回到驾驶室对倪阳大声命令:“加速吧,会不会触礁就

看我们的命大不大了。我们别无选择。不过你尽量开得小心点。”

        王德龙摇摇摆摆地下舱。众人东倒西弯地在呻吟,责骂,呕吐。王德龙提高声音说,“大家听着,我们遇到了风浪,我们不能按时到岸。现在正朝一个避风港开。现在外面的风浪大,船颠簸的厉害。你们不要乱动。一会就靠岸,那里是一个没有人的荒岛。大家到那里以后不能乱跑,否则会迷路渴死饿死冻死在那里,等会把船上的干粮分给大家,还有一些日用品之类的。大家收拾好了。”说罢,他叫一个壮实的汉子和他一起去拿干粮。

        游艇飞快地对着大浪在海面上急驶,倪阳对这一带还熟悉,他左弯右绕地尽力避开这些暗礁。后面的一艘大船尾随而来,已经看得见隐隐约约的灯光。王德龙着急得心提在喉咙上。前面荒岛的影子越来越浓,就快到了。运气好的话,还有时间将这些偷渡客藏起来应付水上警察。突然,他感到船底被什么撞了一下。船顿时失去了平衡,猛地转过船身,失去了控制的船随着风浪升坠。王德龙一下摔到,脑袋猛撞在驾驶台上,他痛得几乎昏死过去。他很快清醒过来,大声喊:

“倪阳!快控制船!”

        倪阳从方向盘下面爬出来,绝望地喊道:“德龙,船要沉了,下舱已经进水了。你快叫人把舢舨放下去。快叫众人穿上救生衣,否则全部死光。”他说完,自己抓了一件救生衣急急套上。王德龙顾不上头上的剧痛和流血,挣扎着到了下舱。他 对着惊慌万状的众人说:“大家别乱,快把搁在上面的救生衣穿上!万一沉船,大家向小岛游去,小岛就在前面。”

        众人争前恐后,东倒西弯地将救生衣拉下来,笨拙地将它们套上。王德龙注意到有些人已经吓得不知所措了。船已经倾斜得很厉害了。王德龙叫几个壮实的爬上甲板,将救生的舢舨放下。王德龙对倪阳说:“已经顾不得藏人了,现在救人要紧。给后面的船打呼救信号。显然等那艘船来救已经来不及了。王德龙只好当机立断,叫偷渡客跳上救生舢板。偷渡客们个个争先恐后,互相推挤。有几个当场落水了,传来凄惨的求救声。大部分人上了舢板,各自逃生去了。船已经完全倾斜,眼看海浪涌上甲板。他和倪阳一起跃上一条舢板。可是他们划了没多远,一排浪打来,舢板翻了个底朝天。王德龙从水底钻了出来,冰冻的海水象万针穿心,使他全身发麻。他的手脚失去了知觉。求生的本能告诉他不能停下来。他奋力地朝小岛的浓浓的阴影游去,大浪一会儿将他托起,一会儿将他掉到浪谷。凭他小时候少年体校游泳的本领,他竭尽全力地支撑着。他看到前面的一只舢板也翻了。他听到几声惨叫声,一个巨浪袭来将他埋在水底,他挣扎着,身子不由自主地被一股急流冲向海面,他被海水呛住,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他挣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一家医院的病房里,只听见几位护士小姐在那儿小声地说话。他吃力地向他们招招手,一位护士小姐惊讶地说:“嘿,他醒过来了,真是奇迹。” 另一位小姐说:“这是上帝的恩惠呀!你们看,上帝是多么的万能呀!”

        王德龙感到一阵虚弱。他感到自己仿佛还在刺骨的海浪里搏斗,他竭力回忆着发生的事。他隐隐约约地记得当时有很多人落水,不知有多少人还活着。也许大部分人都死了。海水是那样的冰冻。虽然小岛是就在眼前,但在这种飓风天里,小舢板哪能顶住大风浪。这些人全死了。全死在这冰冻的海底里。他想着,一股透心凉直渗透他的脊梁骨。他又昏厥过去了,只是模模糊糊地听到医生护士们的呼喊。

        第二次醒来的时候,他感到浑身象火在烤那样的闷热难熬。那时已经是夜间了。病房里没有人,他吃力地按了按求助按钮,有个护士进来。“小姐,我口渴,给我点水喝好吗?小姐,我这是在哪儿呢?我怎么会到这里?”

        “先生,我帮你拿水去。你最好别说话。这是纽约的圣.约翰医院。我们也不清楚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我们只听说你是在海上被救的,你的命可真大。外面这么大的风,海上这么大的浪,他们怎么能在这种天气救了这些翻船的人呢?”

        德龙听到她说有人已经救下了一些人,估计有些偷渡客被救了。他又问:“小姐,我们都是昨晚被救的吧。这是怎么回事呀?”王德龙想极力回忆起什么,也想问出些什么来。

        护士小姐没有说什么。她大概也司空见惯这些人。她转身拿了一份报纸递给他:“你读读这份报纸就明白了。”

        她递给他一大迭纽约时报。头版的下角有个醒目的标题: 走私偷渡惨案又添一章。一百多人埋身冰海。只有四十人被一所轮船救起。现在他们是在纽约的圣约翰医院......王德龙一下从头僵到脚。脑子乱成一团。他不想读下去,太多的东西涌入他的脑子。他知道他犯的罪孽不可饶恕。平时遇到再大的事也不会惊慌的他在今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保持冷静。这次结局太惨。这位胖律师纵然有回天之力,恐怕也难改变他的铁窗生涯。他从床上站起来,移到窗边,只见下面有很多巡警和警车。他回到床边,发软地坐下来,想着下一步该怎么办?

 

 

 

 

 

20.无奈的婚姻

 

        第二天 一早,鹰钩鼻老头打电话给阿风 ,叫她打扮一下,然后到移民局去登记领临时绿卡 。阿凤心里扑嗵 地直跳得厉害。她到衣柜去找衣服,拿出和王兵去芝加哥时穿的那套裙子,将它放在胸上,那色彩和条纹使她看上去实在太漂亮。她很恨自己长的太年轻,一点也不显老,跟这个糟老头在外表上无法相配。她将自己的头发弄皱些,但发波使她的脸格外迷人,她恨不能在自己的额头上用刀刻出些皱纹来,她又乱了一下头发,觉得这样会显得老些,她看了看自己,那蓬松油亮浅褐的头发,散发着诱人的青春气息始终也消不去。她索性将头发用阿拉斯加大蟹脚的橡皮筋紧紧地扎起来,象个老太婆那样绾起一个髻,这下显得稍老成些。她又照了照镜子,脸颊上的红晕依然似花如玉。她拿出粉底霜,涂上一层青褐色,这颜色使她显得憔悴些 ,但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她这青春的姣美,这时王兵进来。

       “ 哈,阿凤,成了老太太啦呀!”他打趣地说,“你还没过门就老了呀?”

       “别讥笑我了。阿兵,你说我会怎样呢?我很担心。”阿凤难为情地说。

       “啊呀,你怕什么,阿凤又不是你一个人这样做的。你倒是玩假的,有多少人在玩真的哪!你已经付了款了,这老头交了桃花运了,娶了你这么个天仙去当保姆,每天看着你他也要付给你钱呢!没事,你放心就是了,这混蛋如果敢动你一根头发,我非得宰了他不可!等我入公民了,我要娶你,你会同意吗?”王兵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阿兵,你别逗了,你快去整理好你自己的东西去吧!”阿凤催他说。

       “嗳,你别忙走,你看看我穿哪件衣服象个老太婆呀?”

        阿兵走进阿凤的房间,这小小的房间还是那么的温謦。王兵喜欢这小小的美丽的世界。他说:“哪件衣服呀,阿凤,你给我看看?”

        阿凤拿出一件灰色的工作服,然后有从箱子底下拉出一条同样颜色的工作裤。

       “ 阿兵,我穿这套好吗?会变成老太婆吗?”阿凤说着,将这套衣服放在散发着幽香的床上。

       “阿兵 ,我的心跳的好激烈呀!”阿凤靠近王兵,将他的手放到自己的丰满的胸口上。阿兵的手触电似的按在阿凤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乳房上。

        “阿凤 ......”王兵紧张得说不出话来。那只被阿凤温柔地揿着的手僵僵地怃在阿凤的胸口上。这温柔把王兵都溶化的,王兵觉得他的心在激烈地跳动,全身的血往下流去,他木然地站着,感受着这梦境一般的美好。半响,王兵才轻轻地说:“阿凤,你怎么了?你不好受吗?”王兵用另一只手轻轻地将她搂住,脸贴在她的额上,身体紧靠着她:“ 阿凤,我的心在激烈地跳动,你感到了吗?”

        阿凤点点头,把王兵搂得更紧了,使劲地怃捏着他宽大的背。王兵吻着她美丽的眼睛,睫毛,耳朵和脸颊,然后把嘴唇慢慢移向她的嘴唇。他俩象两块巨大的磁铁,互相吸引着激烈地吻着,呼吸着对方的生命的气息。阿凤感到对王兵的爱在周身象风暴那样在翻滚,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她要让风暴变成飓风,卷走王兵的所有的对她的爱。此刻的王兵也在感受着这几年积起对阿凤的爱 ,象火山的岩浆,时时刻刻地在火山口中喷出来。

        在猛烈的爱吻中,阿凤脱落自己的睡衣裙,使自己更加赤露,让王兵更加接近。王兵第一次看到这天帝的尤物,女人艺术品一般的身体,那硕大坚挺的乳房,白玉一般,那粉红的乳头使他陶醉,他不顾一切地狂吻着她。她的舌头是甜的。他用一只手脱去自己的衣裤,使自己将赤诚的爱赤裸裸地暴露在她面前。他将她抱起,轻轻地放在这磬香的床上。阿凤慢慢地结开头上的髻。阿兵紧紧地抱着她,把头埋在她那森林般浓柔的头发里,将阿凤的赤裸的身体搂进自己的怀里。阿凤双手抱着他。让他的身体压住自己将要跳出来的心。阿凤顿时感到王兵的坚定的爱注入她的身体。他蠕动着,扩张着,尽力地把这爱流遍全身。王兵不断地轻轻地呼唤着:“阿凤,我爱你......” 他的呼吸越来越粗烈,双手将阿凤抱得更紧,他再也不能控制这爱欲的火山,终于喷发出来。

        渐渐地他俩静静地躺下来。阿凤从来也没有这样多的松弛。她看着王兵,脸上浮出安宁的微笑。她多么希望王兵就这样躺在她的身边。保护着她。她憧憬着象别人一样有一栋房子,草坪,花园。她的强强在园里荡秋千。她多么希望保护她的人是英俊的王兵。但回到现实,王兵马上要离开她去读书,他会走得远远的。她担心会永远看不到王兵了。自己变得孤苦零丁。想到这里,她不禁流下眼泪。王兵侧过身来,把阿凤抱紧,说:“阿凤,你和我一起去吧。我们就结婚吧,我喜欢你。”

        阿凤说:“王兵,我真的配不上你。但是我爱你,我不想在你进取的路上成为你的累赘。你还是自己去吧。我主意已定了,我很感激你这三年来一直帮我。我这个样子,谁还会要我。”

        王兵抱着她不放:“阿凤,要不我两年后来接你和你结婚。我一定会回来和你结婚的。”

        阿凤轻轻地将王兵的手板开,穿上内衣,然后再穿上这套工作服,将头发理了理,转身对王兵说:“你看我穿上象不象老太婆了?”

        王兵看着她那朴质的身体,心里更是悲痛得要发疯。对他来说,这突然迸发的感情使他感到不知怎么办才好。他穿上衣服,伤心地对阿凤说:“阿凤,你这样对待我。而我不能使你在这里安居。还使你去吃苦。我心里实在不好受。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去读书。我想和你结婚。”

        阿凤说:“阿兵,你别说了,我不想改变我的想法。这一切不是你的错。我不想连累你。也许我们都选择了一条错误的道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我自己会承受后果。但愿以后我们还会在一起,过上好生活。”

        王兵拉着阿凤的手依依不舍。阿凤对他说:“王兵,你该上路了,你东西全整理好了吗?”

        王兵含着眼泪点点头。阿凤说:“那我先送你吧。”王兵转身,走到阿凤的盥洗室。打开水龙头,捧了一把水洗了洗脸,然后拿着阿凤的毛巾使劲擦着脸。阿凤走过来,又抱住了他。然后把一只从芝加哥的中国书店买来的一只娃娃挂在他的身上。

        她默默地和他一起出来。天色暗沉沉的象是要下。这两天的气象预报要大家注意飓风。王兵没有什么行李,只有一只箱子和一只书盒。阿财和阿华也来送行。王兵走过来,和阿凤握了握手,与阿财说了两句,跳上车,发动车,嘎的一声就消失在街角。

        阿凤回到屋里,心里空荡荡的,眼泪不断地象断了线的珠,扑簌簌地往下流。这时客厅的电话铃响了。是这老头电话, “Hello!”老头的声音有些走样,“你准备好了吗? 我来接你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打扮得漂亮些。”

        阿凤鼓起勇气说:“Hi,你好,准备好了,就去吧。”

        约莫十分钟光景,外面有人敲门。阿凤估计是老头来了。她开门,果然是他和老板。这老头今天穿着非常精神,暗红色的一套西装,配一根红色的领带,脚上穿着一双发亮的旧皮鞋。

       “今天我打扮的怎么样?象不象新郎?”他的眼睛贪梦地盯着阿凤的丰满的胸部,“你怎么不穿裙子?你这身打扮太普通了。”

        阿凤说:“昨天我把裙子洗了,没干呢!”

        老板看了看表说:“阿凤,移民局现在一定开门了。早点去排队,否则要等好久。你赶不回来上工了。”

        阿凤说声走吧,大家便上车去移民局了。”

        移民局八点钟开门。他们到移民局还不到八点。早就有人排队了。他们也排在队伍里。过了几分钟,门开了。老头叫阿凤取个号子等着,自己进去了。一会儿,他在门边招呼阿凤进去说,他是越战的老兵,不要排队了。

        阿凤进去。一位移民官叫她坐下,然后对老头说他们问话前要发誓。老头早就起了手。阿凤迟疑了一下,也举起了手。他们发了誓以后,移民官开始问问题。他问阿凤什么时候认识老头的,为什么要和他结婚之类的话。阿凤一一作了回答。完毕,移民官叫老头和阿凤填了几张表,打上指纹,就算完了。几分钟之后,阿凤就拿到了即使签发的临时绿卡。

        阿凤沉重地接过绿卡,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她想不到这么顺利就拿到了绿卡。老头显得很兴奋,到门外他对阿凤说:“去,我带你到我家去看看。我已经整理出一间房间来给你做卧室。但是家里有些乱,你别见怪。”

        老头的家在郊外,离城市约十英里路。老头将车子开到自己的家的门口。他家的地很大。足足有好几英亩。他的房界后面是一片坟地,竖立着密密麻麻的坟碑。这坟场不象中国的小房子式的坟包墓地。这里没有墓穴,建筑坟场表面除了墓碑外,平平整整,看上去象一座公寓和草坪。

        他顺着碎石车道将车开进院子。车道两边有两排参天大树遮住了太阳。这里显得很昏暗,两层木结构楼房顶上的三角阁楼象一座小小的教堂的钟楼。前院多时没有清扫和除草,荒草丛生,灌木横爬。旁边还有许多烂车轮和废车零件,象个垃圾场。

        老头把车子开进杂乱的汽车房。他打开门,招呼阿凤出来,然后拉着她的手走出车房,来到正门。阿凤仔细看着这房子,多年失修,显得很破败。大门的油漆斑驳脱落。他们进了门,房子里面很暗。倏的窜出一只大的黑猫,向她咪呜地大叫一声,然后躲在一边,把她吓了一跳。

        老头开了灯。微弱的灯光使阿凤心里产生了一种恐惧感。

        楼下有两间房间。一间为他儿子来的时候准备的。一间是为客人准备的。楼上有三间房。老头自己住在楼上。他建议阿凤住楼上,这样可以热闹些。阿凤用心地观察楼下这间客房,窗外是空地。里面又有电话线的插头,她对老头说:“你不介意的话,我就住在楼下这一间吧。这样我做些杂务方便些。”老头听了她的话觉得也有道理,就应许了。老头问她什么时候搬过来住。阿凤说有空的时候先过来打扫打扫,不忙先搬过来。她还需要一些时间整理。老头也没说什么。阿凤淡淡地请老头把她送回宿舍。

        回到宿舍才十点钟左右。财鸿和阿华还在下棋。两个老墨阿玩扑克。阿财见阿凤回来,放下手中的棋,向阿凤打招呼。阿华也跟着打招呼。阿凤向阿财招招手。阿财走过来。阿凤说:“阿财哥,我想求你和阿华为我做一件事。阿财说:“阿凤,有事你尽管说,我阿财就是豁出命来也会帮你的。” 每当阿财看到阿凤,他就想起自己的英子。英子的眼睛也向阿凤一样,常常充满着悲哀。每当这个时候,阿财心里总是沉甸甸的难受。

        阿凤说:“我想请你和阿华一起到这老鬼家去清扫一下,他家实在不能住人的。后面的坟场实在太可怕了。我真的不敢住在那儿。”

        阿财说:“阿凤,死人怕什么。活人才可怕呢!阿凤我们先去看看,再作商量。”

        阿华插嘴说:“阿凤,我有个建议。不知道你肯听不肯听。我们帮你去买一把枪。你在那边的靶场练习几下,护护身。”

        阿凤说:“先让我静下来好好想想。星期一餐馆休息,你们和我一起去怎么样?阿财,我想把铺盖还留在这儿。我想一个礼拜去四个晚上。其余的日子在这里过。”

        阿财说:“这样也好。你也不用怕移民局来查。同时你也能调节调节精神。你还可以随时请我们到老鬼家去作客。不过阿凤,你住在他家要警惕这老鬼。下午饭吃好后,我们和你一起去看看枪。阿华也想去玩一把枪过过隐。”

        他们正说着,门外老板接他们的车来了。阿财他们放下棋,一拎工作服就出去了。阿凤抓起一件围裙,跟着他们去店里。

        店里来了一个送外卖的顶替王兵。他是一个刚从大陆内地到这里来读书的学生。大家自我介绍了一下,也没有功夫细谈,便各自干活去了。

        下午吃过饭,阿财阿华催阿凤去枪店。阿凤答应了。这两个人乐的象小孩似的,嘻嘻哈哈地开玩笑。

        枪店不大。阿凤平生第一遭走进卖枪,卖杀人的武器的地方。她一进去就傻了眼。这一柜子一柜子的大大小小的枪支,小的白朗宁,驳壳枪左轮手枪等等。大的有各种长枪,榴弹枪甚至导弹枪都出售。枪店老板拿出一枝小的白朗宁对她说:“你可以试试这把,很轻。但是子弹的威力却很大,能在身上钻个洞,子弹在洞内开花,一下就把给人结果了。那老头喀嚓喀嚓地装子弹上膛,然后拉开安全门。 “就可以射出去了。”他说。

        阿凤吓得要命。她怕一扣机枪走了火,就没命了。阿财伸过手来接过枪,喀嚓地摆弄了一下,交给阿凤。阿凤连碰也不敢碰。她战战兢兢地说:“阿财,我不要。我不要这玩意儿,我怕。”

        枪店老板说:“这姑娘不会用枪,就买一个辣椒水喷射枪吧。”阿凤觉得这种枪好。但是阿财和阿华还是坚持阿凤买真枪。

        最后,店老板拿出一把很小的手枪说:“也许这把枪合适,这把枪就是太小些,打不死人的。”

        阿凤看看这把枪的确很小,小得象一把玩具枪,她掏出钱就买下了,以备防身之用。

        阿财和阿华化了半天时间他们把楼下的那间客房打扫的干干净净。他们还清扫了室内的垃圾,把门前的那些烂家具旧车胎也被搬到垃圾筒里去了。中午阿财和阿华特地从比萨店里定了一个意大利大比萨馅饼。大家吃得高兴时,阿华提议说,他们去到超级市场买几盆花和几包种子,在院子里的走道两旁种些花草。阿财是从农村来,他把花草种得很漂亮。他说以后常回来摆弄这些花草。阿凤觉得王兵走了以后,这两个厨师真的成了她的保护人。她很尊敬他们,她从心里感到几丝温暖。阿华对阿凤说:“阿凤,我会开车。如果你不嫌。从明天开始我开车为你接送。你用不着再叫老头接送。咱哥俩给包了。我很愿意为你开车。”阿财见阿华这样慷慨,也不示弱:“阿华做你的司机。我愿意做你保镖,怎样?”不管他们是否认真,阿凤听了心里十分感激。

        阿财和阿华离开的时候,老头刚好从法庭回来。这一周轮到他做义务陪审团成员。他看到屋里亮堂堂的,闻到从阿凤房里飘出来的暗香,心里高兴极了。他说:“你们辛苦了,阿凤以后在这里,你们多来走走。”

       阿凤对老头说:“苦妻先生,以后我上下班阿华会开车来接送。这省了很多时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他们也常会来这里玩的。”

        老头抬起头,眯缝起锐利得象碎玻璃片似的鹰眼对他们说: “你们没有空就别来了,我会接送阿凤的。平时我也会照顾阿凤的,我们互相照顾嘛!阿凤你说呢?”说着,轻轻地拍了一下阿凤的背。阿凤后退了一步,说:“苦妻先生,还有一块比萨在冰箱里,你可以热着吃。是我们买的,我想回宿舍整理一下东西。”

        老头点点头。目送阿凤他们离开。

        他们到宿舍的时候,只见老墨指指桌子上的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和王兵名字的英文字眼。“王兵来电话了?”阿财问。

        阿凤接过小纸条,也没等什么,就立即拨了号。对方用英语问她找谁。她说:“我找王兵。王兵在吗?”

        对方立即改用中文说:“你稍等一下,”然后这声音喊,“阿兵,有你的电话!”阿凤听的出这个人带着浓重的上海腔,不知在那儿听见过。但又想不起在什么地方。

        王兵接过电话:“阿凤,我上午打过电话,你们都没有人。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了。原来他们去帮你整理房间了。阿凤,我先要去纽约住些时间,因为我要在那里办一些事。我会及时和你联系。你有没有那边的电话?”

        阿凤将她房间的电话告诉了他:“我现在还是按我们原先商量的做。每天打工。星期天和老头去教堂。星期一休息,收拾收拾。我在宿舍住三个晚上。其余时间去那边住。阿财和阿华待我象亲姐妹。他们会照顾我的,你放心好了。”

        阿兵嘱咐她要多保重,然后对阿凤说想和阿财说话。阿财和阿兵说了好一会话。最后,阿财将电话还给阿凤。阿凤问阿兵:“你还有事吗?”    

        王兵说:“没有什么了。只是有些不太放心你住在老头家里。你有事要及时给我打电话。我会赶过来的,听见了?”

        阿凤说了声好的,便把电话搁了。        

        阿华总是按时把阿凤接来上班。他们相处得非常好。这样日子倒也过得很平静。

        星期一阿凤休息。她照例到老头家去整理厨房,客厅,打扫院子,擦擦窗户。她将老头的家打扫得干干净净。她将老头放在汽车房里的几张风景画拿出来,配上新的框子,找出钉子和榔头,把它们挂在发黄的墙上。这些密歇根湖的风景在干净的房子里散发着大自然的气息。院子里阿财和阿华种的种子已经开始发芽了。她蹲下身去,细细地看着这些幼嫩的小叶子,心里充满了无比的怜悯和爱护。多好看的小生命。她起身去找水管,她将水管接好,打开龙头。她在这幼芽旁浇上水。然后,她开大龙头,用手捂住水管口,让水从指间里细

细地喷出来,洒向她割好的草坪上,水珠飘在空中,呈现一道缤纷的彩虹。她仿佛自己又回到了童年。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她去一个农场。她和别的小孩一起在田野里玩水。那个无忧无虑的年代是多么的幸福呀!她想着,将水喷向对面树下的花床。小花美丽的盛开着。她将水喷向花圃,惊得旁边的一只小鸟扑嗵地飞起,停到细细的树枝上,吱吱地向她抗议个不停。她哼起了儿时喜欢的红领巾之歌。她憧憬着自己有一套房子。也有这么个院子。她养花,养鸟。她想造一个天然盆景,让大自然和小动物来作客。她想着这个男主人就是英俊的王兵。自己就象小鸟似的偎在他的身边。强强在那边的草地上玩球。

       “嘿,你在发愣?看水都淹了我的门楼了!” 阿凤突然听到背后有个声音叫道,“你在发什么愣呢?”这是鹰钩鼻老头的声音。他的锐利的眼睛想看穿阿凤的心思。     

       “没,没什么。我在浇水呀!”阿凤慌忙收起水管,看看前面一大摊水,才知道自己真走了神,差点将水浇成一个小水库。她对老头笑笑:“我不是有意的,请原谅。”

        老头走进房子。房子变了样。自从死了老婆以后,这几年来,房子这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整齐,那样的明亮和舒适。他越发喜欢阿凤。他问阿凤:“你烧饭了吗?我真想吃中国菜。”

        阿凤看了看表,时候不早了,该烧饭了。

        老头舒展了他的鹰眼,显得和悦多了。“今天我的儿子来这儿办点事。他顺便来看看我。现在十点了。刚才他打电话来到我的咨询公司说,他可能在十一点钟到。他每次来,我总是和他一起去餐馆吃饭。今天你在,我得破例请他在家吃一顿,顺便让他见见你这个临时假后妈。” 他半正经半开玩笑地说。

        阿凤走进厨房,开始忙碌起来。她想做四五个菜,一个汤。这些地道的沪菜和作料都是店里去芝加哥的进货的时候顺便托老板带的。她在切肉时,老头走了进来,一只手搭在她的背上,轻轻地揉着说:“阿凤,你的手艺可真好。”

        阿凤象触了电似的跳了起来,差点儿切到手指。老头快快地缩回他的手,强装惊奇地问:“阿凤,你怎么了啦?”

        老头自然知道阿凤让开的理由。阿凤知道这老头在装傻,但这种事情很难挑明,便说:“没什么,是一个蚊子在咬我。”

        老头没言语,走进房里去了。过了一会儿,阿凤将色香味全具的四菜一汤做好了,放在桌子上。老头出来,搀得老头子啧嘴。

        十一点半,门铃响了。老头去开门。进来是一位带有德国血统和英国血统的十分英俊的年轻人。他打扮得极潇洒,深兰的西装配一条棕色的意大利领带,金黄色的浓浓卷发下一对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十分深沉。高高挺起的鼻子一点也不象他的父亲。这年轻人步态是那样的斯文。一看就知道他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他彬彬有礼地喊了一声: “Dad,你最近怎么样?”

        他走进餐室,看到这席丰盛的中国菜,惊奇地问:“Dad,你进过中国厨师训练班了?学了两年的人还没有你烧得好呢?”

        父亲显得很神气。他叫儿子坐下:“贾斯廷,我有一个秘密。你是允许我有些秘密是不是?今天我要把这个秘密从我的潘朵拉盒子里放出来。你有不同意见不要紧。我要给你看一件世间上最珍贵的艺术品。”

        儿子实在是被说糊涂了。他不知道为什么老子今天这么兴奋,讲些没头没脑的话。儿子说:“Dad,你的艺术品不就是你从中国带来的一副山水画吗?我早就看过了。我饿了。我不想看你的艺术品。我想吃饭。这些菜真是使人嘴搀。我不相信是你做的饭。难道你有了一个家庭主妇了?”儿子猜测。

       “儿子啊,你算是说对了。你要吃这些精美的菜,你就必须认识一个精美的人。”

        老头说着叫阿凤出来,阿凤过来向贾斯廷问个好,便坐了下来。老头介绍说:"儿子,如果我的决定与做法使你吃惊的话,请你原谅。不过是我的直觉指导我这样做的,而且是合法的。”

        贾斯廷不知道他父亲在罗里罗嗦地在说些什么。他没听完父亲的介绍,就对阿凤说:“我叫贾斯廷,你一定是新来的女帮佣吧,是我父亲雇你的吧。你这样年轻漂亮,而且能做这一手的绝活菜,真是我爹的福气。”说着就熟练地用筷子夹了一块烧烤。“嗯,味道真不错。”

        老头觉得有点误会,急了起来,说:“贾斯廷,她不是帮佣。她是你的后妈。是的,法律上叫后妈。不管叫什么来着,总之,她是你的后娘,一点没错。”

       “你又在说笑话了,Dad。”贾斯廷有点认真起来,他把目光转向阿凤这两朵玫瑰花似的脸颊。然后再看看他父亲布满老年斑的皱纹纵横的脸。阿凤害羞地低下头,起身离开桌子,到厨房去了。

        老人说:“也不全是这样。贾斯廷,儿子,听着。他是我名义上的老婆。我是为她拿到绿卡才这样帮她和她名义结婚的。这不,一结婚她就有了绿卡。她可以把她的儿子和老人都接过来。这些人都想来美国,享受自由。要换了你,你也会帮这个忙的。”老人显得很得意。显然,儿子慢慢明白过来。

       “父亲,你这样做不是在欺骗政府,欺骗法律吗?你不是在说谎吗?你这怎么能利用你这神圣的美国公民的身份行骗呢?”儿子不客气严肃地说,“这不仅是违法,不,”他顿了一下,改口说, “这是违反道德和常例的。”

        老人有些尴尬。儿子的正义他是了解的。“我倒是谈不上违反法律,没有这么严重。从良心上我也讲得过去。你看,阿凤这样的迷人的姑娘,要是换了你,你也会帮她的,是吗?她答应平时来照顾我一下,帮我烧烧饭。你看,这不是一举几得的事吗?”

        贾斯廷显然很不赞成父亲的解释。他是一个移民律师,他深深得懂得是非。他父亲这种做法,他很反感。但他知道父亲的弱点,喜欢和女人们纠缠。他不相信在这个如花如玉的女人面前,父亲能够遵守他的诺言?父亲是个暴躁的人。他有过虐待女人的历史。他会做出格的事,如果这个后娘不从反抗,以后说不定会惹出什么麻烦来。

        贾斯廷开始吃饭,也不那么欣赏饭菜了。他沉默片刻,对他的父亲说:“不过,父亲,你要信守诺言,否则你会有麻烦的。”

        阿凤走了出来,小声地对贾斯廷说:“很抱歉,贾斯廷。我使你们父子不愉快。”

        贾斯廷回过头来,看着阿凤那双使人怜悯的大眼睛说: “这不是你的过错。这是我父亲的过错。他不应该这样做。我想我们是为难你了。你能照顾我的父亲,照料这个家,我非常高兴。但我觉得以这种形式不太妥当。你以后还是好自为之吧。”

        贾斯廷说完,站起来,换起衣服,跟他的父亲说了句再见,就离开了。阿凤感到脸上麻辣辣的,难过了好几天。

 

 

 

 

19.命运赌博

 

        庆华对丽兰隐瞒了他答应王德龙要他去做的事,因为他知道丽兰不会同意他去冒险的。但是他把关于办武馆的事和对丽兰说了, 并说这办武馆的哥们是前些日子和他们打架的这帮人。丽兰听了后,总觉得庆华做事有些不对劲。他也许还没有吃够苦头。他语言不通,和人打交道说不上几句话。他在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东闯西撞一定会惹出祸来。她只想平平稳稳地打工,有好的机会做点别的。等到她学点英语,能开口和别人交流了。便开家小店或洗衣房。干不了大的就干小的。她听了庆华的话,显然有些不悦。她语带责备地劝庆华:“庆华,当初我和你冒死偷渡来美国是为了啥?为了打工赚钱。你妈还等你的钱还债呢! 我们来了半年多,你赚了多少钱?你折腾来折腾去什么时候折腾够呀?你在这样东惹祸西罚款的,我们的债什么时候能还清呀!”

        庆华没有说话,丽兰明白他心里也很急。但是他就是急不出一个道道。

        丽兰继续说,“宗发说, 你这笔医药费可不是一笔小钱。你叫我哪儿去弄钱?我指望着你能学会炒锅好好赚钱。你看人家老城和阿财,前些日子打电话来, 老成都已经当大橱了,工资千八两千。阿财也快学会了厨师。工资也长了不少。就是你还是个油锅。你什么时候会踏实一点, 老老实实地赚点钱,安安心心地回家去。”

        庆华知道丽兰讲得有道理。但在这个餐馆里干活真窝气。这两个混帐大厨根本不让他有学炒菜的机会,而他也真的不太想学。整天跟猪肉,牛排,介蓝打交道。烦!可是不学有出路吗?这两个大厨有意无意地卖弄。虽然现在他们决不敢欺负他和宗发,但你要向他们学技术,他们会变得霸气实足。庆华平时对他们没好气。他决不会低三下四地去求他们的。现在庆华才知道什么叫憋气。学又不成,不学又不成,走又走不掉。剩下的只有熏油锅的份了,老婆也只好洗碗打杂。这样干下去总不是办法。

       “兰子, 你说得也有道理,但现在这样的情形,这地方再干一年我们也脱不出来。这偷渡债还欠着,真是屋漏偏遭连夜雨。德龙说过,要赚钱就要动脑筋。我想我辛苦些,平时做餐馆,餐馆休息我去教拳。平时星期一,二店里不忙,我也可以去教,这样收入一定会多些。我们的债也很快可以还出了。”他分析着。

        丽兰说:“庆华, 我琢磨着等我们把债还出之后,在积一点钱,趁我们的临时身份还合法,和老成,阿秀还有大头阿黄他们一起开一家餐馆。到时候开庭,我们还会花很大的一笔钱在律师上。趁现在,我们辛苦些,干上几年,多积些钱。我还想回长乐。那个时候再生儿子也可以。这里如果真的能呆下来,有些余钱,我真想要.......” 她腼典地低下了头。

        过了一会, 她抬起头, 两只明亮美丽祡眼睛热切地看着庆华:“庆华,我多么羡慕别人家的中国孩子在这里有这么好的条件上学读书。我们这一辈生错了时光,再也不能有受教育的时光了。我们的孩子总不能再跟我们那样做睁眼瞎。再苦再累将来也要让他们挺起腰板做人,堂堂正正地从飞机场进出。让别人正眼看他们。”

        庆华知道丽兰的意思是生个孩子。她说过大陆只能生一个,这里可以无限制地生。她想要两个孩子让他们作个伴,有个靠。再说, 孩子在美国出生是美国公民。要真的能生上一两个,那也是解决身份的途径。

        庆华说:“丽兰,这武术一事,我想请教请教宗发。另外我高诉你,你可别反对。我想去买一辆旧车。我想学车了。王德龙是对的。在美国,你不会开车等于没有腿脚。我再也不能没有腿脚了。要不我会哪儿都去不成,什么钱都赚不了。”

        买车一事丽兰早就有主意了。她巴不得庆华提出来。她说: “改天我跟贾斯廷说一下。他很热忱,他上次就和我说要陪我去看车。 我怕你吃醋,人家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下流胚。人家是一流的大律师。 我能交上这个朋友是我前世修的福呀!”

        她说着, 发现庆华脸色不对,连忙打住。

       “这些人道貌岸然,一个个都假正经,勾引别人老婆的能手。我才不信他假惺惺的那一套。他肯帮忙就帮,若要勾引我老婆,当心被我揍烂。”庆华显然对那天的是还耿耿于怀,余气未消,忿忿地当着丽兰教训似地说。

        丽兰知道庆华脾气倔,也没有再和他争。可是她想挖苦他。“那你有能耐你就自己去呀!我看你有多少能耐。现在把你扔在机场里保证你,这儿都会不来。”

        庆华不作声。他的确感到自己很无能为力。这社会是知识的社会,是电脑的社会。连麦当劳的工人都拿着对讲机做工。而他,要是有点作为也只不过开个餐馆什么的。就是开餐馆,他也当不成老板。当老板起码得和人家讲话。他很苦恼。

        丽兰见他再也没有争辩,就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庆华, 你先学会开车。我和周小姐说说,让她来教教你。我们付她一点钱。你要认真学。哪天去考个驾照。有了车,我们就有腿脚,就灵活多了。等我们把这里的债还了,我们就跳槽,去别的地方打工赚钱。如果你真的当上大厨,我们俩起挣三千美金一个月。这会是我爸爸多少年的积蓄呀!干几年,生个大胖儿子。”

        尽管庆华觉得这时很遥远的事。但是既然到了美国,就要拼一拼了。去餐馆的路上,庆华对开车的老板说:“老板,你什么时候能不能陪我去看一下二手车?”

        老板由于上次庆华拔拳相助,就欣然答应了。老板在去宿舍的路上顺便到超级市场拿了一份免费的旧车广告杂志。这旧车杂志上的车往往比较便宜。中饭后,他们随意地翻着。老板看到了一辆价格合理的车。他对庆华说:“庆华,这辆车你可以买,一千美金,十二年车龄,只开十四万英里路程。这样的车还值,但是要看它的引擎怎样。这是日本车,小了一些。但很省油。你可以买了学学。只要这车里面不要太坏,你就能把车学会。”

        庆华有些迫不及待。老板说:“庆华, 你不能这么急。买车是不能急的。我去打个电话,叫这个车主把车开过来。”老板打了电话后个把小时左右,车主就把车开过来了。车停在门口,进来一个叫赌瘟的后生,脸上留撮小胡子,进来后就大喊:“兄弟,谁打电话来要买车?”

        林老板答应着走了出来。小胡子说:“你看看吧。这车很好的。你可以试一试。”说着,把钥匙扔给老板。

        林老板发动车,将操纵杆拉到自动档。车子徐徐向前开去。老板开了一圈回来,对庆华说:“这车子听起来还可以,但我不知道其它部件是否有毛病。”

        庆华讨价还价地说:“八百美金卖不卖?”

        小胡子说:“我得问问老板。如果他说卖那就行了。”

他说完就给他的老板打电话。老板助理魏元璋接到电话问:“你在那里? ”胡子回答:“我在湖南的中国餐馆。买主是餐馆里的人。”

        谁买他的车,魏元璋已经猜出八九分。他说马上过来。只十分钟魏元璋就到了。他一看,果然是庆华想买车。他就一口答应。他说:“庆华,我把车开回去检修一下。要不,你开了几天就会坏的。

我要为你换些零件。”姓魏的小子还是讲些情义,不妨打打交道。

        车买了。庆华很高兴。老板趁机对庆华说:“明天是星期一,我们餐馆休息。我们几个老爷们去河船赌场怎样?这赌场才开张,有很多人去玩。我去年到拉斯维加斯去玩赌,嬴了不少钱。我每次去都嬴钱的。现在好了,这个州也有赌场了。我开车去。这地方里这儿不远,三个小时的车程。你手气好的话,就能把车钱赚回来。”

        庆华觉得今天不错。德龙那边有了赚钱的机会,买了一辆车那么便宜。魏那里也可能有活干。另外,如果和这两个大厨一起去,也有可能促进些了解。也许他们以后能教些新东西给他。这样想着,他就答应了老板。

        按美国人的习惯星期天晚上来就餐的人很少。不多时,餐馆的客人就走得差不多了。林老板吩咐大家收拾干净,他准备早些打佯。明天可以早些去赌场。两个大厨把晚饭烧了出来。大家围着桌子坐下,吃晚饭。

        小周拿出一张中国日报向大家介绍:“你们看,这里有一则招聘广告,芝加哥一家按摩院招聘按摩女。五千至一万美金一月,不需经验,他们会训练。哇,到那里去工作一个月,我在餐馆要打半年工了。” 小周说。

        老金说:“小周,你别大声嚷嚷,这个地方万万去不得,

你知道他们是干什么的吗?是做妓女去的。我以前有几个熟人,因为他们付不起偷渡费,才去干这种活。”

        老板说:“老金,你说这话有什么根据没有。据我所知,美国的这种按摩服务,一般只限于按摩的。至于有些女人要多赚钱,她们往往和顾客私下交易。那又另当别论。那是两厢情愿的事。真的,我所知道的美国按摩都是很正规的。他们的确只做按摩。信不信由你。”

        丽兰说:“按摩在中国是中医院的一项疗法。它是中医的一个很主要分支呢。在下乡时跟我在中医院做医生的叔叔学过按摩。小周那则广告没有电话号码或联系地址?我倒是有兴趣去看看。我能不能发挥我的特长,同时能赚些钱。但是我得考虑考虑是否真的值得去。”

       “你是应该好好考虑考虑了,”小周好心地对丽兰说。她将丽兰拉到一边:“丽兰,你知道我们对面正在造的购物中心即将竣工。这购物中心里面将有一家很大的中国自助餐餐馆,就要装修好了。林老板没有跟你们说吧。我已经要到那边去打工了。他们一开张,这里就不会再有生意了。这个林老板已经打算把店卖掉。我告诉你,你也好早些打算。你可别跟人家说。我真的担心你们该怎么办?”

        丽兰说:“要真是这样的话,对我们来说以后的日子就更难过了。小周,如果你能帮我,替我打听一下报上说的按摩工作。我豁出去了。我想去试一试。但你得千万替我保密。你明后天告诉我消息。如果这个按摩工作要我做得太出格,那我是不去的。”

       庆华只觉得丽兰只是谈谈笑笑。去做按摩小姐的事决不会当真。他没有介意。晚上回到宿舍,庆华和宗法在一起准备喝点酒。他拿出一瓶酒到宗发的房间里。宗发叫庆华把老金也叫来。庆华喝的是俄国高度的伏特加,宗法说:“庆华,我们以后喝千万不要喝这样的烈酒。这下去你会醉的。你知道上次喝醉酒闯了祸,丽兰花了多少力气才把你救出来。我们少喝,我们喝点软的酒。”他拿出一瓶加里福尼亚的葡萄酒:“庆华,我们还是喝这个吧!”         

  庆华说:“你这个没劲。你喝你的,我喝我的吧!”他们倒好酒,各自都呷了一口。

        宗法说:“庆华,你的运气不错。在海上大难不死,你闯了祸,又有这么多人都帮你的忙,把你解脱出来。你做事能否多想想。你明天还是别去赌钱。要是钱真的那么好赚,谁还会在这个餐馆干?换了我,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去的。我们辛辛苦苦赚了这么点钱。你就这么骨子一掷,就这样落到别人的口袋里去了。美国的赌场我知道,一开始,它给你赚一点,吊吊你的胃口。以后就不再吊你的胃口了。你一定会输的很惨的。”

        老金也劝庆华:“宗发的话不错。我有一个朋友。前几年他的餐馆生意做得不错后来是因为赌博,他将自己的餐馆也赌掉了。”

        庆华不好和他们争,就谦虚地说:“我听你们两位就行了。明天去赌场我想去见识见识美国的赌场是怎样的。我听老板说我们明天去的还是世界第一大的赌船。”

          第二天一早,林老板兴冲冲地开车来接庆华他们。庆华拿了五百美金和他们一起去。汽车在六十五号高速公路一直向南开了三个多小时到了印第安那州的凯塞大帝河船赌场。这条赌船坐落在美国中西部有名的俄亥俄河上。美国人对河流保护得极好。两岸森林中参天大树郁郁葱葱。岸边高尔付球场绿色的草坪蜿蜒伸进树林。那天下过雨。雨后的天空蓝得特别透明清澈。空气好极了。

         赌场在一艘漂亮的船上。这条船名叫罗马的荣光。据称,她是世界上最大的一艘赌船。林老板似乎对这里很熟。码头延伸很远,成了一条长长的街。街上有很多卖纪念品的商家。也有很多象中国大陆的小吃店。很多人悠闲地坐在太阳伞下喝咖啡。附近有几家漂亮的宾馆,显得很气派。

        林老板领着大伙来到正门。正门刚好连接码头,就象岸上建筑那样的平坦。门上装饰着各种美国中西部牛仔的乡土艺术品。这条船不高但是很宽大。李庆华上船,他估计这艘豪华的赌船足足有四百米长,一百米宽。甲板上有四层楼。每一层都有罗马式的拱门圆柱托起。庆华走进第一层,他顿时感到自己仿佛走进了罗马皇帝的宫殿。那华贵的灯饰,大理石纹的墙壁,古罗马竞技场的人兽相斗的浮雕。这般辉煌。他好象在梦中。

        林老板很熟悉地介绍说:“庆华,我这里是常客。你觉得这里怎样?这就是生活的享受之一。你看,这第一层是‘罗马的燃烧,是歌舞竞技厅。在这个主题里厅,你尽情地享受人生的疯狂。在这里你就可以玩老虎机。这上下四层公有二千八百个老虎机。这层的老虎机从五美分开始玩,直玩到顶层五百美金赌一次的。这第二层是 古罗马,你在那里能享受优雅的罗马生活。从第二层开始到顶层共有一百四十二张赌台。还有着各种各样的赌具。第三层是 Cleopatra’, 你在这层可以感受到古罗马的爱情的浪漫;最后一层是最高的极限,那里你可以有野心的冒险。你是新手,你还是先玩吃角子的老虎机吧。”

        老板带着庆华去筹码房买赌注筹码。有个招待迎了过来:“先生,你们需要帮助吗?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林老板说:“谢谢我们知道该怎么办。谢谢你这样说。”

        郭麻子和宋大头来过这里,他们不需要林老板的指点。他们自己买了些筹码就去赌了。李庆华第一次来这里。这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非常新奇。他没想到美国的赌博公开合法。而且赌博的规模还这样大。这样漂亮的船用于赌博,要是在中国真是不可想象。在长乐,庆华有几个赌博朋友。每次禁赌,他们总是少不了要进学习班学习几天。美国这个国家竟然自由到这个地步。难道这赌博真的是一种享受吗?

       “他们赌博用什么赌具?他们打不打麻将?”庆华好奇地问。            

        林老板介绍说:“他们的赌具多极了。你喜欢怎么赌就怎么赌。有人专赌老虎机。有的要玩摸猜,还有掷骰子和玩牌。你初到这里,还是玩玩老虎机吧。老虎机玩起来特方便。你只是收一枚硬币放到小槽 里,然后拉一下柄。这机器就象操作傻瓜照相机那样简单。你拉得好,你最高能赚二千六百美元。也可能赚一千九百美元。赌场的广告上说你能有百分之九十八嬴的把握。所以你去试一下。我在赌桌上赌很过瘾,我喜欢玩加勒比牌什么的。我还喜欢押宝玩。”

        老板给庆华示范了几次老虎机的玩法,庆华就会了。老板要去买些赌注筹码,他叫庆华一个人玩,庆华想去赌台看看。他说要跟林老板一起去。林老板就答应了。他们来到卖赌注筹码的柜台,林老板买了三百元钱的赌注筹码。

        他们来到了第二层。林老板迫不及待地站在桌子一边下赌注。

        一开始林老板没下很大赌注,只是二十,三十地下。他的手气似乎很好,嬴了好几圈。林老板开始下得多些,一百二百的。 他的手气还是很好。林老板对庆华说:“今天我好象很顺,也许因为有你在这里。你是我的财神,谢谢你。”

          庆华觉得这样赌起来很刺激,很过瘾。他对林老板说:“我带来了五百美元,让我也试一试。”

        林老板觉得今天会不错,就对旁边的服务员说:“你给他三百赌注筹码。”

        庆华押注。庆华站在赌台的一旁,看着庄家发牌,庄家的发牌手势那样的娴熟,看上去很优美。这情景就象他常在电影里看到的澳门的赌场。那是大款们去的地方。那地方象征大款的身份和财富。庆华觉得能在这样的房子里赌,而且和美国佬赌,亲身体验一下赌博的刺激,花些钱还是值得的。而且这种良好感觉花钱买不来的。

        象林老板一样,庆华一开始手气很好,嬴了几百美元。老板对庆华说,你嬴了见好就收,不要再赌下去了!”庆华哪里肯听, “不,我不是说了把车钱嬴回来吗?再赌一会儿,我的旧车的钱就来了。”

        两个人慢慢地不断被吃。庆华越赌心里越急,带来的五百元只剩下一百了。他将最后的一百一古脑儿押上。也逃不过被吃的命运。他对林老板说:“输得太惨了,我不赌了。”这时林老板赌兴正浓,他说:“你这个人就是输不起。我跟你说过,叫你见好就收,你偏不听。你输这一点算什么,你不赌了,说明你害怕了。你走吧,也许我的手气会上来的。”

        庆华又向林老板借了一百押上。这是最后一押了。庄家发牌。他的第一张是A,第二张又是A,是对子。他将一只A牌翻出来。他想再加大注,但是他没有钱了。他问林老板:“你能借我一百,这付牌形势很好。我想再加押。

        林老板提醒他:“庆华,你已经输了五百了。你就别大胆了。要不你会被丽兰骂的。”

        庆华说:“她怎么能骂我。 大老爷还怕女人不成。“

        林老板借了一百给他。庆华又得了一个A。有 三只A在手,牌势大好。庆华实在是没有钱再放注了。他只好作罢。他见庄家有三个十。否则庄家也不会有这么冒险的。庄家又追加了一百,别的人都退了, 唯有庆华握着三个A,心里很开兴。他又向林老板借了一百,把它押 上。他觉得自己已经稳坐钓鱼台了。即使庄家能拿到三个十,他有三个A。也能赢他的。 最后一张牌如果对方单只自己成对,那他是万无一失了。

        但是事与愿违。那庄家不知用了什么魔力。竟然得了三个十加一对。而庆华却配不上对子。他的最后的赌注都被吃了。最后林老板又借了庆华一百,叫他到老虎机上去赌。庆华将余下的赌注换成硬币。他想到老虎机上 去试他的运气,扳回本钱。

        玩老虎机,庆华的运气也不好。每次方进去,总是被吃。庆华的赌兴一扫而光了。他走出沸腾喧闹的 “罗马的燃烧厅”,来到甲板上。清爽的风从俄亥俄河上吹来,他感觉一阵清爽。他站在甲板上,算着自己一共输了多少钱。 

        郭麻子和宋大头走了过来。恶人自有恶人福, 他们俩嬴了不少钱,眉开眼笑地捧着咖啡杯在甲板上转悠。

       “你不是和老板一起吗?” 郭麻子说。     

       “是呀,手气不好。我不赌了,我先出来。”庆华不想说自己 没有钱赌了。

       郭麻子看出庆华输了钱的窘迫相,说:“庆华,你还要赌的话,我们俩可以借钱给你,你要不要?”

        庆华说:“我输的很惨,我不想赌了。谢谢你们。”庆华第一次对他们说谢谢。“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庆华,这老板赌兴真浓着。你知道他带来了多少吗?二万美金。他今天不赌个精光是不会回去的。林老板有赌瘾的,戒也戒不掉。这些钱是他每天赚了偷偷地留下来的。要是他老婆知道了,他就完蛋了。”

        宋大头告诉他:“林老板的老婆又小气又精明。你和你老婆来他餐馆打工的事,也是他老婆做的主。”郭麻子说:“还有一件要告诉你。林老板因为最近店里生意不好,正在卖餐馆。他卖了餐馆,我们倒没关系,去处多着哪。可你和你老婆要早作打算。”

        庆华一点也不知道这事。他问:“真的吗?他们什么时候卖?”

        郭麻子说:“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卖掉,就快了吧!”

        庆华一下子呆了。“这事老金和宗发知道不?”庆华问。

        宋大头说:“他们还不知道吧。要是他们知道了,就没有心思干活了。”

        庆华觉得有点饿,对他们说:“我们到哪里去吃点快餐 什么的?现在已经六点了。这老板可能赌得连饭都不要吃了。”

        他们来到附近的麦当劳。大家一边吃一边聊。“你们从哪里来的?”庆华问他们。

        郭麻子说:“我从沈阳来,来了已经很多年了。来的时候 我在沈阳一家重型机械厂保卫科工作。你知道那时我跟着 厂领导来美国旅游,说是来学习取经,其实是花公家的钱来游山玩水的。后来我一看在美国,赚钱比中国容易,我就半路出逃了。我不想再回去。这里多好呀! 在这里我干一个月,在那边我要干一二年呢。现在我有了六四绿卡,就更有保障了。但是我老婆一直出不来。”

        宋大头说:“我也跟老郭差不多,只是我没有牵挂了。我到了美国以后,我那个老婆耐不住寂寞,和我离婚了。现在坏事变好事,我要到国内去找一个年青漂亮的女人。凭我的条件,是可以拣拣挑挑的了。我想去杭州或苏州去找漂亮的女人。”

       “那你们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回中国去过?”庆华问。

       “没有。”宋大头回答。

       “这没有女人的日子也是很难过的,你知道吗?这林老板常带我们去芝加哥一家按摩店,只有在那里放松放松。”郭麻子诉苦说。

        “真的吗?还有这种地方?” 庆华惊诧。

         "在美国,这种地方太多了,只是明眼看不出来罢了。他们这种生意都是暗做的。“郭麻子说。

        “那要多少钱呢?”庆华好奇地问。

        “不多。”宋大头说,“如果你不想玩女人,只想放松,那只要二十五美金就搞定了。如果你想搞女人,那就不一定了。有些女人肯,有些女人还不肯呢!”

       “真有这事呀!美国真是太自由了。”庆华感叹。

        他们正谈着,林老板来找他们了。他看上去十分懊恼。看来今天他的手气真的不好。幸亏庆华早早离开,要不林老板可能还会怪庆华给他带来恶运。  

       “老郭,老宋,你们手头还有多少钱?”林老板问。

        郭麻子和宋大头知道他赌瘾还未褪去,他还输得不够惨。他们不想劝这位老兄。他们很清楚地知道林老板的快乐也就在这里。

        郭麻子说:“你还要赌多少?”

        “借我五千吧!”林老板说。

       “我们两个加起来钱才有五千,你不是有卡吗?你为什么不用你的卡呢?”郭麻子说。

       “卡我是有的,但是我的卡已经刷不出钱来了。卡上的钱全都已经用完了。你们还是把五千美金借给我吧!输嬴都在今天。”老板说。

        庆华问林老板:“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林老板说:“今天晚上八点我们回去吧!我再去赌两个小时,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将本钱捞回来。”

        林老板走了,庆华和两个厨师不想再去赌,就到一楼的音乐厅去消磨时间。

        七点多,林老板象泄了气的皮球走了回来。他没有了平时的神气。他什么都没说。只叫他们一起上车。

        回家的路上,林老板显得非常的懊丧。只顾开车。两个大厨 也在车上打盹。他们到家的时候差不多快十二点了。

        庆华走到他的房间。丽兰还没有睡,正等着他。丽兰见他回来,就对他说:“你这么晚才回来。出大事了。宗发生了大病。他吐了很多血,被送到医院去了。另外,我接到了你上次去医院治疗的帐单,共计四千五百美金。我们没有保险。要全额付的。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呢!”

        庆华听了,真是当头一棒。“动个小手术怎么要这么多钱?我哪里来怎么多钱那?那不可能。”

       “庆华,这帐单可是一点不假。”丽兰严肃地说。对庆华来说,那张帐单,真是雪上加霜。他感到很意外。庆华还不想把林老板要卖餐馆的信息告诉丽兰。他怕丽兰会受到太大的打击。

       “另外,上次宗法去医院看病也接到了帐单,共两千美金。这次他在医院里正在检查,这费用可能要更高。医生诊断他生了癌症。”丽兰伤感地说:“庆华,今天小周来过我们这里。她告诉我和老金,说林老板的这家店登了广告要卖掉。林老板和他的老婆可能要我们走。我们也不能说走就走,欠了他们的偷渡费,他们也许很快会要我们还的。”

        庆华想不到丽兰比他还早知道了这个消息。“老郭和老宋也告诉我了。”庆华说。“我们既然来了,死猪也不怕滚水烫。再想想办法吧。”

       “我们现在举目无亲,到哪儿去想办法?”丽兰担心地说。

        庆华说:“兰子,天无绝人之路。我们也许会有更好的机遇。我们不能太悲观。我想我们先去芝加哥的工作介绍所去登个记。我们别的没有,有的是力气。”

        丽兰听了很伤心,但也无可奈何。她说:“我差点儿忘了,今天王德龙也来过电话,要你明后天去纽约。他说你今天再晚也要给他打个电话。他已经给你开好旅馆。他说他和你一起做完这笔生意,再来安排我们的事。”

        庆华记起来德龙要他去佛罗里达州去接偷渡人蛇一事。他赶紧给德龙拨通电话。德龙正等着他。

       “你三天后坐灰狗长途车来纽约。我们现在不去佛州了。情况有变。你到纽约唐人街找到大丰印刷厂的金大丰。我在那里等你。”德龙吩咐说。

       “好的,我明天一早就去买票。”庆华答应。

        庆华回到房里,将刚才德龙的话告诉丽兰。他说:“现在你不要愁了吧。王德龙说这笔生意我能赚五万。你说怎么样?”

        丽兰不相信。不管怎么说,谁知道能不能赚到手。干这种事保证不了不出事。“我们走一步看一步吧。”

        不知道是不是担心的太过,丽兰整夜没有睡着。要她担心的事太多了。这美国的生存太难。她不知道别人是怎么过来的。也许他们都有一技之长。而那些和他们一样偷渡来打工的人,他们难道好过吗?在国内可没有听说过他们的生活是怎样的艰难。这是怎么的啦?宗发寄钱来的时候,从没有提到他生了什么病。想着想着,终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不知睡了多少时间,庆华把她推醒。“丽兰,上工前我们一起去看看宗发。老金也和我们一起去。你快起来,去,梳

洗一下。”

        他们坐公共车来到医院。到了宗发的病房,宗发正要出院。他见大伙来了,说:“正好,老金,你帮我去填一下表,你英语懂得多些。”

        老金去后,宗发对庆华说:“庆华,我看来是不行了。这次我遇到了大麻烦。我不可能再待在美国。要不我这么多年的辛苦钱全飞了。几万美金的医药费我没有办法付。我想和你们说,林老板要关餐馆。你们也赶快找出路。我可能这两天就去加拿大。墨西哥我不想去。我先走了,我到了那边会跟你们联系的。如果那边好些,你们就过来。你知道我这样做逃过这几万美金的医药费了。”

        老金办好出院手续,让宗发签好字,他们就回宿舍。宗发对他们说:“我已经给纽约的朋友卢福生打电话,他答应把我送到加拿大。如果今天到,我就打个电话给你们。你们也别来了。忙你们的吧。我也和林老板说好了。你们都别来了。”

        他们听到老板的车在门口等着。大家都出去上工。小周也来了。那天不知怎的,大家心里都很沉重。丽兰很快把中午的自助餐台准备好。小周对丽兰说:“丽兰,去按摩院的事你考虑得怎样了?你还想不想去?”

        丽兰回答说:“这事我还吃不准。主要是那个按摩院是不是真的象报上说的那样,只搞按摩。我不想去不该去的地方。”

        “我给你一个电话号,你自己打个电话去问问就行了。他们那里也不是随便就能进的。你以前学过按摩,很有可能被录取。”小周说着就将电话好抄下交给丽兰。“你就说是我Julia 推荐的。他们一定会接受你。”

        丽兰问:“你对这个地方怎么这样熟悉?难道你以前也去过?”

       “我老公没有工作以前,我去过那里帮过差。我没有按摩基础,所以我只能打下手。那里是绝对干净的地方。没有象人们描述的那样乌烟瘴气。”小周象是照实告诉丽兰。“不过在那里干活,再多的钱多也不会象水一样流进你的腰包里,钱是要你用优质服务去赚的。”

        中午忙过一阵,宗发来了一个电话,说他的纽约朋友来了,他走了。餐馆里的人唏嘘了一阵。老金叫宗发有事尽管打电话。这餐馆还没有散,大家还是在。庆华也说了几句。大家和宗发道了再见。

        就象每天一样,大家忙了一阵,到了下午两点,就吃午饭了。大家一边吃着,一边讲些笑话和新闻。老板清了清嗓子,说:“我想把我家最近发生的事告诉大家,大家也好有个准备。宗发已经走了。他已经没事了。你们知道吗,我和我的老婆要离婚。我们的财产一人一半。你们知道我的一半也快被我给输尽了。我们正在卖餐馆。等到餐馆卖了,大家各奔东西。我和你们的经济和债务,我会个别和你们结清的。但愿大家发财。”

        由于大家在心理上早就有准备,因此也没有多大的反应。吃完饭,老板将庆华叫到一旁。

        庆华先开口:“我已经听到两天了。我和丽兰正在打算我们以后怎么办。还有欠你的偷渡费。你给我们几天时间,我们会想出办法来的。另外,我要去纽约几天。王德龙要我办点事。我大约一个星期后回来。我回来时,也许会带钱还给你。丽兰还是待在这儿。你今天傍晚能不能送我去灰狗车站?”

        林老板说:“这没有问题。你去纽约顺便请王德龙帮你打听打听,在那边找个工作。”

       “是的,我是打算这样做。”庆华回答说。

        傍晚,庆华去了纽约。丽兰心里觉得空空的。庆华这个冒失鬼,走的时候竟然没有留下一个联系的电话。丽兰给王德龙挂了个电话。王德龙接电话。他告诉丽兰那边的情况很好。他已经知道林老板要关店。他说他会帮着庆华找工作的。他们没有说了几句,王德龙说有些事,就挂了电话。

        下工了,丽兰他们吃好晚饭,老板准备送他们回宿舍。两个大厨已经搬出去住了。他们有车,自己开走了。去宿舍只有丽兰,老金和几个老墨。

        林老板把他们送到宿舍。林老板色迷迷地对丽兰说:“丽兰,我等下来你这里和你谈谈。我知道你和庆华现在陷入困境。我是很想帮助你。我真的想和你好好聊聊。也许我能帮你什么。”

        丽兰心里扑嗵一跳。现在庆华不在,这小子想动歪脑筋。我要小心。丽兰说:“老板,天很晚了。我看你还是早些去休息吧,有话明天好说的。”

        林老板说:“我要跟你谈急事。急事不能拖。我还是晚上来吧。”他还说完,不等丽兰开口就走了。

        丽兰是个明白人。她知道这家伙心急火燎的意图,他连他自己都帮不了,还能帮我什么。这混老头一旦想入非非,什么坏事都能做得出来。我得小心防范他。丽兰想到小周。小周这人见多识广,心眼多,我得找她帮忙。

        丽兰不好意思在宿舍打电话,她怕老金听见了笑话她。她走出公寓,在附近的电话亭打电话。

        “小周,你的帮帮我。庆华不在,林老头说半夜三更要到我这里来。我真有点害怕。”

        小周说:“这小子昏了头。这便宜没有这么好拣。丽兰姐,你别怕,有我在。你先跟他谈,看看这家伙动的是什么歪脑筋。”

       “那你要早点来。要不我喊都喊不出来。”丽兰说。

       “好吧,我淋个浴就来。我估计他没有这么早来。就是他来的比我早,你也不要紧张,你就装做和他谈的样子就好了。没有气氛他是不太可能动手的。”小周说。

       “那好,我就指望你了。”丽兰央求这说。

        丽兰冲好凉,把自己的身体包扎得严严实实。坐在外面的客厅里。丽兰等了足足一个小时,到了晚上十二点了。她估计老板向他的老婆在作检查了。就走进房间去休息。

        丽兰刚解开衣裤,穿上睡衣睡裤想睡觉,忽然听到门锁慢慢地开了。她的心一下跳到喉头。这林老头怎么有这房间的钥匙。她还来不及想别的,这老头就推进门来。丽兰刚想喊:“你……” 这老头摇摇手,在地上坐下,说:“你别喊,我不是来做贼的。”

        丽兰说:“那你出去,到客厅里去。我换好衣服就出来。你快走!”

        林老板尽量放低声音说:“丽兰,你怎么这么不识事务。你这个大陆的女人怎么和别处的女人不一样。别的女人请我进来还来不及呢!”

       “那你说吧,你要帮我什么,你说完就走。”丽兰此刻被林老头浓浓的廉价香水熏得难受。

       “我是想你们女人家应该开通一点。现在是什么时候了,还把自己困在一个男人身上。你这样的年龄,你这样的美貌,还不趁现在享受享受。”这林老头欲火中烧,有点冲冲欲动的样子。

       “林老板,我跟别的女人不一样。我念你是老板,帮过我们的忙,才给你几分钟的时间在这里说几句话。你有话就说。你要帮我们什么忙?我看你不是来帮忙的,你是来占我的便宜来的。”丽兰又气又急。

        “丽兰,你实在气太盛。我是想你和庆华欠了我这么多的钱,你们目前没有能力还这笔债。你为什么不做个聪明人。我又不是白占你的便宜。我占你的便宜是有代价的。你就这样陪我几夜,你的帐一笔勾销,那真是天大的好事。我在台湾的时候,没有见过象你这样傻的女人。她们都巴不得我这样大方。你难道真的这样傻?”林老板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丽兰。

        在暗红的灯光下,丽兰的脸显的格外红润。她那套白色的锈着小红花朵的睡衣,在她的身上睡意朦胧。她那样丰厚凸出的胸乳,那样的诱人。激动得林老板欲火难熬。他很不得扑过去。

       “你想通了?” 他站起来,慢慢地向丽兰移过去。“我这人说到做到,男子汉大丈夫。你相信我好了。”

        “你……你别过来!”丽兰喊。

        林老板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抓住丽兰。丽兰让不过,被他抱住。这林老头平时有气无力,此刻就象一只下山饿虎虎。他一把把丽兰按倒在地毯上,一只手揿住丽兰的嘴,用身体压住丽兰的身体。一只手拼命地在丽兰的身上乱摸。

        丽兰被他压得喘不过起来。她抽出两只手,在林老头的脸上乱抓。林老头将丽兰的睡衣撕开。这时,有人大声地敲门。林老板惊了一下,丽兰趁机翻身。她大喊:“小周,快进来,救救我!”还没等林老板反应过来,丽兰连滚带爬来到门边,给小周开了门。

        丽兰看见门外小周,还有一个她从没看见过的男人。她估计可能是她的丈夫。小周叫这人在客厅等着,自己进来。

       “好哇,你好个林老板。你老婆和妓女还玩不够,还要把你的这玩意儿伸到你外婆这里来。”        

        林老板此时惊魂未定,看见小周,忙跪下求饶,道:“小周,我是一时糊涂。你们饶了我吧。什么条件都好说。小周,你行行好。我什么都答应你和丽兰。”

        他转向丽兰:“对不起,丽兰。我不知道大陆的女人这样操守。我真是瞎了眼了。我以为大陆的女人和台湾的一样。也是有钱就能买的。”

         小周呸了他的脸:“你这不要脸的东西,你以为我们好欺负是不是。我早就叫来了便衣警察。他就在外面。我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你们这两个姑奶奶,饶了我吧,我什么都答应你们。”林老板求饶说。

        “好吧,我问你问题,你要如实回答,否则我就立刻送你去牢房。那次庆华口袋里的大麻是不是你放的?快说!?”小周严厉地问。

        “是的,是我放的。那是我故意放的。” 林老头答。

        丽兰惊讶极了。以前庆华口袋里的毒品原来是他放的。

       “你为什么要陷害庆华?”小周气愤地说。

       “因为我觉得如果庆华坐牢,丽兰就在我的手心里了。我他妈的真该死。”林老头可怜兮兮地说。

       “据我知道,你这人做的坏事太多。这下你真的该死了。好吧,你先在这张纸上签个字,要你的指印。”小周命令说。

        林老头乖乖地签了字,按了手印。

       “这是你说的,丽兰欠你的偷渡费一笔勾销。另外,你这个餐馆一万五卖给明天来的一位先生,我保你不去坐牢。”小周威胁他说。“明天开始丽兰就不到餐馆去了。你不要耍滑头。我早就录了相,录了音。我让你先走吧!”

        小周转身对丽兰说:“你今晚就别住在这里了,你就跟我去吧,住到我家去。我家会很安全的。”

        小周帮丽兰整理了两个箱子,外面的那个男人帮他们拎了箱子。他们上车往小周家。

        丽兰这才镇定了下来。她对小周说:“小周,你如果不来,我怎的不知道会怎样了。我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小周说:“丽兰,你用不着感谢了。我们姐妹还有什么不好说。我主要是气不过这林老头。一天一个鬼主意暗中搞人。肚子里坏水多得很。对这种人一点不要可怜他们。”

        丽兰说:“小周,我往后怎么办,我想去试试按摩院。我学过按摩。那里不会有危险吧!”

        “那里只要你自己正,谁也奈何不了你。你看,很多女人因为贪心钱,才做出出格的事。你就别赚这种肮脏钱,那你就把它当成一种治病的职业。这收入是不错的。”小周解释说。

        丽兰听了她的解释,十分高兴。对,只要自己把握,就不会有事的。“那你能不能明天带我去?”

        小周欣然答应丽兰的请求。

 

 

 

 

 

 

       

18.绿卡婚宴

 

        第二天一早,阿凤起来感到头特别的沉重。她感到在自己发烧。她想她一定是感冒了。感冒不碍事。过几天就会好的。她吃了两课泰勒诺感冒药,喝了昨天的罐头豆奶,就和财鸿他们一起打工去了。

        财鸿看到做在他面前的阿凤脸色苍白,鼻尖在微微地出汗。 他想他一定身体不舒服。她可能得了感冒或是别的什么病。他问:“阿凤,你看上去身体不舒服吧。得感冒啦?”

        阿凤对财鸿这样的细心观察非常惊讶,说:“是呀。早上起来头有点晕痛。现在服了药,好多了。谢谢你,阿财师傅。”

        阿财没做声。阿华对阿财说:“你从前在乡下的时候还是个赤脚医生呢。是不是呀,阿财?”

        阿财说:“我哪儿算得上是个医生呀。只是个红药水医生罢了。不过小毛小病我还是能对付的。我本来带了很多中草药来。偷渡那阵都被美国鬼子一把火给烧了。只有口袋里的银针还在。要不要我给你扎一下?我保你长寿十岁。”

        阿华说:“那你给你自己扎一百下,你就可以活一千岁了? 中国历代皇帝都叫千岁万岁的。你看他们没有一个活上七八十岁的都短命。要是你做他们的太监就好了。扎他们几百下,他们就会赏你几十个宫里他们玩腻的女人哪。”

        王兵也插了一句:“阿财,要是你做慈禧太后的太监更来劲。 每天给她的屁股上扎上一针, 她说不定会亲你十下呢!”

        众人咯咯地笑个不停。引得阿凤也笑了起来。

        车子开到饭店,大伙下来,各就各位,又开始重复一天的活。 阿财很利索地把自己的份内事干好,然后悄悄地切好生姜,备好酒, 红糖, 很快熬好了一碗汤,趁着汤热给大堂干活的阿凤送去。阿凤尝了一口,味道还挺好,便笑着很感激地对阿财说:“阿财,你烧的姜汤和我妈烧的一样好喝。谢谢你。”

        阿财憨憨地看着她。阿凤总是使他想起他死去的老婆英子。 要是英子活着,她也跟阿凤的年龄差不多。虽然比阿凤生得粗糙些,可是英子也长得很好看。鼻梁高高的,两只眼睛也想阿凤那样的双眼皮,大大的。她走了。这该死的蛇头。每每想起英子,他总要骂蛇头两句。看看那些女人,她们的命可是真苦呀。阿财十分同情阿凤, 但是又不敢太接近阿凤。要不阿华会笑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阿财才不想吃天鹅肉。我看阿凤太可怜。这孤零零的女人一个人在这里。

她虽然有王兵照顾,我也应尽量帮助她才对呀。

        阿财看她喝完,将碗接过来,对阿凤说:“阿凤,过一会忙起来的时候出一身汗,你的烧会退去的。”

        阿凤心里感到热乎乎的,精神好多了。她准备将今天要用的碗碟叉筷全准备好,并将今天要用的热茶和凉茶泡好。

        阿凤见门框玻璃脏了,她走到门边去擦。听到门口朱老板和一个胖女人在说话。这胖女人好象是老板娘。说来也奇怪,阿凤从来也没有看见过这个老板娘。她见老板对她拼命地赔不是。

        阿凤只听见老板娘大声地叫道:“你这死鬼,你的钱哪儿去了?你给我报帐出来,要不今天我剥你一层皮。你的钱是不是又到了那个皮条客那里去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今天如果少拿来一分钱,当心晚上我揍你。”

        老板低着声:“你行行好,我的太婆,被里面听见我的面子往哪儿搁呀!我晚上把你要的钱拿过来就行了吧。”

        这旁女人嗯哼地又威胁了他两句离开了。阿凤想这个女人怎么这样厉害。朱老板无精打采地走进来。进了门,这老板好象有变了个人似的,开始吆喝大伙做这做那。阿凤觉得这个老板又可怜又可憎。

        十一点开始忙起来了。阿财这个人别看他呆头呆脑,学东西还是学得挺象。阿华教他炒菜活基本上都会了。忙的时候他和阿华一起炒锅,这样阿凤出菜就快了,小费也就多了。有时候阿凤来不及, 阿财还出去帮阿凤收拾碗筷什么的。阿凤也把他当成是自己的兄长看待。一点也没有因为他是乡下人而看不起他。

        今天的外卖特别忙。王兵送了三十几盒,有点累了。最后一个外卖,他叫老板不要接了。他已经送不动了。老板自言自语地说:“你这小子,送上门的钱你都不要赚。天字第一号笨蛋。”王兵没有理会他。

        忙过一阵子,餐馆渐渐地空了。阿凤走到厨房,趁老板在门边的帐台上结帐,她把刚才听到的老板和他的胖老婆的话告诉阿财和阿华。阿华说:“阿凤他老婆从来不到餐馆来,是因为她有糖尿病。她是个母夜叉,是一个又凶恶又贪财的女人。她有一个浪荡弟弟,嗜赌如命。每次输了钱总要这个母夜叉到这里来来拿钱。这老板也该有克命。他就是死怕她。每次这母夜叉一吹胡子瞪眼,这老板就吓的地上爬。最近我听说这母夜叉想把这餐馆卖了。阿凤,你跟王兵倒是没关系,你们是有知识的人。我们可得要去找地方了。”

        阿财说:“阿华,我的这里的偷渡债已经差不多还光了。我也学会了抄菜。最近是有几家餐馆要我。”

        阿凤听了心里有些寒,说:“你们都走了。我可是到哪里去呢?

        阿财安慰阿凤:“阿凤,我们这只是说说。他们什么时候将店卖掉还是不知道的,你用不着担心。另外,即使我们都走了,我们争取走在一起,大家谁也不拉下谁。”

        中午阿财烧员工们的菜。他炖了一大碗鱼汤,放了一些解热清凉的中药材。这显然这碗汤是为阿凤而做的。吃饭的时候,他叫阿凤多喝汤。阿凤服了他的姜汤,有了些胃口。她觉得清汤鱼很合胃口,也吃了些饭,精神好多了。她决定和王兵商量以后的事。她知道王兵没有几天就要走了。赶紧得听听他的意见。他们还是站到垃圾筒后面去商量。阿凤告诉王兵,她的主意已定,回去这条路是万万走不通的。一回去,她阿凤回来的路就被堵死了。到了上海,任凭她去活动,住房首先解决不了。“我住到尼姑庙里去呀?”她对王兵说,“我打算象你一样,去读书,去读个简单的。我从前做过簿记。我想学做会计。这行在美国好象很吃香。我没有财力。付州外学费实在太贵。我想既然这个老头答应了老板,花五千美金能在两年中拿到绿卡,我就花五千吧!有了临时绿卡,我就能边读书边工作了。那时我把爸妈接过来,把强强也接过来。”

        王兵说:“你这么一说谈何容易。据我所知,你必须住到老头家去。至少要当他两年保姆。移民局总是要来查的。如果他们查到你是假结婚,你是会陪了夫人又折兵。如果碰到这老头子心术不正, 你还会哑巴吃很多黄连苦的!”

        阿凤说:“有得必有失。要想闯一闯总是会有点风险的。况且我又不是要这老头白给我绿卡。我是付了五千美金买的。”

        王兵说:“谁也说不准这家伙是好是坏。你既然要试试, 总要小心,要和他约法三章。要他做到三点,一是签个合同。收据等文件要保存好,二是如果住到他家里去务必要你自己一个房间,能上锁,安全。三是有你自己的电话。随时可以和外面联络。紧急电话是九一一。”

        阿凤深沉地说:“阿兵,我和他谈的时候,你能在吗?我想今天就把这件事谈妥。你再过几天就要走了,再晚你可能没有时间了。”

        王兵嗯了一下说:“就这么办吧。”

         象往常一样,阿财到垃圾筒里去倒垃圾。他又听到这对人的谈论声。他放轻脚步,把垃圾袋轻轻地放在垃圾筒旁,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动他们。他想过会等他们谈完再来扔。

        阿华还是坐在那张小板凳上,端着大海碗吃饭。看到阿财回来,嘻嘻地说:“看到小两口了吧?在那边做爱呀?做爱也不挑个地方。”

        阿财瞪大眼睛,气汹汹地吼道:“阿华,你再胡说当心我宰了你的狗头!不许你这样侮辱人!”

        阿华一惊:“这阿财吃错药了,开句玩笑也这么认真?”

        阿财自觉得气太粗,便软下来解释说:“阿华,不是说我说你,人家好端端的这么一对患难朋友,你用这种话背后伤害人家, 我心里很不高兴。对不起,我刚才对你的态度不好。但是我真的不喜欢你这样说阿凤和王兵。他们没有做错什么事。”

        阿华说:“我就是这么个人。遇事就想开句玩笑,其实我也挺为阿凤担心的。听说她真的要假嫁。我感觉这常来喝酸辣汤的老头不正经。两只贼眼溜来溜去的往阿凤身上死死地盯。阿凤也许要吃亏的。”

        阿财说:“但听说这老头和老板是好朋友。这老板又是阿凤的表姨的好朋友。他们有这一层关系,但愿不会出事吧!”

       “谁知道,这老头看上去就不是个好人。这年头谁能区分好人坏人哪?”阿华直言不违地说,“他看阿凤眼睛酸溜溜的,直直的。 他是头老色狼。你不信咱们赌点啥?”

        阿财不高兴阿华打这样的坏兆头。“啊呀你这个家伙, 说话良心好一点好不好?别把自己的舌头根给烂掉了。”虽然阿财心里不这么想,但也感到阿华的话有点道理。

        他们见王兵和阿凤走回来,阿财就迎了出去,和他们招呼了一声,便去倒垃圾了。

        阿凤口渴,取过杯子,倒了半杯冰茶,捏了一片柠檬,老板走了过来。“阿凤,你想好了没有?你的这件事究竟怎么样呀?那边的老头打了好几次电话过来。你叫他问的事情他都去问了。他真是个热心人?”

        阿凤心里是已经合计好了,而且将具体的细节和王兵商量过。 但是她总是迟迟不开口。她倒不是怕羞,她是害怕住进老头的家。 她怕见到老头的家里的人。她更怕他家阴森森孤零零的房子。她害怕将来会发生什么。

        王兵向她使了个颜色。“你已经做了决定,让人家知道是迟早的事,倒不如现在就说了。”

         阿凤急急巴巴地说:“好吧, 老板。 你......去告诉他。我付这五千美金。不过他可不能使坏呀!”

        老板笑着说:“啊呀, 你说到哪儿去了。人家是正当本分的公民,会使坏也不会帮你了。你放心,这事万无一失。你看你这个远房的婶娘。她也不是这样过来的吗?做人总是有条路去的。条条大道通罗马嘛!”看这老板露出满口金牙笑的时候,王兵感到很厌恶。

        老板接着说:“阿凤呀,索性今天晚上我把他去叫来。我们聚下餐,我叫阿华阿财做些好吃的,顺便给王兵送送行算了。”

        阿凤点点头算是答应了。晚上餐馆零零落落地来了没有多少客人。阿凤很清闲。可是她越清闲,脑子却想得越多。她想着,如果她有了一张绿卡,她就能一半时间打工,一半时间在社区成人学院去进修会计课。再过两年,毕了业把孩子接出来。再就是把爸妈给接出来。以后哪……? 她不敢想下去了。难道自己能独身一辈子吗?她想到王兵。这小伙子实在不错。但是她万万不能连累他。他的前程远大。他可以去找一个好端端的年轻漂亮的姑娘。自己又是比他大。她绝不能这样做。但是她觉得这几年来王兵离她太近。以致她觉得她离不开他。她对自己的想法感到脸上热辣辣的。她开始鄙视自己。她努力地去甩掉这些思绪,走到一张空桌边开始织起餐巾布来。

        电话铃响了,是别人打给阿财的电话。电话是从芝加哥金元宝工作介绍所打来的。阿财接电话。对方告诉他,他申请的工作他们为他找到了。他的工作是大厨,月薪在一千八美金以上。阿财一高兴,就问:“我什么时候能走?这个餐馆在哪儿?”

        对方回答:“明天你就可以打电话给对方,你们约时间。这个餐馆在俄亥俄州的哥仑巴斯,对方说越快越好。对方愿意出你的旅费。”

        阿财将对方的电话号记下来。然后对对方说他会和这家餐馆联系的。阿财兴冲冲地将找到工作的事告诉阿华。阿华说:“你这么好的机会可是千万别失去。象这种工资的活是很难找到的。”

        厨房里,阿财和阿华听了老板的吩咐一直在忙碌。阿财从冷冻室里拿出最后几条鲈鱼,上好姜醋酒葱和其它调料,再加上一些中药材. 在蒸笼里蒸得满餐馆都洋溢着鱼香,馋得餐厅里的几个客人不断地伸长脖子,张大鼻孔使劲地闻着,新奇地问阿凤里面烧的是什么佳肴。阿华拿出大块的牛肉,细细地切下最嫩的部位。阿华准备了满满的一盆阿拉斯加的大蟹腿。他俩象在操办新娘出嫁酒席一样。

        倒是王兵今天外卖很多。他一直在外送。每当王兵很忙的时候,老板也是很高兴的。因此今天这顿饭老板也不会很吝啬的。

        大约晚上九点,这位肥头大耳的食客也来了。他看到这桌子上五六盘色美香浓的福州菜,馋得口水直流,赞口不绝。

        大家坐定,老板开了一瓶白新风田酒,对大伙说:“大家辛苦了。这桌菜一来为阿凤的绿卡,二来为王兵饯行,这两年他干得很卖力,我很感谢他。三来也为大家劳苦功高干一杯。”大家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唯有阿凤只碰了一下。

        阿财将蒸鱼放到阿凤的前面,对阿凤说:“这鱼我放了些人参和白术,很补身,味道也不错,你多吃一点。”

        这美国佬也凑过来,把叉子插进鱼背上,挑了一大块鱼肉,放到嘴里大嚼起来,一边说:“唔,好吃,好吃极了。”然后转头向阿凤,“凤,你会不会做这道菜呀?”

        阿凤摇了摇头,没有回答。王兵站起来,象在大庭广众前演说的那样:“诸位,今晚我很激动。明天我就要走了。这中国餐馆真是布满全美国。你们说在美国是麦当劳多还是中国餐馆多?我说还是中国餐馆多。你们知道谁在美国开了第一个餐馆吗?是大陆的广东人。你们知道是什么时候吗?是一八四二年。我们中国人向来是苦的呀!你们看全世界每个角落都有中国人。到处都可以闻到中国菜。远走高飞远离他乡活着是多么的不容易。图个啥?图个温饱,图个做人的样子。可是这中国五千年,大人物拼皇帝做,中间人物拼县官做,小人物拼乡甲长做。平民百姓作牛作马。中国这个国家从没有一天安宁过。四分五裂,列强掳掠,这些帝皇将相,风流佳人都是为了坐天下而杀人放火,革命颠覆。五千年前的草屋现在还是有人住。你说中国人了不起,哪儿啊,我不相信这种话。这野草越被人践踏,生命力就越强。不信你看这全世界各地有多少中国人都在那里生根!”他似乎觉得自己越讲越远,就连忙打住了演说,叹了口气说:“不过我还是要感谢这中国餐馆,尽管很多老板又贪又凶,你倒是还是讲些道理。究竟这中餐馆是那些黑了的人们栖身之处。老板,还是我来敬你一杯。祝你财运亨通,”他环视了一下,俏皮地说:“妻妾成群。”

        大伙都笑了起来。老板说:“这妻妾成群,从前我爸这辈倒是有这事。我爷爷从前是个有钱人,娶了三房老婆。据说这第三房老婆到现在还活着。我没有见过。解放后这老婆也被革掉了。都回家务农了。这里美国只兴讨一个老婆。这一个还要和你平起平坐呢!”老板似乎发牢骚地说。

        大伙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吃了一个半小时。老板吩咐老墨,阿华和阿财将桌子收拾干净,自己叫阿凤和老美坐到另外一张桌子边去谈判了。阿凤对老板说:“我想叫王兵一起来。”老板没说什么就答应了。

        大家坐定,老板便开了腔:“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阿凤要拿张绿卡,有劳你和她做一下假夫妻。上次跟你讲的那些条件,我们现在想听听你的意见。你可是要帮帮她呀!”

        老头说:“我已经打电话给移民局问了。象我这种情况是可以的。而且我还有些特权,因为我去参加过越南战争。不过,明天我们要到移民局去登个记。我想他们是会发给阿凤临时绿卡的。从临时绿卡到正式绿卡要两年。这期间移民局的人随时可能会来查,也会问些不该问的个人阴私问题以证明我们的婚姻不是说谎的。真是麻烦。不过阿凤如果住在我家的话,就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王兵直截了当地说:“苦妻先生。我是局外人。我想和你讨论三个问题:第一,你们这样是否能私下订个协议,就说只是在形式上的结婚;第二,这五千美金你最好开一张收据;这第三嘛,你要给阿凤一个房间,她要付你多少房租?”

        老头回答:“这签不签约不存在问题。我既然答应帮住她了,我就会帮她的。至于这结婚,移民局认为形式上的结婚和实质上的结婚没有什么两样。这五千美金嘛两千五是我的,也只不过用于我和阿凤以后能去什么地方旅游一下,帮阿凤了解一下美国。还有这两千五……”他没有说出来。王兵追问:“先生,还有两千五呢?作什么用呀。”

        老头说:“老板的介绍费。”

        老板听了面红耳赤。他没想到这老头竟会将这笔费用兜出来。他嚅嗫地说:“是呀,是呀...... 我......这是规矩,大家......大家都这样做的。”

        王兵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心里很气愤。这手续费是美国的一大资本主义的特色。你去找工作,那些工作介绍所给你成功地介绍一份工作,就会拿你的一半工资。这一半当然不是你出的,是工作单位出的。这老板的假婚介绍只拿两千五当然不多。但是老板事先不能说得这么好听。现在这事成了一桩交易。老板领不了情了。

        老板接着说:“阿凤,你在苦妻先生家要做些家务。比如平时有空要烧烧饭。整理整理屋子什么的。我和苦妻先生商量了一下,你每月出一百美金的房租怎么样?”阿凤应了一声。王兵将事先准备好的东西拿出来,包括支票和协议。大家都签了字后就各自散去。

        大家都准备回家。走出饭店是已是半夜。阿凤坐王兵的车,阿财坐阿华的车。他们正准备走的时候,只见店门口那胖老婆和她的弟弟等在那里。老板出来,他俩就围上去,从他的口袋里掏走他今天赚的钱,连同阿凤的支票也被他们拿去了。

        车上,阿华对阿财说:“阿财,你是不会走的。我看你对那家餐馆不感兴趣。对不对。”

        阿财没有立即回答。不知怎的。阿财觉得现在这个餐馆有什么引力牵住了他,不是什么爱情,也不是什么金钱。他自己也说不清。面对这样的选择,他有些不知所措。他说:“我还得考虑考虑。”

        他们来到宿舍,王兵拉了拉阿财说:“我知道你平时挺关心阿凤,阿凤也的确很可怜。你能不能在帮她一把,在餐馆里多照顾她一下。我一到那个学校就会给你打电话的。学校离这儿不远,六七个小时的汽车就能开到。我随时能来。阿凤如果发生任何事,请你随时给我打电话。“

        阿财点点头说,”王兵,难道你不嫉妒我来保护阿凤?”

        王兵被阿财问的莫名其妙。”你这是什么意思,阿财?”

        阿财说:“我不是和你争风吃醋。我是说如果我真的用心去照顾阿凤,你不会有意见吧。王兵,我找到了一份工资很高的工作。但我已经决定放弃。我想待在这里。因为你走了。阿凤没有照顾,我不想走。你可不能把这个告诉阿凤。我没有什么奢望。只是想看到她能安全开心。我有数。我不会让阿凤吃亏的。”

        王兵听了,心里惊奇极了。这世界上竟还有这样的人。为了连爱都不是的一种情感会作出牺牲的人。阿财是乡下人,他的情感是单纯的。

 

 

 

17.情变

 

        王兵快要离开前几天。接到中华上海外贸律师事务所来美。美国的一家公司打官司的同学的电话。他们说他们已经到了芝加哥,在芝加哥停留三天,请王兵过去聚聚。

        王兵很高兴和他们见面。有朋自远方来,真是不亦乐乎。王兵告诉阿凤,叫阿凤跟着一起去。阿凤说:“我可不愿意。他们几个一定都是我丈夫的学生,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们,可是万一他们知道了我是他们老师的夫人,如果他们知道我现在的处境,那我老公的脸面往哪儿搁呀!”

         王兵说:“啊呀,阿凤, 你这人想得太多。陌生人见过一次早就忘了。我问你,你看到过一次的人你记得他们吗?短期记忆,只是昙花一现,人们是不会记得你的。再说你在那里又不说话。光听不说。完了我陪你到芝加哥水族馆和博物馆去逛逛。还有我们得去一下人人都想去的西雅思大楼塔顶上去看看芝加哥的都市风光。

        阿凤很想和王兵一起去。倒不全是为了去逛逛马路,爬爬西雅思大楼塔。吸引她的是王兵的同学们。他们从从上海来,一定会带来很多她想听的东西。她很想听他们侃上海侃中国。她不很懂法律条文,但她很喜欢听别人聊法律,尤其是中国的开放的法律。这些人侃起来慷慨激昂生动有趣。

        王兵从她的眼神里看出她在迟疑。他问她:“阿凤,你还有什么忧虑?我说的都是实话。没人会认出你记住你的。”

        阿凤认真地说:“王兵,要是别人问起我是谁,我该怎么回答呢?别人一定会以为我是你的女朋友了。”

        王兵笑笑,开玩笑地说:“那你就做我的女朋友好了。可是日后我去见赵老师,我可怎么交代呢?不过我们这些人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赵老师不会这样小气吧!”

         阿凤终于答应了。王兵高兴得跳起来。“给我五个!”他伸出手去,阿凤也伸出手,他们想美国中西部孩子那样击了一下掌。

        第二天早上王兵很早就起来了。他洗刷完毕,就去敲阿凤的门。阿凤打开房门,王兵不由自主地哇哦了一声。今天的阿凤和打工的阿凤判若两人。王兵这才发现阿凤的两条眉毛是那样的细腻,象艺术家精心勾画过似的,平平整整镶在没有细纹的白皙的眼眶上。阿凤在长长的睫毛上着上紫青色眼圈。她那淡褐的明亮的眼睛象珍珠似地发光。她的笔直的鼻梁端端整整地挂在那张秀气的脸上。她的脸庞自然的粉红显得格外的迷人。王兵直愣愣地看着她,足足一分钟,直盯得阿凤不好意思起来。

         “啊呀,王兵,难为情死了。我都老太婆了,变得这么丑了,值得你这么看吗?”

         “不...... 不......”王兵窘迫地回答,心里想着这真是赵老师的福气。“那你年轻的时候一定更漂亮了。人家一定说你是嫦娥。 嫦娥咱们没有见过,是别人造出来的。我在电影里看到过美人西施,也不过如此。你不比她们都漂亮吧!你比起她们来是丑八怪。” 王兵笑哈哈地说着。

        “去你的,”阿凤娇滴滴地说,“我才不和你耍贫嘴呢!”阿凤笑起来更好看。

        王兵建议说:“走,我们先到麦当劳去吃小松饼和炒鸡蛋。然后买点矿泉水就上路。听说中国城现在又新开了一家怡口乐,全是高档沪菜。今天让你做一回上海人。”

        阿凤真的喜欢这小伙子。他有礼貌,讲义气,关心体贴人。最重要的是他有一股吸引人的幽默感。他比她小两岁。但他倒是象大哥哥关心小妹妹那样关心她。她真羡慕将来能做他妻子的女人。

        他打开客座一边的车门,有礼貌地请阿凤上车。自己上了驾驶座,熟练地发动汽车。然后环视了一下四周,对阿凤说:“阿凤, 你把安全带系上。不系安全带我们上高速公路很危险。喏,安全带在这里。”

        阿凤笨绌地拉出带,插了几下都没能插入安全扣里。王兵伸过手去,握住她的手。一股清凉的温柔从阿凤的手象电流般地流遍了王兵的全身。这感觉在他充满勃发张力的身躯里溅出炽热的火花。但他一点没有饥渴感。这柔情在他的心里升华成一种爱护和责任感。“这样美好的女子在这个疏远陌生的国度,我不保护她,还有谁呢?”

        他什么也没说,嘎的一声将车子往后一倒,猛地大转方向盘,向前开去。出了街区,他们的车就上了第六十五号公路。

        在来回有八条车道的高速公路上,绿色的路标一块一块地往后闪去。天空蓝得可爱。公路两边浓绿的树荫延向天际,远远望去, 高高的桦树耸立在森林的轮廓线上,象挺立在大海的航标。灰白的公路象大海上巨轮吐出的浪花带在绿色中蜿蜒。汽车开了半小时才开出这林带。公路边是一望无际的平平整整的田野。路边的草坡随着公路伸向远方,把公路镶在绿色之中。远处散落着依稀可见的农舍。几头牛马在田野里悠闲地觅食。阿凤想象着那边是那样的安宁和恬静。

        她好奇地瞪大眼睛,尽情地享受着这大自然的美。她来到美国几年了,从来也没有看到过美国的田野风光是这样的迷人。她象小学生似的问王兵:“美国没有村子,是吗?”

        王兵全神贯注地在开车,听到阿凤的问话,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然后将汽车打成自动控速,侧过头来跟阿凤说:“你看,也许这方圆几英里的土地是属于这户人家的。”随着王兵的手指方向,阿凤看到远处一幢孤零零房舍。

       “美国的人口稀少,土地辽阔。和中国一样大的地方,只有中国的六分之一的人口。阿凤,你想想看,在上海我敢说住一千人的空间他们只住一个人。该死的美国佬还反对中国的计划生育。以后中国生出来的人非得把地球压坍不可。这美国又不要大量的移民,连拿张绿卡都这么花钱花脑筋。人们等了多少年都等不到。你说这公平吗?”王兵象似在自言自语。阿凤听得很真切。她很佩服王兵的见解。

        “王兵,这是什么?”阿凤指着田野上架着的足足有两三英里的铁架子。它们看上去就象侏罗纪公园中的恐龙的骨骼,但还要长好几倍。下面生有巨大的轮子。

        王兵说:“这一定是灌溉车吧。农民就这么一拉,再旱的天,这几十公顷的地全有水了。他们不象中国农民,把田挖的沟沟坎坎的来灌溉。你看这么大的一片地,我想这地主一个人种就够了。你看我上海外婆家,从前一个公社三百亩田,几百上千号人在烂泥上摸打爬滚才填饱肚皮。还有双抢,你记得不记得夏天的时候,我们都要到乡下去割稻子。脚上被叮得一处一处地流血。美国人收割的时候,就这么收割机一开,就行了。”

        王兵感慨地说:“中国不知什么时候能达到这里的水平。不过到美国这样的农业水平也不难。难的是中国人什么时候能把精力放在这上来。我的同胞很多人只动坏脑筋,争权夺利不干正经事。”王兵评论。

        阿凤不作声。从前在上海的时候,就听惯了这种高谈阔论。汽车拐了几个弯就上了八十号公路。这八十号公路和九十四号公路是同一条,是进芝加哥的环城的路。路开始复杂起来。王兵说:“我们已经进芝加哥了。这里车很多,很难开,我要小心一点了。”

        芝加哥不愧为世上有名的大城市。车子一辆接着一辆地从旁呼啸而过。穿过双梁吊桥,就要进入大城了。他开得更加小心,生怕撞了别人的车。

       “你知道不,阿凤,我的车没有上保险。我不愿意付这保险费。所以我要谨慎一点。”王兵有些内疚地说。

          顺着九十四号公路王兵和阿凤看到了芝加哥著名的一百零四层西雅思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阿凤瞪大惊讶的眼睛,显得有些紧张和害怕。生怕这庞然大物会把她吞了。

        到了二十一出口下来就是Cermont大街。中国城就在这儿。王兵很快就找到了免费泊车场。王兵招呼阿凤下车时,阿凤还在打闷呢。王兵对阿凤说:“阿凤,我们到了。该下车了。”

        阿凤笑了笑:“你看我, 都不想下车了。我还象坐在车上一样晕乎乎的。”

       王兵看了看表,时间还早。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王兵从车厢里拿出照相机,对阿凤说:“你瞧,阿凤,我还带了照相机。我来为你照几张照片留留念吧。”说着, 请阿凤站在牌楼前,拍了几张照片。

        阿凤自嘲地说:“你瞧我都老太婆了。照下来太丑了。”

        王兵拉近照相机的镜头,他欣赏她那张漂亮的标准的中国女人脸,在那大红的灯笼印映下,阿凤的脸庞更加红润,心里涌起了一种说不清的爱感。

        旁边是一家食品杂货店。他俩拍完照,走进这家店。里面很大,象个超市。在美国中西部住了几年的阿凤,看到这满货架的中国货, 就象来到了家。她象个小姑娘那样地拿起这罐头瞧瞧,拣起那个果子闻闻,还不断地问王兵问题。她最喜欢看的是那两排大玻璃缸,里面爬游着各种活蟹和大鱼。    

       “这里的人真有口福。”阿凤说:“比上海的鱼种类还多。”

        王兵买了两包开心果,两大瓶豆奶和两杯酸奶。他知道这些是阿凤最喜欢的。出了小食品超市,他们又去逛书店。这书店比上海新华书店小多了。但是各种书很全,尤其是讲那些女名人和算命的书,令人眼花缭乱。阿凤还看到了各种各样的禁书和淫书。阿凤在书店里买了一只娃娃挂件和一本算命看相的书。

        王兵看了看表,估计时间差不多了。老同学们也该露面了。正当他俩从牌楼边拐弯时,三个西装笔挺气宇不凡的年轻人迎面走来。王兵一眼就认出中间的高个子阮经,左边的刘建红和右边的胡建翔。他喜出望外,一把把他们三人抱住,然后放开他们,各人揍了他们一拳。王兵说:“好哇, 都象官啦,西装笔挺,弄个小瘪三来见见。你们是来商业谈判呢还是上法院打官司呢?”王兵畅怀大笑着说。 阿凤知道他是多么的高兴。

        阮经说:“我们从地球的另一边来,你还不快为我们千里接风,万里洗尘。我们先不说我们干什么来。你先说我们到哪儿去敲一顿呀?”

        王兵说:“地方早就找好,就等东风吹来。现在东风既到,饭局就开。” 说话间,他想起应该是先介绍阿凤的。

       “她叫阿凤,是本人在餐馆做膳食工程师时候的患难朋友。”

        刘建红和胡建翔彼此递了个颜色,意思是王兵的眼力不错, 这么漂亮的天仙从哪儿配来的。

        阿凤在王兵背后仔细地看了看她丈夫的学生们,她极力地回忆是否在什么地方见过他们。但哪一张脸都不在她的记忆里。她就略略放下心来她觉得他们也不至于把她给认出来。

        走进天香楼,老板早就为他们准备好了座桌。阿凤看了看四周,这布置的确不同于自己打工的餐馆。这里装饰的古朴高雅,墙上有四幅巨大的名人字画,估计是很有价值的。阿凤没有仔细看。

        落座以后,大家草草点好菜就谈开了。他们谈的事有些是学校的,有些是社会上的。还不是地夹杂着一些议论和争论。听这些人谈话真有趣,她想。她竟忘了夹菜盛汤。王兵一边招呼大家吃菜,一边给阿凤夹了一大块鱼,说:“这清蒸鱼十分着味,你多吃一点。”

        胡建翔没有听阿凤说几句话,就问阿凤:“侬是啥地方人? 是勿是从上海来?从上海啥地方来?” 阿凤没有准备回答他的问题,两这个问题都不知怎么回答。她还是应急似地说:“我上海屋里相在静安区。我是到此地洋插队的。”

        胡建翔应付着说:“哦, 离我们学院很近......”他打算继续地问话,被王兵打断:“建翔,你得了多少贵子?”

       “明知故问,”建翔转过头:“中国的计划生育政策一百年不变。”他学着老邓的口音,用四川话说。滑稽的腔调逗得大家很开心。接着王兵说他很想知道目前国内改革开放的情况。

       “开放了,开放了,什么都开放了。老百姓的生活倒是好了起来。现在大家个个都是孙悟空了。十八般戏法人人在变,最会变的人发大财,不太会变的人发小财。陈永贵之类的人不发财。雷峰叔叔也不发财。你不知道呀,我们原来学院的教授们一个个都下海。有的办法律咨询公司,有的办律师事务所,还有对外贸易顾问办公室等等。名堂多的很。这下都活了。一个个名片印出来头衔还大得很那。” 阮经说着从口袋里使劲地掏出几张名片。胡建翔和刘剑红也都掏出各自的名片来递给王兵和阿凤。王兵放下筷子,接过名片,三张名片上的抬头都是一个公司的名称:中华上海外贸律师事务所主任阮经,两位副主任分别是胡建翔和刘剑红。

       “怎么样,老弟。我们都成了头面人物了。”胡建翔说。

       “别吹,我猜你们都是些光干司令付司令而已。”王兵哈哈笑着:“生意可不错?”

        阮经说:“这此率领付司令们到这里就是为了一桩大官司而来的。上海纺织进出口公司前年去年两批货出口到美国一家公司,被他们无辜退货。头年官司在上海打,打个没有下文。这不我们追到这儿来了。别看那些老美一个个都正而八经的,他们可长心眼呢。咱可不吃他们那一套。美国的法律咱个仨也背了四年了。在这个号称最讲公道的地方我们要和他们讲讲公道。”

        王兵听了又是羡慕又是后悔,他叹了口气道:“你们是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了。而我成了下三流的打工胚了。”

        胡建翔说:“这哪儿的话,你是后生可畏,等你D.J. 学位一到手,中国最高人民法院的大法官头把交椅要你去坐了。我们只是混口饭吃吃而已。你才是真正的武林高手。你赶快毕业,来上海显显身手。”

        王兵说:“这也许不那么容易的事吧。”

        胡建翔说:“你又说外行话了。你没有看就连我们原先的赵学问赵老师都下海了。他还抱了个漂亮的女秘书呢!”胡建翔口无遮拦地说。

        王兵一惊,他想这下坏了。但他又不好叫胡建翔别说。

        阿凤竖起耳朵听着。她急切地问:“你们这个赵老师开了一家什么公司呀?”

        胡建翔露出不解的神色。想不到这个打工妹还关心起素不相识的赵大教授的事来。让这位小丫头也长长见识。于是他又侃开了。“我们这个赵教授早年教授升不上,拼命做学问。我们学生叫他赵学问。这年头做学问有什么用?这年头讲发展。等他升了教授,却来个改革开放。把他的学问都给改革掉了。他一赌气也办了一家法律咨询公司。他还做上了上海金属贸易公司的法律顾问。他的那个余秘书我见过,听说一开始雇来给他的小孩补习英语的。后来干脆就住了下来。再后来就做了他的秘书。这个女孩子就这样一步一步地升了上来。 哎,听说他的老婆一个人在美国,也不知在什么地方。这事要让他的老婆知道了,非得又出一个陈世美不可。”

        阿凤听了肺都气炸了。她觉得自己的手在发抖。她再也不发问了。因为他害怕别人会听出她的声音在发抖。王兵也觉得现在万万不能挑明眼前花月一般的女人就是那位赵大教授的老婆。因此他也不吱声。他只是说:“现在这种离异太多了。多见不怪。”他暗示大家不要谈这件事了。

        想不到这刘建虹又津津乐道地评论说:“想必他老婆到了美国这个天堂是留恋非凡了。也许名花早就有主了。前些日子我的一个同学就是这样。这里的老公还来不及知道,那边的老婆已经和金发碧眼的大鼻子善结良缘了。”

        大家又逗笑了一会,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午两点。王兵叫服务员把剩下的饭菜打成包。自己摸出信用卡。大家都争着付钱。王兵说:“你们也别客气了。到了这儿,就客随主便吧。放着这钱给你们夫人们买些金华素去。”

        大家离开是真是有点恋恋不舍的样子。王兵急着要安慰阿凤, 也没有逗留多久,就各自分了手。

        回到车上,阿凤就禁不住抱着头痛哭起来。她哭得那样伤心。王兵也不知道怎样劝她才好。他帮她系好安全带,然后发动汽车。 他想现在这个时候哭是最好发泄伤感的手段。他就没有多劝她,让她在车里哭一会。

        车子开出芝加哥,阿凤停止了哭泣。她是紧闭着眼睛,想着什么。途中,他俩没有说一句话。他不忍去打断她的思绪。直到了宿舍门口,阿凤伏在王兵的肩头上又抽泣起来。

        王兵安慰她说:“现在难过还为时过早。你真的还要调查调查。有些传闻也许不是真的。有些人眼红别人出国赚钱,胡编瞎说也说不定。”

        阿凤点点头:“今天我要打电话给那个该死的。看看接电话的是男的还是女的。是红是白今天就能知道。我还要问问我爸妈, 为什么他们这样瞒着我。”

        王兵说:“你打电话是冷静点。也别太伤了你自己的精神了。明天还有打工呢。”

        王兵看到阿凤美丽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焦急的伤感。脸上憔悴多了。他不禁心里一恸:“别忘了你还有朋友在这里。真的别太伤心了。这样会影响你的身体的。”王兵说完停了车,为她打开车门。

        到了宿舍已经四点多了。阿凤先到自己的房。她把要洗的衣服装到箩筐里,然后到王兵的房间里,将王兵的脏衣服也放进自己的筐里,扛着到了洗衣房,将衣服倒进巨大的洗衣机里。

        阿凤不想回宿舍,只是在洗衣房里搓洗着几件不能在洗衣机里洗的衣服。她不停地机械地搓着,全毛的裤几乎搓出洞来了。阿凤一直在想着自己该怎么办。她想着要是换了别人,他们在这种情况下会怎么做。她努力地思索着,总是找不到答案。回去吧,自己什么都没有了。和父母住在一起,他们只有二十几个平米的房子,我只能住阳台了。儿子怎么办?儿子小学不知读得怎么样?父母的意思会是怎么样?还有单位?我还得去求那个带着厚眼镜官气实足的院长?如果选择继续留在这儿呢?象王兵一样去读书?读书需要多少拼搏呀!重新考托福和GRE。读会计专业还要考GMAT。如果没有绿卡,学费比州内的学生贵三倍。一个学期就要六千多美金。自己的英语跟得上吗? 自己有这样的实力吗?她不敢再想下去了。一切都很可怕。还有打电话,一趟趟地往国内打,周末便宜点。平时都很贵。她心里烦得直想哭。老天为什么不长眼?叫她一个人在这儿受苦受煎熬呢?她想着想着又开始责怪起爸妈来。当初和自己的同学陆超结婚该多好啊。现在在上海已经有几家超市了。他爱她,他拼命地追求她。她也和他好过。可是爸妈对他又是撵又是骂的。唉,一切都命里注定。

        回到宿舍天色已晚。她将洗好的衣服倒在床上,开始一件一件地叠起来。王兵过来问她饿不饿,还把买来的豆奶饮料和开心果放在她的床头柜上说:“饿了就吃一点。这豆奶还是很好喝的。我把酸奶冰在冰箱里。你明天早上工前要喝就去喝。”

        王兵见她又在洗自己的衣服,感激地又说:“你又为我洗衣服了。我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阿凤说:“王兵,你先回去。你也别谢我。让我一个人好好地静一静。我叠好衣服会送过来的。你别忘了吃药,你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呢。”

        王兵离开后,阿凤不断地看手表。七点钟,在中国已经是上午八点了。再等一下吧。七点半,七点半的时候打。一定,一定......”她自我镇定着,极力使自己勇敢起来。即使有任何的意外, 也要坚强些。如果接电话是女人,不能让那个女人看扁了。时间一分一秒地向前移动着。阿凤几次抓起电话,又放下。她拨了一次号, 拨到一半又放下。她害怕有除了丈夫以外的声音。但这件事总究要澄清的。她不能老是蒙在鼓里。

        分针到了七点半的时候,她鼓足勇气,抓起电话,一口气就把自己的家的电话好拨完。电话响了四下,一个懒洋洋的女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

       “谁呀?”她不说话,她木然了。这一刻。 她感到自己仿佛在冰天雪地,她被冻住了。只听对方说。“神经病,大清早就倒霉。”说完就把电话搁了。

        她捧着电话筒,漠然地听着这短促的嘟嘟声,直到电话机务员提醒她放回电话的声音,她才不情愿地把电话放回。

        她的最后的一丝希望也泯灭了。她恨丈夫这个负心汉。她咒骂他。她不能这样让他独自逍遥。她要打电话骂他。她鼓起勇气, 她心中的怒火燃起,她又一次拿起电话重新拨号。对方连接都没有接就挂断了。她气得要命。反正一不做二不休,她想,她又拨了号, 对方通了,铃响了两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喂,大清早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阿凤压低声音说:“你晓得我是谁吗?”

        对方愣了一下:“请问你是谁呀?”

        阿凤恶狠狠地说:“教育教育你的那个臭婊子,叫她学得有礼貌一些,做个文明的上海公民。还有你,你还亏配称学法律的教授。我看你是读书读昏了头,是不是?这下你听出我是谁了没有?你说呀?”

       “嗳,是你,阿......”他连说出自己老婆的名字的勇气都没有,怕被那个女的听到。“有话好商量嘛,你干吗这么凶呢?”

        阿凤听到旁边的女人对男人说:“啥人呀,介凶法子。叫她电话打到办公室好啦。阿拉嘎搭又勿是办公室。现在勿办公。”

        阿凤这下听到丈夫对这个女人的呵斥:“侬晓得个屁。侬勿要多嘴好勿好!”

        阿凤听到这个女人和她的这位赵教授吵了起来,大声地对着话筒说:“侬叫这个泼妇听电话!”赵乖乖地把电话叫给了这个女人。阿凤对她说:“你要知道我是谁吗?我是你站着的那个房间的女主人。我是明媒正娶的女主人。你这不要脸的东西。你若要脸,马上给我滚出去!”

        对方着实吃了一惊,扔下话筒就走开了。阿凤听到她向赵大吼道:“姓赵的,咱们走这瞧。然后就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对方一下死寂。

        赵教授拎起电话,可怜兮兮地哀求道,”阿凤, 你原谅我好吗?你这一去快三年了。也不回来一趟。我是一个七尺男儿。我就这样光棍一条过日子。你就不可怜可怜吗?你原谅我吧。”

        阿凤听到这低三下四下的恳求声,更是恼怒。“姓赵的,是你来信叫我赖在这该死的美国!是你自己没有本事出来,叫我受苦受难!是你叫我想方设法赚美金!是你没有能力照顾我的爸妈!现在你倒是血口喷人,说是我害了你。你自己去照照你的良心。你还好意思说你是七尺男子。你连狗屎都不如。我悔当初听信了你的谗言。我真是有眼无珠,会跟了你这样的负心汉。我告诉你,你还是一个男子汉的话,现在就不要跟这个女人上床!赶快和我办了离婚手续,寄过来让我签字。上面写清楚强强归我。上面也要写清楚你应付的怃养费!” 阿凤再也不想说下去了。她感到自己虚弱得快要倒下。没等对方回话,她就把电话搁了。她平生从没这样粗声大气地和别人讲过话。今天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竟能说出这样愤怒的话。她觉得在这愤怒中出了一口气。

        她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既然已经做了这么一个决定,她就要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刚才在洗衣房里的问题又浮现出来。她心里乱极了,想找王兵商量。她突然想起还需要和爸妈打个电话,把她的决定告诉他们。同时想征求一下他们的意见。

        拨通电话后,两位老人都在家。她没有对他们发火。只是平心静气地把刚才电话里发生的事告诉他们。她似乎觉得两位老人早已有了精神准备。她想他们一定比她早知道这件事。她叫他们带好强强。 然后带着征求意见的口吻问爸爸:“你看我怎么办?”

        爸爸顿了半饷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他无可奈何地说:“阿凤,你回来已经没有房子了。你和强强只好和我们住。这里的读书环境不是很好。你的工作也难找。现在下岗的人太多了。凭你现在的积蓄到了上海花不了很久。我和你妈商量过了。当初是我们的不对。一味叫你想办法留在美国。我们以为这小子会真心。我们也是盼望你们有好日子过。可没想到,唉,弄巧反成拙。千错万错总是我们俩老错。现在由你自己决定。你如果想回来,我和你妈也商量好了。我们住阳台间也可以。”

        阿凤禁不住眼泪直流:“爸,这也不全是你们的错。这也怪你女儿无能。当初来时,我还以为一切都是很简单。我自己太天真。 要怪全怪我自己,不能怪你们。” 她说完,哭了起来。

        爸爸说:“凤儿,你现在别哭了。先休息休息,定定神。 我和你妈再商量商量,求求我们以前的老领导。看看他们会有什么办法。”

        阿凤哭着说:“爸,你就别为我操心了。我自己来决定吧。 求你们把强强带好。你们自己的身体要当心就行了。我挂电话了。” 她说完,就把电话给挂断了。她想和王兵商量一下,可是这时王兵外出了 她回到房里,看看窗外,那棵蓬蓬松松的大树将深蓝色的夜空遮住。只有在树缝间还依稀地闪烁着点点滴滴的星星。远处黑洞洞的, 显得那样的深邃可怕。 黑暗仿佛会把她吞食下去。

 

 

 

 

 

 

 

 

16.教堂误会

 

        星期天早上,教堂的琳达。李师母照常来接宗发。自从和教堂里的人们认识,宗发象换了个人似的。星期天一清早起来就洗刷打扮起来,牙齿刷了两遍牙还担心有烟斑,头发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胡须也刮得很干净。他从他仅有的一只皮箱里掏出在福州老家镇上小摊买的皱巴巴的西装。他的领带也不挺。但这些穿戴在他从不打扮的身上,倒还显得精神。

        他照了照镜子,觉得年轻了许多。怪不得人家要做白领人。 他们天天西装领带挺骨神气。怪就怪自己不是这块料。可是宗发有自己的目标。有朝一日我要是带着几十万大洋衣锦还乡。那也比白领人强!他心里充满理想, 竟然哼起家乡小调来了。

        要是以前,这两个恶狠狠的大厨又要敲门骂娘了。但近来他们的态度收敛了一些。听说这个郭麻子最近还想去大陆娶亲。郭麻子是在中国日报上看到大陆女人征婚广告而应征的。听说他找的还是一个大学生什么的,还是个黄花闺女。

        宗发知道庆华不赞成去教堂。教堂的那个中国牧师曾问过他宿舍有几个人,说上帝也想加惠于他们。宗发想请丽兰一起去。 依他的说法,去见见世面,开开眼界。教堂里的教徒们个个都是口似蜜罐,和和善善,虔诚无比。和他们相处,大家还是平等的。他一点没有被人看不起的感觉。星期天还供饭吃。教堂常有很多的活动,都很有趣,就象个学校。宗发自己只上过小学。上教堂就象进不要付学费的学校。这不是很好吗。

        丽兰好几次想去,庆华就是不答应。丽兰急了,说:“星期天, 你老要我呆在宿舍干什么?就这样鸡眼对鸭眼地对着。你自己不想做事,也不许别人做。你有理不?况且去教堂有不是去做鸡。你这么难说话怎么着?你自己屋里窝着没出息,叫别人也没出息不成?” 丽兰不想拿话去刺他,因为她知道庆华自己也着急着呢。可是庆华就是没有个道道。他也没有想过去尝试一下别的。整天窝在饭店里光叹气。这有什么用。丽兰觉得男人应该大胆地去闯。她发现来到美国以后,庆华有很强的自卑感。他不敢和人接触,因为他觉得自己是个偷渡者。 她猜透了他的心思,她大声地说:“怎么着,偷渡来的就不是人啦? 就没脸去教堂啦?难道上帝对人也区别对待吗?”

        庆华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了。他责怪宗发不该怂恿她老婆去教堂。不过想想老婆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人家教堂又没叫你付一分钱,还管你吃。            

        丽兰很高兴庆华这样做。丽兰从未进过教堂,只是在乡下听说过有人做礼拜,去教堂,在那里讲坏人会变成好人耶稣正经道理。至于教堂到底干什么,她毫无概念。

        宗发告诉她去教堂的人都打扮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美国人说这是为上帝穿戴,去和上帝说话的。

        丽兰找出一件平时最喜欢又舍不得穿的浅黄底子小红花格子的宽连衣裙,将它穿在身上,一根浅红色的腰带一收紧,胸脯更挺拔,乳线轮廓更凸显。浓浓的黑发衬着她红扑扑的脸颊。她不喜欢化妆。她在身上喷了一点点幽幽的桂花香水,浑身散发着成熟女人的特有香味。她带上前些日子林老板陪她买来的花草帽。那帽檐白色的飘带和红色的花朵完美地配在她健康的脸上。她出于女性爱美的本能,对着镜子不停地摆弄帽子的角度和裙子的平皱。她看上去象天使一般。庆华从没看到过自己老婆如此漂亮。他甚至有些嫉妒她的美丽,懊悔答应让她跟宗发一起去教堂。           

        有辆车子在门外按了几声喇叭。宗发对丽兰说:“我们快走吧!这是教堂的车来接我们了。”

        庆华后悔自己不陪丽兰去。不管自己信不信上帝,他完全应该和丽兰一起去。让人家知道这漂亮的女人是有夫之妇会少点麻烦。在他脑子里的美国佬,不管是ABC华人,还是高鼻子蓝眼睛                     很多都色狼。在电视节目上他们看见女人都会往他们身上爬的。他站在门口看着丽兰上车。从车上跳下来一个风度翩翩的西装笔挺领带闪光的美国年轻人。他长得很英俊,高耸的鼻子,棕色的头发,象是电影里面上层社会的某个男主角。他竟大声地用漂亮的中国话和丽兰及宗发打招呼。丽兰上前,握着他的手,把他拉到庆华面前。庆华在这个彬彬有礼的美国人面前感到非常的自惭形秽。他穿着乡间小褂,下身穿着一条皱皱的球裤。他的头发乱乱的。还是这个美国人自我介

绍:“我叫贾斯廷.苦妻。”他用汉语说:“你好,认识你和你妻子我很高兴。”他伸出手来和他握。庆华也慌忙地伸过手去笨拙地和他握了握手,说:“我叫李庆华。中国人,嗯,我是中国人。她是我老婆。嗯,她叫丽兰。”庆华感到讲话断断续续,心里七上八下的。

        贾斯廷沉默了一下说:“我倒记起一件事来。你的丽兰上次找我关于你被抓一案,我会尽快叫他们开庭。到时请你们几位证人也一起来作证。你的损失很可能是可以得回来的。”

        庆华也不懂什么叫开庭之类的事。反正能将这五千美金拿回来就是了。“好哇,好哇。”他含糊地应着,转过身来对丽兰说。”你作完祷告就回来。我会等你吃午饭的。不要迟回来,不然我会来找你的。”

        丽兰应了一声,和宗发一起上车。庆华目光随着这远去的闪亮的小汽车。心里是嫉妒,是自卑,或是其他什么他说不清。他只是觉得不是滋味。他很不开心。他觉得自己在这里似乎有无数条绳索锁住他的手脚。他象困在动物园里的虎,只会在笼子里打转。他赚不了钱,发不了财,买不了车,还不了债。老围着这油锅转,为人家作机器人赚钱。说不定哪一天就连自己的老婆都保不住。这样想着,他越想越可怕。这样下去怎么办?他想喝酒,他想抽烟,解解闷气。他就跑到对面的VILLEGE PANTRY小店去买了一包万宝路香烟蹲在石阶上抽了起来。

        他想不能再这么窝囊。他想他是个男子汉,总不能让女人去外面交际打交道,自己却窝在房间了。但想到自己无能。不会英语,哪儿都行不了。此刻他恨自己。要是他有知识就好了。象王德龙那样会吃苦,下功夫读书,会动脑筋赚钱发财。

        想到王德龙,他很想和他联系。不知他近来怎样了。他知道王德龙虽然他好不知多少倍,但他是个朋友。他不会嫌弃象他这样的朋友。现在丽兰不在,他也没有什么事。他赶紧回到宿舍抓起话筒,准备拨号,他突然有放下话筒,到房里在丽兰换下的裤袋里找到记事本,找到王德龙的号码,抓起话筒然后又放下。他仔细地查看一下这一段AT$T长途电话的价格。在确信国内长途电话一毛钱一分钟以后,再次抓起话筒拨号。一个女人的声音,叽叽咕咕象是在将日本话。他失望地搁下电话,自认晦气花了几毛钱。过来一会儿,他还是按捺不住自己的焦急心情又拨了号。这回他大声地对这个女人说:“王德龙,王德龙,王德龙......” 

        这女人听到这三声大声呼叫,吓了一跳,赶紧高声地大叫,德龙君,德龙君,电话!”

        德龙声音:“是我,你是谁?”

        庆华说:“我是庆华,我实在是憋不住了。德龙, 你说怎么办吧?上刀山下火海都行,反正我这百十斤肉豁出去了。再这样下去老婆也会跑掉的。”

        德龙听了着实吃了一惊,说:“你先别吓唬我,我可经不住吓的呀。发生了什么事呀?”

       “没有什么大事,只是觉得窝气。我要赚钱,我有力气。 可是没有地方使。这样总不是一个办法。”庆华说着,用拳头狠狠地敲了敲茶几。茶杯敲得叮铛响。

        德龙试探着问:“那么你怕不怕冒险?赚大钱不是一句话来的。笨人赚笨钱,聪明人赚聪明钱。你我不聪明也不笨赚冒险钱。”

        庆华说:“德龙,好兄弟还这样遮遮盖盖的不爽快,还算什么兄弟?有话直说吧,怎么这样婆婆妈妈的。”

        德龙想庆华虽不是圈内人,但他决不会使坏的。经过这样一个一次偷渡,也算是半个圈内人了,跟他兜了底也无妨。于是他说: “我又想做比生意。这次有几个......”他语塞。他不想把所有的是都说给德龙听。这种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但他的那份应该让他知道,  “这次有很多人从大陆来, 有几十个人的货要你去接。 这次准备是万无一失。”

        庆华一下不解。“你说什么货?是鲜鱼?蔬菜?还是集装箱?”

        德龙说:“不是蔬菜,不是鱼,而是人。你这人真是木头脑袋。你是不是人呀?你来的时候我们也把你称为货。”

       “你说吧,哪儿去接?怎么接?几时?”庆华干脆地问。

       “我们这次选在佛罗里达的石林岸。那里暗礁林立,地形十险要。我们认为那里既安全又秘密。因为海岸警察不会到那里去巡逻的。不过在干之前,我和你得去熟悉一下地形。起码在那里呆上半个月。你要会开车就好了。在美国,不会开车等于没有脚。没有车的日子很难过。过些日子我和你去看看二手车。你去买一辆来先学会再说。至于时间,现在还没定。快则三个月,慢则一年半载。等全安排妥了,会让你知道的。不过这件事事先不能让丽兰知道。不是我存心要骗她,只是人多嘴杂,万一张扬出去,这营生可不是开玩笑的。这是要坐牢的事。我们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上次你的这船人,还有很多还没有出来哪。我真是为了这船人而伤透脑筋。”

       “好吧,那我就听你的。”庆华应着,“能有多少可以赚呀?”

       “弄得好一把掌五万怎么样?兴许多些,兴许少些。总差不多这个数.怎么样?你这一着清债了吧。带这丽兰远走高飞。你们赚大钱开小店还不是由着你们啦!”

        庆华一连串说了好几个多多包涵的话,搁下了电话。他很兴奋。难道这就是德龙讲的机会吗?这样的机会来了。难道我应该把它放弃吗? 难道我会让它溜掉吗?不,我李庆华和老婆冒死偷渡到这儿。反正都是黑的。黑的要变成白的有可能吗?能有这么一次冒险机会,能赚钱的机会就干了。他想着,兴奋得跳起来。他站起来,激动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宿舍在这是也不是那样压抑了。也不想牢笼了。现在倒是象一个旅馆。象个机场。毕竟他已经在这儿住了一年了。他或许就能从这儿起飞。赚了钱,十万二十万的,就回去了,就回去

过日子去了。

        他看了看表,指针指到十二点,丽兰还没有回来。他有点着急。 他想立即去接她回来,他希望看到她。现在。希望能将这一消息告诉她,让她高兴。他想到教堂去。礼拜该做完了。这是他才想到自己没有车。没有车就等于鸟没有翅膀,人没有脚。他又恨起自己来了。为什么自己这么笨。来美之前为什么不捣鼓捣鼓车。又不是没有朋友教他开车。他恨不能现在就去买一辆车。坐上它刷的一声就可以把她接回来。世上等人最麻烦。他知道老婆是会回来的。可是现在都十二点了。他猛然想起不远的地方有公共汽车直达教堂。他立即就套上一条长裤子,抓了一件T恤衫。然后到盥洗室理了理头,吸了一双鞋就出去了。

        门外阳光灿烂,天分外的蓝。微风习习,非常可人。这天气多合适郊外旅游。他自言自语地说:“将来有了钱,开着车去兜风多有意思。”他想着。这是远远来了一辆公共汽车,在他的前边静静地停下。 他跳上车,他不会说英语,只是将一张五美金的纸币递给司机。司机大声地和他说一美金就够了,然后他指了指自动售票机。庆华虽不会英语,但看到这售票机上一美金的标记,就将准备好的四个夸特硬币塞进钱孔。那开车的和善地和他笑笑,车又继续地开了。

        庆华不敢想别的事了。他知道这儿离教堂只有五六英里远。走路要三四十分钟。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街上的建筑,注意着高高耸立的洁白的十字架的路柱,十分钟左右,他就看到前面远处的十字架。他走上前去,靠到开车的旁边,用手指指十字架.司机明白地点点头。不一会,公共汽车傍在教堂门口停下了。

        庆华下了车,见教堂作礼拜的人们落落续续地出来。他突然看到丽兰,宗发和这个律师一起出来。他果然看到这个律师竟然伸出手臂去搂丽兰。嘴唇还凑了过去贴在丽兰的额头上。庆华心头顿时怒火燃起。这小子竟然沾我老婆便宜。他急速跑过去,一只大手抓住这律师的后领,象拎厨房里的大葱包一样地将他拎起,嘴上骂着, “你奶奶的,流氓!光天化日之下竟敢调戏我老婆。”

        这律师刚想把嘴贴在丽兰的额上,尽管丽兰窘迫地让着。 律师被庆华突如其来的拎起惊呆。他的西装领子扣住喉头,反转身想挣扎。庆华早就陷住他的脖子,使他软倒在地,动弹不得。

        丽兰也被这突然发生的事吓了一跳。他定睛一瞧,不相信这是庆华。不相信在大庭广众他会这样的粗鲁,野蛮。她惊得目瞪口呆。然后她猛醒过来,意识到庆华的出手是会出人命的。她大声喊道:“放手...... 庆华...... 你要干什么? 你给我放手!”

        宗发走过去,想拖开庆华。庆华听到大叫,一手将律师推了个趔趄。庆华象一头受了惊的狮子,忘我地吼道:“你这女人,我把你弄到这儿是叫你去寻黄头猫野男人的吗?我叫你去和美国流氓亲嘴吗?丽兰,你怎么变得这样了?你要想和我离开吗? 好,你提出,我们离婚!但我告诉你,你若给我带绿帽,当心我搬丢大家的脑袋!”这怒气把庆华刚从德龙那里得到的喜悦冲得九霄云外去了。

        那美国人还弄不清怎么回事。他站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尘,只见庆华又逼了过去,吓得连忙往后退几步。脚绊到掉在地上的圣经,扑嗵一声又仰面朝天地翻倒在地。庆华拎起他的衣领,发狠地说, “要是再敢碰我老婆一根毫毛,当心我要你的脑袋!”

        贾斯廷从地上爬起来,竭力使自己从惊恐从镇定下来。他觉得眼前的事完全是自己的过错。站在他前面的既不是香港人,也不是台湾人,也不是日本人,而是土生土长的中国大陆人,福州人。尽管这拥抱在美国是表达亲近的最普通的礼仪。但在庆华看来是大孽不道的,淫秽的。他深深地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歉意。但这时道歉也不是时候。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在丽兰的一生中,这是庆华第一次对她发这么大的脾气。她万万没有想到庆华会是这样。她跑了出去,痛哭起来。

        这时,有一个约摸二十几岁的年青人走了过来。他好象是中国人。他对庆华说:“有人报警。警察就要来了。你先到我的车上去避一避,回头我再送你回去。他走过去和宗发说了几句话,拉着庆华就跑了。

        庆华跟着他到了停车场,那后生说:“快上车,要不就来不及了。警察就在路上。”庆华也来不及考虑什么。一下就上了他的那辆巨大的林肯车。他们开三分钟光景,警察的车迎面而来,响着警铃。后生将车靠在一旁,让警车开过,然后加大油门开上高速公路。

        警察到达教堂的时候,很多人还围在那里叽叽呱呱地议论着。警察下车,全副武装地进来。丽兰看到警察,心里一阵紧张。她害怕庆华再次进到看守所。她有点懊悔自己惹的祸。可是她觉得这件事她没有错。实在想不到庆华会是这样的冒失和鲁莽。

        贾斯廷迎上去,对警察说:“很抱歉,先生,这纯粹是误会。这完全是误会。我敢保证这里没事。很抱歉有人打电话给你。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贾斯廷一连串地说了这么多的抱歉,使在场的人都感到很奇怪。明明是那个中国人行凶,把他推倒在地,气势汹汹地要揍他,他还反倒说是误会,没事。但大家都知道贾斯廷是个律师。他讲话是很有分寸的。他也有能力处理这件事。大家也没说什么就各自散去了。

        丽兰见警察回去,心里越发感激贾斯廷的豁达。但庆华的离去,使她十分担心。他这个人她最了解。他会不惜一切地去做他所认为是值得做的事。现在他在愤怒之中,一个不认识的人把他劫走。 她担心他会做傻事。说实在的,贾斯廷并没有错。也许他对她有些好感。这拥抱在教堂看来是很平常的事。这是美国人的礼仪。庆华进来时,有很多老头老太太都在忙不迭地抱来抱去的。有的甚至还亲脸亲嘴的。贾斯廷并没有这样做。他只不过拥抱了她一下。她也说不清谁对谁错,只是认为庆华不能这样的粗鲁,不讲礼貌,动手就打人。不过在她看来,庆华今天算是手下留情,要不他的出手会很重。

        贾斯廷过来,轻轻地说了一声:“兰, 我很后悔。我不应该这样的冒失。我很对不起你。还是我送你们回家吧。”

        宗发在一旁一声不响。今天的这件事,他觉得他有责任。上教堂一事其实他用不着劝丽兰。因为他知道庆华这人的心有多野。要他收心那是很困难的事。他决不是耶稣主所要的这种门徒。耶稣是收不服他的。而丽兰的心静。让她在这种环境下有个精神归属是她需要的。他自己觉得每次做了礼拜以后,心里都觉得特别的平静。今天的事虽然又是打闹又是警察的,他心里在祷告上帝。果然也没有很大的事情发生。也许是上帝要贾斯廷这样对警察说的。

        丽兰对贾斯廷说:“谢谢你刚才对警察的解释。我们已经很麻烦你了,庆华现在居然对你这样无理。我替他向你陪个不是。”

        贾斯廷一边把他们送回家,一边用好听的中国话安慰丽兰。有时还问宗发几句。他们很快到家了。告别贾斯廷以后,丽兰迳自走进自己的房间,坐在地铺上发呆。宗发烧了两碗方便面,她也没有心思吃。

        林肯小汽车来到一栋不新的街面房子前。这后生下车, 对他说:“我还没有报上姓名呢。敝人姓魏,名叫元璋。我爸妈生下我就要我将来去作皇帝。将中国明代开国皇帝猪元璋的名字拆开来加在我的姓上。当皇帝多有意思。吃的山珍海味,穿的琳罗绸缎。一夜搂个女人。可以无法无天。”

        魏元璋突然庆华眼睛警惕地看着他。他似乎发现自己象梦呓一般地在生人面前说这种话很不妥当,赶紧住嘴。他们走进正中的那扇大门。庆华不由得瞪大眼睛。

        魏元璋见庆华对这个漂亮的健身房感兴趣,赶紧对庆华说, “这是我朋友的地方。我和我的朋友们已经观察你很长时间了。你很仗义,我们都很钦佩你。我们有一事相求,想跟你合作,不知你肯赏光否?”

        “什么事你尽管说,不要这样文皱皱的。”庆华说:“你小子不要对我使坏心。我现在是个穷光蛋。除了一个脑袋一条命,什么都没有。你要使坏,狗急了还要跳墙。你当心我对你不客气!”庆华威胁道。

       “你说到哪儿了。我不会使坏的,我是个基督徒。一个真诚的基督徒。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一个基督徒怎么会使坏呢?我怎么能对得起上帝呢?”这小子不停地说。

        “那你说吧,你要想我干什么?”庆华语气婉和一些。

         魏元璋拿起电话筒,先拨了几个电话号,用英语叽咕了一阵,然后转身说:“你记得上次和你打架的三个人吗?”

        “什么?你打电话叫他们来揍我呀!妈的,我先把你给揍扁再说。”说完抄起一条凳子准备扔过去。

       “别, 你千万别这样的冲动!他们不会对你怎样的。我的上帝呀!他们请你来是想拜你为师,学武术。请你到这儿来开武术馆。他们怕你误会,才要我出面请你。你以为他们真的要伤害你呀!怎么样,你有没有意呀?”

        庆华听了还是有点兀突。“我和他们打成这个样子,他们居然还想和我合作。这是天知道的事。”他心里想着:“不过也是, 也许真的还有这件事。”

        “不打不成相识嘛!”小子解释道,“只要你肯,一切都会在几个星期内搞定。你就可以上台授徒。怎么样?这比你端饭碗,炸鸡腿好多了吧。再说,你不会说英语,我会。我可以帮你当翻译, 你来教动作。我来教你诀窍。我们分工合作,共同致富,怎么样?”

        这小子把这件是说得头头是道。庆华想,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就是来得太突然,使人来不及思考象是在梦中似的。

       “那么这些人是做什么的?庆华显然有了兴趣,正而八经的问。

       “他们是想出资办武术馆的。这一带的小孩都热衷于学功夫。他们学功夫是为了学漂亮的架式。这里有很多朝鲜人,日本人开的泰狂都。就是没有中国的武术馆。他们的泰狂都分黑带等级,如黑带一级,黑带二级,往上爬到十二级。每爬一级就要通过考试。就象小学生上学一样。当他们爬到十二级的时候,你已经是腰缠万贯了。这些以后再探讨。”魏元璋显得很在行地说着。

        这时这三个老板从满是泥土的卡车上跳下来。为首的那位大胡子美国佬曾被他在鼻子上踢过一脚。另外两人也被他打过。庆华看到他们近来,有些心慌。但他握定自己坐的椅子,两眼紧紧盯着这三个大个子美国佬。他想一旦动起真家伙,他就先发制人。他们仨都不会是问题的。大胡子拉过一把椅子坐下。另外两个搬过一张桌子,坐在上面,压的桌子吱吱作响。大胡子向庆华作了个揖,象是在行日本礼。庆华这才看清大胡子的脸上有这么多的伤疤。他的手臂上刺着些乌七八糟的青刺。大胡子对魏元璋说:“你对他说我叫亚当.巴特勒,

是本地的泥水匠。从小很喜欢中国的功夫。”说完他伸了伸大拳头。魏元璋如实地翻译了一遍之后,大胡子有说:“这个长头发的叫莫非.奎宁。管道匠。”

        另一个长得有些黑白混血。头发不象那两个金黄。大胡子指着他说:“他是这儿的麦当劳的店主。魏元璋如实翻译了以后,大胡子继续说, “那次纯属一个误会。我们本来是要吓吓这三个混帐东西。听说这个中国餐馆常常杀狗吃肉,宰猫下酒。这已是公开的秘密。那天他们对我们这些舞女这样放肆。我们是想教训教训他们。正好那个晚上你来替他们抱不平,又不是你的事,你何必多管闲事呢?差点我们哥们伤了和气。”

        魏元璋很快把这席话转了一遍。庆华说:“我是有点多管闲事。那天我是喝了酒在外走走,看到我们店里的人被人围着打,我自然是要出拳喽。”

        大胡子说:“也好,不打成不了朋友。这是中国人的老话,我们现在知道了你老兄的武艺有多高。我们都想学两手,同时我们想请你做教员开武馆。你老兄意下如何?”听完魏元璋说明后,庆华说:“我哪有钱投资办武馆?我的钱都被你们的拘留所给勒索去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债。我想我是无能为力的。”

        “那天我们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们从你的口袋里搜出白饼干,我们奇怪你也吃饼干?我们以为你这种人从不吃饼干。这事我们也在纳闷。不过当时我们想抓住你的把柄。想不到我们把你逮了个正着。”

        魏元璋没有把饼干译出。庆华不断地问:“饼干是什么?”魏元璋略一思索,告诉他饼干就是中国的冰毒或毒品。

        庆华也一直在想着为什么他的口袋了有毒品。或许有人故意放的。谁会使这样的坏心呢?他想现在也不是探究的时候。他说:“那你们要叫我怎么办吧。”

         大胡子有说,“你用不着出钱。 只要你能出武艺就行了。 我们将这里搞成练武厅。我们付你工资。你晚上五点到八点教武功。 你看如何?”

        “好吧,也许这是一个机会。”庆华不无感慨地说。对他来说这正是天无绝人之路。

        离开的时候,庆华猛的想起丽兰和宗发。他们不知怎样了? 他们一定十有八九回宿舍了。他知道丽兰此刻一定很着急。也许这件事他能做得过了一些。但是实在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去抱抱扯扯的。他知道丽兰一直是忠实于他的。生与死的考验都经过了。他想起在偷渡的船上。丽兰面对着她病的快死的丈夫,她是那样的不管一切地来救活他。难道现在她会人向高处走吗?看到这臭小子难道丽兰会动心吗?他也狐疑起来。他听到过很多到了美国的中国女人把丈夫扔了,自己去和洋人开荤的故事。以前这些故事听起来似乎是天方夜谈。不管怎样也不会轮到自己的。现在难道正是轮到自己了吗?不管怎样,他现在想回去问过究竟。

        庆华对胡子说:“你要找我以后到我干活的湖南店来好了。” 然后转向魏元璋:“请你把我送到宿舍去。”

        庆华来到宿舍已经是下午一点多了。庆华进了屋,见桌上有一碗方便面,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宗发坐在沙发上打盹。他被庆华的吃面声惊醒。他叫庆华坐在沙发上。他对他说:“庆华,你才来。差点惹出大祸。你真的不该这样的懵懂。差一步你又要上警察局去。丽兰没有作对不起你的事。这种搂搂抱抱在美国是很平常的事。他们这样做就象跟中国人的握手一样。你的老婆又不是和别的人私奔或受了委屈什么的。你的这个木头脑瓜真是一点儿也不开窍。在美国了, 你要好好学着点。不能象在福州老家一天到晚风风火火的。你快去给丽兰陪个不是吧。”

        他推进门,丽兰还是坐在地铺上发呆。他轻轻地在她的旁边坐下,用手扳过她的肩膀。丽兰转过生来,用他的拳头使劲地敲打着庆华厚实的胸脯。女人总是女人,然后她一头扑进庆华的坚实的怀里, 哭得更加伤心了。

 

 

 

 

 

 

 

 

 

 

15.偷渡生意

 

        自从庆华那次偷渡出了麻烦之后,王德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安排偷渡生意。不是他不肯做,也不是没有生意做,而是他心里一直很沉重。虽然大部分人都保释出来,有些得到了政治庇护。可是还有一部分人还被关在拘留所里没有出来。他懊悔当初不该走佛罗里达州,因为这州的移民法比别的州严格。要是在墨西哥登陆偷渡, 这些人就不会有这样的遭遇了。

        不过他最近做了很多规模较小的偷渡,每次都很成功。他觉得做小的比做大的要灵活,运作也方便多。

        近来他不断地接到各地的小蛇头的电话,都促他再干几次大的。不久前他接到 兜客的蛇头的电话说长乐县和别的地方他们又集结了百来个客人,等着有人做他们的生意。台湾,香港,南韩和日本的货船主们也常来电话问他有什么生意可做。他觉得近期美国对移民戒备好象渐渐地松了一些。于是约了几个朋友去餐馆聚聚.合计合计怎样做下笔生意.

        来的人有褚海,王大头,金大丰和南韩的船东朴宋哲。 褚海是从中国大陆来的外科医生。他拿了十几年的手术刀,到了美国却改行操起切肉刀,当起厨师开起菜馆来了。他自己开饭店发了点小财, 时刻想发大财。他是个敢冒险的人.

        自从素玲出嫁给费大鹏,闻天德也渐渐淡出偷渡生意。金大丰在芝加哥的工厂生意不好,他也转到纽约来了。在纽约,由于他的手艺超群,因此他的买卖特别好。很快在干这一行的圈子里出了名。特精假护照假证件。南韩的船东有几艘远洋船和小艇。上次王德龙他们偷渡被抓,他也没有损失多少。他也想继续干下去。

        大伙进小房间,点上酒菜,边吃边聊了起来。王德龙说: “哥们,看来我们还得用原始的清教徒征服美国的办法。用原始的办法来征服先进的国家也许是最佳的办法。我那边的朋友说,货已经齐了,就看我们怎么办了。你们有什么好主意?”

        大家都不做声。办法是秃子头上的虱--明摆着的。一是伪造证件从天上飞。当然是要绕道走。二是从海上偷渡,象上次一样。还有就是搞假邀请开假会等等。大家心中都明白得很。

        褚海问:“有多少货?”

        王德龙答:“有百十个人.大部分是男人,也有女人。和上次一个数。”

        “女人中有没有高中大学生?”金大丰问。

        “有, 三个女人是电大毕业生,有毕业文凭。她们都是年轻女子,都有必要的成绩单,护照等,只是没有签证。”王德龙说。

        “我看这些人可以从天上飞过来。这些人条件好。交给我去办好了。照老规矩,四六开怎么样。”金大丰说。

        王德龙慷慨地说:“好说好说,就你这家伙最会讨价还价。 就是要小心,要万无一失,不能把事情搞糟了。”王德龙转头对大伙说:“别的人只好再来一次海上大演习了。不过,”王德龙打趣似地说:“这次可不能重蹈复辙,老金还是把他们的护照及证件搞定。我去做其他的作业。老朴去搞路线。”他拿出一张纸,画了一张佛罗里达的海岸图,说:“这次最好在这儿,老朴你知道这里有一个石三角的地方吗?这里海滩坡度大,风急浪高,又布满岩石暗礁。你这驳船或小艇在里面转转,鬼也不能发现的。前年我去佛州时,专程去探了一下地形。这是长乐人解放美国的最佳的登陆滩口。这里海上地形复杂,加上人烟稀少,是个鬼不到的地方。我想不会有海警在那里的。在附近几英里处有条公路穿过很深的森林。出来森林就到了一个小镇。这里可以安顿好多人。当然立即疏散最理想。万一不行,就在那个地方藏一藏。”

        老朴说:“不过有几件事要打探清楚,潮水涨落的时间要算好。不然会成问题的。进来后谁去接应呢?德龙你去吗?”

        王德龙说:“最理想是雇人去。这种背着杀头罪名的事,雇人实在太难。也许我会亲自去的。不过最好雇人,少些风险。”

        接下来他们谈价格的事。末了,和往常一样,大家将大拇指凑在一起发誓后,就散席了。老王对金大丰说:“大丰,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车上拿些资料来给你,你可以先干起来。”说罢,便出去到停车场将一只vinella 信袋和一只公文包拿来。里面有些偷渡者的名单和资料以及各需什么证件,需要注意什么问题。王德龙叫金大丰先将这些偷渡客的学校成绩单伪造好,制作出来。

        金大丰一向知道王德龙干事要万无一失。他的工作作风非常严谨,一环紧扣一环,把最糟的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先都想到。他常说防备是最有效的武器。他的最坏打算甚至是被捕,坐牢。他早有一两位贴心的律师会肯为他出面打官司作辩护。做生意嘛,总是有风险的。他常常这样说。金大丰佩服他的胆大心细,有魄力,遇事不慌。若是在战争年代,他还真能成为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他能指挥大军作战,运筹帷握。他的智慧和自信足以胜任一个将军的角色。他和他一起干了多年,很少出过事。就是有时候有些风险,王德龙也会独担的。他能为朋友两肋插刀。因此听他的调停大家还是心服口服的。

        王德龙回到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他想歇一下。这时田中欢子也上课回来。王德龙用生硬的日语和他打了声招呼:“你回来啦?” 他的懒洋洋的声调不打算引起女友的谈兴。田中欢子从酒吧里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德龙,一杯拿在自己手里,兴冲冲地说:“我爷爷从横滨给我打了个电话。你不在。他对我说,他想来美国。 他们一队有好几个人都想来美国。他们都是二战时期的日本兵。我爷爷活得很长命,他已经八十几岁了,精神还是挺好的。”

       “你爷爷这么大年纪了,到美国来坐飞机吃得消吗?他来美国做什么?只是来看你吗?”王德龙问了一连串的问题。

        欢子答不上来。“他来干什么我不很清楚。只听他说这次来美国对他的一生十分重要。我不知道他活到这么大的岁数,还有什么事对他来说这么重要。”

        王德龙没吭声,他觉得很困,极需要休息。田中欢子让他躺在沙发上休息。田中欢子是一个典型的日本人。她贤慧,漂亮,内秀。 虽然他们没有结婚,但她对王德龙万分忠贞。她觉得他具有任何日本男人所没有的阳刚。豁达。她做为一个具有任何日本女人所有的气质,细腻,温顺和服从,她爱他。她比任何一个日本女人都要虔诚和温柔地服伺他。王德龙也是那么地深爱她。但他总是那么的克制,内在,有时又是那么的深沉。那双有神的眼睛放射出无限的爱但又是那么的含蓄。他象磁铁般地吸引着她。这些年,他对她并没有表示那种炽烈而浅薄的肉欲的爱。他的心里总是有着这么一个不祥预感。将来某一天,他会在什么地方出意外,挨了枪子,或者做了牢,这些对于干他那一行的人来说 是不可预测的。他若和她结婚,一旦有了孩子,他从心底里不愿意让她成为一个寡妇。儿女成了没爹的孤儿。他知道他的职业有多么的危险。他让田中欢子住在他的房子里,并不是他居心不良,心存邪念。而是能让她有个安心读书就学的环境。当然在这几年共同相处的日子里男女彼此摒发出来的爱的火花象森林之火,难以扑灭。他们彼此象爱的默契成为最美妙的圆合。

        王德龙看到田中欢子大大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哀愁。他可以阅读她的眼睛里表现的情绪语言。不管他自己有多累,他总是要说些爱怃的话。

       “欢子,是不是不舒服?可能是累了。你还是赶紧休息休息吧,免得晚上做作业打瞌睡。”王德龙体贴关心地说。

        欢子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声音还是那样的伤感:“我没有什么病,我是担心我爷爷来美国一事。他那么大年纪了,身体会吃不消的。他倒不如住在日本老家好,为何非得到美国来。万一有个闪失,我怎么办呢?”她轻柔地抱怨着:“另外,我也不知道把他安顿在那里?”

       “这你不要担心,就住在这儿。”王德龙不假思索地说。田中欢子心里十分感激。但她继而觉得王德龙虽然这样慷慨,但考虑问题过于简单。

       “那你说我在这儿是什么角色呀?”田中欢子想提醒王德龙他们的关系。如果一个老人来这儿,看到自己的孙女和一个男人同居而没有结婚,在日本的我们的家族里,我会被认为是一个大逆不道的娼妇。虽然在日本,这种未婚同居是司空见惯的。但在她田中欢子家这种旧时代的日本传统和规矩还统治着这一家属。他们始终没有违背祖先道德规范的意愿。而田中欢子常常因为这种精神负担所懊恼。事实上,王德龙在她的心中超越了她田中欢子家的道德规范。她也深深感到王德龙对她的真诚和爱。她也愿意为对王德龙的爱承担一切可以

预测的后果。

        王德龙终于明白田中欢子这吞吞吐吐半遮半掩的话。他很诚挚地说:“欢子,不是我不愿意和你结婚。而是我不愿意使你成为寡妇。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是一个很有前途的人,你这么漂亮,你的性情又这么好。将来你是一个有福之人。我不想因为我毁了你的幸福。”

       “德龙君!”欢子走过来,娇嫡的喊了一声,把她的一头美丽乌黑的头发靠在他宽阔的肩膀上:“为了你,如果我愿意做寡妇呢? 事实上除了你,以后我不管跟谁,都是一个寡妇。我没有其他的选择, 也不想去选择其他。”

        欢子的大眼睛闪烁这美丽的光泽。她的脸因为激动而变得透红,象一只熟透了的苹果。她的细细的眉毛向上张扬着,那样羞静地等他的回答。

        德龙看着她的眼睛,透过她的眼睛看到她的那一颗纯真的跳动的心。她是诚挚的。他和她的目光擦碰出了爱的火花。他按捺不住他的激动着的爱心,伸过手去轻轻地把她搂进怀里,象抚摸她的黑色的小猫的绒毛那样抚摸着她的肩膀和头发。他的动作那样轻柔,那样爱护,就象是在细细地品味着抱在怀里的那只易碎的名贵的花瓶。他轻轻地吻着她。她的舌头是甜的。她的呼吸也是甜的。他尽情地享受着她身上的气息,极力把自己融入她的身体。或者是说将她的温柔融入自己的身体。

        沉默了片刻,王德龙说:“欢子,那就让我考虑考虑我们结婚的事吧。现在还不急,我想等我把手头的事办完再腾出手来,这事不能草率。我们得好好操办一下。去我们那个教堂好吗?我去租个房车。咱们堂堂正正地来个国际婚礼。日本式迎新娘,美国式礼仪,中国式办喜酒。”

        田中欢子笑了,她笑得那么的动情,真切,脸颊上的两个深深的酒窝荡漾着甜美的红晕。她深深地沉醉在幸福的憧憬之中。

        她看到德龙脸色疲倦,就摧他去休息。她自己下厨房去泡茶。她知道德龙困倦时,最喜欢喝武夷茶。她沏了一壶浓浓的武夷茶, 放在德龙沙发的茶几上。她看到德龙在那里半闭着眼沉思,便拾起一本她在读的教育学的书,读了起来。

        德龙躺在沙发上细细想着和欢子的婚姻。也许现在是到时间了。他们在那次芝加哥的饭馆里相识到现在也这么多年了。风风雨雨的经过了不少磨难。如今虽说还会动荡,也应该为欢子想想。一个女人这样做是不容易呀。欢子这样十全十美的女子上哪儿去找?但每当谈起结婚的事,他总有什么在心里老是使他隐隐地迟疑。以前他不明白在他的生活中究竟有谁比欢子对他更有吸引力。当他为庆华和丽兰办偷渡那一刻起,他一直希望能见到别了十几年的丽兰。他才明白谁是比欢子对他更有吸引力。然而现实只将他的情感深深地埋在他心中的火山下。

        过去十几年丽兰的形象已经深深地埋在他的心中。可是现在她就在眼前,他却觉得她离他更加遥远。这成了一种隐隐的痛苦。他情愿庆华独自一个人来,让她留在大陆。这样至少减轻了他对她的暗恋。至少丽兰用不着吃这么多苦,也不会让他看到她吃这么大的苦。 想着今天庆华和丽兰的事。他心里很内疚。他们来到美国是这样的苦, 这样的不容易。

        他同时觉得自己太婆婆妈妈。他知道自己这种儿女情长,优柔寡断的弱点。他开始不喜欢自己那种懦夫的想法。男子汉大丈夫。庆华提出来是来干一番事业的。吃苦是常事。俗话说,吃得苦中苦, 方为人上人。咱们不想做人上人,得做个人中人,做个不受人罢布的人。做个能有自己的理想并能实现自己理想的人。凭庆华的胆识, 他是完全能这样做。但他的经历, 他的适应能力会使他十分灰心。他相信庆华最后是会站起来,挺直腰板,走入主流社会。他担心的不是庆华,而是丽兰。德龙了解她。她的性格很象她的父亲,性情耿直,

爱憎分明。丽兰毕竟是丽兰,没有见过大世面。万一庆华有个情况她会被害苦的。庆华虽说对她也恩爱万分,但他是不可能有能力在这个社会里保护丽兰的。

        王德龙闭上眼睛,尽量不去想结婚和丽兰的事。他想让脑子静下来,自己好好休息一下。但是他无论如何做不到。他的脑子闪过他这次的偷渡安排。把佛州接偷渡客的事交给庆华去办。他觉得庆华在这方面机灵。他很胜任这项任务。但他在犹豫,就象他担心自己一样,他也担心万一出了差错。庆华是应付不了美国海岸警察的。这差错谁也保证不了。虽然他可以在计划上做到万无一失。但是干他的这一行,是场赌博。老赌的人知道怎样去赢,但保证不了场场都赢。更何况庆华从来没有干过这行。论庆华目前的处境,他的抱负和他的身体条件,这一角色非他莫属。王德龙一向认为自己做事果断干练。现在怎么这样婆婆妈妈。他感到好笑。一个决定在他那里从来没有做得这么久。“大丈夫......”他自言自语道:“庆华也是一个大丈夫。这点险都冒不起,到美国来闯个啥?”雇庆华去接应的事王德龙心中

已经考虑成熟。他想过两天和庆华谈谈。

        想得苦的时候,他习惯地掏出根香烟,点着火,浓浓地吸了一口。烟从他的口中徐徐地散去。他靠着沙发久久地盯着这高升扩散的烟雾。他仿佛看到夜幕象烟雾一样散布在佛罗里达石三角上空。那些来美国讨命运讨生活的人们象强行登陆的军队呼喊着,疯狂地冲向岩石堡垒,又被机枪成群地扫倒。又黑压压地冲上来一批,又被扫倒一批。 在这些人中有丽兰和庆华。他俩手拉着手倒在海滩上。他被什么东西刺痛,猛地睁开眼,前面什么都没有,是他的烟头烧到了他的手指中间。刚才的恶梦使他又沉重起来。为了万无一失, 他必需有十二分的把握。他决定先给纽约的哥们打电话。把这些人的后路落实好。同时还要和霍格文律师通个气。至于那些从天上飞过来的的。他要叫金大丰把他们从哥仑比亚到美国的旅游签证办妥。这么多的事情等着他。他感到压力很大也感到很刺激。结婚的事固然重要,但这半年他没有时间考虑这件事。

        欢子见德龙从瞌睡中醒来,走过来,站在王德龙的沙发后面,她的纤小的双手捏成空心拳头,为王德龙敲起背来。王德龙感到无限的温情从她的轻轻的敲击中传到了他的心中。

       “欢子,你不认为我在干坏事吧。其实,我心里很害怕。我要是真的去坐牢,你打算怎么办?”德龙开玩笑地说。

       “德龙,我真的不觉得你在犯罪。从法律上来说也许是吧。但是你和芝加哥的夜鬼之类的人相比,我觉得你不在犯罪。你在做前人做过的但是那时谁也不认为我是一种犯罪的事业。我读过美国华人移民史。我是在网上读的。我读过一篇报道。一百年前,广东人以及日本人来美国,都也有这样的中介人。当时这些人不叫蛇头。因为当时还局限于家庭和村落的移民。谁也没有把当时的中介人作为犯人抓起来。德龙君,这事的犯罪概念是近代才有的。”欢子说出的这番理论使王德龙大为惊奇。他真想不到欢子对他所从事的事业还这样有研

究。

        德龙说:“欢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我要是真的坐牢,你打算怎么办?”

       “德龙君,你真的要听听我的打算吗?我的打算是我想在教育系毕业后,去北京大学学汉语,然后到四川去办学。我真的想去那里。”

        王德龙听了更加惊奇:“你到四川去?中国的四川?你去那里干什么?那里是一片穷山沟沟,没有你去的地方。”

        欢子说:“德龙,这是我的秘密。你不是说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秘密吗?我可以不可以不告诉你?请你原凉,我的未婚夫。”

        欢子脸上露出两朵腼腆的红晕,她显得更加美丽。她的心仿佛飘泊在一片平静的大海上。王德龙感受到这大海深处蕴藏丰富的内容。

       “欢子,就叫你的爷爷做我们的证婚人吧!”王德龙高兴地说。

       “德龙君,你不会懊悔吧。你娶我,一个日本的女孩。你叫我爷爷做证婚人,一个曾到中国打过仗的日本老兵?你真的不会懊悔?”欢子重复这些话。

        德龙把欢子轻轻搂过,让她坐在他的身边。他的手抚摸着她浓浓的黑发。“欢子,只要你不懊悔,我永远也不会懊悔。我不想对你山誓海盟。我只想对你说,我离不开你。可是我实在不忍心伤害你,哪怕是最小的伤害。”

        欢子不言语。她沉浸在幸福之中。她的一生的全部希望和目标已经完全寄托在王德龙身上。她要将这种幸福和她爷爷分享。她站起来,拿起电话,给爷爷打电话。

        王德龙闭目休息了一下,喝了几口武夷茶。他恢复了精神。他对欢子说:“下午我还要出去一趟。我要去纽约霍格文律师事务所要和霍律师接头,以便将来这船人再出问题。我想和她商量一下措施。”

        王德龙给霍格文律师事务所打了个电话,秘书说霍律师刚好有空。四十分钟以后,王德龙到了她的事务所。他和秘书打了个招呼,就顺着熟悉的廊道走进她的办公室。

        没等王德龙开口。律师先说话了:“先生王,你还用不着到我这里来吧!你又有什么打算?你听说移民局最新的文件了吗?现在政治庇护的政策变了。你无论如何要小心为好。”

       “我没有听说有任何变化。很抱歉我的消息不灵。你能不能告诉我具体一些。到底有什么变化。这样我也好防着一些。”王德龙问。

       “经过这些年和中国打交道,美国政府对中国的政策逐步有了了解。尤其是对一个孩子的政策。移民局似乎对由于一个孩子政策而对偷渡者的政治迫害不怎么感兴趣了。那些陪审团的成员们对中国的情况也开始了解。他们开始怀疑偷渡者们提出的所谓言论自由,给共产党提意见遭迫害的这种理由不太相信了。所以,以政治迫害为理由申请政治庇护成功的可能性比以前小了。”律师实事求是地告诉他,提醒他如果这些偷渡可被抓,王德龙应想其它的招。

        王德龙觉得自己的直觉有问题。现在美国的移民政策不是松动,而是更紧了。将来他的生意更加难做了。

        王德龙和她谈话向来是推心置腹的。“律师,那你说我的生意该怎么做?照你说我以后只能是小打小闹了。”

        霍格文律师说:“那倒是未必。我知道在加州,很多律师事务所都经营学生入学的业务。你如果办个英语语言学校,或者和某些学校联合向中国人招生。我这里给他们办身份,这个生意在加州办得很红火。”

        王德龙似乎对这种生意不很感兴趣。他说:“律师,我已经有了百多个偷渡客,能以入学身份来的不多,只有十几个。这些人倒是好办。护照和签证都会搞好的。但是其它的人,势必要从海上走。不管他们从墨西哥走死亡沙漠到德州,或从佛州登陆,都有可能被抓。你还是要帮我们的。”

        霍格文说:“我会尽力的,这是我作为律师的责任。但你可能不知道,联邦移民局负责鉴证的官员格林.罗伯斯被抓起来了。他是因为拿好处作假签证而被抓的。这是内部消息。你做这事要小心一点。现在的风头很紧。”

        王德龙跳起来:“真的?那我得赶快告诉他们。”

        从律师那里出来,王德龙向停车处走去他有点口渴,在律师事务所他忘了喝点什么。他走到一家小店。买了一瓶可乐,挑了两份报纸。纽约时报的头版头条醒目的黑体字写着:四个日本老人,二战中侵略中国的甲级战犯,来联合国前静坐,要求日本政府向中国人民道歉和赔偿。王德龙颇有兴趣地看了一下。付了钱,他没有去想这些日本人和欢子的爷爷有什么关系。

       他回到车里,打开手机和金大丰打电话:“老金,我们和移民局的交易,要停一停。你和领事馆联系的这个人出了问题,你已经不能和他再联系了。" 王德龙没说客套话,单刀直入主题。

       “为什么?” 老金问,

      “他可能已经被捕了, 我想你也不能再在这里久留,你赶快回芝加哥,你还是开车回去比较安全,明天一早就走。到芝加哥后,去闻老板那里。我很长时间没有和他联系了。不知他的情况怎么样。这批货要到芝加哥去的。我想和他商量一下。你千万要小心。你也不要问为什么。你去避一下比较安全。”

       “那这十八个人呢?”老金问,“我已经和格林.罗伯斯商量好了。”

       “不行,老金,我们不能冒这个险,和他的联系就中断吧。” 王德龙斩钉截铁地说。

       “那你说我们怎么办?” 老金问。

 “我们有十几个人,就扔下他们吗?”

 “现在我不和你解释了,晚上再给你电话,和你详细谈谈这事。”王德龙说:“也许我们想出别的好办法来。”

         

 “好吧,我等你的消息。”老金说,“那他们的护照和签证做不做?”

       “ 暂时不做,原来做好的这些,你赶快处理掉。省得夜长梦多。” 王德龙说。

        老金应了一声,放下电话。

  王德龙来到停车处。他发动车,想起刚才霍格文律师的话。她的信息太灵通了。她不仅提供了避免他犯法的信息,而且还提供了他解决的办法。她也需要赚钱。她的主意可能就是整个市场动向。王德龙不得不仔细考虑。王德龙打开他刚从小摊里买的中国日报,里面果然有一些招生广告。那些人的信息多么的灵。一有新动向就立即跟上。王德龙觉得自己落后了。要组织这样的语言学校需要一段时间。而当务之急的确需要解决这些人的问题。他一看手表,现在是下午四点。还有时间去纽约大学。从这里到纽约大学只有十分钟。他想到纽约大学探探行情。他以前有个美国朋友在这所大学的行政部工作。但是一直没有来过。这纽约和中国大陆一样,人多地少。纽约大学的大门小小的,不那么的气派。他将车开进校园,他已经多年没有踏进校园的大门,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曾是一个学者。但是当他看到这大学的图书馆,教室和学生们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自己心里很空虚,象失落了什么。他多么熟悉校园的生活,实验室,食堂,宿舍。生活虽然很枯燥,对于在外面待久了的他,这些都是多么的充实。他希望以后再有机会到大学里完成他的博士学位。他来到了行政楼。学校的停车场停满了车满。他在停车场的进口处等了几分钟,见有一辆车离开。他就停了进去。

        他来到学校的注册处。老朋友约翰。贝茨先生还在那里工作。他见了王德龙说:“啊,王先生,好久不见。你现在怎么样?”

        王德龙回他的客套:“我很好,你呢?”

  贝茨先生说:“你又来给我们提供一些学生吧!快开学了,你有学生,把名单送来,我们也可以早些处理起来。”

        王德龙就是为了这件事来的,想不到贝茨先生自己提起来。他就说:“这次我有七八个学生,这两天就把名单和你所需要的文件给你。我来看你,是想和你约个时间去吃饭。”

        约翰说:“王先生,这两天太忙,改天再说吧。你也忙,你赶快把他们的材料交给我。我好早日处理。”

        王德龙事情谈得很顺利,他见约翰这么忙,没有久留就出来了。他感到有些饿了,打电话给欢子:“欢子,你能不能做一个洋葱面给我吃。”

        欢子问他:“你什么时候到家?等你快到家的时候我给你做,让你吃新鲜的。德龙君,刚才芝加哥的闻老板来电话。不知他有什么事。他也没有留下话。”

        德龙说:“欢子,我大约一个半个小时到家。我会给闻老板回电话的。”德龙关机,然后拨了芝加哥闻老板的号码。忙音。德龙再拨,还是忙音。自从那次在素玲的婚礼上德龙被打以后,他总是担心着闻老板和素玲。直觉告诉他他们将会发生什么事。这费大鹏是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的混蛋。他为他们的安全担心。他想把闻老板接到新泽西来住,但是这样做素玲会更是孤单,让她一个弱女子一人在狼窝里,王德龙的心里受不了。

        王德龙到家,欢子已经烧好了热腾腾的洋葱面。看着王德龙吃得很香,欢子脸上洋溢这幸福的笑容。在灯下,欢子的脸由于吃了热面显得更红润更美丽。王德龙一把将她搂过,剧烈地吻她。王德龙轻轻地对她说:“欢子,我们结婚吧。你爷爷什么时候来。我们请他给我们证婚。”这时,他想起了什么,说:“欢子,今天我买了一张报,上面有一个报道说有几个二战时期的日本战犯老人要来美国打算在联合国前去静坐。报道说这些日本老人杀了……”王德龙突然打住。在这个时候他不想提这些。王德龙问:“欢子,你爷爷叫什么名字?我看看这篇报道中的老人和你爷爷有没有关系。”没等欢子回答,王德龙的电话铃响了。王德龙拣起电话。是闻老板。

        闻老板说:“德龙,最近美国的移民政策已经收紧。你的最近的这批安排了没有?你如果需要安全,还是从墨西哥湾进墨西哥,让他们穿过死亡沙漠到德州进。虽然代价大些,但是把握也大些。”

        王德龙没有言语,继续听闻老板说下去。“老金把你的计划给我看了。我觉得从佛州进是有一定的危险。一旦出问题,我和老金会让你安全脱险的。不过你要小心呢。你若从墨西哥走,克里斯托福还是能帮你一把的。”

        王德龙说:“好的,我会及时和你联系的。你和素玲都好吗?费大鹏这小子没有欺负她吧。她去芝加哥大学音乐学院读书了没有?”王德龙还掂记这素玲。  

       “德龙,费大鹏的事我以后在告诉你,我现在有点事。这次,你跟我联系紧点。如果你出事了,你就到芝加哥来。我这里会给你将你的事安排好的。但是你要计划的小心。”闻老板说。他听上去有很多事没有跟王德龙讲。和闻老板谈话后,他的脑子里充满了素玲的影子,竟然把刚才问欢子的问题给忘了。

 

 

 

 

 

 

 

 

 

 

 

 

 

 

 

 

 

 

14. 诱感

 

        王兵打工几乎有三个年头了。他在餐馆里没有身份地打工,虽然这朱孔儒又扣克他的工资,又叫他多报黑心税。由于他的英语好,又有些交际本领,这些老客被他弄得滑圆的,见了他都愿意舍得在桌上扔大块美钞。尤其是那些开心的老太太们,扔的小费更多。他已经积了一笔不小的钱。半年前他又去考了GRE,成绩也不错。这小子脑子灵。他申请了很多法学院。这两天他双喜临门。他收到俄亥俄州大学法学院 J.D. 博士录取通知书;又收到了他的全额奖学金的批准书。

        王兵把这个喜出望外的消息告诉阿凤时,阿凤却伤心地哭了起来。也不知道为了什么,阿凤和王兵待在一起惯了,王兵一下子离开,阿凤心里顿觉空荡荡。她象丢了魂似的。王兵告诉阿凤后,他就去找老板。他告诉朱老板他要走的事。这是他按规定两个星期前告诉老板他要辞职。

        老板似乎也没有吃一惊,只是王兵的好运给餐馆平添了几分热闹。平时王兵会开玩笑。和他在一起,大家都很开心。王兵学历又高,见识又广,吃饭时天南海北会侃三海经。他要走了,这下饭店恐怕要冷清了。其实老板也希望王兵在这儿做长。王兵招待客人很有一套。他英语讲得好,谈吐又潇洒。很多老客都是冲着王兵来的。但他也知道他是不可能把王兵拴在这儿的。王兵抱负大,说不定将来会成为有名的大律师呢。王兵告诉他他去读专打官司的法律。那么高深的

学问,这老板一辈子都没敢想过。

        这天王兵约阿凤去外面散散心。王兵对阿凤说:“下星期一你也不要一个人闷在宿舍里啦,和我一起去外面走走,散散心。”

        阿凤说:“王兵,我实在没有心思去散心。你走了,我怎么办?你扔下我不管啦?”

        王兵说:“哪会呢?我去读书的地方离这儿开车只有五六个小时。我会常常来看你的。你不会孤独的。这里不是还有别的人吗? 他们也会照顾你的。财鸿和阿华他们人都很好。只可惜他们都不会说英语。幸好阿华会开车。你常常和他们通通气,有事 多和他们商量商量,都会有好处的。另外,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王兵颇为正式地说:“我有几个同学会来芝加哥考察谈生意。他们都也是赵老师的学生。我没有告诉他们你在这儿。我想我们聚会时,也邀请你一起去参加。不知你愿不愿意去和我一起去?”

        阿凤好象很犹豫。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赵副教授的老婆在这里打工端盘子,赖在这儿不回中国。但当她想到王兵就要离开,她很想和他多呆一会儿,对王兵说:“这事我得想想。”

        王兵实在也想和阿凤多呆一些时间。离开她,他也仿佛失落了什么。这个饭店对他的吸引力很大。他也搞不清为什么,显然不是那些食客们,也不是这地方让他赚到了很多钱,而是这地方有一个需要他保护和爱护的女人。每次他看到阿凤那双哀伤的眼睛,他简直要想推掉这个录取通知书。

         阿凤也似乎看透了他的心。她也忍不住掉下泪来。有这么一次好的机会和王兵和其他人聚聚,也没有什么不好。她是一个很喜欢热闹的人。在这家餐馆里整整呆了两年,过的象流浪汉的生活。 她想立即答应,但理智战胜了她的感情。如果让这些人认出她来,这情景会是多么的狼狈。她终于没有答应下来。

        这时老板吩咐王兵将店门打开,将门上的牌子转为正在营业。 然后王兵去播放音乐。店堂里飘起梁祝小提琴音乐。象往常一样, 阿凤开始擦杯子洗盘子抹桌子倒酱油放餐具加冰水等杂活。

        王兵今天很早就有外买。他就拎着外卖餐包走了。财鸿将烧好的酸辣汤小心地从厨房里端出来,放在自助餐台上。然后他进去将甜酸鸡肉,芥蓝牛肉,蒙古牛肉,春卷炸鸡腿等菜一排放齐。他数了数菜齐了,顺手将一碟油爆虾递给阿凤,阿凤正在工作台背后偷偷地流眼泪。财鸿碰了碰她的衣袖。她惊了一下,转过身,忙用巾纸擦去眼泪。她强笑着对财鸿说:“阿财,谢谢你。我是有些饿了。”

        阿财平生最怕女人的眼泪。他的心肠很软。他问:“阿凤, 你受委屈啦?谁欺负你啦?你告诉我,我帮你去问问他!”

        阿凤对他说:“谁也没有欺负我。 是我自己加辣椒酱时不小心揉了眼睛。”

        阿财老实,他竟然相信她了。他倪然象个男子汉嘟哝着说: “阿凤,你有什么事,尽管跟我和阿华说,我们会为你出头的。”

        阿凤心里的确有委屈。这委屈她只能放在心里。无论如何不能对谁说,无论如何她也说不出口的。

        这世道竟是这样的无情。她恨当初的时候,她丈夫要她送礼给设计院的领导,以便在设计院访美代表团来美时,她也好跟着出来。同时又是她丈夫策划要他的学生王兵来接她到这儿来打工赚钱。幸亏在设计院工作的爸妈都退休了。 要不他们的日子怎么过呀!他们会被人家指着鼻子骂的。

        阿凤写信一直只想回去。但她又害怕回去。回去了被人指指点点的也难做人。但在这儿呢?一个三十好几的女人独自生活在这儿多困难。她的父母亲和丈夫怎么也不想想让这样的一个女人单身呆在美国安全吗? 她想孩子,她想家,她当然也想丈夫。在上海, 虽然她的家只有三十来平米,而且还得爬七楼。但一家人除了工作,学习,只要没有野心,也不想往上爬,生活是那样的无忧无虑。她记得在家的时候,每天晚上吃完晚饭,儿子总要爬在她的身上。一家三口在沙发上看完新闻,再看电视连续剧。大家要看到尽心的时候才睡觉。 有时候到朋友家里走走。周末邀请些朋友到家里来聚聚,高谈阔论一番。有时候去走走亲戚,逛逛公园。生活是那样的清闲。她真的想念过去的生活。

        昨天晚上阿凤写了一封信,告诉爸爸妈妈她想回去的念头。 她再也不想呆在这个鬼地方了。她将信藏在皮包里不敢寄出去。她知道这又会伤了两位老人的心。他们正在盼望她能接走丈夫小赵和儿子。 同时最好让他们也来美国呼吸这里的自由空气一回。她爸妈的答案是现成的,不能回去。他们并没有也不可能想象出这里的困难处境。 他们总以为在美国什么事都做得成的。

        客人陆陆续续地进来了。她开始倒茶端菜地干开了。干活的时候倒是分散她的注意力。她只是专心一致地做服务生。只见肥胖的凯塞琳进来。她迎了上去,把她引到座位前。这张火车车位式的位子被她压得吱吱响。她知道她喜欢喝热茶。

        凯塞琳说她读了一本有关中国饮食书,说中国的热茶是天然的去油腻剂。接着那个精瘦的约翰逊先生也来吃饭。这约翰逊先生听说染上了艾滋病。她看到他的那付猴样,真害怕跟他说话。她真害怕空气也会传染艾滋病。连他用过的碗筷她都不敢碰。每当他吃好了以后,她收拾桌子总是用餐巾纸去拿他用过的碗筷,以防传染。她记得王兵有一次描述艾滋病病人的死相。艾滋病毒把人的血全部毒光, 到了皮包骨头。人也就慢慢地死了。她认为约翰逊先生也在慢慢地死去。不管怎么样,这些人对待她还是很好的。桌子上总是放着不少的小费。

        干活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快到下午两点了,客人也陆续走光了。阿凤突然想起王兵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踪影。出门送外买是十二点多一些。一个多小时了,不会出什么事情吧。她问朱老板:“嗳, 老板,王兵怎么没回来? 他有没有打电话来过?他怎么失踪了?”

        老板这才突然记起王兵说:"他没有给我来过电话, 可能是我刚才忙,也顾不上接他的电话。很可能错过了。这里有好多单子也没有人送。你不讲,我倒是没有注意他还没有回来。他真的怎么回事?让我看看刚才的外卖单子,看看他在哪儿。”老板说着,拿出外卖单子,查了查,找到电话号码,拿起话筒,拨了号。对方说:“这个年轻人一个小时以前已经回去了。”

        大家正在纳闷的时候,电话铃响了。那是从圣.弗朗西斯医院打来的电话。电话说一个叫兵.王的人出了车祸。现在正躺在医院里。 请家属去看看。大家都惊的面面向觑。

         阿凤跳了起来,抓住老板的衣袖央求说:“老板, 你行行好,现在不忙,你就带我去医院一下好吗?” 老板实在对王兵很不关心了,因为他马上要离开了。他看到阿凤这样焦急地请求,也只好答应:“好吧, 我们去看看。”

        阿凤脱下围裙,理了理纷乱的头发,也顾不上擦把脸,急急地跑到老板的车上等着磨磨蹭蹭的老板。等了一会,老板终于上车去医院了。看着阿凤这样着急的样子,老板心里泛起一阵妒嫉:“我老婆对我这样好就好了。”他暗暗地羡慕王兵:“王兵这小子还有这么个女人为他挂心,真是艳福不浅呢!”

        他们来到急诊室病房。阿凤看到王兵胳臂上挂着盐水。头上和手上都缠着纱布。阿凤急步走上去,站在王兵的身边。王兵叫阿凤低下头,在他的耳边说:“阿凤,我说了你可别哭。我开着车回来的时候,脑子里尽想着你,想着我走后你怎么办才走神擦到人行道以后撞到树干上,幸亏只是擦撞。要是直撞我早就没命了。你别难过,啊!”王兵显然很认真地告诉她原因。

        阿凤听了,难过得哭了。轻轻地用手挽住他的脖子,把他靠在自己的胸脯上,眼泪掉在王兵的脸上。王兵这辈子从没有体验过女人的这般温情。他感到为阿凤所作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他也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他会这样对阿凤依依不舍。这样为她操心。

        阿凤生怕触痛了王兵的伤口,轻轻地把他放下。“王兵,” 她轻轻地唤了他一声,说:“你也是太为我操心了。为我操心操到这个地步。我怎能对得起你呢?你的赵老师怎能对得起你呢?”

        王兵微微一笑,说:“阿凤, 你快别这么说。这是我自己愿意这样操心的。我真的希望你能在这里站稳脚跟。这样赵老师能出来。 你们能团聚,生活稳定。但是这种可能性很小。我实在是为你担心。我恨无力帮助你。我如果有办法,我一定帮助你的。”

        阿凤说:“王兵, 这个你不必为我担心了。我已经写了一封信给我爸妈。我已经告诉他们说我要回去。如果他们来信说单位还要我的话,我想回去了。我还准备晚上打个电话给他们呢。”

        王兵有些依依不舍地说:“说来也奇怪,你回去的话,我倒会有些想念你的。”说罢,拉过阿凤的手。老板在旁显得有些尴尬, 便走出门去等。王兵说:“阿凤,再过个把小时我可以回宿舍了。 你叫阿华开车来接我好吗。”

        阿凤惊奇地说:“为什么?你这么重的伤,不住院吗?要不叫老板先回去,我陪你一个小时再请他来接你一下。”

        王兵解释说:“美国医院的规矩就是这样。缝了线就打发病人一走了事。他们也没有预后什么的。再说住院也住不起。就是这么看一下,说不定我会要付多少钱。我没有医疗保险的。”王兵凄惨地说:“不过还好,我录取有奖学金的。我不至于造成破产。阿凤, 老板很忙, 你就别叫他来了。你就叫阿华来接我吧。你也先回去吧。”

        这时老板走进来问王兵:“王兵,你什么时候能出院呀?” 王兵要走,老板也显的很关切起来。

        王兵说:“老板,再过一个小时多些我就可以出院。你能有空来接我,我是很感谢的。刚才我和阿凤说到餐馆,我倒还想感谢象你这样的中国餐馆能容纳我们这些留学生和偷渡者。尽管苦些,总算让我们有个安身之地。全美国有多少中国餐馆.它们象列巨大的火车,载着那些在美国连路也不认识的形形色色的移民们。他们怀着各种目的。 餐馆就象社会大学, 帮助培育出多少人才。 美国的中餐馆在这方面毕竟有很大的功劳。”

        王兵说了这些恭维话老板听了很感动。他对王兵说:“王兵,你真是过奖我们了。我们也是为了赚钱才这么做的。没有你们这些人,就很少有中国餐馆这么兴旺。你们再谈谈吧,我先走一步。”老板说着就转身离开了。

        王兵忧心忡忡地说:“阿凤,如果你回中国倒完事。如果你不回去,你还是决定走假结婚的路吗?”

        阿凤回答说:“是呀,我是别无他路了。朱老板说这老人去移民局问了。移民局对他说,他若是找一个年纪比他小得多的外国人,他们要审查一下,以免作假。他当然不会这么傻,承认是假结婚的。好在他以前在中国日报登过征婚启事的。这些征婚启事很有用,会证明他早就有打算。”

        王兵又问:“你准备和他签合同吗?”

        阿凤不解地反问:“王兵,你说这合同怎么个签法呀?”

        王兵说:“这很简单,只是列上几条。一是你和他只是名义上结婚;二是你付了他多少钱给他;三是住在他家为他做点简单的家务。给他多少钱这条你要务必写清楚。如果没有写下凭据的话。美国人是很会赖账的。这凭据要一式两份,要他签字。这样,即使他真的和你假结婚的话,如果他违约的话。你就不怕了。你大不了一走了之。将来一将事情兜出去,他会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你也不怕他会怎样你。这也许是你的护身符。美国的法律总是保护女性的多。”

        阿凤说:“我真的还是希望回去。这两年我也积了近两万美金。你别告诉任何人。这事只有你知道。我看回去的钱也差不多了。不过我听人说现在中国发财的人也很多。一两万美金只是小康,人家国内大款花起钱来使你傻眼。比你穷打工的气粗十倍哪。”

        王兵说:“你回去又另当别论了。总之,你要在这里的话,你走这条路可得小心行事。”

        墙上的挂钟不知不觉地移了一个小时,王兵叫阿凤给店里打个电话请老板或阿华来接他们。

        护士进来,她对他们客气的象自己家人似的,一连串地喊着 "甜心甜心"的。她们不厌其烦吩咐这处方里药物的服法。美国医院是不配药的。医生也不告诉你看病你要付多少, 你在家里等帐单就是了。

        阿华和财鸿把王兵接到宿舍。 他们将王兵扶上他的地铺。等到一切舒妥,他们和阿凤一起回到餐馆。老板已经吩咐老墨把地和自助餐台整理干净了。阿华叫财鸿清蒸几盘他们从附近河里钓来的鲈鱼。这种鱼在美国中西部很多,肉质鲜嫩,香味可人。阿华说给王兵送点饭去。 他知道王兵很喜欢吃这种鱼。阿凤给王兵盛好饭,把鱼放到外卖盒里。装一小盘炒青菜给王兵,顺手还抓了个苹果。

        看他们把饭送走的时候,阿凤心里总是感到空荡荡的七上八下。这是因为她自己的事,也是因为王兵的事。这两天发生的事太多了。自从王兵把她带到这儿,她逐渐地了解这个小伙子了。王兵小时候读上海向阳中学。因为他家兄弟姐妹多,从小父母就没有很多时间照顾他们。王兵排老五,常常受到哥姐的照料。上高中是粉碎四人帮的时候。他虽然没有人辅导,也没有人来管他的读书和成绩,但凭着他的毅力,他考上了上海著名的政法学院。以后又成为他丈夫的得意门生。从王兵口中她知道这小伙子矢志要拿到美国名牌大学的法学博士。他发奋努力,被芝加哥大学法学院录取后,只身来到美国。到美国后他发现他的助学金还不足以付房租,就一气之下扔了助学金来这个餐馆打工。这一切他都是孤军作战,来时怎样渡过一道道难关是可想而知的。生活练就了他很独立的性格,老练处事以及圆滑待人的这些本领。自从她到这里后,她常象大姐似的照顾他关心他。而他也象长辈那样地为她开导,使她不断了解美国,走入美国。

        她的丈夫赵裕锋是个工农兵大学生,靠别人的提携读上了研究生后留校当老师。有了几篇论文靠了一些关系在一次提拔年轻人的热潮中居然鸿运当头作了一个破格副教授带上了研究生。她知道他有今天也是多么的不容易。但他就没有他学生王兵那样有魄力,有胆量。他英语不好过不了托福关,连国门都跨不出。她也无法想象她丈夫研究的国际法是怎么在研究。结婚的时候,刚大专毕业的阿凤对她的这个老公是多么地崇敬。他们很幸福,感情也很好。几年过去了,原先和他们走动的朋友们很多都来美国了。他们的生活圈变得越来越小, 生活越来越压抑。她在她自己的单位里有了出国名额。在他父母的疏通下,她有了机会来到美国。她摆脱了家庭的压抑。原先她以为她滞留在美国,她的丈夫有机会来美和她团聚。想不到丈夫老是不能出来。两年来她单枪匹马地想尽办法。还是不能如愿。此刻她自己也不知前面的路怎么走。整个下午她象失去灵魂似的,乱七八糟地想着很多事。傍晚来客的时候,老板才发现她一个下午都没有说过话,便问阿凤: “阿凤,你是病了?”

        阿凤奇怪地反问:“老板, 我好好的, 你怎么说我病了?”

        老板说:“看你的气色不太好。”

        阿凤淡淡地说:“没有什么,老板。难得你这样问,谢谢你。”阿凤顿了一下,说,“老板,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上次这个老美的事有没有回音?”

        老板说:“阿凤,这两天我看你心思不定。我也没有跟你说这事。他说他不要你很多的钱。只要一些必要的费用,如你住在他的家。一切费用你自己负责。你出些房租。他只要你五千美金的旅游费。你们将来如合得来,你们还可以去旅游旅游。”

        阿凤没有表情地说:“噢, 我知道了。老板这件事我还得好好谢谢你。我总以为这件事不好办,不太合适。”

        老板猜着了阿凤的心思,对阿凤说:“阿凤,这种事又不是你一个人在搞。我见到的人在这样搞多着呢。人家全是这样成功的。不过,你现在需要一张和你丈夫的假离婚证。当然是假离婚的。最好是大陆当地派出所或民政局,只要有颗章的都行。这里也可以办, 找个律师花点钱办一下就行了。总之你得有这个护身符。不然你和这个老头就不能登记结婚。”

        几个客人进来打断他们的谈话。老板移到前面去引座,阿凤也倒茶端碟的忙开了。

        忙了一身臭汗,晚上九点,最后一个客人走时,阿凤开始数一天的小费。她赚了七十五美金。就这么一晚做了七十五美金,这抵得上爸爸在上海的一个月的退休工资。怪不得老爸想方设法让她到美国来,坚持让她留在美国的原因了。

        到了宿舍,她冲完澡,换了套衣服就上王兵的房间里去。王兵的精神好多了。见到阿凤,王兵显得很高兴,说:“阿凤,真是不幸中的大幸。老天爷有眼,但是没有认出我这个流动人口。他老人家没有要我上他那里去。”王兵诙谐地说。

        “你还说笑话呢。你伤成这个样子,别人都跟着为你担忧。” 这别人很显然是指她自己。

        王兵问阿凤:“你有那个老头的消息了吗?你的事情到底怎样了?”

        阿凤将老板的话告诉了王兵。阿凤说:“王兵,今晚我想打电话给我爸妈。我希望他们会明白我的意思,会支持我这样做。我给他们打完电话之后,会给我家打一个电话的。”

        王兵说:“阿凤,如果有可能的话,你告诉我你父母和赵老师的意见。”

        阿凤回到自己的房间。翻开一本书。她怎么也看不进去。时间过的太慢了。她打开小电视。电视上正在播放美国十大要犯通缉节目。她看了一会。

        阿凤拎起电话,她估计现在是上海时间十点,快吃中饭的时候了。她妈一定做好了他爸爸爱吃的阳春面。她拨号,对方电话铃响了许久才接通。她心里扑嗵扑嗵地跳得很激烈,不知道爸妈会说些什么。

        电话传来妈的声音:“谁呀?喂, 是谁呀?”

       “是我,阿凤,”阿凤激动得声音有些颤抖,“是我,阿凤,妈,我是阿凤。妈,你好吗?”

        阿凤只听到妈那急促的声音:“是阿凤,是阿凤的电话,噢, 是我,我是你妈。我和你爸都很好。你好吗?”

       “妈,”阿凤问,“你接到我的信了吗 我想回上海,我想回来了。我不想呆在美国了。妈,你说话呀!”

        电话里传来爸爸的声音:“你妈妈身体不好,这些日子心脏病发过几次。差点儿没有死过去。前些日子去华山医院看医生,医生说她需要动手术。手术费要五万元。尽管单位报销百分之八十,我们还得付一万元。我们哪儿有这笔钱。裕锋昨天来过,说你如果办了绿卡 他就能过来和你一起赚钱。唉,他的学院里就数他最无能 这年头做学问有什么用。他自己又努力了几次。托福过不了关。我看还是你那头给他想想办法。这样下去总不是一个道理。”

        电话里有传来妈的声音:“阿凤呀, 前些日子你说起的假结婚的事, 办得怎么样了?”

        阿凤皱皱眉说:“妈,这件事我心里总有疙瘩,不踏实。”

        妈妈说:“阿凤, 你怕什么呀。你这远房大姨十年前就做的很成功。她只花了五千美金。现在你看,她的餐馆开的正红火呢。光在密歇根州就有两家。在俄亥俄州也有。她把一家老小都接走了。阿凤,你的单位已经把你给除名了。赵裕锋也要把你单位的房子退了。他准备住到学校去。小强强在我这儿好好的。你自己也该想想你自己的事了。干脆来个一不作,二不休。你老板是你表姨的朋友。他做事你姨是信得过的。你要把握机会呀!不过来去由你自己决定,我们只能给你作个参考。”说完, 妈妈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末了, 她还补上一句:“电话打得太长了。阿凤,你要多保重!”

        阿凤放下电话,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床沿上。她的脑子乱极了。她想痛哭一场。她觉得自己就想一条飘在大海上的舢板。她仿佛感到风暴就要来临。她就要被大海汹涌的浪涛吞没。

        她此刻很想见王兵。她穿上外套到王兵的房间。这房子是三居室的旧房子,只有阿凤是一人一间。还有一张立床。别的人都挤在一间;另一间是两个老墨住的。都是清一色的地铺。

        别的人还在盥洗室。阿凤叫王兵到她的房间。平时王兵很少进阿凤的房间,怕别人闲话。可是今天阿凤一脸悲哀,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进去,阿凤的房间到底和男人们的垃圾房间不一样。阿凤那浅蓝色的床单上放着一迭菱角分明的小被,上面覆盖了一根透明的绣着好看的花纹的丝巾。小床边放着两张她和孩子强强还有赵老师的照片。案头墙上挂着他和她去一美金商店买来的几幅美丽的山水画。旁边的墙上还有一幅水仙花静物画。在王兵看来, 这房间充满着的温馨和清香。他喜欢这气息。

        王兵看到阿凤这对水汪汪的大眼睛深情带有祈求地注视着他。大小伙子竟有点不知所措。他觉得自己的手心潮湿起来。手也觉得没地方放。他很快回避她那双放射着磁场般的眼睛。他受不了这样的注视,受不了这样的深情。他的心理可以忍受任何的困苦,却忍受不了这对眼睛。

        王兵打破沉默:“阿凤,从你的眼睛里,我什么都知道了。你用不着告诉我了。以后我会永远地好好照顾你的。”

        这时阿凤突然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她扑在王兵身上哭了起来。哭得那样伤心。王兵不知如何是好。

        王兵急忙扶住她,用手擦了擦她的眼泪。他动情地说, “阿凤,我知道你的心里不好受。赵老师心里也一定很急。他自己也会加紧考出来的。再说,学院里也许还有出国的名额,他也可能出国的。”

        阿凤哭着说:“王兵,他已经不可能出国了。他的英语我知道,他根本考不到高分。而且有我在这儿,他的签证也是不可能。我爸爸妈妈他们.......”她哽咽着说不出话来。顿了一顿,她又抽泣着说:“王兵,单位已经把我的名字除去,房子也退了。我已经没有退路了。我害怕, 我孤单,我会做恶梦的。”

        阿凤哭得很伤心。王兵恐怕别人听见了说闲话。他对阿凤说:“我在这里坐一会。你冷静下来。待下来也并非坏事。至少能赚到比国内多几倍的钱。再说了,你的绿卡也不是没有可能拿到的。因此你也用不着很伤心。很多从前来的人也都是这样苦难地挣扎过来的。”王兵抚摸着阿凤的肩,深情地说:“阿凤,我就是去读书,也会就在你身边的。我决不会离你很远。我也不想离开你。”

13.保释

 

        经过这次挨打事件,老板再也不敢带厨师去逍遥了,甚至再也没有提过逍遥的事。一连几天,大家都板着脸不吱声。老板几次打电话去庆华被押的拘留所。拘留所的头要求丽兰找律师,否则拘留所替他们找律师开庭。

       “这社会真是无法无天,”丽兰大声嚷嚷,“他们不是讲法律的吗?他们讲的是哪门子的法律呀?把人打成这个样子,还抓去就关。庆华一点儿也没有惹着他们呀!他们打了你们这帮人。庆华替你们打抱不平。你们倒是一个个都变成哑巴了,都不说话了!”

        丽兰几次气急败坏地大吵。对于这件事,郭麻子和宋大头连吭声都不敢。林老板把丽兰叫到餐厅,对他说:“丽兰,拘留所要你自己找律师,你放心,我看还是我来给你找吧。你也真是的,庆华的事并不是那样的严重。两三天就会出来了。主要是以后。我看庆华这人将来还会闯祸。你还得为自己打算打算。我在美国已经二十多年了。我知道你该怎么做。你还是听我的吧,丽兰,怎么样?我保证让庆华出来。只要你……”

        丽兰没有让他讲下去。“林叔,庆华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自己想办法。”

        丽兰回到厨房,小周过来提醒丽兰说:“丽兰,你就赶快打电话给贾斯廷。就请他作庆华的律师吧!”

        丽兰从口袋里掏出小本本,里面记着贾斯廷的电话号。她拨了一个电话给他的律师事务所,只听到秘书小姐用甜甜的英语说:“贾斯廷.苦妻律师事务所,我能帮助你吗?”

        丽兰一怔,她听不懂这么复杂的英语,她赶紧将电话递给小周。小周用英语说有个客户要和贾斯廷律师说话。小姐问了姓名以后,便去报信。一会儿小姐甜甜地告诉小周,贾斯廷等着丽兰说话了。 很显然,律师一听丽兰的名字后就放下手头的活接电话。这使小周很惊奇。律师们的架子都非常大,打电话非得叫你等上五分十分钟不可。丽兰的名字竟然这么管用。她狡诘地向丽兰一笑说:“你的名字好响呀!”说着把电话递给了丽兰。

        丽兰接过电话只说了声喂你好,便不吱声由贾斯廷说开了。贾斯廷的中文再好,在叙述一大堆事的时候,显得很结巴。丽兰不时地纠正他的发音。贾斯廷的谈话显得非常轻松。丽兰的脸上露出笑容的时候,小周便断定庆华是不会有事了。电话足足打了半个多小时。丽兰不时地插上一两句评语。末了,丽兰搁上电话,忧心忡忡地说: “他们要钱。”

        大伙都不知道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话,都问:“丽兰,律师说了些什么?”丽兰带着哭腔说:“律师说可能要拿钱保人。人是不会有问题的。律师说他们抓人的罪名是庆华酒后肇事打架。他们从他的衣袋里搜出毒品。律师说法庭对他验了酒精浓度什么的,他的血液里的酒精浓度很高。所以他们认为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冲动,去挑衅人家,并动手打人,把人家都打伤了。天地良心,庆华怎敢在这里惹这些美国佬呀!简直是无中生有。他们还说他们打庆华是正当防卫。你们说是不是这样呀?他们的手里还有枪呢?他们为什么只听一面之词?”

        这些话提醒了宗发。那天下工的时候宗发和他的确去宿舍喝过酒。宗发说是补偿前次庆华刚来那天,因为他生病没有能够请庆华喝上酒。昨天庆华是多喝了点酒。连宗发从纽约买来的一大瓶绍兴黄酒都给庆华喝了。他记得在宿舍时,他曾经劝过庆华不要到外面去散心,直接回房间睡觉。但庆华好象很烦闷,想出去走走,他说马上回来的。宗发也没有在意, 也没有劝庆华就径直回房洗刷了。后来和丽兰一起看电视的时候,他也没有提起这件事。现在说起来他感到非常内疚。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把丽兰拉到一旁对丽兰说:“兰子,庆华喝酒的事,我有责任。我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变的这样糟。要多少钱才能把庆华给赎出来?”

        丽兰和颜悦色地对宗发说:“宗发叔,这不关你的事。庆华这大老爷们连这点都不懂吗?他惹的祸由他自己来承当。这钱的事我现在还不知道他们要多少。听说明后天法院会通知我的。到时候就知道了!”

        正说着,林老板举着一封信从门口的信箱返回交给丽兰说, “兰子, 这封信看样子是从法院来的。我也看不太明白。让小周给翻译翻译。”

        小周拆开信,看了半饷,然后沉重地说:“丽兰, 法院说庆华今天就能交保。但要五千块钱的保释金。法院说了开庭的时间现在还没有定待开庭时间定了,庆华还要上法院。”

        大家听了都面面向觑。这五千是一笔很大的钱哪。

       “天哪!”丽兰哭起来,“叫我哪儿去弄这么多的钱呀!我们欠了一屁股债还不说,现在是倾家荡产了。现在我哪儿来五千钱块钱。你们大伙说说看?庆华是为了保你们这些人才这样被抓的,你们现在变哑巴了?你们大伙要为我想想办法呀!”

        宗发冷静地说:“丽兰,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是人想的。你先别着急。”他转过身来对老板说:“这钱只有你和大厨们想想办法,凑一凑。庆华的确是为了你们不但受伤,而且还背了黑锅。现在先把他保出来要紧。”

        老板争辩说:“宗发,你这话说得没有道理。当初我们的车被拦的时候,我们会用另一种方式解决的。至于庆华的介入,也许真是他酒后肇事。本来好端端的,我们挨两下揍也就罢了。”

        两个大厨也乘机撩拨了两句:“本来么,这些家伙就想吓唬吓唬我们的。没想到庆华和他们动起真格来。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庆华不仅吃了眼前亏,还吃了大亏。不管怎么样,这笔账可不能算在我们头上的。”

        丽兰听了这些话气得发抖。但又有什么办法呢。怪全怪庆华他自己。这里是美国,就是在中国,这种见义勇为的事也会惹亏吃。何必多管闲事,多吃苦,苦了我一个女人家受尽折腾。同时她也看到了林老板的一付嘴脸.平时笑殷勤,貌似大方,真的钞票上落,便乌龟缩头。这两个大厨更是流氓痞子。平时凶气实足,其实胆小如鼠。还是宗发,倒是讲义气。可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无论怎样,要指望林老板他们这帮无情无义的人们助出钱来,那只是猴子捞月。眼下她的手头只有两千块美金的积蓄。全部拿出来还不够一半。宗发的钱用不得,这是他多年的辛苦钱。他指望着这一笔钱回去置田买屋,过小日子的。她突然想到了王德龙。王德龙哥见多识广,兴许会有点办法。况且他是做大买卖的。钱转借一下可能更灵活一些。

        离下午还有个把种头,她得赶紧把钱筹齐。老板最后答应只借一千,账记在原先偷渡费上。两个大厨铁公鸡两只,一毛不拔。她拿起电话,跟老板不客气地说:“我摇个长途电话以后费记在账上。”老板早就被目前的处境弄得十分尴尬,忙说:“随便用,随便用。”

        丽兰拨通王德龙的手提电话。正好王德龙在芝加哥办事, 亲自接电话。丽兰带着哭腔道:“德龙哥,你还记得我不?我是庆华的老婆丽兰。你还记得英子阿财他们不?死去的那个英子。我和她同船来美国的。德龙哥,你能不能来一趟这里。庆华被抓到牢房里去了。他们要我拿钱去换人。你来一趟帮我出出主意吧,德龙哥。”

        这些天王德龙是打算抽时间去古吉镇看看庆华和丽兰。在这么多的偷渡客中庆华和丽兰和他的关系最近。他们是从小的朋友。德龙还曾喜欢过丽兰。而丽兰对于王德龙有一种敬崇和朦胧的友谊。她对他的崇拜是在乡下,在这么多的后生中,王德龙竟能脱颍而出而成为福建红十字医学院的学生。那是丽兰可望而不可及的英雄。以后,她在乡下听到王德龙在美国的各种传奇式的故事。丽兰没有梦想过她能高攀德龙。一个乡下丫头,怎么也配不上这个大学生,研究生,博士生。在家的时候, 王德龙那种没有架子的谈吐使她感到亲近。但那些了不起的头衔使她感到望而生畏。也许这是漂亮的女性在男性面前的一种通常的感觉吧。总有男子为漂亮的女子献上殷勤的。那时她明白王德龙想做的何止是殷勤。只是庆华的保护力太强,王德龙没有机会也没有必要以保护弱小的男子英雄式的行动来赢得她的爱情。再者,

德龙对丽兰的感情还没有到达那种从朋友手中争夺女人的境地。但是这次,丽兰真的出于这种弱小的绝境,她的保护者也成了被被保护者。朋友之间,现在不去帮助,更待何时。

    

        王德龙不假思索地说:“我现在马上就来。半个小时就到你这儿。兰子,这件事我在报上也读到了。想不到主人公就是我们的庆华大英雄。你别着急。这件事不大,不难解决。你需要多少钱?” 王德龙又补了一句:“你知道保释是要花钱的。”

        “他们要我五千,我哪来那么多的钱。我连皮带骨才有两千。宗发叔说能借我一千。我还需要两千。”丽兰说。

       “那好办,你别急。我很快就到那里。”王德龙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丽兰的心情稍稍放了一些。有王德龙的帮助事情就会好多了。她恨自己老早没有想到王德龙。他象庆华一样,最讲义气,有着庆华一样的侠义和豪爽。她对待王德龙就象对待自己的大哥一样。她喜欢和敬重这种人,而不是象林老板和厨师这样的卑鄙小人。

        半小时后,王德龙风尘勃勃地走了进来。他和老板淡淡地打了声招呼就径直地来到厨房的洗碗机旁,动手帮助丽兰洗起碗来。 丽兰惊喜地喊了声:“德龙哥,你来得这么快。”眼泪就扑溲溲地流下来。

        看到丽兰这么悲伤,德龙心里也一阵难受。这是宗发走过来,拍了拍德龙的肩膀说:“好哇,你才来,丽兰快要愁疯了。”

       “宗发叔,你近来身体怎么样? 还好吧。我帮丽兰洗掉这些碗碟后就和她谈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德龙很懂餐馆规矩地说。

        宗发说:“我等下空些时候再和你详细谈。”说完他就干活去了。

        丽兰干活十分麻利。她早已干得满头大汗。尽管这些陈羹残渣的强烈的油腻味从洗碗机的水槽里不时地溢出来, 弥漫在空气中。 但每当德龙凑近丽兰说话时,总闻到那透人心扉的女人特有的乳香味。王德龙极力克制自己不去回忆过去对丽兰的那段向往。丽兰是那样的纯真,那样的美好,谁也不能破坏她。他卖力地干着。不一会他俩就把所有该洗的,该擦的全都搞定。有王德龙在,老板也没有象平日那样使唤丽兰做杂活。王德龙对丽兰说:“兰子,我们歇一歇。你给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丽兰带着哭腔地把庆华的被捕的事由经过原原本本地和王德龙叙述了一遍。完了,象孩童那样抓住王德龙的手臂说:“德龙哥, 我该怎么办呢?庆华的衣服里还被搜出毒品。这是怎么回事?”

        德龙沉思了一会,说:“我倒是在怀疑这庆华才到美国这半年多,他怎么会知道毒品,而且会去吸毒呢?这件事当中必有些蹊跷。庆华平时和谁来往?”

       “他平时没有跟任何人来往。跟老成和阿秀他们打电话也很少。这里周围的人我们一个都不认识。他怎么会有毒品呢?”

        王德龙安慰丽兰说:“别着急,明天我们先把庆华给赎出来,然后再作道理。至于钱这事,你就先甭操心了。我先把这事给办了。别的事将来再说。我自有主意。

        丽兰说:“这怎么行呀。我已经花了你的功夫,不能再花你的钱了。这样吧,你先借我一千美金,我把我这里的积蓄全花了。以后再还你。还有你说的你有主意,你有什么主意呀 你说给我听听好吗?”

        女人总是喜欢寻根问底的,也总是老不放心。也好,告诉她省得她晚上睡不着觉。于是他说:“我会要你老板和郭麻子和宋大头去作证的。这回我看他们怎么说。我明天会请一位律师的。我相信庆华是无辜的。我不相信打不赢这场官司。至于这些美国的小王八旦,这些人都是欺软怕硬的。你只有和他们对着干,他们才不会把屎拉到你的头上来。”

         听着王德龙把事说得头头是道, 丽兰心略略放些。同时她也多么地钦佩他的胆识和办事能力。她突然想起这位贾斯廷.苦妻律师, 说, “我认识一位在教堂教英语的老师。他是一个律师,为人和善,你可以找他。他答应我帮我办这件事。你和他接头,谈一下这件事好了。我想他也不会要我们很高的诉讼费。”

        王德龙看看表对丽兰说他不准备去了。今晚他就住在这附近的白日旅馆。他嘱咐她早些睡觉,安下心。他和宗发打了声招呼便走了。

        第二天,王德龙醒得很早,躺在床上想着庆华的事。他想事情决没有那样的简单。他了解庆华就象了解他自己。他们从小在一起长大。庆华是个血气方刚,耿直不阿的人。不错,他很小就喝酒, 抽烟。曾经为了这些,他不知挨过他妈多少骂。他对他的妈还是孝顺直至。他虽有武艺在身,但他绝不轻易出手。王德龙坚信他决不是沾上毒品的人。这说不定是林老板搞的鬼。他不了解这个林老板。当初林老板去芝加哥工作介绍所要工人时,只说要一个年轻的姑娘。从他的皱纹纵横的脸上,王德龙就看出这人不但好色,而且吸毒。但他看了庆华和丽兰的照片后非常满意而且愿意替他们付一万五美金的偷渡费。条件是庆华他们起码为他干两年。他现在也在懊悔当时为什么没有把他们放到好的餐馆去。老成阿秀他们就干得很好。还有大头阿黄和小个子阿七。他们都赚了不少钱。

        九点时,他打电话给贾斯廷律师。他说明电话用意以后,很快得到了他的回复。秘书告诉他贾斯廷希望他去面谈。

        贾斯廷的办公室离旅馆不远。他走到办公室时,贾斯廷连忙站起来,迎接贵宾似的说了些客套话。他们一见就十分面熟。

        贾斯廷先记起来。“你是……”

        王德龙说:“我是王德龙。你记得三,四年前你在芝加哥霍格文律师事务所救过的一个人,也是跟一个叫夜鬼的人斗殴被抓进去的。你好家伙,自己有了律师事务所了呀!”

        贾斯廷说:“啊呀,这一晃就三,四年了。我那是还是一个实习生。现在可不同了。鸟枪换炮了。你现在在哪儿?还在芝加哥中国城吗?”

       “我早就去纽约了。我在新泽西买了房子。就在那里定居了。要是你在那里就好了。我有太多的生意给你了。”熟人相见,王德龙很高兴。“你可以做移民和民事律师?我真是太高兴了。象你这样能做两种的人不太多的。”

        贾斯廷叫王德龙自己装一杯咖啡。“你来是为了丽兰的事?你是怎么认识丽兰的?”贾斯廷感到十分奇怪。

       “是的,我们是老乡。他们是我介绍来美国的。”王德龙直言不韦地说。

       “哦,原来是这样。那好吧,我们来谈谈庆华的事。”贾斯廷说。

        他们插入了正题。谈了很久。他俩竟一致地认定这件事有些蹊跷。至于背后的目的动机,现在还不太明确。也许要问问丽兰这些人为什么要背后陷害庆华。不过那天晚上打人的事,贾斯廷会调查清楚。 待以后开庭时,叫这些人出庭出证。贾斯廷说他既然接受这件案子,他会向当事人和证人彻底调查。然后在法庭上陈诉的。他也会向王德龙再联系的。两人交换了名片以后,王德龙就从律师那里出来了。

        他很快到银行里把存款理了一下,取出给丽兰作赎金的钱。 然后调头向花园街开去。这时正是交通高峰时间,大小车辆象洪流般地缓慢地移动着。到了十字路口,车流形成了漩涡。红绿灯一闪一亮的。路上没有行人。这车流实在太慢,王德龙恨不能插上翅膀,这车流实在太慢。

        自从到了美国,他在车上的时间跟睡觉的时间差不多。他是到处跑的人。汽车成了他的半个家。他和别的以车为家的人一样,有在开车娱乐和思考的习惯。他拧开立体声收音机的喇叭,把音量旋到有点震耳的高。rap的音乐,铁器的敲击锵锵声使他振奋起来。他的思绪也活跃起来。他想着他经手的这些偷渡客现在一定都在水深火热之中。在这儿非法打工,他们赚的钱只是微不足道的。但是这些偷渡客有另一种算法。与中国大陆比,换算成人民币,他们赚的算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在美国人看来,他们吃的苦比起赚这么点钱真划不来。但是甘愿赚这样钱的人何止千万。这里的老板,不管是纽约的,香港的,台湾的,还是日本的都知道这些偷渡客的奥秘。他们都在利用这一奥秘,以低得不能再低的工资来雇佣他们。拼命地剥削他们。刚上岸的福州偷渡客绝大多数都不会英文,没有工作经验,什么活都干。这些偷渡客都成了关在厨房和成衣厂里的工作机器。他觉得自己在造孽。但回过头来想想眼前,哪个发财的不在造孽呢?就是这个疯狂使美国这么富有。庆华他们将来也可以发展呀。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在这儿长久了,身份合法了。他们自己也能做老板。他们也可以剥削人呀。从另一个角度看,他自我安慰道,他是在为中国做好事。过去政府把人都圈在一个地方,再在每人头上放上一个紧箍咒,动不动就咒上两句。穷得嗷嗷叫的他们才开心。他恨这批贪官。他把这些偷渡客送出来,虽然他们苦些,但是他们是在为国家赚外汇。他们在减轻国家的人口负担。十年八年之后,这批人将带着他们的积蓄,卷起铺盖回老家。那是多么大的一笔财富。

        到了美国要生存也不是那么容易。他一想到自己和别的福州偷渡客被别人看不起的情景。心中登起大火。你台湾香港,日本人有什么了不起。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总有一天我作老板,我要统统雇你们在我手下干。还要骂上几句。

        看到前面红灯,他的脚下意识地猛踩了一下刹车,紧跟在他后面的车没有料到他会来个急刹车,差点车鼻撞到他的车屁股。后面的车主呜地揿了几下喇叭,向他愤怒地抗议。他脱口骂了一句,"见你们的主耶稣去吧!"

        他看了看表,估计丽兰是不会在宿舍了。他调转方向,向餐馆开去。丽兰和宗发他们果然已经在干活了。他叫丽兰出来,请她上车。朝拘留所开去。

        拘留所座落在一个小山包下,看上去就象中国的监狱。四周布满铁丝网。但听说美国的监狱要比中国的好得多。听人说美国的犯人的生活待遇比中国的普通家庭要好得多。牢房里有舒适的席梦思床, 有电视机,还有联网的图书馆,犯人能上健身房。待遇稍差还有权找律师打官司控告。王德龙记得在上大学的时候,英文老师还让他们读一篇有人在严冬不想在街头受冻挨饿,千方百计想进监狱的故事。他对这个故事的印象很深,是一个叫欧亨利的作家写的。现在真的到了美国,亲眼看到这监狱,这角角落落都打扫得这样干净,整洁,倒真的是不错。也许有一天自己也会身陷囹圄这样的囹圄他也不怕。听说犯人也有权控告狱,在美国很多州连杀人都不用偿命。就是要偿命也要等到几年,十几年才偿。天下竟有这样的好事。怪不得奇七古怪的事情都有。只要有钱,大事可化小,小事可化了。有事变没事,逍遥自在。对于坐牢,王德龙的确想了很多。他的生意本来就是非法的。他自己明白他赚的钱是黑心钱。可是谁又不在赚黑心钱呢?美国有多少老墨和华人在为她的财富而流血流汗。那些工厂,那些餐馆,甚至那些大学,农场。你进去调查一下,十有八九在用廉价劳工。赚钱多当然风险也大。

        王德龙他们一行等了一会。监狱的文书拿着一迭文件过来。王德龙帮着填上表,丽兰签上字。这一道算是完成。付款的时候,丽兰执意要付她的两千美金。王德龙执不过她,也只好让她付了。王德龙知道她的这笔钱是来之不易的。但王德龙知道丽兰的脾气,她最不喜欢受人的恩惠太多。尤其是王德龙。她会过意不去的。也会自责,也会沮伤。在很多时候 王德龙很能把住分寸。他让丽兰自己作主,自己选择。他只是暗暗地助她一把,而且不让丽兰察觉。丽兰实在没有办法求他帮忙时,他会豁出性命帮她的。他喜欢丽兰,甚至深爱过

她。从前他曾经被丽兰拒绝过。但他的沮伤从来不在丽兰面前显示出来。生活把他磨炼成一个很会克制的人。

        庆华从里面走出来。丽兰以为他连走路也要人扶了。她赶快走上前去。她站在他面前,默默地流下眼泪。四处求助的她此刻竟然默默无语。她仔细地打量着庆华,发现他额头缠着白纱,身体确恢复了往常。他的伤几乎痊愈了。

        庆华注视丽兰, 拉起丽兰的手, 只说了声:“兰子, 你辛苦了。”

        庆华抬头, 蓦地看到王德龙。他走上前去。

       “嘿,德龙,你怎么也来了?”庆华有高兴有惊奇地说。

       “为你接风呀!”德龙回答,“兰子打电话来说。你今天出来。我昨天就到的。我是特意来看看你的。走吧! 我们吃饭去。”

        庆华还是以前的庆华,德龙还是以前的德龙。从前他们那边的人走在一起总要捧起酒盅喝个痛快。可是到了美国后, 好象他们喝酒的机会少了。德龙不常喝。庆华更是偶然。今天难得机会碰在一起。德龙请庆华上车,往湖南大酒家驶去。一路上,德龙在立体声收音机里插了盘磁带。悠扬甜美的扬琴曲立即飘荡起来。德龙知道这首曲子是丽兰最喜欢的。记得他在上大学时,丽兰曾写信给他,托买这套中国古典音乐曲。德龙自己也买了一套,一直放在耳边听。这磁带

就是德龙这套的其中一盒。

        从倒照镜里看去,丽兰微微闭上眼睛。也许她太累了,需要休息。也许她是沉湎在这美妙悦耳的音乐中在遐想。不管怎样,王德龙最喜欢看到的是此刻丽兰。她的嘴唇微微翘着,脸上浮现成熟女人的绯红。

        庆华此刻木然地坐在后面。轮廓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他的头靠在车窗上,眼睛茫然地注视着窗外。也许他在考虑他的前途, 考虑着他以后怎么办。

        他真的总不能一直以两点五美金一小时的工资继续下去。这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还清偷渡债呢?况且他还是有临时工卡。他更想到林老板这张阴沉的脸,常常露着一付奸笑。他虽然为他垫了钱,现在他知道了,因为他有更大的利益。他也知道他和丽兰能为他廉价地干才用钱来牵制他们。他甚至想猜这老板故意让他多点麻烦,这样他可以多依靠他,为他干。目前的处境,他的确也脱不了身,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的心里一片茫然。现在想来,他什么也不会。首先是不会一句英语。拘留所没有翻译,他只是个哑巴。里面的人除了医生,谁也没有把他当作一回事。他也不会什么手艺。就是过去有补锅磨刀修电视机的本事,这里也用不着。这里的人都是扔旧买新的。在林老板的店里,这些日子他只摸了个锅边。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放油锅的动作。无聊,机械,油腻使他心烦。人家德龙有本事。他来了五六年,熬出来是个本事。可是自己到哪儿去找本事呀。他想趁吃饭好好问问王德龙。他还记得王德龙五六个月前在车子送他到餐馆时讲的凭本事吃饭的话。这话讲讲容易做做难。这一切哪象国内的人们所想象的那么美好,那么简单!

        车子停在一座宫廷式金黄大门前的停车场。显然现在还早。停车场空空的。王德龙上前,见门还没开,就绕道到后门进去。庆华也跟了进去。

        象林老板的菜馆,里面也有很多中国人在忙碌。他们没有顾得上和庆华夫妇打个招呼,只是埋头干活。王德龙似乎跟这家店的老板很熟。他想找到店老板,但只有老板娘在。

        王德龙说:“辛嫂,我有个兄弟和他的太太刚到这儿。我想为他们备点酒接接风。”那个叫辛嫂的亲昵地拉了拉王德龙的袖子, “啊呀兄弟,你好久不来了。稀客稀客,你们大驾光临, 还带了朋友, 真是难得。快请坐啦!”她然后大声吩咐道:“阿金,快给王叔和客人烫酒,要绍兴花雕酒。我这里也有别的酒。我家的那个也喝白西风坛酒。不知客人喜欢不喜欢喝。”

         还是丽兰灵活,她说:“辛嫂,我叫丽兰。我男人叫庆华。他实在喝不多酒。什么酒都行。他是个喝不出酒味的人。”

        辛嫂豪爽地说:“啊呀,男人无酒不丈夫。这里的美国佬,很多常常醉汹汹的。个个都是喝酒好汉。”

        庆华很羡慕这妇人的谈吐和性格。在这样的老板手下干活一定是很有意思的。王德龙招呼庆华坐下。不一会热酒就上来了。他们倒完酒。阿金捧着一大盘青葱爆龙虾出来。看到这一只只橘红金黄的大虾,庆华着实感到饿了。王德龙向丽兰一挥手说:“兰子,今天是为庆华接风,虽说今天不是最好的日子,但庆华是条好汉。你兰子也是半条好汉。”说到这里他笑了笑,接着说,“来,我还有话要说, 这些日子你们过下来实在是不容易。先敬你们俩一杯!”

        三个人举起酒杯,丽兰说:“德龙哥,我们很多地方都多亏了你。我这话该怎么说呢?村里的乡亲们也常夸你,说你常记得他们。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王德龙最喜欢听丽兰的这些话。平时这种话当着庆华的面他会觉得很不自在。但是今天,丽兰的谢意很自然地说出来。他很兴奋。他们开始喝酒。德龙吃虾真有讲究。他用筷子夹住虾头一折,虾头就脱落。“你们知道吧,吃虾要吃头,你看头壳里的黄最鲜。美国佬可是真笨,从来不吃带头虾。” 德龙自作聪明地说道。

        这时阿金又端上来一盘生炒青椒鱼。这跟福州老家乡下饭店炒出来的一模一样。他们边偿菜,边谈着,仿佛又回到了少年时代。

        王德龙喝酒很有节制。 三巡过后,王德龙对辛嫂说:“辛嫂,你有什么好茶呀?我不喝了。我还要开车赶路呢!”辛嫂说, “武夷茶怎么样?”接着她喊,“阿金,给王叔上杯武夷茶!”

        庆华也喝了不少酒,脸上有点泛红.喝了酒后心情更加沉重。 这会他大胆问:“德龙哥,我不能总这样每小时两美金这样下去。姓林的这小子尽坑人。我猴年马月才还清欠他的债?还有,我这浑身百把斤力气没地方使。我快憋死了。这鬼地方每天叫我和油锅和炸春卷打交道,害得我夜里做梦也在炸鸡腿。我受不了了。这林鬼头我使劲擦厕所还嫌不干净。还想赖哈瘼.......”

        他没有把话说出来,撇了撇丽兰,赶快把话缩进去。丽兰也立即听出庆华的下半句话是什么意思。她不想在这时刺激庆华。只是默默地,茫然地盯着新上的菜。

        德龙知道庆华窝着一肚子气。这后半句话里有话。他不禁问: “怎么,这林鬼头欺负兰子了?”他有点认真起来。

        丽兰这时开腔了, 她搪塞地说:“没有什么, 只是庆华神经有点过敏。是啊,德龙哥,这样下去我们倒是成了笼中鸟。永远飞不出这厨房了。”

        德龙想说是这么回事,但有怕现在伤了他们的希望。他终于改口道:“目前情况是如此。古人有句话,小不忍,则乱大谋。你们有些鸿图,这是好的但目前只能这样。 这叫蓄势待发。初来乍到的非得熬上三五年不可。你们千万别以为我在这里发大财。我这是在干脑袋提在裤档里,随时会丢的营生。”他想继续说下去,顿了一下,觉得不妥,于是他没有再说什么。

        他决不要庆华陷进他的漩涡里。他曾觉得庆华是他的最理想的帮手。他是去海边接应偷渡的最佳人选。但是他不愿意这样做。万一出了差错,他怎么向丽兰交代呀!”

        他鼓励道:“机会是靠人去创造,去观察,去抓住。有些人机会很多,他们不知道这是机会,更不明白怎样去把握;有些人知道是机会,而不敢去冒险;更多的人有了机会也抓住了机会,但不懂怎样去运用机会,只能激动一阵以后又黄了。聪明的人没有机会创造机会,笨的人有了机会不知道是机会。当然庆华和丽兰你们都是聪明人,你们一定会有机会的。”德龙真还佩服自己能讲出这么一套道理来。

        庆华点点头说:“是的。希望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12.律师情分

 

       第二天丽兰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得老高老高。她坐起来, 一缕阳光从破旧的百叶窗漏进来,照在庆华的铺位上。空荡荡的床铺使丽兰的心十分哀伤。不幸的事发生在她一个女人身上,这世界对她太不公平了。她独自地思忖着。她得想个办法。她记得王德龙说过,在美国,一切事情都能从法律上解决。庆华无端被打,这些美国人实在没有道理。她想找个律师来救庆华。但怎样去找律师。要律师为她打官司究竟需要多少钱?她的脑子一点没有谱。不过想到律师,倒使她记起宗发上次说过的在中国人教会里有一个从中国大陆来的律师。

对了,她想,我为什么不请这个中国律师帮帮忙呢。中国人准能帮中国人嘛。

        她洗刷完毕,走到宗发房间前轻轻地敲了敲门。宗发早就起来了,在屋里喝茶。丽兰跟宗发说:“宗发叔,你以前提过的那个大陆来的律师朋友,我有没有可能找他给我帮忙打这个官司?”

        宗发略一思索,说:“上回去教堂的时候,他说过我需要帮助的话尽管打电话给他,我不妨试试看。”

        宗发抓起话筒:“喂,你是大卫。潘先生吗?”

        对方答话之后,宗发说:“我们想求你一件事。我们这里有个伙计遭老美毒打,但却被诬告抢劫而被抓进警察局。我们想请你想个法子把他救出来。你是律师,请你帮帮忙。”

        宗发说完,静静地听着对方的回答,很长时间没有插话,然后愤怒的对着话筒吼了一声:“见你的鬼去吧。”就把话筒给搁下了。

        丽兰料定情况不好,象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瘫坐在沙发上,抽泣起来。

       “这是我料定的,这些王八蛋还没穿两天洋装,就好象变成洋人,洋腔洋调的。开价一百美金一小时。鬼知道他们要我们付多少小时。你付得起吗? 真是官府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不过你放心,兰子,天蹋不下来。你别着急,上帝会保佑你的。上帝会替你操这份心的。”宗发虔诚地说。

       “上帝是不会帮我的,我又不是他的门徒。”丽兰说,“你看你去找那个上帝门下的医生。昨天的这位也不是上帝门下的医生,不是吗?如果是,那也许是上帝叫他们不要帮助我们这群偷渡客。今天的那个中国律师也不是。”

        宗发明白丽兰讲的是昨天打电话给教会里的华人医生的事。他为医生找借口说:“兰子, 也许人家医生真的有事。”

       “算了吧,宗发叔。听天由命吧。庆华命大,这事是他自己找的,总会有个说法。”

        这时林老板的车子喇叭响了。宗发说:“咱们该走了,上工去。”

        两个厨师今天象换了人似的,变的轻手轻脚,看上去很内疚。

        一路上老板也没有说话。大家都沉默。干活的时候,也不象平时,有说有笑。现在空气变得很窒息。

        周小姐来了,她总是打扮得漂漂亮亮。她很会做人,和林老板的关系不错每次她来上工,总要先和老板嘀咕一番。但今天不知她怎么知道庆华被捕事,一进门就嚷嚷起来。她见没人应和,就走进厨房。她来到丽兰跟前:“丽姐, 你出来一下,我和你谈点事。”

        丽兰出去,周小姐叫她坐下,自己倒了一杯冰水,喝了一口,说:“你甭着急,庆华不会有事的。我告诉你,你今晚不是要去读英语吗?我记得你说过你去学英语的。”

        丽兰几乎忘记了学英语这事。庆华的这件事对她实在打击太大。她根本没有心思去想读英语之类的事。

        丽兰说:“啊呀小周,我现在还有什么心思去读英语呀!庆华这闯祸胚不知又会在里面闯什么祸。唉,我的命真苦呀!”

        周小姐并没有顺着她的话安慰她几句,反而啧啧涂了浓浓口红的嘴唇。抚弄手指上漂亮的大钻石戒指,说:“你可不能错过今晚的机会呀!否则你会后悔的。”

      “老板说英语班以后还会有的!再说我们问过教会,教会说他们有很多英语班。我错过也不要紧。”丽兰不知道周小姐要提醒她什么,直通通地说。

       “这么跟你说吧,今晚给你们上课的是本地的一位大律师。你别看他长得黄头猫,高鼻子,其实他有四分之一是中国血统。他的爷爷年轻时是一个国际传教士,去过中国。听说宁波的华美医院也是他爷爷发起造的。他爷爷是个十足的中国迷。那时他娶了个有钱的地主女儿,在中国生下了他的爹克利福。克利福四岁的时候,他随爸妈回到美国。克利福一直认为自己一半是中国人。他对中国有着特殊的感情。年轻时他当了兵,去了越南战场。越战以后,他在香港和泰国住了一段时间。他特别喜欢东方女人。他觉得东方女人又温柔又体贴。但在美国很少有机会和东方女人接触,娶一个东方女人做老婆,为这件他惋惜了一辈子。以前克利福的老婆生癌症死了,他想再娶。克利福还在世界日报上登了一则小广告,想和东方女人先友后婚。

        克利福和死去的老婆生有一个儿子,名叫贾斯廷。他自小聪敏伶俐,一举考上哈佛大学的法学博士。一开始他在别人的事务所做,后来他自己有了事务所。他在这美西北一带很有名气。贾斯廷从没什么架子。他喜欢社区工作。他继承了祖辈传给他的亲中因子。他在哈佛大学修过中文。他也去过中国。他在北京语言学院进修过两年汉语。他的北京话讲得很地道。他自告奋勇地义务到教堂英语班上课,为的是想多结识一些东方人。他的律师事务所也做中国人的移民案子。

他的收费很公道。这一带人都很喜欢他。”周小姐一口气叙述完这位老师的家史和简历。丽兰似懂非懂地听着,有些字眼她连听也没有听说过。但这不要紧。要紧的是他能为庆华打官司,能设法把庆华救出来。庆华毕竟是清白无罪的呀!

       “他的名字叫什么呀?”丽兰听不明白小周说的英文,她问道:“我怎么称呼他呀? 我称他先生吧。”丽兰问。

       “他叫贾斯廷.苦妻。你就叫他苦妻先生。苦是辛苦的苦,妻是做妻子做老婆的妻。谁和他结婚谁倒霉,他的名字就叫苦了老婆。 也许这老婆每天晚上还要为他倒洗脚水呢。”小周显得和苦妻很熟, 竟然还会开他的名字的玩笑。她接着调皮的纠正了一句:“当然在美国谁也用不着为谁倒洗脚水。谁脏了谁去淋个浴。”

        丽兰无心听她开玩笑。她问:“小周,你和他熟吗?跟他说管用吗?”

       “我跟他一般交往。管不管用那就要看他愿不愿意接这个案子了。要是他答应的话,那是十有八九能办成的事。他会把死人也能说得活起来跳舞”小周得意地说。

       “那好吧,让我试试。”

        小周告诫她说:“你的普通话福州口音实在太重。你和他说话说得慢一点。我想你们交流没问题。”

        这小周是个直性子,她是这里附近的一个大学毕业的学生。听说以前她是学教育的。这专业读了可不好找工作,她改读会计。会计毕业估计很好找工作。她到现在还没有毕业。早先她的丈夫及时改学电脑, 毕业以后找到了一份高科技工作,工资还算不错。他们都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从大陆过来奋斗了几年, 还没有来得及要个孩子。但是他们的时运不佳,正当他们苦熬到头的时候,想不到美国经济衰退,高科技工人大批解雇。他丈夫也被解雇。现在去别的州谋生了。

        小周看上去很富有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钱。但有时还来打点工。她对华人社区的工作很活跃。丽兰很羡慕她见多识广,英语讲得这么棒,又这么能干。她甚至有点嫉妒。“嗳,人家小周的爸妈都是大学教授,背景很硬。她自己又是大学生,老公也是高材生。我丽兰是什么?爹妈都是十八代的泥腿子,大字也不识一斗。自己好不容易熬到中学毕业,算是村里的秀才。但在美国。自己变成了文盲。”一想到这些, 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也命该如此,跟着庆华闯天下。尽管出生入死,还能幸运地来到别人做梦也想来的美国,也能有幸结识象小周那样有知识的读书人。或许还有机会再读点书。她感到自己很幸运。眼下聪明的小周在给她主意,想办法,她很感激。她说:“周小姐,你真行,我要象你那样能干就好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一切。”

       小周知道这个乡下来的女人诚实得象一张没有痕迹的白纸。这种人如果有人欺负她们,真该是千刀万剐。但能利用的人也是他们。缺德的人到处都有。这林老板恐怕算得上一个。因而她说:“丽兰, 出门在外,凡事都要小心。要多长一个心眼。我帮不上很多的忙。 你以后有事,我会尽量帮助你就是了。”小周诚恳地说。

        不知怎么的,平时小周的嘴又犟又难听。今天她说了很多关心人的话。丽兰很受感动。毕竟大家都是来自同一块国土。丽兰把她的话牢牢地记在心里。她回到厨房里洗碗去了。

        午饭以后,丽兰赶紧把晚上的准备工作做好。大约五点半的时候,林老板对丽兰说:“丽兰,我该送你回宿舍,打扮打扮准备上夜课去了。”

        老板显得很殷勤。丽兰还没有收拾好碗筷。小周说这些活留给她就行了,和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小心。丽兰也弄不明白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林老板为丽兰打开车门,要丽兰坐到前排的位子上。丽兰执意要坐到后排。老板用手勾住她的腰,推搡着让她坐到前排窗座,自己转过去从另一边上车。和林老板在一起,丽兰着实感到不舒服。林老板身上的那种令人作呕的香水,熏得她直想吐。他常常趁着机会对丽兰动手动脚,很不老实。

        林老板料定丽兰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庆华。他就更加放肆。

        丽兰自己也知道她不能把这事告诉庆华。庆华火气大。要是知道这件事,他会一个巴掌掴去,准会把老板打个半死。丽兰担心这一来他们会变成美国流浪汉。老板会逼他们还偷渡债。所以她总是忍着点。今天她感到格外的不自在,不安全。

        林老板毕竟是帮他们落脚的恩人。没有他,他们也不可能挨到今天这样。况且林老板为她做事那么殷勤。丽兰来美国前就听说美国男女关系很乱。在电视上看到没认识几天的男女就会亲嘴上床。可带劲了。这也许是他们的文化吧!林老板来了美国久了,他一定会沾上这种边。既然这样,自己防着点就行了。也不排除利用他一下。

        在开车到学校的途中,李老板悄悄地将右手伸过来,捏住丽兰的左手。丽兰怕一挣脱,李老板会把车撞到大树上。她也没有动。任凭他揉捏她的手。林老板这时显得特别兴奋。他兴致勃勃地告诉丽兰他是怎样在这适者生存的社会里博得一席之地的。他也告诉丽兰他是怎样的孤独,没有人理解。他能遇到丽兰,是上苍给他的恩惠。他想跟丽兰结成忘年交。丽兰听了实在恶心。但是她没有表示什么。

        车拐了个弯就到了华人教堂。林老板将车停妥。丽兰打开车门跳下,深深地松了口气,抢先朝教堂大门走去。林老板从后边急急跟上来。他们已经到了教堂门口。这时早有人认出林老板。

       “嘿, 林先生,长久不见。你的炸豆腐出来了没有?”一个西装笔挺的傻头傻脑的老美亲热地和他打招呼。

       “好久没见你到我的饭店来吃饭了。听说你有高就了,阿瑟。你到佛罗里达还是到巴哈马度假去了?”老板不经心地答道。

        这时,只见里面走出来一个西装革履的中青年男子, 浓浓的眉毛,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付闪亮的金属架眼镜,在白净的满有轮廓的脸上显得十分英俊。这个人的个头长得和庆华差不多高。长长的金黄的卷发梳得非常整齐,看上去很俊美。他快步走出来,看见林老板和丽兰。他用中文说:“你们好。我叫贾斯廷. 李.苦妻。我是今晚的英语老师。你们是新来的吗?”

        丽兰很惊奇。这实足的老美怎么能说这么字正腔圆的中国话呢。他的普通话比她说得好得多。老板接过问题:“是的,我送过来一个新学员。她叫郑丽兰。你可以称她李太太。”

        丽兰头一遭听人称呼自己为李太太。她觉得很别扭。在中国大陆从没有人这样称呼过她。她壮着胆子羞怯地说:“你叫我丽兰好了。”

        贾斯廷说:“嘿,我也姓李。那咱们五百年前是一家喽。 你看我象不象你的家人呀?”说完,使劲揿了揿自己的鼻子,把它揿得扁扁的。

       “先生,我不姓李,我姓郑。”丽兰细声细气地说。

       “哦, 赵钱孙李,你家还排不上号。”他胡吹八拉地说, “我给你们填一张登记表吧。”

        老板帮着填完表以后,问贾斯廷:“你们几点下课?我可以来接她。”

        贾斯廷说:“你若没空,你就别来了。我们教堂有车送的。你告诉我你的地址吧。”

        老板似乎很不情愿将地址告诉他。他还想说他有空来接的。丽兰急忙插话,不让他坚持。丽兰说:“老板,你实在太忙,就别来接我了。还是让教堂送我回去吧。”丽兰正想摆脱这个老头的纠缠。赶紧抓住这个机会。林老板只好泱泱地说:“那好,我们员工宿舍的地址是花园街公寓17号B。你如果找不到这个地址,就把她送到我的餐馆来吧。”

        贾斯廷迅速将地址记下,就领着丽兰去教室。他回头有礼貌地和老板说了声再见。

        教室在教堂大厅后面的一个小房间里。丽兰走进大厅,只见里面金碧辉煌。这个大厅象公社礼堂差不多大。当然这里面没有牛粪和草梗,也没有麻雀蜘蛛。讲台上,红绒大幕比省城的大戏院舞台还气派。台上有大讲台,小讲台。光话筒有七八个。美丽的鲜花衬托着中央的一个巨大的金色的十字架。明亮的彩灯从舞台的地上,墙上和四面八方射来。泻在五彩六色的彩玻璃窗上,映印出一幅梦幻般的光影。她好象感到自己置身于一个神奇的世界。静静的大厅整整齐齐地排着座椅,明洁光泽。地上一尘不染。这教堂使丽兰肃然起敬。她好奇地想象着人们是怎样做礼拜的。来的人一定很高贵。但转眼一想, 不,宗发也不是来这里做祷告的吗?宗发他和我一样。这清净教堂人人都可以来。

        贾斯廷发现丽兰站着不动,感到有些好奇。他提高嗓门说, “兰,教室在这边。”

        丽兰从未听到有人这样叫她。在中国,这样称呼就是在丈夫和妻子之间也显得太亲近了一点。何况这是从一个陌生男子口中喊出。这种过份亲热的叫法使她耳根发热。

        走进教室的时候,早有七八个人聚在那儿。有孩子,有老头, 有象她年纪的妇女,还有老太太。

        律师见大家坐定,看了看表。就开始上课。他先作自我介绍。 就象小周说的那样,他说他叫贾斯廷,中国话是在大学和北京学的。他是本地的律师,等等。然后他请大家用中文先来一下自我介绍, 说一说为什么学英文之类的题目。

        大家先是一阵沉默。那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高声地说: “嗳,我姓陈,耳东陈。名叫阿香啦。我和我老头子阿贵三十年前从香港来定居。现在我还是不懂英语。嗳我不好入籍啦。我这么大一把年纪他们还叫我考英语。我这辈子可是入不了籍了。我学英语是为了入籍啦。”说完硬梆梆地坐下了, 好象是跟谁赌气似的。

        老头站起来,颤抖抖地说:“是啦,我老婆阿香说得对。我叫阿贵。二三十年啦。餐馆开到头。不懂英语啦,难入籍啦。做不动啦,想想是不是能吃救济呀!”

        丽兰想,这老头和老太太不可能没有钱。在美国干餐馆干了二三十年,还哭穷,真是有点不可思议。不过中国人有句话叫财不露白。关于入籍的事她还是第一次听到。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在美国还得有这么多套套呀!

        小男孩站起来介绍。他叫陆问雨。他说是他的爸妈把他接到美国来的。他本来在成都的一个中学里读书。他说爸妈读了很多书, 到现在还在读书。他们没完没了地读书。要他也读书。以前他在中国的中学里学过一点点英语。爸妈要他拼命地读英语,跟上班里的同学。 现在他在迪盖特中学读书。他不喜欢这个学校。

        苦妻老师问他为什么不喜欢这里的学校。

        小孩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大一点的男女同学动不动就抱在一起亲嘴。”他装着同学亲嘴的样子,逗得大家咯咯地笑过不停。

        丽兰怎么也不想介绍自己。她想搪塞过去,低着头不言语。贾斯廷提醒丽兰:“兰,你自己介绍一下吧。”

        丽兰该说什么呢?难道介绍自己是偷渡来美;丈夫斗殴被抓起来;自己学英语是为了打工赚钱?这些话怎能说得出口? 编故事也没有这么快。但是由于老师的催促,她也不得不讲几句。

       “我叫郑丽兰,和丈夫一起来美国投亲。到了美国,我们话语不通,只好到这里来学英语。美国真的不是天堂。我和我老公大字不识几个,真的寸步难行呀!”讲到她的丈夫,她几乎落下了眼泪。

        贾斯廷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他很了解来到美国的东方人, 特别是中国大陆来的,他们人人都有一本故事。丽兰这女子的故事也一定会很动人。

        “你是从福州来的吗?” 贾斯廷问。

        “你怎么知道我是从福州来的?”丽兰吃惊地反问道。她的脸上感到热辣辣的。因为她知道福州,特别是长乐县是偷渡美国的代名字。她不愿意让大家知道她是一个偷渡客。她更不愿意让大家知道她在餐馆里打工。她想离开这个教室。但是她有求于这个律师。象小周说的那样贾斯廷肯帮助的话,庆华出来是没有问题了。想起庆华,她心里一阵沉重,眼圈一红,差点儿哭出来。

        贾斯廷赶紧要其他几位都介绍后,开始了第一课。第一课很简单。贾斯廷除了教英语二十六个字母外,还教了怎么说名字岁数和你好我好再见等日常英语。丽兰虽然没有学过英语,但凭她的聪颖,很快记住了这些句子和字母。贾斯廷不断地夸她。

        丽兰觉得贾斯廷很和蔼。教书的时候十分耐心。他好象很理解象她那样偷渡客的心理。他的举止谈吐是那样的文雅,那样的潇洒。他的坦然的目光转过来落到她的身上,一点儿没有那种男人对于女人的饥渴味。但是她感到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挚热,那样的充满希望。 他的眼睛透着智慧的光芒。就象小周所介绍的那样,这人待人勤恳热情。她在纳闷,贾斯廷条件这么好,有这样高贵的职业。这样帅的长相,会没有女人追求他?他到现在还没有老婆。也许这个人的择偶要求太高了。

        丽兰的思绪回到现实。她无论如何也得让这位律师知道她的困境,求他出面帮忙。凭他的名声和为人,她想他是不会在她身上敲竹杠的。而且他是能帮得上忙的。贾斯廷不是那种利用非法移民们大赚钞票的律师,也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朝三暮四的美国人。他很认真,仔细,观察很敏锐。

        律师的职业使贾斯廷说话很有理性。当他第一眼看到丽兰的时候,他感到她才是正宗的中国女人。她那双充满感伤,好奇,探究,带有惊奇和警惕的大眼睛发出成熟的而没有见过世面的女人的纯真的光泽。他喜欢她那种涉世不深的天真无邪的目光。他也喜欢知道藏在这双大眼睛背后的神秘的故事。

        课结束了。贾斯廷走到她的身旁问她懂不懂。丽兰嗯了一声,说:“苦妻先生,我懂的。你教得很好。”她趁机说:“苦妻先生, 我有一件事求你帮助。”

        贾斯廷不假思索地说:“你说吧,什么事?凡是我能帮的我一定会帮你。”

        丽兰看了看周围, 欲说又止。她不愿意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庆华的事说出来。让大家知道了多难堪。她吞吞吐吐地说:“苦妻先生,我是不是等一下再告诉你。”

        贾斯廷明白这位女士可能有难言之苦。他对她说:“兰, 你以后叫我贾斯廷。等下我送你回家的时候,你在车上告诉我吧。”

        丽兰和贾斯廷走出教堂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了。印第安那州的秋天的夜空深蓝得十分可爱。空荡荡的停车场上空,一览无遗,有几朵白云衬着淡黄月亮的光晕,飘浮在天空上。一阵风吹来,丽兰顿时感到一阵凉意。她将头缩在衣领里。风将飘落的树叶扫起,卷向远处,落下来又旋起。丽兰在风中感到飘零,孤独和茫然。

        贾斯廷请丽兰和其他几位要他送回家的人上车。一路上大家没说什么话。贾斯廷把别的人先送走。剩下他俩时,他对她说: “兰,你说说,你有什么事要我帮忙?”

        丽兰把丈夫与别人打架,被警察抓起来的事前后说了一遍。 贾斯廷边听边问些丽兰听不太懂的问题。贾斯廷很仔细地听着丽兰的回答。

        车子很快到了宿舍门口。下车之后,贾斯廷说他要作些笔记。他俩进屋。贾斯廷坐在破沙发上又问了丽兰很多问题。末了,他对丽兰说:“这案子我会尽力去办的。”说罢,起身离开了。丽兰把他送到门口,心里一块石头才落了地。

   

 

11.陷阱

 

        庆华心情不是很好,在家里喝了一瓶酒就出去了,说是去散散步。宿舍里剩下丽兰,宗发和老金。他们和丽兰一起在客厅里看电视。 现在丽兰时时刻刻地想学英语。她问过餐馆服务员小周。小周来美时是学生身份,她说丈夫在这个地方的一所大学里攻读计算机。 她自己来美国前是一所中学里的英语教师。小周平时心直口快,她对丽兰说学英语就要多看美国电视,多和美国人多接触,先学一些简单的餐馆英语,然后做女服务员打台。做女服务员和老美接触特多,英语进步就越快。但看电视也不失为学英语的好办法。

        丽兰对电视机里人们所说的话简直一窍不通。说话的人叽哩呱啦一大串一大串的话听起来就象含糊不清的水开声。但她还是坚持听。她看到很多很多漂亮的小汽车广告。松没有心思去欣赏这些晶晶发亮的汽车。有些广告全是那些脱得半裸女人,柔声柔气的在兜售什么。还有就是一批人拿着机枪向另一批人扫射或大楼被炸塌或面孔装扮怪里怪气的外星人入侵地球等等。画面流光溢彩,快速移动。她胡里胡涂地看着,看了半天也不知在看什么。

        宗发起身去淋浴。哗啦哗啦的水声扰得丽兰心烦意乱。美国的生活是多么枯燥。能交往的人只有店里这一群大字不识几个的老粗。 平时在外面听不懂别人说话。庆华给她买了一个CD唱机随身听,她不喜欢美国的喧闹音乐。这些音乐听起来象发动机和汽车喇叭在一个房间里吼叫。各种鼓打得冬冬响,闹得使人头疼。难道这里的人都喜欢这样的噪音?她拿出剪刀,纸和针线。她喜欢绣花,也喜欢剪纸。 在乡下的时候,村里的那些年轻姑娘一有空就会到宗家祠堂里摆弄这些玩意儿。大家嘻嘻哈哈地逗乐打趣,消磨令人向往的时光。

        现在没有了笑声,没有了打闹声。她摆开针线和绣框一针一针的锈了起来。她绣的是一对鸳鸯在绿色的柳叶下的水面上嬉戏。她全神贯注地绣着,没有注意到宗发走过来和她说话。

        尽管这些天宗发的体力稍稍恢复了一些,但看上去还是那样的病态。今天他洗脸后,脸上显得异常虚红,他的精神好了一些。他问丽兰:“兰子,在美国这半年你的感觉怎么样?辛苦吧? ”

        丽兰没有回答,因为宗发已经回答了。

        宗发继续说:“你知道我们先辈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都被关在天使岛。你不知道天使岛吧。它在加州。等到他们被释放后,成千上万的人去做苦工,铺铁路,淘金矿,补衣补鞋店成衣厂开餐馆, 做帮佣,等等,他们什么辛苦的差事都做。中国人苦哇。他们美国佬谁会体谅你呀?”

        宗发见的世面广,有很多学问。“你知道吗?美国政府又有了新政策对付偷渡客?偷渡客一经发现,十年不准进美国。要不是挣几个美金,谁稀罕这块地方呀!”

       “宗发叔,那么你什么时候回去呢?”丽兰象坐在课堂里一样听宗发说,偶然问个问题。

        宗发叹了口气:“回去,我还没有攒足钱呢。我还在还偷渡费。在一年就能还清了。还清以后,我也许再干上几年,攒些钱寄回家,盖幢房子给儿子。靠银行的利息做些小本生意,这样也不枉到美国这么偷渡一趟。”

        丽兰忍不住好奇地问:“宗发叔,你说你要赚多少才回去呢?”

       “兰子,不瞒你说,我的目标是五万到十万,没有定数,这要看我的身体情况。上帝保佑我不生病。一生病,我的一切都完了。这儿我看不起医生,一去看医生,连我的辛苦钱都会赔上 。他们是治好我的病的。”宗发的这些话使丽兰更不解。为什么看病要这么多的钱。记得在福州,公社卫生院看病只要几块钱就够了。

        宗发转了一个话题。不想再谈恐惧的医院。他想谈谈别的事:“你知道吗,前天来吃饭的一位教会朋友劝我入教会,每星期天上午九点到十点去教堂做礼拜。这里附近有个华人教堂。他们说上帝会保佑我,如果我信上帝和耶稣的话。我当然会信耶稣。只要他能帮我渡过层层难关。他给了我一本中文的圣经书。我读不懂,里面有很多字我都不认识。它们都是繁体字。不过他说只要我心诚,华人牧师的演讲也一样。我打算下星期就去。他们会派车来接我的,还会送我回来。他们都是些好人。”

       “真的吗?这儿还有这些好人? 丽兰不相信地睁大眼睛问。

       “是的,他们都是些好人。他们都信上帝。听说他们还常为我祷告呢。瞧,我听说他们还开初级英语班。你用不着付费,他们会派车来接你。也会把你送回来。这个地方真好,也许你也会喜欢的。他们也许也会邀请你和庆华去的,”

       “他们真的开英语班”丽兰眼睛一亮,很有兴趣地问。

       “是的,我可以和他们联系。他返回房间,拿出一本破旧的记事本。“这是他们的电话号,联系人叫琳达.王.李。稀奇古怪的名字。你要把它记下来。”

        丽兰记下电话号和名字,问:“宗发叔,你能不能现在就为我打一个电话?”

        宗发说可以,就拾起电话,拨了这个号。

       “是我,宗发,你是琳达吗?”

        宗发听了一会又说:“我礼拜天来。我朋友的老婆要我问问她是不是能进入你们的英语班?她刚从大陆来,英语一点儿也不懂, 她想从头开始学。”

        对方的声音亲切地说:“我们有初级班,下星期开始,她没有交通工具吧。我会请贾斯廷来接送你和她的。”

       “那真是太感谢你了。”宗发感激地说。

       “这是主的意志。我们会为你和你的朋友祷告的。”

        宗发还想说些感谢的话,突然大门砰的一声被撞开。老板和两个大厨架着庆华进来。庆华头上脸上都是血。脸上毫无血色。丽兰见此情景,惊怕得半饷说不出话来。还是宗发镇定,他吩咐丽兰进去铺好床。老板和厨师们就将庆华连拖带拉地放到床上。

        丽兰惊恐地问老板这是怎么回事。老板说他们在路上遇到了坏人刚好庆华路过看到,和这群人打了起来,他被伤成这个样子了。

        丽兰深知庆华的个性。他是一个见死必救的好汉,为人打抱不平,毫不含糊,连自己性命都会豁出去。在家乡,他有一帮哥们帮他。但现在是在美国,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她一而再地告诫他,管束他,要他少管闲事,平时少出门。他却满不在乎。今天他虽然喝了酒。丽兰以为庆华现在不会开车,美国这地方没有车跑不了多远。她才答应让他出门散散步。就在这一会儿,他就伤成这个样子。她心里又气恼又担心。伤心的是他被打成这个样子;气恼的是他常不会听她的劝告;担心的是他们偷渡欠着一屁股债。家里借的债连利息都没有还。如果他有三长二短,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呀!

        丽兰看到庆华的脸上被打了一个大窟窿。左臂上被撕下一大块肉。庆华的肩上中了一刀。庆华脸色苍白,嘴唇一翕一张的象是要说话。丽兰俯下身去,脸温柔地靠着他说:“你要喝水吗?”

        庆华小声地说:“丽兰,我想喝水。”

        宗发递过水来,丽兰用匙子一口一口地喂他。喝完,丽兰将庆华轻轻得放下,转身问老板:“老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他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你们为什么不把他送到医院去呀? ”

        林老板显出无奈的样子,支吾着说:“这……”

        宗发在一旁插嘴:“丽兰,你绝不能把庆华送医院。将来的费用够你半辈子还的。我上过医院的当。你们没有保险,千万别去!”

        丽兰看着动弹不得的庆华,难过得想大声哭。但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再多的钱也不怕,救人要紧。她现在还不知道庆华究竟是怎么受伤的,伤在哪里。她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就是天大的事儿也只好自己顶着了。

       “你们几位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丽兰不耐烦地问。

        老板笨拙地挪了挪身子,躲躲闪闪地说:“庆华这个人火气太大,我们无法阻止他和别人打架。”

        林老板这样说是设法躲开责任。庆华是为了他们避免受攻击才出手时。老板的口气好象庆华是一个爱打架的人自惹麻烦。

        还是宋大头,听了这话,很有些不平。“人家庆华是为了我们才和这些王八蛋干起来的,你怎么能说他火气很大呢?老板,你这话说得不对。”

        老板听了这话,心里感到很惭愧,顿时脸色涨红。他一直想讨好丽兰,可现在这一句话却惹恼了她,是他前功尽弃。他连忙改口说:“对不起,庆华是为了我们打抱不平才被伤成这个样子的。当时我们被三个老美流氓追打。你看,我们被他们打得鼻青眼肿。我们的确不知道庆华会在那里和那些流氓干上了。当时庆华的确太冲了一点。本来可以用更好的办法解决的嘛。”老板听上去还有点推卸责任的味道:“现在怎么办,丽兰你说吧。我们还是将他送医院吧,他伤成这个样子。”

       “丽兰,医院去不得。这事我有数。你信不信由你。这事得慢慢商量,从长计议,不能着急。”宗发尽量设法使丽兰冷静下来。

       “宗发叔,救人如救火,这事也一步不能慢。谁知道庆华的伤有多危险。庆华要是有个三长两短,那我咋办?”说完,她双手掩起脸,抽搐起来。

        宗发没有吱声。他知道去医院的结果。他也知道丽兰现在是救丈夫心切,恐怕什么代价都肯付,什么话都是听不进去。在美国活着可不那么容易。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看来我宗发现在怎么劝她也劝不进的。只好随她去了。不过办法倒是还有一个。他想,我可以给华人教会的琳达. 王. 李女士打个电话, 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办法,或许她能为丽兰请个华人医生帮个忙治疗治疗,省点医药费。

        她对丽兰说:“丽兰,你别急,我倒有个注意。我和那位华美耶稣会的琳达打个电话,现在才八点多些。如果她认识华人教会中的医生,也许帮我们一把。”

        他拣起电话,拨通她家的电话号,少顷有一个女人声音,宗发赶紧告诉她名字和事由,问她是否有医生认识,是否能帮一下忙。 琳达给了他一个电话号叫他自己打电话找医生。

        宗发高兴得象中了乐透奖似的,连忙拨通这个医生家的电话。他将话筒紧紧地贴着耳朵,好一阵才听到一个慢吞吞的男中音,用浓重的中国腔的英语答:“Hello."

        宗发急促地将自己的名字报给他,并开始叙述为什么这时和他打电话。这时他听到对方说了一句:“有事明天给我办公室打电话吧,今晚我不工作。”对方便咯嗒一声,把电话给搁断了。

       “妈的!” 宗发颓塌地坐下,无计可施。

       “宗发叔,你也别操大心了。我们就去医院吧。人命关天,万一有个三长二短的,连庆华的命都搭上,那可还讲什么赚钱。”丽兰说着,转身对林老板说:“老板,着实要麻烦你把庆华送到医院里去。”

        林老板觉得庆华上医院以后,虽然以后可能会有医药费的麻烦,但现在庆华伤得这样重,丽兰又一再催促,不去会被别人想太不人道了,况且在某种程度上庆华也是为了自己而受伤的,因此他说:“好吧,老郭老宋,你们再帮个忙,把庆华抬到我的车里去。”

        庆华开始发烧,但他的神志很清醒。 他听到这番对话。 他懊悔他当初不该这样冲动就一下出手。如果避开一下就会没事的。但他不是这样的人,尽管郭麻子,宋大头和林老板他都不喜欢,他的侠义之心在哪儿都止不住他为人抱不平,或保护弱小。他早就看不关那些五大三粗的白人和黑人动不动就象跳蚤似的向你比划拳头。这此他真的揍了他们也算解点恨。到医院去不是又落到他们的手里了任由他们摆布了吗?他看过一些恐怖杀人的电影,有些杀人是在手术台上干的。在美国你真的分不清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他对丽兰说:“你为什么老是要我去医院?这医院又不是好地方,这种地方很多人会被……”他顿了一下,没有往下说下去。“我真不想去。”

        这下可惹恼了丽兰。她几乎命令似地说:“我要让你去,你就去,天塌下来由我顶着。以后还钱,我去卖身!你够舒服了吧!”说罢,呜呜地哭得很凄惨。

        庆华实在忍不住她这样的伤心。他向老板点点头说:“走吧!”

        丽兰说等等,她从房里拿出庆华穿的杰克衫。给庆华披上。

        林老板看到这件杰克衫惊了一下。但是他很快地平静下来。本来要想做的没有做。现在倒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医院了。夜里,这医院灯火通明,高高的大楼耸立在罩满乌云的天空中,象一个磷光闪闪的巨妖、在这巨大的阴影压榨下,宗发顿时觉得胸口喘不过起来。他害怕甚至抬头看看这庞然大物。在梦魇中,他常常被从这个巨妖吐出来的帐单惊醒。他常常会出一身汗。这些帐单象无形的魔爪紧紧捏着他的这颗虚弱的心。

        VAN停在急诊室,老板叫郭麻子和宋大头将庆华架下来,等在门口,自己将车开往前面的停车场停好车。他们四人将庆华架到急诊室候诊厅。候诊厅不大,只有几把椅子。四周墙上都有电视机。这时,一个穿浅蓝色大褂的护士匆匆走出来,看了一下耷拉着脑袋的庆华,浑身是血的等在那儿。她用英语问:“你是病人吗?”

        丽兰等人愣愣的瞪着眼,没有反应,他们都不懂英语。护士又问庆华:“你叫什么名字?”庆华摇摇头表示不懂。护士皱皱眉,转身向他们问:“你们中谁会说英语吗?”他们都只是直摇头。还是丽兰反应快一点,她指着庆华,并装着拳打庆华的动作,然后指指手术室,示意要看急诊。

        也许护士悟出了些什么。但她不耐烦地说:“打架, 又是打架。”说完她就离开了。

        这时林老板过来,丽兰象似遇到了救星,一把抓住他,带着哭音央求道:“林叔,你去说说。刚才有位护士过来问了什么。我们都听不懂英语。干着急。你赶紧过去问问好吗?”

        林老板最喜欢看丽兰这付求人的样子。他的心里乐滋滋的。瞧, 这下可非得我不行了吧。你们这群蠢货,到美国只知道干活,干活,还是干活。不知道别的。真是一架架机器人。他心里暗暗想着。他走了过去,向站在柜台后的护士打了一声招呼。这时电话铃响了, 这护士用手指向他示意,叫他等一等。护士拿起电话筒。林老板听得出她是在电话中插科打浑咯咯地笑着开玩笑。林老板只好耐心的等。 过了好大一会儿,这位护士小姐才余兴未尽地搁下电话。

       “哦, 刚才你说什么来着?”

       “ 喔,我有一个病人。他是我店里的伙计,被人打了,伤得很重,他需要看急诊,请你们帮助。我能为他填表吗?他们这些人都不懂英语!”

        护士点点头,说:“好的,你先把这些表填好。然后耐性等着。这些表可要填仔细啦。他有医疗保险吗?你要把他的医疗保险公司的帐号填清楚。”

        林老板拿过一大迭表,开始耐心地填起来。好一会,他填好表,又回答了护士的几个问题。护士才叫庆华进到一个小房间,帮他又量体温又测血压。完了还要庆华站上电子称称体重。然后把庆华领到一个小房间里等着。好久,又有一位护士模样的人进来。问了庆华很多无关紧要的问题。幸亏老板在旁翻译,要不,不知会又什么问题出来。

       “你知道吗,丽兰,英语中的病人一词是什么意思?”林老板没等丽兰回答,他知道她答不出来。他接着说:“英语的病人一词是耐心的意思。病人就是耐心,耐心就是病人。你们着急,医生们可不着急。”

       “这哪儿是急诊呀? 要真的是快要死的病人,非在这里死去不可。” 丽兰忿忿地说。

       “这些王八旦比中国大陆的医生还老爷。”宗发说着,听到有个医生进来。丽兰这才稍稍地定了定神。她环视了一下病房。这病房和福建农村公社卫生院的病房差不多大。只是比公社的病房不知要干净多少倍。这房间一尘不染,干净得象五星级饭店。这儿不象大陆医院的病房,用门板或钢丝床让病人躺着检查身体。这是一架能随意升高降低的自动床。各个部件十分灵活。墙上挂着各种医疗图片。她也看不懂是什么东西,好象是肠胃什么的。几盒消过毒的一次性用的橡皮手套和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器械。这里真干净,她不由得感叹了一下。我们福州的医院有这么干净就好了。

        高个头大鼻子的医生问了林老板很多问题。然后他开始做手术。手术不太复杂。医生让护士擦干净伤口,消好毒,打上局部麻醉针。医生仔细地为庆华在额头上和肩膀上缝了几针。然后转身问丽兰: “你是他的妻子吗?”

        林老板代为回答:“是的,医生,她是他的妻子。她不会说英语。”

        医生又问, "他们都是从中国大陆来的吗?"

        林老板又回答:“是的,他们都是从福州来的。”

        医生出乎意料地说:“我去过福州。我一九八八年去中国福建红十字会医学院讲过学。我去福州玩过。我还到过福州的很多地方呢。”医生很得意地说。那个地方的人都很好客。我有很多故事。可惜没有机会讲给你们听。我明年还可能去北京呢。”

        手术室的空气顿时缓和了许多。医生安慰丽兰说:“你丈夫的伤重。再过半个小时就可以出院。但要休息几天,不能太累。 你们去配一些药。”林老板翻译了后,丽兰有礼貌的说了声谢谢, 就搀扶着庆华慢慢地移出手术室。他们走得很慢。当他们来到候诊厅的时候,只见窗外有几辆警车闪烁着红蓝的警灯。

       “这儿发生了什么事呀?”丽兰问林老板。

       “别多管闲事。我们走我们的吧。美国人的事情多着呢。要看新闻晚上看电视。”他似乎被上次的事件吓怕了,说罢,拉着庆华加快脚步往外走。

        这时两个警察走过来.他们都穿着短袖警服,毛茸茸的手臂显得特别的粗野。 他们一脸严肃相, 就象那天在船上被抓的那些警察一样。警察走近他们,驱开搀扶着庆华的林老板和丽兰,将庆华背朝天地放倒在一把椅子上,命令庆华举起手作投降状。一个警察把枪插入枪套,从头到脚地搜了搜庆华的全身,看看有没有武器。另一个警察突然从庆华的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白色的东西。他立即用食品袋把它包起来,嘴里骂着:“母狗的儿子,你也晓得吸毒呀!”

        林老板都看在眼里。他心里想:“这真是天不助我地助我呀!”

        另一位警察拿出手铐,将庆华铐住。庆华痛得直咬牙。

        丽兰这时疯了似的冲过去抱住庆华,厉声地叫道:“他没有犯法,他是无辜的,你们凭什么抓他?”

        一个警察冲过来,用枪顶在她的脑袋上。

       “滚开,”他命令道,“要不我就毙了你!”

        林老板急忙摆摆手,慢慢地走过来,一边用英文说:“先生们,她不懂英文,对不起。”他指指庆华:“他是我的雇员,你们为什么要抓他?我是不是可以知道?”

        为首的警察走过来说:“刚才我们接到报案,有人要截车抢劫,他们的人被打伤了。他们报告说这个嫌疑犯也受伤了。我们追踪到这里。 我们得把他押起来。”老板把这些话传译给庆华。

         庆华吼了起来:“奶奶的,是他们动手打人,还竟敢诬告我打他们。林老板,你怎么不告他们呢?你的车子被砸了,你们的人被打了,你为什么不告他们呢?这是什么世道呀?”

        老板默不作声。宗发靠近庆华说:“庆华,不能乱来。这里不是讲理的地方。我们还得想个办法。你先委屈一下。事情以后慢慢会搞清楚的。”

        两个警察把庆华架了出去。外面的天空布满乌云,显得更加漆黑。丽兰伤心地靠在一棵槭树上,看着庆华被警察推进车里。警车响起了锐利的警报声,慢慢地在盖满树叶的小道上消失。丽兰靠在树干上久久不肯离开。

 

 

     

 

 

 

 

 

 

 

 

 

 

 

 

 

 

 

 

 

 

 

10.偷生

 

        李庆华为了宗发和郭麻子和宋大头干了一仗后,两个厨师对他们的态度有所收敛。

        郭麻子和宋大头都是三十几岁的偷渡客。他们都是单身汉。由于他们美国来得早,拿到了被称为幸运绿卡的六四绿卡。

        1989年造反的学生们在天安门前大闹民主的时候闹出了几十几百条人命,特别是那张从卫星上拍下来的象三国演义张飞在长板坡一人喝住曹操千军万马的这个喝住解放军坦克的英雄照片搅得美国满城风雨。学生们的行为博得多少美国人喝彩。同时,进一步加强了中国人正在受苦受难的形象。美国人本来就喜欢做救苦救难的菩萨。而且善于在救难中拿到大笔的回扣。此时正是时不我待。那些国会议员们个个神情振奋,斗志昂扬,制定这些受难英雄们的议案。美国的大报小报,电视杂志,一时间小将们的英雄事迹的阳光普洒在大陆

偷渡客郭大厨和宋秃头身上。美国政府真是有眼有珠, 让他们也享受这百年不遇的造反待遇。

          美国政府解决了他们的身份问题,但是解决不了他们的婚姻问题。三十好几的人了,来到美国差不多十年了。偷渡债也还清了, 两人还积蓄了一些钱,可到现在还是光棍一条。 

        他们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隔壁的录像带租赁店。 每天下午空时,两人就一头扎进成人录象室。他们饱览像带盒封面的万种风情。像带架上各种求欢做爱的千姿百态旖旎春光激得他们春欲难熬。他们自己买了放像机和电视机。一有空就欣赏色情片过眼瘾。

        林老板最理解手下雇员的心思了。男人嘛,没有女人的陪衬哪儿行呀, 他们哪会有工作效益呀。  

        那天生意清淡。吃午饭时,林老板对郭大厨和宋秃头说:“今晚你们哥们有兴趣去玩玩。我带你们去开开眼界。可惜那地方不能打上几炮。”宋大头开心起来,说:“老板,您老人家今天也会有这份风流雅兴。你可不能和我们一般见识。我们是野狼一群,你老可是锦鸡一只。你家中可有老母鸡监督。你带我们去,难道不怕你老婆打断你的老腿。”

        郭麻子阴冷地说:“行吗? 我他妈的上床还要你老板作翻译呢!”

       老板眯缝着淫色的小眼,说:“又不是用口。那地方是君子动眼不动口,不动手。保证你两只眼睛喝冰淇淋,看个舒服。你们喜欢去,就跟我去,给你们加加油。二三十美金就能饱眼福了。喝点啤酒,看好高兴就往大姑娘屁股叉叉塞上钱。到了这块地方,钱要比你的嘴吧还能说话呢。你们可不能吝啬。你一吝啬,姑娘们的屁股就不会朝你的脸上晃。”

        干了半天的活,丽兰端着饭碗最后一个走过来。她看上去很疲惫,浓浓的秀发散落在她的红扑扑的脸上。她穿着宽宽的T恤衫,顶得高高的乳峰清晰地勾勒一道中间的乳沟。体态疲惫的她,看上去更加美丽。

        “还是庆华有福气,”老板偷看了丽兰一眼,打住刚才的话。又恭维又羡慕地说,“丽兰真是个下凡的仙子。”

        庆华不吭声。他打心底里不喜欢老板对丽兰的任何评论。老板又对庆华说:“你有老婆陪着,就不要跟我们一起去了。”

        庆华不肖地说:“老板,就是你给我出钱我也不会去的。这种地方我只会恶心。再说,我也赔不起钱。”

        老板揶揄的说:“啊呀, 庆华,你本钱足着呢。你看你这漂亮的老婆就是最大的本钱哇!”

        庆华听了这话十分反感。他很忌讳别人谈论自己的老婆,尤其是在他看不起的两个臭小子面前。要是以前的脾气,他早就勃然大怒。但是现在他讲话行动得处处小心。丽兰在一旁,他也不好发作。但他声音里还是透着一股不满的警告:“老板, 请你以后不要再议论我老婆。 我不习惯。”

        老板笑哈哈地打圆场:“啊哟,庆华,你也认起真来啦。要是有人赞美我老婆漂亮,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说完,觉得庆华一脸不高兴,也就不说话了。

        丽兰盛好饭,走过来坐在他的座位上。她见大伙都不说话,便有些纳闷。平时吃饭,大家总少不了谈论一些事,如哪个人中彩奖了,哪儿飞机失事啦,哪儿出车祸撞死人了。听听倒还蛮有意思。 可是今天吃饭大家却都闷不作声。都吃了什么哑巴药了:“咋啦, 这笋丝炒咸肉是家乡菜。这辣菜是我腌的,大家尝尝."

        虽然丽兰知道这郭麻子和宋大头对她的丈夫和宗发有成见, 可是大家都来自中国,五湖四海一家人呗。她还是对他们很关心的。再说她有熊腰虎背的老公。谁也不敢打她的主意。

        还是老板林会春会看风使舵。他谄媚地说:“是啊,兰子的手艺不错,你们大家都尝尝她的辣菜。她的辣菜真是人人爱吃。几个老美客人也常常向我讨辣菜吃。来大家都来尝尝."

        大伙都把筷子伸到辣菜缸里。在美国,辣菜这东西比鸡肉,牛肉,猪肉都好吃,特下饭。大家咭咭嘎嘎地吃了起来。

        丽兰问老板:“林叔,你以前答应我去学英语的事,这么长时间了怎么还没有着落呀?”

        丽兰是一个明白人。她早就从周小姐那里打听到这儿附近的一家华人教会开了几个英语班。她也知道象她这样的年纪学英语很困难。 但在美国赚钱,能不讲英语吗?能不和人说话吗? 能永远不走出去吗?不在这方面有突破,就永远窝在这油腻的厨房里。

       “新的英语班就要开学了。这两天他们就会通知我们的.一来通知我就马上帮你去报名。不过,我得安排好人手。你每星期要两个晚上。我得请好人。要不然,我这餐馆可要关门了。”

       “庆华说了。你若一下找不到人,他来顶班。我想他能行。 他抽空会把碗洗掉的。而且你平时也不忙.他一个人能顶得过来的。 你看行吗?”

       “那就先这样办吧。”老板说。

        郭麻子和宋大头都感到老板为丽兰办事格外爽快。他们都有点不平。他们俩要学英语, 和老板商量了好多次,他都推说店里生意太忙而作罢。现在丽兰说要学,老板却马上给她报名。还自告奋勇要接送丽兰。莫非这赖哈蟆还想添这天鹅屁股。

        李庆华不满地看了丽兰一眼。在他看来,偷渡来美就是要多赚钱。而目前赚钱的唯一的地方就是餐馆。不懂英语有什么关系?大家不是都十万八万的赚。很多福州老乡都连中文斗大的字不识几个,看洋文更是象找蚯蚓,还不是照样带着大把大把的钱,风风光光地衣锦还乡。要赚钱用不着学这学那的。去赚就是了。丽兰已经过来读英语的年纪,再说从ABC读起, 远水解不了近渴。庆华不赞成老婆去读英语。

        丽兰心里有一股冲动。这是一股莫名的冲动。花了几万美金来美国,总不能做个睁眼瞎,开口哑。她不甘心做这又脏又累的洗碗活,每天和成百上千的碗碟盘,刀叉匙,剩羹残汤,餐巾纸打交道,象机器人似的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到底有什么出息?这一月八百一千美金比起福州老家来那已经了不起了,但在美国,他们要还债,平时要花点,何年何月才能还清帐,攒钱回家,盖房置产?她觉得要有出息先得张嘴,要和人说话。要不,她和庆华会永远会困死在这厨房里,永远不得翻身。平时,丽兰一切都依着丈夫。可这件事她得自己作主,由不了他。

        丽兰问老板:“林叔,你说什么时候去我能去上课呢?”    

        林老板说:“明天有空的时候我去问问老师,也许这两天就开学了。他们班很短,几个星期一次。读书可是很辛苦的呀!你吃得消吗?”

       “我倒是不怕辛苦,就怕我这般年纪读不会。我们乡下人脑筋笨。学东西很迟钝。恐怕一时三刻学不会。” 丽兰自谦道。

        老板立即应道:“哎啊,这是哪里的话。你看上去年轻着呢。 人也机灵。学英语是没有问题的。”

        丽兰赶紧催老板:“喂,林老板,你能不能现在为我打个电话?你贵人多忘事,容易把这件小事忘了。误了这一趟,我又要等好长时间啦。”丽兰趁热打铁,要他立即打电话。

       “好好,”老板经不住她催,起身去打电话了。

        庆华一旁板着脸,一言不发。 丽兰知道要没有别的人在旁,他一定会发火的。此刻他是不赞成丽兰这样做的。

        少顷,老板打完电话,兴奋地对丽兰说:“丽兰他们明天就开新班了。明晚开始上课,你得好好准备准备。”

        丽兰高兴得几乎跳了起来。在乡下,她才中学毕业。她爸妈告诉她,女人用不着文化很高。只要嫁个好人家,嫁出去好好为人妻就够了。她家家境不好,她要帮着做家务,下田干活,补助家用。她从小懂事,喂猪养鸡,种菜种瓜,样样都行。唯独读书, 她想读。可是没有条件读。以前在家她听人家说哪家的小孩在读英语,那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现在她也能读英语了,而且是在美国学英语。那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 她兴奋极了。

        她问林老板:“我要准备些什么东西吗, 笔, 书, 本子, 书包?”

       “是的。但最重要的是准备几件象样的衣服。你到公共场所去要打扮打扮。这样人家就看得起你了。你有好一点的衣服吗?”

        自从那次在码头上行李被烧,为了省钱,丽兰总是请老板把她带到“好心" 旧货店买几套便宜的旧衣服。她现在没有一套象样的衣服。

       “这样吧, ”老板知道丽兰此刻在想什么:“我和我老婆带你去JCPenny时装店买几套漂亮的衣服。这样你穿起来体面些。”老板有意叫丽兰去这家时装店。他似乎在向庆华挑战。

        “不行吧,JCPenny 的衣服实在太贵,一件衣服要三四十美金。那我得花多少钱呀。”丽兰斜着眼睛看看庆华。庆华坐在那里用筷子在桌上比划着什么,一声不响。丽兰知道庆华的心思。他们好不容易攒了点钱,可这些钱是他要寄回家还债的。他不打算把这钱花在丽兰的打扮上。丽兰也知道现在不是说服庆华的时候。

        “你还是陪我去好心旧货店买些好看的衣服吧。那里的旧衣服便宜。店里还有别人捐的新新衣服。象JCPenny 这样的店,不是我们去的地方”

        林老板显得很得意,“丽兰呀,这点钱算得了什么!以后赚钱的机会多着呢。你要是看准好门道,一天就能赚上几百呀!” 他看看庆华那付窝囊的样子,心里更加得意。他扬起嗓门说:“赚钱嘛是男人的事;花钱嘛,是女人的事。庆华将来是十分有出息的人。他定能赚到大钱的。你就放心好了。先花我的吧,我先给你垫上,以后等庆华发了财,再还给我。我不计你们的利息。”这时他感到已经奚落庆华够多了,俏皮地添了最后这句话。

        尽管庆华是个乡下人,可他还听得出这老板话中带刺。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你只不过比我早来几年。将来我要比你赚更多的钱,比你体面。说不定还要雇你干活。你用不着这样来奚落我。咱们走着瞧吧。他暗暗把拳头捏得咯咯响。这是他生气时下意识的动作。尽管这么想,他心里感到很空虚,因为他不知道从何作起。他象走在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上。不知道该选择哪条道路。目前这老板算是说对了。他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每天走进这厨房切菜切肉炸小吃。这林老板可以在他面前神气一番。但不能让他太瞧不起人。

        于是他说:“我们还是有点积蓄。兰子也需要去买些体面的衣服了。她不能太委屈自己了。”

        林老板接上去说:“哎,庆华,我们一家人别说两家话了。这点钱算得了什么,还是留着给你妈寄去吧。我不是想摆阔, 我也不富,日子过得马马虎虎。但我诚心想帮你。”林老板的语气听起来特别诚恳。

        老金说:“庆华,既然林老板这样有诚意帮你们,那是大好事。你大可不必装阔。就让老板给丽兰买衣服吧。”

       一旁吃饭一直没有说话的宗发心里想,这一毛不拔的林老板今天这么大方,他一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说不定在打丽兰的主意。如果是这样,那他也太笨了。

         庆华不说话了。他带上碗筷, 走进厨房, 哗哗地帮丽兰刷起碗来。伙计们也一个个扫地抹桌子干了起来。

        丽兰去擦桌椅和饮料柜。她望着在蒸汽中庆华宽厚的背影,觉得有点对不起他。自从来到美国,来到这个餐馆,他说话少了。 她感到他在痛苦地寻求着什么。她知道他的内心时常在承受着作为男人的压力。他为不能突破种种障碍而烦恼。可现实毕竟是现实。 他的这种痛苦在短期内不会消失。

        丽兰认为只有走出去才有可能突破。人挪活, 树挪死。 她牢牢地记着这句话。要走出去,少不了要破费点。穿着打扮不体面当然会影响你的形象。衣服的钱是不能省的。庆华不愿意花这钱只好让他委屈一下了。

        丽兰擦完桌椅,见老板走过来,就对老板说:“林叔,明天休息,你能不能带我去买衣服呢?”

       老板爽快地答应了:“好, 明天就带你去。庆华没有意见吧。”他补了一句。

       丽兰说:“他不会有意见的。这件事我作主了。他由着我,你放心好了。”

        老板朝丽兰挤出点笑:“那好,我明天早上就来接你。”

 

        当林老板告诉两个厨师要去外面玩玩,开开眼界,他们特别兴奋。他们干起活来也特别的卖力。餐馆就象生活的沙漠。单调的锅台灶铲压抑着他们的性欲望。他们正是如虎似狼的年纪。一个聪明的中餐馆老板,会考虑到这一点的。也会适时地带他们去GOGO舞厅看看美国姑娘的屁股。

        这两位厨师渴望到外面去沾点雨露。因为语言不通,他们无法自己行动。每次林老板组织这样的活动,他们都好象看作过节一样。今天他们一个小时里就把该洗的洗了,该放到冰库里的放了。林老板看了十分满意。他对两个大厨说:“好家伙,今天你们真是太棒了。”

        大厨们对老板说:“老板,少说废话! 我们快走吧。” 他们有点迫不及待。

        老板对他们说:“我去叫一下庆华。问他去不去”       

        他走进厨房。庆华正在放最后一迭盘子。老板问:“庆华,你和我们一起去轻松轻松?”

       “我不去, 我不想去看外国女人的屁股。你去看她们的屁股,你又不长钱。他们的屁股长钱。你们要去你们去吧。”老板看他执意不去,也不在勉强他了。

  车子有拐了几个弯后就看到了一幢粉红色的矮矮的旧房子。房顶上高高地耸立着巨大的三点式裸女照片,上面写着哥哥(GOGO)舞厅的招牌。 这是两位大厨从没来过的地方。他们走进门,一名门卫客气地迎了上来 和林老板大招呼。厨师们只听到林老板问用英语问一个保安模样的男子一些问题,却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他们也没有在意。后来,林老板掏出一迭钱给那个保安。厨师们知道这是他们今天为林老板赚的现金。

        林老板掏出VISA 卡,门卫接过去递给票房小姐。 这小姐和所有的小姐一样,只穿着三点式泳装,圆圆的乳房高高地耸着。

        屋内弥漫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灯光很暗。他们进去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有了视象。这屋内很大。桔红色的灯光一闪一闪地照在粉红的墙上,显得格外性感诱人。大厅中间有五张圆形的跳舞台。大厅左边有个酒吧。吧台前有一排高高的转椅。大厅靠墙有些茶几和椅子。林老板带着他们走进大厅。厨师们第一次来到这个美国人的天地里不免有点紧张。他们在热烈喧闹的音乐中瞪大眼睛好奇地看着周围。

        老板带他们在离舞台稍远的地方坐下。他们只见每张齐腰高的圆台周围都坐满了喝啤酒的男人。他们一个个饶有兴致地象观看台上起劲舞动的舞女就象在动物园观看动物表演一样。这些舞女都赤裸裸的,有的只有三点式的衣裤包住阴处。大多数舞女边脱边舞直脱到三角裤。她们不断地抖动大乳房,弄姿卖骚,让客人尽情地欣赏。有几个姑娘干脆仰面躺在台上,朝客人张开大腿,给客人以强烈的刺激。客人们不时地在她们的三角裤沿塞钱。

        老板对他们说:“这里的规矩是只准看,不准碰。有人若走了火,去摸碰一下舞女,那你就倒运了。你可以把小费往她们的裤腰里塞。你们看,你们够刺激了吧。这里有你花钱的时候了。”

        正在这时,一个舞女走过来问老板:“海霓根啤酒?”

        老板说:“给我来瓶青岛。”老板将一张十美金的纸币放在女招待的托盘上。“全是你的了。”他说。

       “还有两位呢?”女招待问两个厨师。

         这两个厨师不会讲英语也听不懂她说什么。老板对他们翻译说:“她是问你们要不要啤酒。”

        郭麻子回答:“我要一瓶啤酒吧,多少钱?”

        老板说,你们到这儿来要大方。不然你就不要来。一个人给她五美金吧。”          

         尽管两个人不愿意五美金买一瓶啤酒,可既然到了这儿, 穷光蛋也要装阔老。他们俩往托盘里撂下五美金。小姐走了以后,老板有对他们说:“这儿你们应该开开眼界了。待会我们走近舞台,仔细瞧瞧这些洋妞的金枝玉叶。你们在她们的裤档里多塞一些钞票。她们也许会冷不丁地给你们来个飞吻。让你们开开洋荤。”

        一会儿,他们的啤酒上来了。他们开始呷起啤酒。两个大厨等得不耐烦了,催促老板移到舞台边边。前边的一个小姐下去,换上一个新的。她身穿着艳丽性感的服装。林老板向她眨眨眼。她不一会便随着音乐跳起舞来。一开始她舞得很慢,姿势十分优雅,渐渐地,或许她感到热了,她脱去了透明的外衣。薄薄的背心里透者两只沉甸甸的特大的双乳。宋大头无知地对老板说:“这美国女人的奶子怎么这么大!我的天哪!”

        “你这乡下佬真是不懂呀还是装着不懂。这奶子不是天生的。 她们一个个都整过容的。这奶子是人造的。”

       “真有这样的事?” 郭麻子不无惊奇的问。

        老板也不想给他解释什么。他不做声地继续欣赏舞洋妞,心里好象有什么心事。有时候他的眼睛往大门瞟。

         舞女舞着舞着,慢慢舞到他们的前面。他们闻到一股浓浓的玫瑰香水味。这香水使他们销魂。他们瞪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舞女的胸脯和大腿。粉红的乳晕和白皙的大腿撩拨着他们的欲火。他们不由自主地从口袋里掏出钱来,一把把的将票子塞到女人的裤腰里。这女人越舞越欢。她似乎知道他们塞的是大钞,最后索性躺下来, 让他们看个够。

        正当他们看得高兴的时候,突然过来两个蓄长发带目镜的老美后生。他们使劲地踢他们的椅子,把他们的啤酒撒了一地。

        远处的保安人员看到了这几个流氓的挑衅,就走了过来。 这些人见事不妙,赶快离去,临走时留下一句恶狠狠的话:“东方佬,操你们娘的,给我滚出去!”

       林老板看到这样的情景, 隐隐约的约约地担心会出什么事。 他催促郭麻子和宋大头赶紧离开,免得惹祸。

       郭麻子和宋大头一脸气忿,傻头傻脑地骂道:“真他妈的, 他们凭什么撞我们的椅子。老板呀,你该去和他们论论理。”

        “他们是街头流氓,咱们惹不起,可是躲得起。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吧。”

        老板快步地走出舞厅,急急忙忙跳上车。在驾驶盘前,他略略定了定神,忧心忡忡地说:“今天上帝保佑可别出事了。”

        正说着,他们来到了WALNUT街。这条街离他们的餐馆不远了,街的一头是一片坟场。平时很少有街灯,阴森得有点吓人。老板小心翼翼地开着车。这时他发现后面有一辆破旧的卡车跟着他。

        “见鬼, 这下遇到麻烦了。后面有恶鬼跟上了。”他声音发抖。

       “可能又是这批小流氓吧!”宋大头胆怯地说。

       “那怎么办,老板,你的车开得快一些,甩掉他们!”郭麻子轻轻的说。

        果然不出所料,在前面没有车时后面的卡车疯了似的超过了他们。在他们的前面嘎地停了下来。只见从车头里跳出两个高个子蓬头散发的人,随后又跳出一个满脸胡子的家伙,样子很可怕。

        大胡子先到他们的小车门前,大声吼着:“下来,你奶奶的!下来!我日你娘的!你们这群他妈的......”

        另外两个也围在另一边车门前,恶狠狠地骂着:“他娘的! 东方傻瓜!下来。该死的!日你妈!你下来!奶奶的,你们给我下来。”他们边骂边用拳头捶。

        林老板希望过路的车能停下来帮助他们。但是一辆辆车飞驰而过,谁也没有停下来,谁也没有理会这里发生的事。

        满脸胡子的人用手里的棍子猛地击碎车窗,接着他打开门把林老板从车子里拉下来。抬手掴了林老板一个耳光。打得林老板两眼直冒金星。这时林老板绝望地大喊:“你们有话好说嘛。你们凭什么打人?”

       “你们这些混账东西,竟敢去看我们的娘儿!我操你们的! 你们给滚回去!滚出这块地方!”大胡子吼叫着,他用手里的手枪柄敲敲林老板的脑门,登时林老板的额头上起了两个大包。

        两个大厨也被那个留长发的拉出来一阵拳打脚踢。他们被打得鼻青眼肿。长发鬼也狂呼着:“滚出这块地方!你们这些可卡因鬼!再待在这儿,当心你们的脑袋!”

        两个大厨被打得不敢还手只是捧着头,嗷嗷地哀求。林老板不断地用英文说着: "你们这是犯法的........”

        他们打够了,大胡子抓起林老板的衣领,狠狠地说:“以后如果我再在GOGO碰到你,我要你的命。你们也一样。”说完有狠狠地踢了他们几脚。踢得他们哇哇直喊饶命。

        正在这时,从暗处跳出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来。这人一把抓过大胡子,照准他的鼻梁一拳打过去。大胡子顿时满脸鼻血,踉踉跄跄地往前冲。他突然转身,举起抢,准备扫射。说时迟,那时快,那大汉飞起一脚把他的枪踢飞,然后来个饿虎扑食,冲上去一阵猛打。 大胡子被打得哇哇直叫。大汉正打得解恨,突然感到后面冲来一击,他躲闪不及。这一拳重重落到他的头上。接着在肩上中了一刀。他转身,看到这两个长发人的拳头同时又向他打来。他迅速闪到一旁,顺势一抬脚,正中一个的命根子,痛得他哇哇直叫。他又旋风般地把另一个扫倒在地。一个飞腿正中另一个的眼眶。这长发鬼捂着眼睛在地上打滚。这是大胡子试图从地上爬起来。

        在昏暗中,林老板他们吓得浑身直打哆嗦,远远地躲在树后看着这场搏斗。他们以为这是一场街头流氓的斗殴。他们庆幸上帝派人来解救他们。

        只见这大汉一只手揿着肩膀,运足力气象踢球门前的足球, 狠狠地踢了正在起来的大胡子。大胡子痛得嗷嗷直叫。

        长发鬼慌忙滚到一边爬起来,开车门,跳上车。大胡子和另一个也从地上爬起来一拐一瘸地爬上车,仓惶逃走。这大汉也不追赶, 站在黑暗里,一手捂着肩上的伤口,一手向这批流氓挥挥拳头。只见前面的车灯一闪亮, 嘎的一声便开走了,留下一串长长的尾烟。

 

9.黑洞

 

        王财鸿告别庆华夫妇后,由蛇头带到芝加哥附近的一家外卖加堂吃店落脚。店主自称从香港来。姓朱, 叫朱孔儒。他看上去六十岁左右。 店里的伙计们告诉财鸿他才五十一 ,二岁。这人生的面善,但为人苛刻,小气精巴。 一粒米,一根葱他都要从地上拣起来, 放到锅子里煮给客人吃。平时他每天总是盯着大家干活,生怕有人偷懒,白拿了他的工钱。

        他的餐馆很小,只有一个统间一分为二,里面做厨房,外面放了几张堂吃的桌子。这里的饭菜通很便宜。美国中西部象这样的餐馆很多。人们把他们称为游击餐馆。这些餐馆就象中国城市路边小吃店差不多,里面又脏又乱。人员进出流动很频繁,也很杂。由于这种餐馆价格很低廉,往往都开在穷人区和黑人区。

        但是这家餐馆的门面还是显得十分有中国味。门口有一尊从中国运来的真人大小的兵马俑。进门挂着两只好看的灯笼。付帐的柜台上装饰着饭店的菜照和价格。

        按规矩,新的伙计初来时都是先从最底层做起。老板吩咐王财鸿先打杂。在饭店里,打杂这份活其实是最苦最累的。打杂的样样都要干,切菜,洗碗,倒垃圾,洗厕所。这个工作把餐馆的脏活累活全包了。而工资却比别人低了一大截,因为这活被认为是无技能的活。 在这样的饭店里,有技能的活一般算是大厨,炒锅,服务员。有时候打杂的活太多,老板还会雇一个洗豌的伙计。油锅和打杂是同一个档次。做服务生需要会讲英语。而这店里除了老板,最神气的就是大厨。大家往往都讨好他,因为出菜的快慢常决定服务员的小费数额。就连老板也卖他三分帐。

        但是按常例,打杂这种活一般是由老墨来干的。中国人比墨西哥人聪明,他们会耍手腕跳过这一槽。但这需要机灵。王财鸿老实巴交,连捡到一分钱都要大声嚷嚷谁丢的,只得从头做起。

        朱老板还雇了另外三个伙计,都是青一色的大陆人,炒锅阿华是福州人,和是同乡, 都说福州话。那个包外卖,接电话和做服务员的姑娘叫阿凤。她人长得十分水灵好看。送外卖的叫王兵,人也长得很帅。几天下来,他发现阿华没有象很多人所说的做大厨的跋扈。他为人平和,说话也很客气。王兵和阿凤看上去都是文质彬彬,好象是到这里打工的学生。虽然他们不太和他说话,但他们两个好象也没有恶意。大家混熟了,相处倒也不错。

        伙计们的午饭一般都是在下午两点以后开始吃。有生意的时候,开饭还要晚些。午饭后生意清淡的时候,大家稍作休息,然后为晚餐做准备工作。

        那天吃了午饭以后,王财鸿拎着两包垃圾袋到屋后的大垃圾筒倒垃圾。他突然听到阿凤和王兵的说话声。

        王兵说:“阿凤,你可不能这样。这不是明摆着毁了你自己嘛!”

        阿凤说:“那有什么,生存第一嘛。我也是万不得已才这样打算的呀。”阿凤听起来有浓浓的上海口音。

       “阿凤,真的。你别这样做。再想想别的办法。”王兵劝她说。

       “你说除了这条路还有什么办法?你说吧!你说吧!我不可能回上海了。我已经断了这条路了。你想我的单位还会接收我吗? 那是完全不可能的。你知道我是从访问团私逃出来的。我把他们的交流项目给毁了。单位里的人们恨我还不够呢。他们会说我给国家丢脸, 给单位丢脸。 我反正是回不去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吧? 我怎么办呀? 你又不能帮我。你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说罢,差点儿哭了出来。

       “阿凤,办法总是会有的。这里的很多人跟我说过,在美国, 最重要的是要有耐心 和等待。”王兵试图把空气变得缓和些。

        "你是不会有办法的,你是读书人。你的路还很长。我知道该怎么办。你还是等着瞧吧。我反正毁了 毁到底,毁......”阿凤哽咽着。

       “回去我妈也会责备我的。她要我留在美国。千方百计地留在美国。我儿子三岁了。她答应会替我照顾好的。她说用不着我操心。”

       “那对赵老师打击太大了。”王兵担心说。

       “我知道你是他的门生,他也很器重你。你不知道,要我留在这里也是他的意思。他告诉我他会努力去找机会利用学院出国访问来美国。如果没有这种机会,他会去考英语,走出国留学这条路。”

        "那可太好了。”王兵高兴地说。“学院总会轮到他出国的。”

       “王兵,我已经等了他这么多年了。他已经失去了信心。起先,我还以为我丈夫很有才气,现在看来只不过窝囊废一个。”

        阿财听着这两个人在背后商量这什么,他没有立刻将垃圾扔进垃圾箱。他继续听着。

        只听王兵说:“只可惜赵老师实在没有去考英语,要是他能考到六百分,我去帮他联系学校,他到这里来读书,你们两个也遂了心愿。照例说他评上了副教授,英语应该是过关了。你叫他去考一下托福。怎么样?”

        阿凤的丈夫原是海天政法学院的学生生。曾任过学生会主席,研究生毕业在校当助教,后来升为讲师。由于他肯钻营,又有几篇小论文,理论考试和英语四级都想了办法通过了。去年升了副教授,又带了研究生。王兵是他的首届研究生

       “王兵,我不管你是他的学生。我告诉你吧,他的成绩都是假的。什么英语四级过关呀,理论考试通过呀。他都通了关系的。考托福有没有什么后门可走,如果有后门,他就能考满分了。凭他自己想把托福考到六百分,我看让他努力十年也是考不上的。”阿凤气愤地说。

        王兵内心感到十分不安。看来赵老师最近不太可能来美国的。他为赵老师担心,更为阿凤担心。王兵在国内没有拿到硕士学位。在很多同学的怂恿下,他考托福考GRE自费出了国。到了美国,身边所带的钱只能付二、三个月的房租。他只好休学打工。幸好他在出国前在英语上花了工夫,因此一开始下餐馆打工便能当上服务员。两年下来,学业虽然荒废了,却攒了一笔可观的美金。他换了几家餐馆, 最后和阿凤一起来到现在这个餐馆。阿凤的爸爸也是教授,是王兵

父亲的朋友。王兵又是阿凤老公的学生。有了这几层关系,当阿凤随着她单位的访美团来美时, 阿凤的妈妈要阿凤留在美国。王兵是理所当然的接应人。他没有理由推卸安顿和照顾阿凤的责任。但眼下阿凤做了这么惊人的决定,使他吃了一惊。他不知道怎样处理这件事。

        王财鸿没有听出什么头绪,哗啦一声把垃圾倒到大垃圾筒里。这声音惊动了阿凤和王兵。他俩都朝王财鸿方向看去。王财鸿说了声对不起,就回头走了。

        王财鸿回到厨房。阿华蹲在门边凳子上。王财鸿在阿华旁边坐下,小声地对阿华说:“这小俩口在垃圾筒背后嘀咕,好象有什么事。我看见阿凤眼圈红红的,莫非他俩有这个。”他说着,比画着装出男女偷情的架式.。

        阿华叹了一口气说:“哎, 你还不知道,这老大姑娘要出嫁了。她很快要做新娘了。这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呀!”

        王财鸿好奇地问:“新郎是谁呀?新郎是王兵吗?”王财鸿好象听老板说过这阿凤姑娘和王兵有私情。他当然不知道他们在大陆还有另一层关系。他们这一层人除了干活,最有兴趣打听这种事。

       “哪能是王兵呀。”阿华知点底细,他小声地对阿财说:“她是准备嫁给常到这儿吃饭的鹰钩鼻大块头美国老头。没看到朱老板常常和那老头唠叨。看样子是想和这老头做一笔生意的了。这老头真是艳福不浅那。要是我是美国公民,我就不会打光棍了。我也去找个黄花闺女来。但是我上辈子我投错了胎,没有投到美国娘们的肚皮里。”阿华自己解嘲。

        王财鸿虽然来到这餐馆不久,但他看到过这个肥头大耳的家伙。他吃饭时喜欢把甜酸酱和白饭拌在一起。 这老头看上去很老了, 满脸都布满了老人斑。而阿凤长得象一朵出水的芙蓉,比我的英子不知要细嫩多少倍。他想起英子,心里不免腾起一股伤感。然而前面的阿凤,花一般的人儿要嫁给这一身长得皱巴巴的老头。他的心里不是滋味。他忍不住问阿华:“好端端的怎么会想到去嫁一个老头。难道这么大的美国就没有一个好的中国男人吗?”

        阿华坐在他的小凳子上剥青菜老叶。他没有作声,埋头干着他的活。不是他不想回答阿财,而是他不想多评论人家。阿华在很多店里干过,象阿凤这样的情况,他阿华见的多了。

        阿财可没有经历很多。他感到很奇怪。他没有察觉出阿华的有意沉默。他还是问:“阿华,你倒是说说她怎么会这样。”

        阿华有点不耐烦了。这阿财真是乡下老土,没见过世面。这种事有什么可一大惊小怪的。但是每当阿华听说这种事,他心里会自然感到不舒服。

       “还不是为了这一张该死的绿卡。”阿华口气充满感伤, “有些人为了这张绿卡,什么都干得出来。用身子去换只不过是一种手段罢了。不过阿凤这姑娘也许用点心计。我在纽约听朋友们说起过很多东南亚的女人用假结婚的办法拿到绿卡。只要装作同居在一起两年,给假结婚的男方一笔交易费,不要让移民局查出假迹,绿卡就能办成了。这种方法很管用,比用政治庇护简单多了。我不知道阿凤是真结婚还是假结婚。” 阿华的语气显得很婉惜。

        正说着话,老板在外厅向他们大声吼道,“阿华, 阿财, 你们怎么老谈天呢! 这么多活要干,你们就这么磨磨蹭蹭的。阿华, 赶快切菜。昨天进货的芥蓝菜要切好。白鸡要剔骨。阿财,你帮着剔鸡。学得勤快些。学会手艺赚大钱。你不是为了赚钱才拼命到这儿来的吗?”

         才来几天,财鸿就听腻了这个老头的唠叨。他只听阿华低声说:“台湾佬香港佬都是这样,剥削大陆来的可狠了。有朝一日我发财。他娘的,我要雇几个台湾香港人让他们也尝尝咱们大陆福州人的厉害。”说着他打开冷藏库,扛出整板的冻鸡。将它们放在砧板上。

        阿财说:“这老板叫我剔鸡还不容易吗?用刀把鸡肉割割下来就行了。这有什么难的。从前我家里的鸡都是我宰的。我甚至还会杀猪哪。”

        阿华取出一把刀,在磨刀锉上磨了磨,递给阿财。他对阿财说:“你要当心,干这种活可千万不能大意。”

        阿财满不在乎地接过刀,沙沙地工作起来,嘴里说着:“阿华,看我的。这么简单的事都不会做,我怎么能来美国赚钱呢?”

        阿华笑了笑说:“你把餐馆的活看得太轻松了。我这里给你准备好了疮口贴。有你是用得着的时候。”

        阿财哈哈地笑了:“阿华,你也太小看我了。别的我不会,这剔个鸡骨头我还要学吗?那我简直太笨了。”

        阿财笨拙地将解冻的鸡敲开。他仔细地看着这只整鸡,不知从什么地方下刀。

        阿华也不言语,看看说大话的他能不能将这只鸡解剖。阿财看了好久,她想不下刀一定被阿华看笑话,于是便从鸡肚下下刀。他先将鸡肚下的肉切下来,然后再切背上的肉。过了好长时间,他还没有将鸡胸鸡背的肉剔干净。在切鸡大腿肉的时候,他捏不住鸡腿,手握的刀失去了控制,一下子割到他的指头上,痛得他哇哇直叫。

        阿华走过来,用餐巾纸擦干血。还好这刀割得不深。他将疮口贴撕开,将阿财的伤包扎好。他叫阿财递把中国菜刀给他,三下两下连撕带拉就把鸡骨头除去。他的手势熟练得象个外科医生。

         阿华对他说:“阿财,你可千万不能小看这手艺。你如果能剥好鸡,你去哪家餐馆都不怕了。这是赚钱的本领。你知道一般中国餐馆的老板不愿意花高价买白肉,买整鸡要比买鸡白肉便宜好几倍。他们用鸡骨头熬鸡汁做高汤,翅膀做炸辣翅膀。鸡爪做成凤爪。老板怎么会多花钱去买这些鸡部件呢。美国人不象中国人吃野味什么的。美国人的主要肉食是鸡肉和牛肉。我会教你怎样切牛肉的。但是切鸡的技术一定要掌握。如果你有这一手,很多老板就乐意来雇你,你有这样的看家本领,就能和他们讨价还价。 他们会卖你的帐。 没有看家本领, 你只能打一辈子杂。看别人一辈子颜色。”

        财鸿听了阿华的一席话,觉得他讲得很有道理。阿财吃了这么多的苦, 赔上了英子,踏上了美国这块风水宝地,才知道象他这样的人在美国象一只蚂蚁一般, 没人会把他放在眼里。他只不过是一架会干活的机器。这架机器别人用不用还得看别人的脸色。他现在才知道别人寄回家的钱挣的多么不容易。

       “真没想到剔鸡还这么难。阿华,教教我吧。我虽然学得慢些,但我一定学得会。我的运气真好,碰到了你这样一位师傅。”阿财诚恳地说。

       “那你跪在地上磕三个响头好了。我就开始教你了。”阿华开玩笑地说。

       “这多不好意思。这样吧,我今天去隔壁录像带店借一部成人录象带来慰劳你。总可以了吧。”

        "好吧,我教你。你趁现在可得好好学。喏,从这儿下刀。” 阿华说着,把一只大拇指用力地陷到鸡腿肉里,然后用手捏住腿骨, 用力一拉,骨和肉顺从地分开了。阿华把刀放在骨节上刮了两下, 整片鸡肉和骨头干干净净地变成了两片。在阿华给阿财示范时,阿财注意到阿华少了中指和食指。阿华凄惨的对他说:“我的这两个指头就是我在学切鸡是被我自己切下的。”财鸿不吱声, 他知道是怎么回事。

        三月天黑得晚,夜幕来临,商业区里各种店铺华灯初上。餐馆旁 Blockerbuster 录象带出租店半裸女人全身立像朝着窗外和过往的人们传递着温柔的软情,频频地招揽客人进去借些床上消遣的录像带。餐馆门前不断有来来往往的人。老板催促阿华扁几条大葱,在烧开的鸡骨头高汤锅里放上茴香,让香气飘逸出餐馆。不多久, 果然有些人进来用餐。这些进来的人大多数是老客,和阿凤和王兵很熟。美国人有个怪脾气,他们消遣娱乐很专一。一旦认定一个地方,他们就会一直成为常客的。

        和往常一样,这鹰钩鼻老头拄着拐杖也走进了餐馆。 这老头姓库奇,叫克利福。因为他待老婆不好,这里的人叫他苦妻先生。朝鲜战争时他在朝鲜服过役,在那里和中国人打过仗。战争以后, 他在香港待过一阵子,开过眼界。退役后一直在福特汽车厂干技工。他有一个儿子。听说他的儿子是一个很有才华的律师。

        不知怎么回事,这么大年纪,几年前竟和老伴闹离婚。老婆气出癌症,死了。他一个人守着孤零零的大房子。他的房产占地很大,有好几公顷地。房子周围是一座荒废的坟场,到处杂树野草,鼠狐出没。尽管他的儿子劝他卖了房子去住老人院,可老头执意不去。他年纪大了,又很孤僻。他的日子过得很孤独。

        十年前,这家餐馆开张,老头由于去朝鲜打过仗,在香港生活住过一些日子,他成了这家唯一的中餐馆的座上客,也只有在这儿, 他一坐就是一两个小时,他把自己在香港如何吃正宗的广东菜,如何遇到风尘女子等等,千百回的告诉别人。这餐馆的很多客人都知道他去过朝鲜打过仗,还到过香港。

        他一进门,阿凤便把他带到最后一排的座位。这是他的专座。 阿凤进去为他开了一瓶青岛啤酒,叫了一只蒙古牛肉片。老头最爱吃这个菜。这么多年来几乎一成不变。阿凤把啤酒到在杯子里。老头呷了一口冰凉的啤酒,眯缝起眼睛抬头贪婪地品味着站在厨房门边随时准备上菜的阿凤。她结实,外耸,富有弹性的乳胸散发着诱人的青春气息。“你今天真迷人。你这身打扮真漂亮。”老头奉承地挑好听的英语字眼。

        阿凤很不习惯老头色迷迷的眼光。每次这种目光扫过来, 停留在她的胸脯上,她感到仿佛有只卑鄙下流的手在抚摸她的胸。她心里很不自在,厌恶极了。要是别的客人,阿凤也许会跟他们聊天什么的,和他们增进一些交流以便让他们留下更多的小费。但她实在不喜欢这老头的眼光,她根本无心和他聊天。这老头倒也犯贱,尽管阿凤有时爱理不理,他也常常出手大方,一顿饭吃了十来个美金,他会一甩手扔出一张五块大钞作小费。算算值四十块人民币。她想,在中国爸爸妈妈要干一天才那么多。想到这里,她深深地吸了口气。极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尽量使自己对这个老头热情些。

       “谢谢你的恭维,我很高兴你这么说。”她用英语说。她勉强地在脸上挤出一丝惨淡的笑容, 更激发出她的东方女性的柔美。上菜的时候,老板进来。他和老头是熟交。他在老头对面坐下,和老头

又侃起来。

       “你的菜宗是很合我的胃口,”老头说:“恭喜发财,你最近又有新的厨师进来。是不是总又搞了些什么新花样?你的西安饺子做得怎么样了?"老头很内行地问。

       “新来的不是厨师,是一个打杂的。我们最近是搞了一些新菜。你来吃自助餐的时候会有一些新菜。你星期天中午来尝尝吧。”老板虔诚地邀请。

       “我真的会来的哦。”老头应着:“你还是要这位漂亮的上海小姐陪我的呀!”

       “那是那是,”老板快应着:“你老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你的口味定能鉴定我的菜正宗不正宗."

        老头呷了一口酒,谈兴就上来了。“从前在香港的时候, 什么东西没有吃过呀,什么女人没有见过呀。在香港的越南女人, 泰国女人,真是有味道呀。他抬头察觉到旁边的阿凤,感到不好意思。他放低声音咂咂嘴说:“真是有味道! ”

        老板知道这个老头是个十足的大色鬼,便打探着说:“你老婆死了有些时候了吧,你也没有到外面去散散心呀?”

        老头显得很忧伤:“没有,你说到哪儿去散心呢? 我这一把老骨头了,还到哪儿去散心呢?前些日子到GOGO女人舞厅去了一趟。 真他妈的没劲。光看屁股不下蛋。叫人把钞票往她们裤档里塞。”   

        老板觉得开口的时机已到,便对他压低声音:“我可以帮你一个忙,包你满意。”

        老头脸上绯红,气色非常好。他眼角笑成一条线,口词含糊地说,"什么好事你讲吧?”

      “我有一个朋友托我。她需要一张绿卡,也就是一张美国永久居民卡。只有你能帮她很快拿到这张卡。而且你有很多好处。你会一石击三鸟的。”

        老头不解地问:“这话怎么说?”

       “她愿意和你名义上结婚,这样你就可以帮她名正言顺地申请绿卡了。我敢保证我的这个朋友你一定非常乐意帮忙。首先你帮了我的朋友。其次你也会得到实惠,你名义上的妻子会帮你做做家务,有时候也能陪陪你。再次,你还能拿到一些帮助费。你也有机会和她去旅游。有这个难得的机会,难道你想放弃?”老板试图说服他。

       “这不是在作欺骗吗?这是违法的呀!我怎么能干这样的事呢?”老头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他露出忿然的神色。“你怎么叫我干这种事?我不干违法的事!”

        他说的话倒是事实。在一般老美的心中法律是至高无上,神圣不可侵犯的。大多数的人谈起法律都肃然起敬。他们做任何事都会考虑这是不是合法,尤其是有关自己名节的事,他们更加有所顾虑。他们情愿不去冒这个险。

        可是这老板实在不甘心,说:“你说差了。你怎么可以说这是非法的呢?你想想,你和老婆离婚了。你跟她已经没有婚姻关系了,更何况你的老婆已经不在人世了。你再娶一个是名正言顺,天经地义的事。不管你娶的是老的少的,这跟别人没有关系。别人谁也管不着, 是不是?不管这结婚是名义上的还是实际上的,这没有关系。从法律上讲,结婚是合法的。另外,你又不是白帮忙。当然我也会有一些好处的。这真是一举几得的好事,你何乐而不为呢?”

        这时阿凤端菜过来, 轻轻地放在这老头面前, 礼貌地说: "请用菜。"

        老头抬起头, 看到阿凤红扑扑的脸上散发着东方女性特有的羞涩和娇美。他忍不住伸出干瘪多毛的手去拉了拉阿凤那双纤细的手,说了声谢谢。 阿凤惊怕地后退了一步。但是她不想太冒犯老头,也没有显出不愉快。

        待阿凤走开后,他对老板说:“要是有这样的姑娘,我作一百次假结婚也愿意。”

        老板听了眼睛一亮:“你说的话当真?你不会反悔吧?”

        "嗨," 老头嚷嚷说, "我什么时候说过谎? 君无戏言,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老板无比兴奋地说: "那这婚你算是结定啦! 我其实说的就是阿凤,是她要你帮忙。”

        "真的吗?" 老头还以为老板在开他的玩笑。看到老板一脸严肃相,他知道这八成是真的。不过,老头自知有点失言。但在这青春勃发,象绽开的花儿一般的女人面前,他哪会是不动心呢。不管是真的也好,假的也好,哪怕是猴儿捞月,也要试一试。况且他是真的羡慕她的那双带这羞怯的大眼睛。他很喜欢看到她,也更喜欢闻到从她身上散发的那丝诱人的清香。

        阿凤隐隐约约的感到老板和这个老头是在谈论自己。羞得不敢走近他们。这事是她的远房阿姨托了这个老板的。她阿姨也是十几年前只身来到美国,用了假结婚的手段拿到了绿卡。然后开了餐馆发了财。在阿凤的远房阿姨看来,年轻女人在美国拿绿卡的捷径就是找个没有老婆的老头,熬上几年就行了。运气好的有可能分到一些家产呢。阿凤从心底里不想走这条路。她的心里充满了委屈,孤独和恐惧。 她爱丈夫,爱儿子。她爱她那稍谙海的不大的可是很温馨的家。她爱她慈祥的父母,但她突然不理解他们。她恨家里的人为什么一个劲地要她想方设法留在这个地方。她也不理解自己的妈妈为什么托要远房的姨妈帮这个忙。她不相信她老公会是这样一味地叫她想办法替他弄到美国来。这样的大男人,自己可以出来闯天下。可是他自己无能,却叫老婆这样受苦忍辱。但是想回来,多少上海人想到这里来掏金。 多少人有象她这样机会出来呢? 她回想办护照,过签证,真是费尽了心计,跑断了腿。好不容易来到美国,虽不能惊天动地干一番事业,但也总想图些发展。她本来想去申请学生签证,再去读几年书,拿到学位找到工作申请绿卡。可这条道路太长。用假结婚的办法去解决身份问题,她感到害怕,她感到失落。她忍受不了这样强烈的情感冲突。她想哭,她想大喊。她一头冲进洗手间,眼泪象泉水般地涌出来。她抽泣了一阵,想到外面的客人还没有走。这个鹰勾鼻老头还等着她说再见,赶紧撕了一把面巾纸,将湿漉漉的脸擦干。

        她出去的时候,客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老头见她出来,站起来要走。阿凤对他挥挥手再见。又他走到门口,转身向阿凤笑了笑。这种笑使阿凤感到恶心极了。

        餐厅里静了下来的,只有一对年轻男女一边吃一边小声地谈论着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她怕到这老头的桌子去。她知道他一定放了很多小费。别的桌子上也有很多小费。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别人说过的淘金的话。这一晚上一百多块美金的小费是大陆工人一个月的工资呀。她瞟了瞟那个角落位子,幽幽的灯光显得阴森。这老头仿佛象幽灵一样还在她眼前晃动。她胆怯地走向最后的那个位子,这次这老头竟给了一张十美金。这老头一定是疯了, 她想。她捡起那张纸币,抖出一张小纸卷,上边写着:I am willing to help。(我愿意帮忙。〕她的心扑扑地跳得激烈。她还想哭,大声地哭。她将脏碗盆放到托盘里,顺手抹干净桌子。这时王兵送完外卖回过来了。她把这张纸条递过去。王兵凑近灯光,看了看说:“看来这是搞定了。那你就试试看。 谁在美国都有权追求自己的梦想,是不?”他的语气充满了哀伤,妒嫉和无奈:“不过,你这是很冒险的。你无论如何要谨慎才好。这里又没有你的亲人。以后你有三长两短的,我真是为你担心。真是难为你了。”

        阿凤抬起头,看到王兵的眼里充满了同情,怜悯和关心,心里感到一阵温暖。尽管王兵是自己丈夫的学生,还比她小两岁。这个年轻人很诚实, 很热心。有他在,阿凤好象有了依靠。对王兵这样出自内心的告诫, 她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晚上九点店里的客人都走了。老板打算早点息工,他走到厨房吩咐阿华做晚饭。阿华立即就动起手来。老板对阿华说:“阿华,你让阿财做。你在旁边教阿财做。”

        阿华说:“老板,阿财又不是小孩。做做我们大家吃的菜他会的。”

       “我们今天吃麻婆豆腐。我敢肯定阿财不会做。你就教他吧。”老板很爽快地说,“我们再加一个青椒牛肉片。”

        阿华,王兵和阿凤都很奇怪,那老板今天怎么这样大方。他们纳闷这老板今天一下变得这么慷慨。竟然叫阿华教阿财炒菜。不过阿华不会再深一层去想什么。他们吃好饭差不多已经十点了。这时电话铃响了,是要外卖的。老板把客人要的菜写下来,把客人的地址电话号记下来。他告诉客人他的外卖二十分就到家。

        搁下电话,老板吩咐阿财将外卖做好。王兵看了看地址对老板说:“这地方不是我不愿意去。这地方的人穷得叮当响,这半夜三更的到那里实在有点危险。小费没有我倒不在乎,半夜里碰到抢劫的就不好办了。”

        阿华说:“王兵,你的运气不会这么不好。身上带上二十美金。如果你真的倒霉,就把这二十美金扔给他们。这样你就会平安无事的。我在纽约的时候,那些送外卖的都是这样对付抢劫犯的。”

        阿财在旁说:“王兵,我已经把锅台洗刷好了。我跟你一起去吧,我想去看看你是怎样送外卖的。”

        老板为外卖打好包,阿财拎起包对王兵说:“走吧,王兵。”

         美国的街道没有路灯,漆黑一团。阿财在车上问王兵:“但是街上有很多店平时通晓开着灯。为什么这街上没有灯呢。这不是给那些抢劫犯创造条件吗?”

        王兵说:“阿财,你不知道,我们这个小镇不要说是夜里,就是在白天,也没有人走路的。有钱人不会到这个地方来的。”

        王兵七拐八弯地来到一条窄小的路。王兵看了看地址,夜里这块地方什么都看不清。王兵只好按他的记忆找路。“前面的破房子可能是了。阿财我就让汽车发动着。这样万一有事,逃起来可以快些。你千万不要声张。我自己会对付这些人的”王兵说完,跳下车,向这座破房子走去。这破房子里面一只狗疯狂地叫起来。王兵刚要敲门,他的腰被一根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他闻到这个家伙满脸酒气。

     “婊子儿子,放下外卖,把你的东西就拿出来。”王兵一听就知道这订餐只是一个引头。这些人穷得没事做,和他寻开心。他到了这儿他们可以抢了。他们来说,吃白食太平常了。

       “先生,今天我的外卖不多,小费才赚了二十几美金。就算我今天为你赚的吧。你全拿去吧。”王兵用英语对他说,“哥们你可别杀了我,你们杀了我这个送外卖的有什么用?”说完他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皮夹和二十几美金,全是一美元面额的,这样看上去有很厚的一叠。

       “就这些吗?给我搜!”那个凶相的白人说。他走近王兵,伸手摸了摸王兵的口袋。“你滚吧!也是穷鬼一个。”那个人骂道。

        王兵拔脚就跑。只听那个酒鬼说:“你若告诉警察,小心我要你的命。”

        王兵嘎的一声调转车头逃走了。       

       阿财问:“王兵,真的把我给吓死了。你送外卖常遇到这种人吗?你就是这样赚钱的吗?”对于王兵,阿财很不理解。阿财知道王兵读了很多书,他为什么还要到这样的地方来打工呢。

       “王兵,你为什么不去做些另外的事。你的英语这样好,你又有学问。听阿凤说你是做律师的。做律师在美国赚很多钱呢。你这样和我们一起打工,这不是太委屈你了吗?还有这阿凤,你看她细皮嫩肉的样子,也不是服侍人的料你们就没有办法找其它工作吗?”

        王兵觉得阿财初来美国,很多事还不太清楚。但他发现阿财的心地很善良。阿财还有着中国农民特有的实在和同情心。对于他的问题,他没有办法用几句话能给阿财解释清楚。

       “美国是个大黑洞,它有巨大的吸力把你吸入,让你再也拔不出来。”说完后,王兵觉得这个比喻太深,阿财不能理解。他换了一句说法:“譬如你偷渡过来这里。是因为你们那里很多人偷渡过来的人从这里寄钱回家盖高楼,你才冒险来的。你们连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英子就是这样死了。其实你们在中国并不是活不下去,很多人还活得很好。这钱是一个黑洞,就这样把你阿财吸了过来。你还回得去吗?不可能。这朱老板付了你的最后一笔偷渡费,你阿财为了付清偷渡费,要为他做几年才能还清?即使你还清了他的,你还有家里的偷渡债要还。你什么时候能还清呢!”

        阿财惊奇地发现王兵竟然知道他的底细,而且还知道得这么详细。他好奇地问:“王兵,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事的?”

        王兵说:“我是学法律的。这些我当然知道。你们的债一部分也流向了我们的同行律师那里。没有那个律师为你们撒谎,你阿财现在能在这里做工吗?”

        王兵继续说:“只是这个朱老板要钱不要你的命。当然资本主义社会的老板到处都一样。我想等你学会做厨师以后,这阿华恐怕是要走人了。因为他雇你便宜,雇阿华付的工资高。你在这个黑洞里何年何月才能出头呀。十年吧! 你不是答应阿华为他借一部成人录象带吗。我陪你去借。我看你们这些人要打上十年二十年光棍的。”

        王兵的这席话讲得阿财沉默了许久。他们回到了餐馆。下车前王兵叫别阿财别大声嚷嚷碰到那倒霉的事。王兵自己掏钱付了外卖的帐。阿财为王兵感到委屈。但王兵说:“阿财,朱老板可不会相信你说的话,他会以为你们编故事诓他。他是一个爱财如命的人。还是省点口舌吧!”

 

 

8.油锅头

 

        丽兰还是甜甜地睡了一觉。他们太累了。

        第二天早晨,他们被哐啷哗啦的撒尿刷牙洗澡找衣声吵醒。 庆华睁开眼看到丽兰已经拥着毯子坐靠在墙角写东西。她已经把东西拾掇得干干净净。

       “你这么早在干什么呢?”他习惯地打了声招呼。

       “还早呢,都快十点啦。我在写信,你妈一封,我家一封。” 丽兰回答,脸上透着女人特有的不安全的警惕的神色。“你快起来。 我们昨天见过林老板,我看不太好对付。今天见到了说话小点声。 不能粗声大气的。凡事要要忍着点。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丽兰细细碎碎地叮咛着。

        庆华憨憨地应了两声,便上盥洗间去了。

        十点半,门口的面包车喇叭嘟嘟地响了几下。伙计们嘟嘟哝哝,象囚犯似的跟出去。宗发今天看上去起色好了些。庆华和丽兰走在宗发前,宗发最后把门带上。

        门外九月的早晨, 阳光灿烂。黑夜的狰狞被阳光一扫而光。门口几棵大树那茂盛的绿叶在蓝色的天空下摇曳。前后都是一排排漆成乳白色的公寓房。房子有些破旧,看上去还是很整齐的。房子四周都是绿色的草坪,一眼望去,使人感到舒畅。庆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揉着一丝淡淡的汽油味的空气,禁不住在草地上活动了几下手脚。

        林会春老板走了过来。他穿着一般伙计的外套,显得很普通。他走过去,跟庆华和丽兰打招呼:“庆华,昨晚怎么样?你们都睡得都好吧 !”老板眯着那双布满皱纹的眼睛,挤出一付客气相。

        庆华赶紧回答:“多谢关照。托你的福,昨晚一切都好。 我和丽兰......”

       “哦,你就是丽兰。昨天太黑没有看清,”没等庆华说完,林会春的目光转向丽兰,提高嗓音说:“听你的阿姨介绍过你,真是美不虚传。你很漂亮。”林会春舒开额上皱纹,未睡醒的眼睛盯在她的脸上。丽兰抬起睫毛,她的视线与林老板相遇。不知怎的,她顿时感到脸被涂上油腻。她没有回避他的有点过分谄媚的眼光,也没有羞怯。丽兰两眼直盯着他,盯得林老板的目光不知所措地移开了。

       “待会到了餐馆我和你们再聊聊。现在上车吧。”

        餐馆似乎离公寓不远,车子绕了很多弯。庆华想尽量记住路。但这里的街都很相象,转了几个弯就使他失去了方向。一路上没有象福建乡下那样, 满马路边都摆满了小吃店,卖一摊。这街上竟然看不到人影。这里的人都到哪儿去了?他问自己。车开了大约十几分钟就到了餐馆。庆华往车窗外望去,看到林老板的店门面上挂着几个朱红的"湖南餐馆" 招牌见到中国字,李庆华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踏实。

        大伙一个个咚咚地跳下车,机器人似的进屋开始操刀切菜, 扫地抹桌地忙开了。李庆华抬头看到迎面墙上又熟悉又陌生的财神像。神像前面点着两支蜡烛。走近一看,这蜡烛是用塑料管套上红灯作的。小酒盅里希希疏疏插着几根香。希奇的是这小香的头上红点也是微型的灯。正厅墙上装着一幅巨大的蚌雕的百子戏龙图。房顶天花板挂着典雅别致的灯笼。乌亮的桌椅一尘不染。这餐馆倒是显得古朴高雅。

        林老板将庆华叫到一旁的桌边,抬手示意庆华坐下。庆华小心翼翼地靠桌子坐下,驯服得象小孩一般。他用心观察了一下李会春。这下他完全看清了这位林老板。他五十开外,精瘦得象只猴子。说话时,额上脸上的皱纹一舒一张,象老水牛被苍蝇叮着时硬皮一紧一松的样子。庆华有点厌恶他说话的样子。庆华暗暗告诉自己,要忍耐,不能以貌取人。也许他内心是很好的。但不管怎样,要小心对付这个老家伙就对了。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要学会忍着点。

        林会春摇摇手叫丽兰也过来,坐在他的对面。他开始压低声音对他们说:“庆华,丽兰,我们都是自己人了。你们就把这儿当作你们的家。宗发已经把你们都安顿好了。你们先住下来吧。往后你们有什么事尽管说,我一定尽力而为。庆华,你在大陆学过炒菜吗?” 他问。

        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在庆华的舌尖上。在偷渡前,他已经准备得很充分了。他很久以前曾在别人的饭馆里炒过菜。因此,他胸有成竹地回答:“ 我在大陆干过炒菜,也在大宾馆里做过帮厨。不过, 恐怕美国人和我们福州人的口味不同。我得熟悉熟悉适合这里人胃口的菜。”庆华显得很在行的说。

        林会春知道他在撒谎, 但他没有戳穿他,也没有考他一考。 他心里明白很多找工当炒锅的福州人都对炒菜一无所知。一开始都会谎称自己很有经验。一旦录用,学着干着,也不在乎挨骂,能干几天就几天。这样挨过多少骂,受过多少气以后,他们就百练成才,成为大师傅了。到那个时候,多年的媳妇熬成了婆,甚至也可以和老板讨价还价了。

        林老板说:“你有经验就更好,不过美国菜与中国菜不同, 你得从头学起。你先做油锅吧。等你熟练了以后,再慢慢学炒锅, 然后学做大厨。怎么样呀?至于工资嘛,我先付你每月八百。你们是我自己选来的,我不能亏待你们。你知道我已经支付了很多钱。我会给你一些零花钱。你先还我我给你垫上的偷渡费。我也不计利息了。至于丽兰呢,我看先洗碗打杂。等熟悉一阵再说。我先付六百美金一个月。你们俩一年多些就可以把我给垫上的偷渡费给还清了。这速度是非常快了。”

        庆华点了点头。这一切安排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听说以前的偷渡客都是这样过来的。干上两三年先把债还清,然后再挣自己的钱。只是在大陆借的那笔高利贷钱要两年以后还,还不知道利滚利要滚上多少。不能想得太多了。船到桥门自会直,不是碰,就是撞。既来之则安之。担心了也没用。

        庆华说:“那就这样吧。你就吩咐我干吧。”说罢,跟着老板走进厨房。喏大的厨房里,大伙正在忙碌。到处弥漫的浓浓的油腻味。不锈钢的工作台上摆满了各种菜料肉料。他走到油锅旁。大声地和宋大厨和郭头打了个招呼。他俩正拿着闪亮的大刀在狠命地切牛肉。他们匕斜着眼睛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闷着嘴不吭声。庆华只见宗发拿着两只大铲子吃力地在铲着炒饭,干皱的脸上爬满了汗珠。宗发见庆华进来,用眼睛给他指了指油锅,示意这就是他以后工作的地方。宗发吃力地在大锅里炒着饭。庆华看到他的手在发抖。他一把抓过大铲,一边嚓嚓地帮着他翻着炒饭,一边对他说:“你说吧,我该做什么?”

        “庆华,若炸春卷,你就把春卷放到铁丝网篮里,压上盖,放下,几分钟后即可捞起。如要炸鸡炸牛肉备炒,我还得做给你看。炸了太熟不行。炸了太生也不行。来,先把炒饭给盛起来。”宗发用颤抖的手抓过铲子,将炒好的饭一勺一勺地铲进大盘,顺手机械地揿了揿走菜铃。

        林老板正在教丽兰如何使用洗碗机,听到铃声,条件反射似地回头对丽兰说:“你听,这是出菜的铃声。他们已经做好菜了, 你要把他们坐好的饭菜端到自助餐台上来。多半是宗发的炒饭好了。 走,去把炒饭端上来。我给你说该放哪儿。”

        丽兰走进厨房,端起烫手的大盘子。她回到餐厅。自助餐台很大,有机玻璃盖板上贴着英文的菜名她一点儿也不认识。她感到自己很笨。要是在中学把英语课学的好一些,多记些单词就好了。

        老板走到她跟前,她听到老板的声音有点异样,特别柔和地对她说:“别怕这些洋文,以后慢慢学, 会明白的。” 他一格一格地指着自助餐台,给她讲放菜的位子。丽兰一一记住。

        丽兰感到林老板离她太近,化学香水不相称地从这张老脸上飘逸在她的脸上,使她恶心,几乎窒息。老板接着她捧着的饭盘子, 有意无意的把手捏在她的手上。丽兰的手象碰到了蝎子一般,本能地把她的手缩回来。林老板手快,一把抓住盘沿。可是炒饭还是倒出了一大半。丽兰平生还没有第二个男人这样靠近她,碰她的手。她猛退了几步, 退到自助餐台的尽头,盯着这些歪歪扭扭的英文,不知所措。

        林老板尴尬地笑了笑:“没事没事,失手是常有的事。不怪你,没关系,以后小心一点就行了。快把倒出的饭扫干净吧。”他的声音显的十分不自在。

        这时刚好庆华出来问林老板一些事。看到丽兰一干活就出错,就对她责备道:“ 兰子,你真是笨手笨脚。还没有干活就一下子就把炒饭给倒了。你怎么干活的!我们还对得起林老板吗!”

        丽兰明白丈夫是出于对干活的认真而责备她。她不吭声, 一脸的委屈也不想让庆华察觉。她默默地走到贮存室,拿起扫把和抹布,将地打扫干净。中午的自助餐一直持续到下午两点半。等他们把残羹剩菜都处理洗刷干净,将地吸干净,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林老板说让大家休息半个小时。

        四点半,老板把一捆捆的餐巾布从纸箱里拿出来,叫大家折叠好供晚餐用。由于路途劳累,庆华还没有恢复体力。这机械的活使他直打瞌睡。

        周末星期五晚上是餐馆最忙的时候。客人点菜堂吃。从下午五点开始就有客人涌进来吃饭。跑堂的老金进进出出马不停蹄地忙着。晚上又来了一个姓周的打台小姐。听说她只在周末来上班。

        庆华在油锅前忙不迭地炸春卷炸鸡翅,炸虾,煎锅贴。这活是一个接一个,忙得他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幸好有宗发的指点,加上他手脚快,这才不致使菜单堆积起来,让客人等。宗发一边为两个厨师抓菜,一边手捂着肚子,豆大的汗珠扑扑 地从脸上往下流。郭麻子和宋大头不时地敲敲大锅,催宗发快些。周小姐尖叫着客人等菜,这张嘴厉害得象刀子,直冲着两个厨师。

        庆华很不习惯这样的催促。他的手因而也变得笨拙起来。两个厨子冲着宗发使劲地用勺子敲着砧板,象两只恶狼,随时都会扑到宗发这只瘦鸡身上。宗发越来越慢,象一头犁完一垅地的老牛,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的手脚变得不利索。

       “喂,你快一点,”郭姓的大头恶声恶气地向他叫道,“我没东西炒啦,你这个人手脚怎么这么慢呢!"

       “我们凉干啦!”宋大头呲牙咧嘴地嚷嚷,顺手拍了宗发一把,把宗发拍了个趔阻,倒向庆华。庆华一把把他扶住。庆华觉得他们似乎是冲着他来的。宗发是他的同乡和长辈。他在家乡是一个受人尊敬的人。他到美国,宗发也象对待自己亲人一样为他奔走。今天是他的第一天干活。在他面前欺负宗发就是欺负他李庆华。

      “他妈的想在我面前发威做规矩,我倒是想看看他们有多大的能耐!你们想干什么?打人?你们这些龟孙子朝你大爷来发威,操你娘的。”庆华把宗发撩到一边坐下,顺手抄起一把铲子,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就凭你们俩个,想到这里来逞凶。兄弟你们还再要去学上几年。我请你们放尊重些。大家都是来混口饭吃的!要不要我给你们点颜色看!”

        宋大头和郭麻子从未见过有敢在他们大厨面前顶撞的人。郭麻子抄起一把锋利的菜刀向李庆华的脸劈过来。李庆华身子一让,郭麻子站立未稳,人向前一倾,眼角撞在油锅角上,顿时鲜血直流。宋大头见状,抓起滚烫的菜向庆华扔过来。庆华一手抓着郭麻子的头发,一手从油锅里拿出一把长柄铲,劈头朝宋大头打去。不偏不倚,这根铲头正好打在宋大头的脸上。庆华将郭麻子的头朝油锅里浸。

        郭麻子吓的大叫起来:“救命,救命。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放下我吧。”

        庆华把他一扔,郭麻子吓瘫在地上。庆华走向宋大头。宋大头吓得混身发抖。跳上工作台就逃。庆华抓住他的脚。扑嗵一声,宋大头象一刀厚厚的猪肉:“啪”地倒在砧板上。嘴里不断发出求饶声。庆华举起拳头又要打,被刚好进来洗碗的丽兰看见。她冲过来,一把拉开庆华。她知道庆华的牛脾气。他一牛起来,准会创下大祸。

       “你们两位大哥,有什么话不好说,大家都是到美国来讨生活的。啥事都好商量。庆华你干吗要和这两位兄弟动刀动拳头的。”丽兰嘴里这么说,心里觉得是要教训教训这两个有持无恐的家伙。如果不这样,他们会变本加厉,每天欺负人。

        宋大头和郭麻子欺负弱者是家常便饭。一开始 看到庆华拉开干仗的架势,他们已经有几分胆怯,但只好硬着头皮和庆华干。没想到两个人都被打得头破血流。此刻他们早已都吓破了胆,只得躲在丽兰身后求饶。庆华打得还不过瘾,冲过来还想凑他们几拳。

        外面的周小姐看到此情景, 吓得跑出厨房大叫:“不好啦, 里面要杀人啦!”

  等林老板闻声赶到厨房,丽兰早已把他们的战事平息了。他看见两个大厨都流着血,知道是庆华教训了他们一顿。虽然他责怪了庆华几句,但是他心底里觉得庆华也为他出了气。因为这两个大厨仗着他们炒菜的本事和强壮的身体,有时也给林老板颜色看。林老板没有多责怪庆华。叫周小姐找些疮口贴,要他们贴上止血。

        林老板叫他们马上出菜。经过这次冲突,这两个大厨服贴了许多。庆华回头见宗发坐在小板凳上,前面吐了一口鲜血。看来宗发已经支撑不住了。他跟林老板说:“林老板,宗发病的很厉害,你能不能送他医院吧。”

        林老板很清楚宗发的病。他一直不想背这口黑锅。他几次想把他解雇,但始终没有说出口。原因是一来他很难找象宗发那样老老实实肯干的人。二来他付的工资,没有第二个人肯干的。三则宗发在这儿已经干得很熟。 但是他的病始终是他的一块心病。现在也许该到了下决心把他解雇的时候了。要不然倒霉的是他。但眼下,他不能动一点声色。几十个客人都在厅里等菜。生意无论如何不能停下来。他吆喝着:“老宋老郭师傅,你们帮帮忙有事好商量。等忙过这一阵子,大家再聊聊。谢谢啦,帮帮忙啦。”

        宋郭两人看到宗发前面的一摊血,感到他们也太过分了些. 况且庆华就在旁边哪还敢说不字。他们便自己抓码继续炒菜去了。

        庆华见老板迟疑,他忍不住又对老板说:“林老板,咱们还是把宗发送医院吧!他病得这么厉害!他快坚持不住了。”

        “哎呀, 庆华,”老板显得有点不耐烦:“宗发是老毛病了。去医院也没有用。待会休息一下,吃两颗药就会好的。你管你自己的油锅去吧,等忙过这一阵,我把他送回住宿去休息!”

        庆华感到又难受又不解:“这么重的病,怎么不上医院呢?这老板的心真狠."

        毕竟宗发在这里干了很多年了。老板请了一位叫吉姆的老顾客将宗发送回宿舍。老板对庆华吩咐道,”庆华,等下你把抓码台也刷刷干净。”

        这时一旁的老金说:“老板,这事还是我替宗发干吧。庆华才来,他不知道怎么做的。”

        饭店打烊的时候已经深夜十二点。老金为宗发包了一点饭菜, 回宿舍给宗发吃。到了宿舍,庆华叫丽兰先回房,自己和老金到宗发屋里。宗发躺在地铺上。淡淡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发射出死灰色。老金将饭放在一张旧报纸上。宗发勉强咽了一口汤。他见庆华进来, 轻声说:“庆华, 连累你啦。我的身子骨本来就不好。看来我是不行了。我得回大陆老家去。要不,我会倾家荡产的。”

        “你要先去看医生呀!”庆华说:“先要命,后要钱。你命都快没有了,你还要钱作什么用?”

        "哎呀,你这个大侄儿,你还真不知道,这钱和命都是命里注定的。这里的医生很多都是庸医。上医院他们给你这里听听,那里敲敲半年一年的还检查不出什么毛病来。他们看你的病是往你的口袋里掏钱。我去看过一回医生。三年前,我去看重感冒。那时我不懂他们的规矩。以为这是没几块钱的小毛病。你知道我们乡下郎中抓付汤药喝了就好了。他们从称体重到量血压,上上下下给我检查个够, 敲了我几百美金。几百美金呢!也不知是什么费。每次来帐单我就

头大心慌。到后来我赖着不付,他们就叫讨债公司来讨,还扬言要把我关到监狱里去。我的感冒还是自己好的。眼下我的病这么重,说不定会赔上几万块美金。我哪有这么多的钱!就是有,我也不会这么傻,白白地扔到这些医生兜里。能撑多久就多久吧。听天由命,让我再干上一两年。我就回福州老家。便宜的中药兴许比这里的医疗器械强多了。”他说着,长叹了口气。他继续说,“我就是怕自己会死在这异国他乡。侄儿, 刚才的事你千万别动气。 这两个厨师就是这付德性。多年来我就是这么过来的。我也习惯了,就连老板也要卖他们的帐。你教训了他们一顿,我真的希望他们不要这样对待别人。但愿他们会

记住今天的教训。俗话说得好,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出门在外大家还是忍着一点。和为贵,吃亏就是占便宜。”宗发劝他说。

        庆华听了很不是滋味。他并不是不喜欢象宗发那样的长辈给他忠告。而是他实实在在感到宗发太老实巴交,活得太累。他李庆华可不喜欢这种忠告。他觉得做人不管做到哪一层,都要做得不卑不亢,光明磊落。不欺负别人,也不容忍别人欺负你。他从来就不想窝窝囊囊地做人。他就想理直气壮。他从小就喜欢《三国演义》张飞关公,《水浒传》中的武松鲁智深之类的侠士好汉的那种杀富济贫耿直不阿的性格。庆华很不理解这吃亏就是赚的道理。吃了亏就是吃了亏,哪儿来还有什么便宜可谈。有些人就是欺软怕恶。这两个大厨就是这种

人。今天的事这两个大厨是有些冲着他来的,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今天他打得很好。但他奇怪为何林老板责备他们。 他还在纳闷李老板为何对宗发的病熟视无睹,行若无事。 他应告诫自己应处处必须小心。

 

 

 

 

 

 

 

 

 

 

 

 

 

 

 

 

 

 

 

 

 

 

 

 

 

 

 

 

7. 初来乍到

 

        王德龙离开闻天德独立做偷渡已经有两年了。他选择了新泽西州是因为这个州住着极多的华人,大多数是台湾人。但近年来大陆的移民也渐渐多起来。他们中有很多来自福建。这个地方对于他要做的生意是得天独厚的。他在大西洋城买了一个不大的房子住了下来。

        自从王德龙和夜鬼斗殴后,那个日本女人田中欢子就搬来和王德龙一起住了。按她的话来说,她喜欢上了王德龙。他觉得王德龙具有一般男人所不具有的男子汉气。另一方面,她到美国来读书开销大,和王德龙同住可以省点房租费。王德龙感到有些纳闷,一般这样年纪的日本姑娘到美国是不会没有钱的。但他也很喜欢欢子。虽然有时他还想起素玲,但这毕竟是过去的事了。欢子那张充满东方女性的羞涩的脸吸引着他。王德龙从不问欢子为什么离开日本到美国,为什么又会和夜鬼那样的人在一起。他觉得将来当欢子觉得想讲给他听的时候,她自然会说的。

        王德龙是一个非常有头脑的生意人。他自己在纽约买了一家餐馆,叫人经营,自己组织做偷渡生意。按他的话说,他做一次偷渡的盈利胜过别人经营十年餐馆的利润。做惯了大生意,他对很多小生意就不感兴趣了。

        王德龙做偷渡和克里斯托福和闻天德不同。所有的事情他都很少直接出面也不象他们那样为了收偷渡费做断手割肉的事。他常是偷渡客每到一地收一部分钱。把偷渡客送到美国以后,他就会和雇佣他们的餐馆老板们订合,向他们收取最后一笔偷渡费。让那些偷渡着自己打工还债。他的偷渡生意做的很稳。他不想暴露自己。除非事情已经无法收拾,他只好自己出面。但迄今为止,他的每一笔都做得很顺利。只有这次,他栽了一个跟斗。但事情还没有坏到要他亲自去处理一些小事的程度。这此他也没有出席法庭,因为霍格文律师早就将预测的结果告诉了他。

        庆华一直没有见到王德龙。他很奇怪为什么王德龙一直没有露面。他有很多东西要当面和他说的。

        王德龙安排的车子一直将庆华他们拉到一个白日旅馆安顿。大家都在那里等待着预先说好的餐馆老板来赎接他们。

        先来的是王财鸿的老板。这人看上去约莫六十岁光景。身体有点发胖。他自己介绍名叫朱孔儒。临走时,财鸿拉着庆华和老成的手,眼睛有点湿润。

        财鸿说:“庆华,老成,我这一去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和你们见面。”

        老成说:“阿财,你用不着悲伤,好男儿志在四方。将来等你发财了,你就别忘了船上的哥们,我们都是患难之交。从今往后,我们有谁落难,就有我们大伙帮助。你放心去吧!”

        财鸿点点头:“好吧,那我叫老板把我打工的那家店的电话号留给你们。你们将来可以给我打打电话。保持联系。”

        丽兰和阿秀都记下他的电话号。财鸿就离开了。大头阿黄和老成阿秀都去新泽西州。他们的餐馆老板都来了,他们都在楼下等。老成早就决定将阿秀和孩都带上。他将永远地照顾阿秀和她的孩子了。老成临走时特别叮咛庆华:“庆华,你凡事都要听听丽兰的意见,不要鲁莽。凡是你要离开一个地方,你要和我们联系。务必保持联系。”

        庆华和丽兰等待着宗发叔来接他们。可是到了第二天还没有见到宗发的人影。庆华在旅馆里开始有些坐卧不安起来。

        “怎么搞的,难道宗发会发生什么事吗?难道那家店变卦了吗?”庆华担心地跟丽兰说:“宗发叔这家店的林老板还答应付余下的一万美金的偷渡费。如果他不付,我们可能还有麻烦的。”

        这时有人敲门。进来的是王德龙。王德龙今天身穿着他在芝加哥为参加素玲的婚礼时在中国城买的西装,系一根红领带。他将头发梳得光亮亮,鞋子擦得锃亮。他显得神采奕奕。尽管过去了近十年,丽兰一眼就认出了他。

        “德龙哥,是你?你是德龙。”丽兰又惊又喜:“你还和小时候一样,一点也没变。只是看上去成熟了。”聪颖的丽兰用成熟两字替代老了两字,用词很谨慎礼貌。

        王德龙看了看丽兰,又看了看庆华。“啊,庆华,你还是老样子。你的这身傻气还没有全消。”他转向丽兰:“兰子,你该给你德龙大哥吃喜糖了吧!”

        丽兰嗳地应了声,真的打开旅行包,拿出一包糖来,递给王德龙。王德龙接过,说:“丽兰,庆华,真是恭喜你们。丽兰,你还是和中学时一样认真。记得那时有个同学和你开了一句玩笑,你就认真得哭鼻子了。你还记得不?”

       丽兰当然记得王德龙指的那次哭鼻子是怎么回事。当时她和王德龙很要好,别的同学都开玩笑说他们是天生的一对。老师知道了,说丽兰和德龙不求上进,丽兰也迟迟不能入团。丽兰当时气得和那个同学吵了一顿。

       “庆华,丽兰,这次你们偷渡可是委屈你们了。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门俩个人命大福大。将来在美国生个大胖儿子。在这里安居乐业怎么样?”王德龙打气地说。

        “那怎么可能呢?阿龙,你说我们现在两眼一抹黑,睁眼瞎。又不会说这里的话。能不能在这里站得住脚,能不能把偷渡费赚回来还是个问题,更别说这安居乐业了。”丽兰说。

       “那个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只不过你们先得苦几年。哎,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们。宗发叔他身体不适,不能来接你们。还是我把你们送去吧!不过从这儿要开十二三个小时的车才能到你们的餐馆很远。你的餐馆在芝加哥附近的印第安那州的古吉镇。那里不象纽约,是典型的美国乡村。你们以后打交道的是典型的美国人。有很多中国人到了美国,一直待在中国人堆里,没有机会看到真正的美国。你们可一来就去美国人堆了。那里的牛仔们很粗犷也讲义气。另外,那里的风景独好。我想让你们沿途旅游一下,轻松轻松。我就决定开车把你们送过去。”王德龙说。

       “啊,十二个小时,那相当于从长乐开到上海了吧!这不是太麻烦你了吗?”丽兰说。

       “没事,”王德龙说:“我开长路已经习惯了。庆华,你把东西收拾一下,我们上路吧!”王德龙说。

       

        庆华要来的事宗发是知道的。王德龙早就通知他了。他想去纽约接庆华他们。但是这两天他的胃病闹得厉害。他已经两天没有吃饭,没上工去。

        每当一个人躺在公寓房间的地毯上,宗发他总是胡思乱想。 他想到文静, 从前小时候青梅竹马的女人; 也想到他的结发妻子, 想到儿子。 但最会想到的是圣地亚哥的山峦和深深的密林。 他是从哪儿偷渡到美国的。 那是他最受罪的日子。 每当他昏昏沉沉时, 那巨魔一般的山影,黑洞洞的树林在他的心灵投下恐惧的阴影。美国,孤独象狼一般地袭击他,吞噬他的心灵,折磨他的肉体。

        他不知道庆华和丽兰是怎样想美国的。也许他们跟他当初来美国时一样,把美国想得美好,赚钱很容易。他们一定会跟他一样,期望得越高,失望得越深。他几年前偷渡到美国,到现在还欠着一部分的偷渡费。寄回家的那些是他偷偷地寄的。

        他在这个时候绝不能倒下,也不能退却。他希望自己象那些电视上用拳头猛击对方的壮士。他恨不能一个人打十份工,能还清欠的一万美金的债款。但毕竟他已是四十出头的中年人。而且到了美国以后由于没有本事,不会炒菜,东跑西闯到处被人家炒鱿鱼。 从洗碗,打杂做油锅,好不容易才熬到抓码这一轻松活。这算是份固定工。自己却在这个时候病了。他自己知道病得不轻,有时候,他的胃痛得连坐也坐不起来。今天也是这样的感觉。他没有去上工,一直待在集体员工宿舍里。

        夜深了,伙计们还没有回来。他心里感到孤独和害怕。他 坐起来,开了大灯,顿时脑袋感到一阵昏眩。一阵恶心从胃里冒上来。他闻到浓烈的血腥味。他赶紧捂住嘴巴,不让胃液喷出来。他移到厕所的抽水马桶前,鲜红的血已经从他的捂在嘴上的手指缝里渗出来。他看到红色的血点在便桶的水中渐渐散开。他害怕得几乎到下。他松开手,吐出一大口血来。抽水马桶立刻红成一片,象割了颈的鸡滴在大汤碗里的血。他的心直凉透脊梁骨,一下瘫在地上,悲悲地发呆。

        过了不知多长时候,伙计的闹钟把他从茫然的发呆中惊醒。我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吐血。他想,不能,绝对不能。他坐起来,吃力地撕下架在壁上的手纸,尽量将血迹擦干净。然后连爬带挪地移回自己的地铺上躺下来。他相信熬过这阵子他的身体会复原的。他的胃和肝已经是老毛病了。吐血也有一些时间了。每次都是他熬过去了以后,慢慢地恢复了身体。他想着想着就迷迷胡胡地睡着了。

        王德龙的车就停在旅馆后面的来到停车场。这停车场足足有十几亩田那么大。漂亮的汽车象齐刷刷地排成一列列。庆华有些看走了眼,站在路中发楞,直到身后开来的小汽车 "嘟嘟"地按喇叭才吓了他一跳。他赶紧闪到一边。王德龙招呼他过去,把他的四门的别克"公园大道" 车门打开,颇有绅士风度地让丽兰先上车,然后对庆华说,"请吧。”他关上门发动车,就上路了。

        这是一辆很新的车。庆华从小到大还没有坐过这么高级的车。车里散发着的那种他从未闻到过的香味。他感到毅然升了几个等级. 同时他又感到自己卑微,渺小和可怜。他自卑地看了看老婆。她似乎什么也没在想,只是睁大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窗外。“她才配得上这车。”他想着。

        王德龙在高速公路上驾车总是很兴奋。他觉得如果他不到美国来,在这样的高速公路开车还是一个梦。现在坐在他车上的是少年时代的朋友庆华和丽兰夫妻,他更是显得兴致勃勃。他一路不断要丽兰和庆华讲些中国和家乡变化的事。他还不断地回忆着于庆华和丽兰同班的事。一路上说说笑笑,偶尔停车吃饭加油上厕所。时间过得很快,就要到圣路易斯城,远远的他们可以看到彩虹塔了。王德龙说:“这彩虹塔是建筑史上罕见的。就象一根银带挂在天上。你上去要坐电梯。塔下是密西西比河的河口。在塔上,圣路易斯城尽收眼底。”

        庆华好象记起一件事。“德龙哥,你说宗发叔不能来接我们,他会不会发生什么事?”

        王德龙对庆华说,“那些老板只管自己赚钱,有时候连活计的死活都不管。宗发怕是生病了,不能来。” 

        到芝加哥的时候,天已经很晚了。庆华看了看表,十点正。王德龙告诉庆华,事实上现在已经是十一点了。从车窗向外望去, 高速公路两边高耸的粗大灯杆, 顶端高高悬着的灯发出小太阳一般的光芒,与大商区的五彩灯交相辉映,如同白昼。向前方看去,高速公路的汽车汇成一股红色的光流,闪闪烁烁地伸向无际的黑暗.

        汽车在高速公路平稳地向前开去。丽兰闭着眼睛靠着窗, 歪着头睡着了。李庆华脸贴着车窗,注视着外面川流不息的车流, 他惊讶不已,很庆幸自己能来到这个富饶的国家。 芝加哥的夜是多么迷人!

       “美国人这么浪费电,夜里灯开得这么亮,一定要很多钱。” 他自言自语地说。

        王德龙想,这个楞头楞脑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人,和自己刚来美国的时候一样,什么都不懂。来到这儿什么事都使他激动,羡慕。 但是他在激动之后就会痛苦,寂默和孤独。到了走投无路时,甚至会绝望,产生自杀的念头。这美国就象一座原始森林,深诡莫测。迷人的罂粟花盛开在沟壑之中。有多少觅食的豺狼,也有多少的陷阱。

       “美国人多的是钱,就看我们怎么去赚他们了。” 他很有经验的说:“将来你要沉得住气。俗话说得好吃得苦中苦,才为人上人。别看美国灯红酒绿, 人都凶诈得很。”王德龙警告他说:“你以后处处要小心。在美国, 你可以成为一条龙,也可一变成一条虫。你可以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也可能糊里糊涂地过一辈子。老弟, 记住, 这儿是凭本事吃饭,靠运气发财。”

王德龙把本事两字说得特别响,生怕坐在后排的李庆华听不见。

        李庆华初来咋到,仔细地品味着这位有本事的大哥的话。 想象着以后的日子。

        汽车开了大约三个半小时光景来到印第安那州的小城古吉镇。 绕了几个弯,汽车停在一栋破旧的房子前。 这里灯光昏暗。灰乎乎地使人感到这不是在美国。

        王德龙绅士一般地为兰丽先打开门,然后对他们俩说, “到家啦,里边会有人将你们安排好的。宗发就住在里面。他跟我说过他已经将你门安排妥当。

        到了这时, 王德龙那疲倦的脸上焕发出一种胜利的喜悦。虽然有这么多的波折,这几个月他没日没夜地跑,想尽办法,还花了一大笔金钱,现在一切终于都有了着落。他也对得起那些花钱偷渡的人们了。这一切的磨难也证明他王德龙是一个有能耐的,干大事的人。 冒多大的险,赚多大的钱。这就是美国社会和美国梦。虽然他的任务已完成,但他知道这些初来美国连 ABC都不识的人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必须安慰他们,给他们壮壮胆。于是他说:“你们在这儿千万要沉得住气,耐得住寂寞,要准备吃些苦。庆华,丽兰,你们需要什么帮助尽管打电话告诉我。我会尽力而为的。你们也别见外。”

        丽兰下车,她的睡意已经消失。她很兴奋,抬头看了看两边房子中间的窄窄的天空。一弯苍白的月亮宁静的挂在空中,静静的俯视着这狭小的街面。在昏暗的街灯下,丽兰抬头看看周围。不远处有个黑黝黝的大垃圾桶,象一头凶狠的巨狮,狰狞地卧在那儿。在稍远处,一座摇摇欲坠的老建筑,向街心投下长长的阴影。眼前的这栋公寓房, 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破旧的门前。一盏灰黄的路灯隐隐地照在门边放着的一大堆又脏又烂的臭鞋。还有几件破烂的家具。

        庆华和王德龙提着行李走到门前。德龙敲敲门,没人应门。他再敲了几下,还是没人应门。庆华有点奇怪。“这是怎么回事嘛。宗发叔不来接我们,他也应该在宿舍等我们哪!”

        王德龙说:“他们这么早不会下工。一定还在店里忙着。你不知道,他们常要到凌晨一点才到家。

       “这么早? 现在都半夜十二点啦!”庆华惊诧地说:“也许我们找错了地方。我们一定是找错了地方。这地方不对。宗发说他在公寓等我们吧。我们俩还要一盅。他说过要为我接风洗尘。我们一定是找错了地方。”在庆华的想象中,宗发的住所虽然不象美国人家那么豪华,但决不会是这个样子的。这么年,宗发从没有描述过他的生活。庆华希望这个住所有个温暖的客厅。茶几上摆着他爱和的酒,他爱吃的猪肚拌黄瓜丝。宗发告诉他会把一切准备好。分别几年,他们该在一起好好聚聚。庆华经过这么多次的生死之劫后,他盼望着有一种动力来支撑他的精神,这种动力只能是宗发的鼓励,因为宗发经历了他所还没有经历的一切,只有宗发的话他相信。也只有宗发能使他不至于颓废,灰心和放弃。

        王德龙没吱声。他走上台阶,看了看号码,在门上轻轻地 敲了两下。里面没有动静。“他们肯定还在饭店里干活。我去打个电话。”说完,他就朝加油站方向开去。

        一阵凉飕飕的风从黑幽幽的墙角回旋过来,在他们身上扫过。 丽兰打了一个寒噤。她不由自主地靠近庆华,让他的双手紧抱她。

        庆华不甘心地 盯着窗户。突然,他使劲摇了摇丽兰,激动的说:“看里面有人!看,里面有灯。”

        一缕昏暗的灯光从窗户里映出。他们听到有人轻轻的咳嗽, 慢慢地向门边走来。紧接着是抖抖索索拔门闩的声音。

       “是宗发,他在。他在房间里等我们。”庆华兴奋地说。

        门开成一条细细的缝。一张旧旧的,爬满皱纹的脸扣在铁链上,有气无力地问:“谁呀?”

       “是我,宗发叔,是我,我是庆华,丽兰也在这儿。我们来了。”

       “哦,是庆华,庆华!”宗发口气急促的呼叫,用手扒开门链。

        庆华和丽兰走进门,屋内昏暗的灯光使人很压抑,血腥的空气呛得他俩不敢喘大气。

       “就你一个人?别的人呢?”庆华边问边打量着几年不见的长辈朋友。宗发是个很面善的人。他的脸上有男人很少见的酒窝。 在家的时候,大家都叫他哈哈弥勒叔。他是他们这一带最讲义气的一个。但是现在在庆华面前的宗发,满头灰发,脸上皱纹纵横,颧骨高耸,样子可怕极了。

       “他们都在店里。要等到十二点半,有时一点才回宿舍。你看我,我有些不舒服。所以今天没有去接你们。我什么也没有替你们准备。真是sorry。”宗发喃喃的说着,顺手按了一下客厅的灯开关。

        屋里亮多了。庆华迅速扫视了一下四周。这屋还不小,有四五个房间,客厅正面墙上有一个神龛,供奉着招才进宝的财神菩萨。 下面靠墙有两张破旧的沙发。门边摆满了垃圾般的衣服裤衩烂鞋子。 还有一大筐脏衣服。地上铺着米黄色的地毯,到处都是油污泥灰。 房角还架着一张高低床。

        站在一旁的丽兰一直没吭声。她瞪着惊讶的大眼睛,细细地观察着这一切。然后她说:“宗发大叔,你病啦?你一定是病了, 你脸上的气色多难看。快别忙,你自个歇着。你只要告诉我们怎么做,我们住哪儿就行了。”

        庆华这才发现宗发喘着粗气,脸色象铅块。还是丽兰眼尖。一眼就看出宗发生病了。庆华心里想.

       “你生什么病?你快说,你有什么病?你哪儿不舒服?看来你的病很重。我们陪你去看病吧。”

       “看病?”宗发仿佛被针刺了一下:“别傻了,庆华。你们先收拾东西。喏,这间是你们的房间。我和老板说了,王德龙也打过电话给老板。你们算是幸运,有这么多的人帮着快去把东西搬进来。 你们一定饿了吧,等下老金会给我们带点吃的回来。”

        丽兰看了看庆华,说:“好吧!庆华,你先把我们的东西拿进来。宗发大叔,你先回你的房间歇着。待一会老金送饭来时,我们会喊你的。”

        宗发感到一阵头昏目眩,好象要倒下似的。他恨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有病。但他实在不能支撑。他指了指盥洗间说:“那你们先忙。这是盥洗室,你们先洗刷一下吧。”说罢, 就进自己昏暗的卧室去了。

        庆华不知说什么才好。他看到这么阴郁的一切,心里想的美国美好形象一下消失了。他心里一直感到沉甸甸的。他猜想以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丽兰把外面客厅很快理了一下。客厅顿时变得宽敞亮堂。 她点燃一根从家里带来的香。悠悠的幽香驱走了屋子里难闻的血汗味。客厅顿时变得温馨。然后,他俩走进他们的房间。房间不大,空空的显得还干净。他们俩在房间的地上铺上床单和被褥,算是一张简单的床了。

         等他们洗刷完毕,已经是凌晨一点了。门外嘎地停下一辆大面包车。五六条汉子满身油腻,格噔格噔地走进屋里。王德龙也跟着进来。

        庆华赶快出来,和大家寒暄。他见他们中有两个大鼻子褐皮肤的人。老金看上去有五十岁左右,是个见过世面的人。他上来握住庆华的手,说:“早就听说你们要来。现在才到,路上一定吃了不少苦吧。 你们叫我老金吧。他们是佬墨。他是大佬墨,那一个是小佬墨。又黑又土的佬墨。他们是墨西哥人,也是偷渡来美打工的。在美国, 偷渡来美的佬墨也喜欢在中国餐馆找工打,因为美国老板太守法,不敢雇佣非法偷渡劳工。”老金显出一副老美国的样子,语气里充满了鄙讽和自诩。

        这两个老墨也许在中国餐馆打工久了,也会来两句中文。 寒暄之后,他们便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后面两位厨师象庆华一样长得高头大马。一个剃着光头,老金介绍说姓宋,另一个姓郭,脸上冷冰冰的,一付懒得爱理不理的样子。庆华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俩敷衍了几句,就上他们的房间去了。

        老金铺开桌子,将带来的饭菜摆好,客气地对庆华说:“吃吧,出门在外,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大家担待一些。”说着,他看了看两位进他们自己房里的大厨,放低声音说:“庆华,你们不必介意,全美中餐馆的大厨都是一个德性,摔盘子敲锅的摆架子。你们得忍一点。”说完, 他想喊宗发出来吃点东西。这时宗发从房间里出来。他对宗发说:“你的汤在桌子上, 还热的,趁热吃。”

        宗发感激地点点头,坐下开始喝汤。丽兰和庆华有些饿, 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王德龙站在外面跟送打工的来宿舍的林老板谈话。他们谈了一会儿后,就走了进来。老金主动站起来向庆华和丽兰介绍老板。丽兰看了看老板。这个人五十多岁模样。头发梳得滑溜溜的,油头粉面。两只不大的眼睛骨溜溜地转。额头上有几条很深的皱纹。从外表上看,这个人一定很滑头,不太好对付。丽兰想。当林老板的目光从庆华转向丽兰时,丽兰感到他的目光有些贪婪。她避开他的目光。

        王德龙介绍:“庆华,这就是我说的你们的老板林先生。以后你们就在他那里好好干吧。他会关照你们的。”他转向林先生:“林老板,还是请你多多包涵吧。以后他们有什么事,你就打电话给我。我给你带来的人保准没错。庆华很能干,也很肯学。丽兰年轻,合适做前台服务员。你以后就好好训练训练她吧。不过你有你的想法。要他们干什么由你定。现在他们是你的人了。”

        林老板说:“德龙,今天太晚了,就让他们吃了休息吧。你是否去假日旅馆住一晚。你就去吧。这里有我呢。他们也该休息了。”

       王德龙也对庆华说:“你们现在有安身之地了。我的任务已完成。往后办事多加小心。祝你们财运亨通,事业发达。” 说罢, 起身和林老板一起离去。

       庆华问老金:“听口音你是江浙一带人,是吗?”老金回答说:“是的,不过我是从黑龙江过来。我从前是支边青年。你们这个年龄也许不知道什么是支边青年。我老家在金华。 我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去黑龙江的。一呆就是二十年。从前我尝过土插队的滋味。我们在黑龙江时,一间房里住了五六个人。都睡不好吃不好。后来我实在忍受不了,就找了个本地的女人做媳妇。这一呆就是十年。还好我去了大庆。在那里上了石油学院。几年前我扔下老婆孩子偷渡出国

了。”老金很健谈。他把他的身世讲给庆华听。

        一会儿,两个老墨睡着了,这屋子象鼓风机似的充满一张一弛的粗犷的鼻鼾声。“庆华,我现在是在过洋插队的生活。我这一辈子命中注定要浪迹天涯,无安身之处。你看,我倒还可以,能赚到几个洋钱寄回家。可现在在大陆的我们这辈人可惨了。他们要手艺没手艺,要知识没知识。全荒了。下岗的第一批。这大概是上帝给我们的安排吧!”

        他们正谈着。突然从里屋内传来大声的敲击声,把大家吓了一跳。老金小声说:“这个宋大头,又在发威了。我们惹不起,躲得起。好啦,你们吃完就歇着吧。明天再聊。”

        庆华和丽兰收拾完桌上的碗筷,劳工们的鼾声已响成一片。 尤其是老墨,还偶尔夹着一两句模糊不清的西班牙语。

6. 生存理由

 

        这一船百十个偷渡客被抓弄的王德龙整天茶饭不思,疲惫不堪。他懊悔当初就不该听朝鲜船东朴宋哲的话,用货船将他们偷运来美国。要是听闻天德和金大丰的,用老办法是不会出这么大的乱子的。只要伪造护照和鉴证,先从香港去泰国或越南,再转辗到日本飞往巴拿马或墨西哥入境。或者先从台湾走。这些保险的路为何不走呢?不过事到如今,也只好硬着头皮想些办法。

        他知道在哪儿都一样,只要他肯花钱,跟以前一样,办法总会有的。只不过时间长短而已。但是做这种事一定得有个可靠的律师。

        一大早,他匆匆洗刷了一下,就开着车去位于麦迪逊大街的霍格文律师事务所。这是一家转做移民的律师事务所。王德龙在芝加哥时早就和它的芝加哥分部打过交道。在纽约,这样的律师事务所有几百家。 他对这家情有独衷是因为芝加哥事务所的贾斯廷救过他。这家的律师他最熟悉,他认为是最靠得住的。他相信这家事务所的主人女律师霍格文博士就象相信他自己的直觉。他可以把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告诉她以求得解脱的妙法。

       在象纽约这样的大城市, 和律师约见必须先要跟秘书小姐通电话约时间。但王德龙是这儿的老主顾,常为这儿带来巨额生意,因此用不着预约就径直来到事务所。

        秘书小姐叫他在客厅里先稍候片刻.她按了按电话键, 轻声说:“霍格文博士,德龙。王想见您,您有时间吗?”

       “十分钟以后我把手头的文件看完就见他。”霍格文律师吩咐道。

        等了十分钟以后,秘书小姐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可以进去。王德龙顺着熟悉的廊道,走到霍格文律师的办公室。廊道和办公室的壁上都装饰着中国山水画。其中有幅齐白石老人的八虾嬉戏图是霍格文律师最津津乐道的。她常说这幅画是极品,是她的爷爷早年到中国布道时从中国带回来的。奇怪的是这多年,画中的色彩还是新鲜如初。 她的办公室还有一个小小的陈列柜,陈列着一些从日本及东南亚的艺术品。办公室内散发这一股淡淡的幽香。

        平时王德龙来到这个办公室总是先找出几句不入行但又很恭维的话讨好这位律师。可是今天,他根本没这个兴致。屁股还没坐稳便开门见山地谈正题。

       “律师,你读过报啦?前几天的?”王德龙半汉语半英语地问。

       “读报?噢,是纽约时报?是的,我读到关于这一则奥得赛的故事了。很动人,真简单。嗯不,真不简单;他们的毅力比奥得赛还强,真是了不起的中国人。" 显然两人的谈话一下就切入正题。律师已经深入了解这件事了。作为一个职业的移民律师不可不对这一震惊华府乃至全美的偷渡事件进行立即的深入地了解。紧紧盯着事件的发展。在非法移民史上,这也是一次较大规模的非法移民事件,那个有抱负的律师不想加入样具有历史意义的法律辩护。律师的职业本能早就告诉她应该在注意事态发展的同时,想出各种能使这些非法移民得以解脱的对策。她也猜测到这么大的非法偷渡案很可能和在纽约颇有分量的德龙.王有关。别人不可能有这样大的胆魄走私这么多人。她也很可能接手这个案子。因此 当王德龙一提到报上的消息的时候,她早已胸有成竹,而且很得意她自己判断的正确性。

        王德龙也深深了解这位胖得丰满漂亮的中年移民女律师。她不仅思维敏捷,及时透过任何媒介掌握全部情况, 而且说不定已有良策。她一旦答应接受此案,很有成功的把握。于是他说:“我也用不着向你叙述这事,是吗?你说现在怎么办吧。”

       “还是老办法,不要急。正式立案了,让我好好考虑考虑办法。我需要一位很好的翻译。你立即把他找到。不过这费用有点高哦。”她眨眨天蓝色的好看的眼睛,提醒了他一句。

      “噢,这个没有问题,不过你可尽量为我省些钱,我也好请你去大观院吃饭。”王德龙俏皮地回了一句。

       “那你就请定了。那里的菜不错。听说有几道是按 "红楼梦"里的菜谱抄的,很地道,味道很好。”显然她不仅看到过广告,而且也已经光顾过这家店了。这些洋鬼子对中国的美食倒是精得很。王德龙心里想。“你看,” 她从桌子上拿起一只精致的大笔架,上面雕有双龙嬉珠,那龙口含着一颗光泽闪亮的滚圆的大玛瑙。“听说这是光绪皇帝用的御笔架。这是张先生在我把他的身份办好以后送给我的。 可惜他说这笔架上的笔被一个日本人收藏。中国人就是大方,好客。

他现在是大观园的掌门大厨。听说他来美国前就是中国国宝级厨师。他是北京一家高级宾馆的大厨师,专为你们国家的首脑们烧菜。我真是口福不浅呐。” 她得意地选用最赞美的英文说。

        王德龙此刻没有心思和她闲聊。他很知道这是美国人的办事方式。和你谈生意象拉家常。他明白这时间就是金钱,一百三十美金一小时。她能和你侃几小时,甚至一天。"见鬼, 我可没有这么傻。” 他心里暗暗说。

        王德龙找到插话的机会, 就对律师说:“大律师,您还是为我想想办法吧。百十口人总不能烂在看守所吧!”

        律师的话兴被打断,显得有点不自在。“好吧,王先生, 我今天就开始办。这是桩大案,成功的把握多少,我现在不敢说。不管怎样,照现在的移民政策看, 只有用政治庇护和计划生育才有可能将这批人起死回生。今年三月和五月,我做了好几个以一胎化迫害为理由的政治庇护的申请,都成功了。移民法官是按照十一月十八号X-P-T的三二九九号与六月四号C-Y-Z的三三一九号的因一胎化政策迫害而同意给予政治庇护的。我用不着他们的很多资料。只是要他们好好和我配合。可我担心这批人是否合作得好。”

        提到合作,王德龙自然想到法庭需要很有说服力的证词和理由。到了这一刻,该捏造的就捏造,该说谎的就说谎,也顾不到这么多了。反正美国没有共产党,再造得离谱也会有人相信。而且在美国,你造得越离谱,就越有市场,你就越有生存的空间。他们的报纸要赚钱,他们的杂志要有人看,他们的新闻要吸引人。没有耸人听闻的事件,这美国还成其为美国吗?这里的整个环境和气氛是如此。多么长时间的隔绝,就凭这几十年的交往,要在美国人的心中抹去对共产党的恐惧和鄙视,那还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尽管那部分坐井观天的美国人对中国的幼稚的歧见被耻笑,共产党在美国还是地狱的魔鬼。一胎化政策是魔鬼在世界谋杀人类。血腥镇压“民主”就是就是撒旦的罪恶。在这里的大报小报, 电台杂志中国被描写得牛头马面, 面貌狰狞的报导随处可见。中国和美国时不时成为怨家对头。在这个国土上编造卖钱的故事,是一本万利,万无一失的事。美国佬那有吃了饭撑着去中国调查。政治庇护向来是中国偷渡客的特权和护身符。踏上这块自由国土,共产党是不可能来揭穿这些谎言故事的。

       “这你放心,他们会和你配合得很好的。不过有些证词最好你给他们拎把弦。他们都是从乡下来的人,叫他们切菜剁肉什么的很在行,但教他们编故事你却需要一番工夫哪。”

        “这个不要紧,他们只要顺着我的问题往实处回答就行了。 我要的是证据,但我不想得到他们的假证。”霍格文律师正色说,有意让王德龙知道她是一个严谨公正的律师。

       “那是自然,他们的确有苦水要倒,有怨要申。你放心,他们会和你配合得很好的,也绝对不会使您为难的!”王德龙的顺着她的话意说。

       “跟你合作一向成功。我想这次也可能会成功的。”霍格文律师颇为知己地说。“那我就先开始整理材料了。”

        王德龙看了看表,到了离开的时间了。他感激地说:“谢谢你一直对我们华人的帮助. 我们会永远记住你的。”说完,他起身, 伸出手去和律师握别.

       “再见。”律师说了一句最流利,最地道的普通话。

        王德龙离开霍格文律师事务所以后,立即拨通叶嘉旅游公司的电话。

       “老叶,给我订一张去芝加哥的机票,要现在的,越早越好。”

        老叶查了一下班机,有中午十二点去芝加哥OHARA机场的航班。“我给你订了,老王。你直接去机场登机吧。这是网上票。”

        王德龙知道这律师费可不是小小的一笔。他目前手头还紧,势必要到闻天德那里去解决。另外,他也要和闻老板和老金他们商讨后面的事。还有,他也很想去看看老板的千金素玲。和她那次促膝谈心,不知怎的,他时时会想起她。有时候还真想立即看到她。虽然他很清楚他不可能和她成为夫妻,但她的气质对他有一种巨大的吸引力。想到她,他的耳边就听到楚楚动人的小提琴音乐。为了她,王德龙迷上了小提琴音乐。买了很多碟片。她和小提琴乐曲在他的心中融成

一体。变成了他的向往的神圣美好的世界。

        王德龙给闻天德拨了个手机电话。奇怪闻天德的手机停机。再往素玲那里打,也没人接。王德龙的直觉告诉他,他们会不会出事了。他看了看表,现在十点半。他不回家就去机场。飞机准时起飞。到芝加哥机场,感到有些饿,他就在机场里吃了碗日本汤面。就去租车,径直向素玲的食品批发部开去。

        王德龙有些担心。这个时候往往是食品批发店生意最忙的时候,素玲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打佯的。芝加哥中国城是一个竞争非常激烈的地方。她是否遇到了什么麻烦事。她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从OHARA   机场到中国城不远。不一会,王德龙下了二十一号出口,沿着CERMANT街开一段,就到了素玲的批发店。今天她的店门口冷冷清清,门上挂着停业的牌子。他在门口稍稍停留了片刻。他从门缝里往里看,里面还是象以前那样,货架上摆满了零零乱乱的货。他猜想这店已经停业好些日子。也许素玲已经到芝加哥大学音乐系读书去了。

        他转车,往曾经住过的房子开去。这房子变得他几乎不认识了。屋前的杂草不见了。只见绿茵茵的草坪和花圃。房子也被粉刷一新。他几乎不相信这是他以前住过的,爬满蟑螂的房子。他走到门口,刚要敲门,院子里的狗向他叫了起来。一个丰满的女人开了门。

        “对不起,打扰了。”王德龙彬彬有礼地说。“我不是来推销什么的我只是想问一下这家房子的原房东。”

       “我不知道。我们买下了这房子,我们不知道原来房主的情况。对不起。”

        王德龙说了声谢谢。他很失望。他掉转车头向闻天德的餐馆开去,闻老板的餐馆离中国城有一段路。王德龙在熟悉的小街上开车,他的心情也和当时他从学校里出来,漫无目标地在这昏暗的芝加哥小街转悠时一样的阴郁。他觉得他们父女俩将移动电话关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来到了餐馆的朱红的大门前。门边的两只巨大的石狮子还是那么雄赳赳地护卫着大门。他推进门,看到以前曾经奚落过他的芳芳。

       “芳芳,”他叫住她。

       “啊,是你,王先生。侬一向可好,好久没见你来了。侬去啥地方发财去了?”芳芳爹声爹气地用上海话说。

        王德龙没有理会她的问话。他问她:“闻老板去哪儿了?他在不在?”

  芳芳奇怪地说:“王先生,你真的不知道还是假的不知道他们的情况?”

        我真的不知道。我去了新泽州已经很长时间。我自己在做生意。这里联系不多。可是一联系就......”

        芳芳说:“闻老板这两天很少到这里来,他想把餐馆卖掉。他卖餐馆的广告早就登在世界日报上了。”

        王德龙知道这芳芳只是了解点皮毛。他觉得这里面还出了很多事。他想金大丰一定知道其中的内情。他告辞芳芳,来到金大丰的印刷厂。金大丰刚好没有出门。金大丰招呼德龙坐下。他叫人给王德龙泡了一杯菊花茶。

       “德龙,他们家的事,你是解决不了的。”他叹了一口气。素玲的妈过世以后,老闻又娶了一个跟他女儿一样大的台湾女人。结果,人走楼飞。他被她骗了很多钱。紧接着, 他又自己干了一次偷渡生意,被哪个人卖了也不知道,差一点进了牢。一连串的事使他跌入低谷。他女儿素玲明天结婚。我想他女儿的这件终生大事会使他稍稍振奋了一些,但闻老板并不满意这女婿。我可以看得出来,他到我这儿也来过好几次,谈起他的这个女婿。他真的十分不满意。但又害怕讲出来。”

        不知怎的,当老金提到素玲结婚时,他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德龙和素玲虽然接触时间不长,但他从素玲对他的看似冷漠的目光中体验出她 对他的热烈。素珍是一个多么纯洁,多么坦然的女孩。她从不隐瞒对他人的看法。从那次的谈话中,王德龙得知她对生活的要求是那么的单纯。她想平静地过完一生。她需要那种安宁的生活。她渴望她心中的男人给她安慰和依靠。德龙想往她但又感到她离他是多么的遥远。他想知道现在的她的那位白马王子是谁?他禁不住他的好奇, "素玲的新郎是谁?”

       “是费大鹏。” 金大丰简单地回答。

       “啊,果然是他。”王德龙的眼前浮现出一幅可怕的画面。房子摆满了枪枝, 费大鹏坐在桌头上喝着烧酒, 吸着大麻,玩着手枪。 他和素玲的那把美丽的小提琴配吗?王德龙竭力不朝这可怕的一幕想。也许他们是刚柔相济,以柔克刚吧!也许素玲的温柔征服费大鹏的粗野。但是德龙的心始终不是那么的舒服。

        金大丰看出王德龙的惊讶。他说:“你知道费大鹏虽然在老闻的门下干了这么多年,老闻也把他们看作自己的儿子一般。但老闻并不中意他们。老闻跟我说起他女儿的结婚,他说他中意的女婿是你。那个可是她女儿自己的选择。这桩婚事他并不顺心。只是为了迎合女儿罢了。”

        德龙差一点忘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我打了很多电话,总是打不到闻老板,我有急事商讨。”

       “是你那一船货的事,我早就说过,走墨西哥。他们偏不听,现在招的麻烦就大了,目前的形势看,政治庇护还是容易的。只要你准备一大笔金钱给霍律师,她是狮子大开口的人。她的胃口很大,当然保险系数高。我和闻老板商量过,羊毛出在羊身上,这费用应分摊在这批人身上。先别让他们走,你不是为他们找好了主人吗?等他们出来了,将他们送到新泽西的农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现在通知这些餐馆吧!”金大丰似乎早作准备。

        "这是一个好主意,这笔费用还是有些高的,这些餐馆老板肯付吗?”王德龙问.

        "他们对此是不介意的,这些人欠他们的钱越多,他们在餐馆为他们干的时间越长,羊毛也是出在羊身上。对他们没有什么损害的。”老金分析说。“那好吧,这也是闻老板的意思?”

       “是的,我们前几天就商量好了,只是没有告诉你,知道你会来的。”他现在住在他女儿的家里,我有他的电话号码。我通知他来接你。“金大丰说。

       “不用了,我先在这里 假日旅馆 住一天。明天再说吧。反正我已经明白你们的意思。我也不急着要看到他。让他为他的女儿准备准备吧。”王德龙说。

       “明天在中国城的教堂里结婚,你能否来参加她的婚礼?”金大丰问。

       “我参加她的婚礼合适吗? 她并没有邀请我呀?闻老板没有邀请我。很显然,他们并不希望我的出现。也许我还是不去为好吧!这样不至于扫了他们的兴。”王德龙说。

        "不会吧。老闻知道你忙着这批货。他没有叫你老远过来,也有他的道理。我并不认为他们不邀请你是害怕你会搅他们的局。”金大丰说。

        "那好吧,我明天晚一点去,去看看他们。毕竟和素珍也是朋友。“德龙说完,就告辞。他到 假日旅馆去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王德龙洗刷完毕,发现自己没有带西装和领带。他就到附近的男人服装店里试了一套西装。到街上找擦鞋的擦了擦他的皮鞋。他显得很精神。他跳进车,往中国城的华人教堂开去。没十分钟他就到了华人教堂。教堂边的停车场都停满了车。他想找个地方停车,他转了几圈来到中药铺后面的停车处。他停好车,刚要开车门,看到费大鹏从药店后门出来。他仔细看,后面跟的是夜鬼,和他干过一仗的夜鬼。费大鹏和夜鬼一伙一定是在做白粉生意。这是以前费小鹏亲口告诉他的。还曾想拉他也一起干。后来他们知道王德龙和夜鬼的关系,他们才不再提这事了。他们一伙不会干好事的。王德龙心里担心极了。他觉得素玲和这个人结婚,一定会葬送一生的。现在要救素玲,就是要阻止这桩婚姻。但是此刻他怀疑自己是否见到素玲,就是见到,能说服素玲。一半出于对素玲的惋惜和担心,一半出于对费大鹏的嫉妒,他决定试一试。不管有用没用。如果他失败了,这就是天数了。他也对得起大家了。

        王德龙从车里出来,走进教堂。教堂里早就挤满了人。闻家的很多朋友王德龙都不熟悉。他急切地想找到闻天德。可是他没有看到他。有人告诉他,闻天德和牧师谈他女儿的婚事仪式之事。王德龙火急如焚,不管三七二十一,推进牧师的办公室。闻天德看到王德龙这样毫无顾忌地推门,心里很不悦。

       “德龙,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处理这批人吗?”闻天德有点惊奇。      

        "闻老板,你这样大的事也不让我知道,你把我当外人了不是。我知道你忙。但是有点事情我非得跟你说不可。”王德龙说。

        "你有什么事比我女儿结婚更重要的?你不会推迟一些日子再和我说?”闻老板带着责怪的口气说。

       “老板,如果你爱你女儿,如果你真的为你女儿好,你就得听听我,我是来阻止你女儿的婚礼。你不觉得你的未来的女婿有问题?”王德龙坚持说。

        闻老板觉得王德龙的出现有些突如其来。王德龙的这番话更是有些冒犯他。这样大喜日子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真是有些不可思议。他觉得是王德龙太嫉妒费大鹏,会说出这种挑拨的话来。他不是没有给过王德龙机会。他曾经问过他的女儿。要她嫁给王德龙。但是他女儿执意不肯,而且那天还给了他充分的理由,素玲妈妈的死证明素玲是对的。他自己忏悔已经来不及了。干他这一行很危险。她不能嫁给王德龙是有道理的。女儿有女儿的想法。他还知道女儿不嫁王德龙的另一理由。那就是王德龙的学位太高。闻天德有这么一个脾气,既然女儿已决定,他就会支持到底。他是怕女儿难堪才没有邀请王德龙的。而王德龙今天来了,还在他的面前竞敢说这种挑拨的话,正是他所担心的。因此他很生气。

       “德龙,我没有邀请你,你别来。我和素玲不会听你什么的。你快离开吧!等我把女儿的事办好,我再和你聚聚。”闻老板企图打发德龙走。

       “我不走,我要把真相告诉你。你如果不相信我,等到我证实之后再叫我走也不迟。”德龙说。

       “你要我相信你什么?”闻老板说。

       “我要你相信我,你未来的女婿是个毒贩子。至少现在是个吸毒者。他和夜鬼勾搭在一起。我是不会骗你的。刚才我还看到他在和夜鬼交易毒品交易,我很为素玲担心。”王德龙说。

       “你为你自己去担心吧!”闻老板烦了,“德龙,我平时待你不薄,我把你救出来,就想你能成为我的女婿。怎奈我女儿不要你。我做父亲的有什么办法?你若这样说话,我会觉得你不够义气。平时,你讲别人我不介意,今天你这样,我可有些上火。你还是好自为之。你走吧,生意上的事,我们以后再说。”

        王德龙从没有看到闻老板发这么大的脾气。难道他这么做错了吗?不! 没有错!素玲不要王德龙是一回事,是王德龙前世没有造化。可是这天使般纯洁的一个姑娘,不能让她掉入火炕。就算我报答你老板救命之恩,今天我舍命也要搅掉这场婚姻。不能让素玲落到这个魔窟去。

       “闻老板”王德龙一本正经地说,"我王德龙不怕你撵我走,也不怕你对我怎么样。我是要告诉你,我不能眼看素玲掉入火坑,让素玲受罪。你知道费大鹏贩毒,也和夜鬼是一伙的,你千万不能把素玲嫁给他。”

        这时,费大鹏挽着素玲进教堂。素玲被几个女傧拦住说话。费大鹏走近牧师办公室,他在门外都听到了王德龙的谈话。费大鹏向旁边的一个保镖小伙子打了个眼色,那人会意地退了下去。

       “爸,” 费大鹏改口喊闻天德爸爸。他斜以眼挑的眼光看看王德龙。 以一种胜利者的口吻说:“一切都准备就绪,我和素玲的婚礼就要开始了,你和牧师准备好了没有。”

        闻天德嗯了一声,显得十分不愉快。费大鹏恶狠狠地盯了王德龙一眼。“德龙,我和你平时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这样说?今天我不想和你理论。咱们以后走着瞧吧。是英雄是狗熊让事实来告诉你吧!”

        素玲穿着婚纱,走了过来。费大鹏立刻收起他的那付凶相,面带笑容地伸出手将素玲搂了过去。素玲的脸色那样的白嫩透红,眼睛射出美丽的幸福的光泽。王德龙真的不忍心破坏她的幸福。但他看到的是她天使般的娇小的身躯,在费大鹏的粗臂下显得多么的软弱。她失去了平时的坚决。费大鹏在王德龙前面是个撒旦,他象一条毒蛇迷惑着一个最纯情的姑娘。此刻,他下定决心要破坏这场婚礼。让这条毒蛇的阴谋不能得逞。他想对素玲说话。倒是素玲先开口:“啊,

德龙,没想到你会来参加我的婚礼。我爸爸说你在忙一批货,你没有办法来。你为我祝福吧。”素玲的两眼热烈地看着王德龙,王德龙从没看到过素玲的这样的眼神。她从心底里感到幸福的。王德龙心里痛苦极了。

        这时,几个负责礼仪的女人走过来。“小姐,一切就绪。我们走吧。”

        王德龙这时不知怎么办才好。他几乎失去了自己。这时两个保镖模样的人走过来,挡住了他。“先生,我们到门外去谈谈好吗?”一个保镖有礼貌地说。

        王德龙被推推搡搡地推出门外。他听到从教堂里传来的美妙的婚礼进行曲。“一切都晚了。”他想,“这个魔鬼把世上最纯洁的姑娘骗到了手。往后素玲和闻老板不知会发生什么。他们会在陷阱里陷得多深。现在一切都来不及了。”

        王德龙被保镖们拥簇着来到教堂边的一个小弄堂,弄堂两头同时走出好几个打手。王德龙做梦也没有想到又会遇到冤家对头。对,就是他,夜鬼亨利。

        夜鬼走过来,“兄弟,想不到我们又见面了。”他恶狠狠地说。

        王德龙和他交过手,知道这夜鬼是骨子里都淌着坏水的街头流氓。王德龙惊了一下。但立刻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他记得费大鹏给他抽大麻,吹嘘自己是大麻王。费大鹏和夜鬼亨利是一伙的。他们在合伙做贩毒生意。今天肯定是费大鹏有意安排的。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这费大鹏的手段多么的毒辣。他后悔自己根本用不着来参加婚礼。现在落在这个夜鬼手里,是必死无疑了。但他觉得现在大白天,这弄堂虽然偏辟,但他们也不至于在这里下手把他杀了。

        这时,两个打手上来,同时伸出拳头击在他的腹部。还没等他还手,他已啊呀地手捧腹部,差点倒下。同时他感到头上,背上一阵雨点般的拳头落下来。他倒在地上。他看到夜鬼朝他脑门上踢了一脚。他两眼直冒金星。差点昏死过去。紧接着,很多人的脚同时踢在背上,腰上。他一手本能地护着胸,一手护着头。这时不远传来汽车的停车声。夜鬼叫了声:“散。”打手们一哄而散。

        来的人是老金。他也赶来参加素玲的婚礼,由于来了几位顾客和他们谈生意晚了几分钟。他也找不到停车。最后在这条巷子边找到了一个停车位,就沿着巷子走过来。他看到王德龙躺在地上,口中眼中淌着鲜血,知道这一定是一伙流浪干的。他赶紧叫身边的人到教堂里去叫人。

        闻老板立刻出来。他看到德龙满身是伤,心里便明白了七八分是谁干的。他要大家不要声张,免得惊动女儿。自己把王德龙搀起来,扶着他走到附近的华人诊所。他要老金留下,吩咐其他人继续参加婚礼。

        王德龙渐渐醒过来。他看到闻老板和老金,想一动下身子。他感到疼痛万分。闻老板轻轻地指了指他说:“德龙啊德龙,你这是干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委屈你自己。你何苦这样做。素玲说过,她是跟着直觉走。她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一旦她决定的事,你是改变不了她的。你好好养你的伤吧,你就别操这份心了。现在她自己的直觉把她领到这里,你就随她去吧。至少她这一刻是感到幸福的。”

        德龙听了很奇怪。这不是以前闻老板所说的话。难道他也意识到这个费大鹏是怎样的一个人。难道他对于现在的局面也无能为力?

        老金说:“德龙,我想把你转到别的地方。一来防止再有人来骚扰,二来找个医疗条件比较好的。你能早日恢复。你还有很多的事等着你去做。你需要人照顾。我是不是去找个人来照顾你?”

        王德龙说,“我会有人照顾的。你认识以前有个日本女人,我和夜鬼格斗时和夜鬼在一起的女人。她叫田中欢子,我们现在在一起。我会打电话叫她来的。”王德龙索性公开他和那个日本女人的事。

        闻老板默不作声。王德龙知道他的心情。他知道他的女儿已经进了一个危险的陷阱。但是要走出这个陷阱,得有一个万全之策。否则,他闻老板和女儿素玲的生命就会有危险。费大鹏已经不是过去那个听命于他的费大鹏了。他在这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帮手,可怜的素玲还蒙在鼓里,沉浸在危险的幸福之中。闻老板现在才知道这伙人的厉害。他不想报案,甚至连提都不想提一下这件事。

        闻老板和金大丰将王德龙送到另一个医院治疗。没有多久,医院叫他出院回家修养。王德龙打了电话给田中欢子,叫田中欢子来照料他。闻老板和金大丰把王德龙送到假日旅馆,就和王德龙告辞。欢子很快从新泽西过来照料王德龙。在欢子的精心照料下。没有几天王德龙恢复了健康。他们就回到新泽西去了。

        经过几个月的查证, 霍格文律师与被关押在联邦移民局的拘留所的偷渡客一一作了谈话,并详细记录了他们要求政治庇护的口词。 她觉得第一批几位很有把握能获得庇护,遂就向联邦法庭提出开庭要求。这组开庭的有李庆华丽兰,王财鸿,大头阿黄和老成等。三月四号那天,庆华他们从看守所被提押到纽约第三移民法庭。

       法庭坐落在菲利普大街五号。李庆华他们在大陆的时候也很少有机会去大城市。离他们最近的县城有好十几里地。在县城,矮矮的小楼房一幢紧挨着一幢,灰蒙蒙的搅成一团。尽管现在有很多新房子,有的甚至十分气派。但是街道没有统一的格局。房子旁边往往堆满杂物垃圾,大煞风景。最大的东方红大街其实也不过是一条能通汽车的水泥路。两边都是卖茶水卖水果的小店。 镇中心最高的五层迎宾楼门面只挂了一块牌照。白坯子的建筑未加任何修饰。别的几座上档次的宾馆也只是几个稍干净的楼房。

        现在在纽约市区,高耸的大楼,晶亮的巨大的玻璃窗壁在阳光下反射着色彩缤纷的光波。鳞次节比的大厦,教堂高高耸起的钟楼塔尖吸引着他的视线。从车窗向外望去,汽车在高大的建筑物的夹缝中间爬行。庆华 顿时觉得自己被挤得想一只蚂蚁。这纽约就象一座滚动着的碾米机。他和丽兰就象小小的谷粒被碾着。随时会被碾得粉碎。他心中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胆怯。他想象着法庭的模样。想象着他在电影里见过的情景. 想不到自己就要成为电影里的那个坐在被告席上的人。他多么希望一切都非常顺利,能立刻操起锅瓢在餐馆里打工赚钱。还债积蓄。可是现在,要担心的事太多了。不过,事到如今,  只好硬着头皮顶下去。

        汽车把他们放到法庭大门口。周围围着好多人。庆华猜测有些是记者。他们都手里拿着长长的话筒,等待着他们的到来。他朝四处看了看,希望能看到这位传奇般人物王德龙。可惜他没有机会问别人。有几张中年的中国面孔,他根本分不清哪位是王德龙。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见到王德龙了。现在的王德龙一定变得他认不出来了。庆华拉着丽兰的手从人群的夹道中进入大楼。他们听不懂美国人叽叽喳喳地在说些什么。有人向他们说哈罗。有人向他们和善地微笑。他们脸上毫无表情。

        大厅里早就挤满了人。他们这些受审者和律师坐在中间留着的空位上。法庭的气氛十分严肃。待大家坐定,一位官员宣布开庭。 这位穿着黑大袍的法官缓步从背门走进来,后面跟着几位随从的法官。大法官 整整衣襟危坐在高高的法官席上。一旁侧厢,一行十来个人鱼贯而入。他们是陪审团成员,以中老年白种妇女占多。

        法官宣布辩护开始,大厅里静了下来。第一个受审的是王财鸿。

        王财鸿战战兢兢地走到被审席上,还没有坐下,也没有等开口,就神经质地涕哭起来。“哈罗,哈罗。”他嚷嚷刚学会的打招呼的美国话。

       “我是难民,我受共产党的迫害,千辛万苦,我老婆死在船上咯。呜呜......呜呜.......” 他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开始准备把和律师一起编的背得滚瓜烂熟的故事说出来。

        翻译打断了他的话,轻声说:“先别说话。还没有宣誓呢,宣了誓,律师还要问你话呢。”

        王财鸿怔怔地坐下,双手不断地搓捏着。他显得很紧张。

        辩护律师霍格文博士是个很有风度的美国女人。她的声音很响亮。待法官指定她发言时,她很文雅地站起来,举手先宣誓。然后就 开始高声地陈词,好象在电影里看见的那样。王财鸿听不懂她慷慨陈词,只听到翻译用生硬的普通话跟他讲什么一胎化,迫害之类的字眼。陪审团和法官都象腊浇人似的,怔怔地听着。

        律师侃侃而谈,王德龙看到有人不时地抹眼泪。他揣摹着这位律师的故事很动人。

        律师的话刚落音,翻译对王财鸿说:“你先宣誓。”他也学着律师的样子,举起手,嘟哝着自己根本不知道说些什么的誓言。

       “原告要问你话,你要照实回答.”他应了一声。接着听原告律师也慷慨陈词,咕噜了一番。翻译对他说:“霍格文律师问你为什么要偷渡来美国?”

        这时,他按霍格文律师的吩咐,杀猪一般地嚎起来:“我不是偷渡来的。我是难民,我投奔自由而来。我受共产党的迫害,千辛万苦偷渡到美国。我老婆死在船上啦。呜呜.......呜呜......” 想到英子,善良忠烈的老婆死得这样地惨,他痛苦得真的抽搐起来。 他哭的如此动情竟使很多人落泪。他接着哽咽着说:“我来美国是因为听别人说美国兴自由,可以生很多儿子。嗯,很多儿子。你想生多少就多少。你可以一窝一窝的生。我听说美国人一生结婚起码七八次。 生他十几二十个的,国家还鼓励,发给怃养费,怃恤金.......多好

的国家,多伟大的国家呀!人多力量大,人多好办事。这世界上什么是最宝贵的,人是最宝贵的,只要有了人,什么事都能办得成。所以我和老婆冒着生命危险来到这儿。”他滔滔不绝。大生特生的民主和自由在他的羡慕的语调中描述的淋漓尽致。“我要生,我不要结扎。 我不要受共产党的折磨,我要解放。”他大喊。

        霍格文律师打断了他的话,叽咕了一阵。 翻译说, “你可以把共产党折磨你的证据给大家看看。”这一说提醒了他。他撩起裤腿, 给在座的看他干农活时留下的长长短短的伤疤。他的小腿肚上有一道明显的深深的刀疤。是有一回他捉田鸡时不小心自己砍的。 他努力地回忆这编好的故事。他嚷着:“ 大家瞧瞧,有一回我老婆有啦, 眼看着老婆快要临产,被村子里的支书发觉, 他报告了村警, 村警带人来捉。我和老婆逃到她婆家的途中被他们抓住,他们不分清红皂白用刀砍我的腿。喏,就是这一刀。” 他翘了翘他的腿给众人看这刀疤。"我被砍得鲜血直淋。 为首的村长还用烟杖敲我的头, 问我今后还跑不跑。你们瞧瞧,我的这块疤永远也长不出头发来了。 就是那个村长打的。”他低下头,试图让大家看看他头上的那块秃疤。“后来他们把我的婆娘抓到县医院,三刀两刀就把孩子给割下来了。你说残忍不残忍呀,嗯?”他说着,抽了抽鼻子,用袖子抹了抹布满唾沫的嘴角,又说了下去:“ 这回, 我老婆又有了。我们瞒了外人整整五个月,不敢去见人。眼看就要露馅了,我们听人劝告,借了很多钱,逃了出来。可是我的英子啊。她死在船上啦......呜呜...... 呜呜.......” 他说得又急又快, 说得那位翻译结巴了好一阵。

        不知是被他感动还是室内太闷热,很多听众忙不迭地擦眼睛和脸。王财鸿有些飘飘然起来。他王财鸿从小和猪牛滚爬在一起,在公社中心中学只读几年书。竟在美国的法庭上,在这些衣冠楚楚, 香味好闻的有身份的人们前讲演。还居然有声有色。编的故事居然还能这样感动人,他不由得手舞足蹈起来。末了他还是一句老话:“ 我要投奔自由,我要在美国,我要生孩子!”他高举双手,高声地喊出这两句。这气势倪然象个总统。这时翻译也运足一口气,高声地喊出这两句英语。

        律师和王财鸿编的故事极有感染力和说服力。律师向王财鸿频频点头示意,赞许他的表演极为深刻,暴露性极强。她看上去很得意。明天纽约时报头版有她的新闻了。

        短短的十几分钟之后。陪审团裁决出来了,由法官宣读。 法官正襟危坐,他清了清嗓子,宣布道:“当事人王财鸿,陪审团认为当事人王财鸿受中共一胎化政策的迫害,希望投奔自由,要求政治庇护的理由成立,给予政治庇护。”

        人们都站起来,向他招手致意,表示祝贺。有的向他走来握手,说些他听不懂的同情的话。此刻王财鸿的脑子了却乱得很。共产党厉害得很。从前他背地里讲了两句批评支书的话。支书一下就知道了,并且想方设法地威胁他刁难他。不知支书是否有这样的本领。耳朵伸到美国来听到他在撒谎。不过这里的一切都很顺利,就是被他们知道了,他们也无法来迫害他了。

        李庆华他们这一群偷渡客和律师配合得十分默契。庆华和丽兰也是以计划生育为由求得政治庇护的借口。大头阿黄则以学生参加示威游行要求言论自由后遭迫害为由。而老成和阿秀寻求政治庇护的理由更是荒唐,他们俩不但假称夫妻,而且宣称他们偷渡来美国是因为他们生孩子的计划被别人发现,就对他们进行迫害了。

      所有上去的人的故事都讲得非常成功,王财鸿的讲演尤其精彩。 果真将这些大鼻子婆姨老伯说得眼泪涟涟。当天法官宣告他们全部获得自由。丽兰紧紧抱住庆华。众人也围过来,大家眼里充满激动的泪水,张臂互相拥抱着,象虔诚的基督徒在作集体祷告。

       大家唏嘘了一会。庆华看到王财鸿独自蹲在墙角落里哭泣。 庆华走过去将他扶起,轻轻地说:“英子在天之灵真的在保佑我们。 你也别难过了。我们都挺过来了。多掏点金,多赚些钱,回去给她在庙里买个牌位,她会高兴的。”

       王财鸿站起来,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和鼻子,随着众人离开大厅。门口几辆面包车开过来,霍格文律师叫他们上了王德龙安排的面包车,自己离开了。